“潜水钟脐带已装好。”
“急救氧气罐已装好。”
“一切就绪。”
“一号潜水员于17:30分入水。”
“收到。”
像鸭子般的声音从贺遥嘴里沉闷地发出,他顶着潜水头盔上的微弱灯光,在黑暗之中缓缓探寻。
大开曼岛以西六十海里的海域里,一场潜艇搜救的任务正有序进行着。
来自M国的潜艇在一次常规训练中出现机械故障,恰逢隶属IAG的无国界救援队落地大开曼岛。
船上有十名潜水员,包含四名饱和潜水员。在接受到求助指令后,一号潜水员贺遥果断行动。
麻花般交缠的缆线自潜水钟往下,一路缠绕在身侧。贺遥伸手将它微微转了个方向,以免行动受阻。
这三根缆线被称为饱和潜水员的脐带,是在深海赖以生存的生命带,负责传输电能和热水,提供照明以及保暖。
这里,是水下两百三十米,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冰冷且黑暗。
贺遥的每个动作看似轻飘,实际上,阻力和压力加在一起,连简单的抬脚伸手都特别困难。
如果这身脆弱的装置得到任何损坏,给他带来的,将会是毁灭性的灾难。
通常,人们将休闲潜水的极限定义为40米。
离海平面越远,身体承受的气压越大。超过40米,仅靠穿防水服下潜,人体内的氮气含量也会增多,从而出现“氮醉”的情况。
一旦氮醉出现,下潜者就会有醉酒般的表现,极易迷失方向,甚至导致生命危险。
为了下潜至更深的地方,潜水员将会佩戴更为专业的设备。为了防止氮醉和氧中毒,他们呼吸的是氦氧混合气体。
由于氦气极轻,声音传播的速度将会加快。
就像各大博主两倍速播放的视频一样,吸入了氦氧混合气体的人一旦说话,声音将会变得像鸭子般尖细。
因为严重失真,影响了正常沟通,所以此时会用通信设备将声音进行降调处理。
贺遥第一次感受鸭叫的时候,正蜗居在减压舱狭小的空间里,忍受高压神经综合征带来的轻微眩晕和疼痛。
失重的感觉让贺遥整个人轻忽不稳,像在深海里飘荡的孤魂野鬼。
时不时有细窄的鱼从身旁游过,但是并不多。
“一号潜水员,目标锁定三点钟方向,十五米。”
贺遥侧向三点钟方向:“收到。”
负责探路的遥控潜水器“蝎子号”早已先贺遥到来。
只不过,海底两百三十米的地方相当于23个大气压强。“蝎子号”由于长时间在深海工作,机械臂出现故障,已经开始召回。
眼前一片黑暗,附近很多残骸,只要离人稍微远点能见度就会变低。
贺遥艰难地游过去,看到密密麻麻的渔网像层黑云压住螺旋桨,使得潜艇无法制动。
他伸手敲了敲潜艇的外壳,示意有人前来救援,同时也给里面奄奄一息的人带来生机。
贺遥低声向舰桥报告。
“一号潜水员已到达目的地,螺旋桨被渔网缠住,现在我要开始解网。”
“收到!”
贺遥看着渔网,皱了皱眉,伸手一点一点将它扯松。然而双手受到强大的阻力,论他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动作加快。
更重要的是,这渔网粗而结识,正紧紧卡在螺旋桨的底部,还打了死结,很难扯开。
他停止动作,闷声思考了半晌。除非有什么硬物能够将绳子割断。
贺遥转身看向身后的残骸,那是一堆破铜废铁,像是什么大型物体破解后的残骸。光凭肉眼,已经分不清曾经属于什么物体了。
他缓缓游过去,水流暗涌,躲在铁块角落的鱼虾顿时飞快窜走。
贺遥捡了一块长而尖锐的铁,又游到潜艇边去,慢慢地将绳子磨断。
扯开残余的绳子,贺遥总算松了口气。
正打算向舰桥报告,却听到指挥官略带沉重的声音传来。
“一号潜水员,一号潜水员!请注意,你的脐带被不明物体割破了。”
贺遥一怔,顺着脐带往下看去,后边半段正缠在方才他待过的残骸区里。
身后的铁块不知何时倾斜下来,压住他的脐带。
断口处,有气泡正不断密密麻麻地往上爬,成群结队。
像海底升起了雾。
蓝绿的海面是条掺了金粉的绸子,顺滑柔软,却又多一分透彻。
祝在伸手挡住炙热的光,遥看远处。
海浪一层层涌动,像在给蛋糕胚子裱花。
阿莫斯常常到祝在耳边叨唠,说这声音响亮,还把它比作风铃,海浪一来,风就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眉飞色舞,就差穿着燕尾服高声朗读一首莎士比亚的诗。
阿莫斯是个浪漫的人,祝在不然,祝在的浪漫细胞全在二十二岁那年死完了。
她只觉得这声音异常的静,静得人发晕发困。
白噪音,对她来说就是催眠神器。
她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分不清这是上午还是正午。打开手机一看,竟然才当地时间上午九点。
六月来大开曼岛并不是个好的选择,雨季又闷又热,将人放在蒸笼里烤,刚补的一点水分全给蒸出来了。
“祝,那边有个潜点,一套装备下来只要三十美刀,很划算。”
阿莫斯的声音远远传过来,纯正的英式发音,声音富有磁性。
祝在还没来得及搭话,就见他的周围有几个金发碧眼的性感美女向他打招呼。他眼睛一亮,熟练地走过去聊天,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
祝在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没看懂他在说什么,但深知他肯定不是遇到了熟人。
她换了个姿势继续躺着,将细长的腿伸出去一点,让阳光充分接触肌肤。
祝在第一次听阿莫斯说话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这人应该做过BBC的播音员吧?
他是英国人,在伦敦读过几年大学,毕业后在一家杂志社当记者。平时业余酷爱潜水的他,在布莱顿的一家潜水爱好者俱乐部结识了祝在。
两人关系一向很好,就是阿莫斯有些花花公子做派,身旁女伴一个又一个,多到祝在一个都没记住。
她至今为止,依旧忘不了几个月前带着祝好去他家拿东西的时候,看到他在跟一个大波浪金发美女滚床单的景象。
活色生香。
这种场面小孩子可看不得,祝在连忙捂住了祝好的眼睛,怕她被辣到。自己则看得津津有味。
阳光热辣,等祝在将腿从外面伸进阴处的时候,阿莫斯已经告别他的辣妹来到祝在面前了。
祝在懒懒地睁开眼,对上阿莫斯宝蓝色的眼睛,他身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九点三十分出海,可以吗?”
“可以。”
“那我们现在出发。”
顶着烈日,祝在和阿莫斯去潜点租了装备,穿上湿式潜水服上了出海的船。
黑色贴身的设计,恰到好处勾勒出祝在娇美的轮廓线。
祝在不属于第一眼就让人觉得惊艳的美女,但看得久了,便把那双水淋淋的眼看进心里头去,很难忘记。
她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一举一动都干净优雅,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够为难到她。
海风吹起,她长直的黑发从肩头泻下,在空中飘飞。
频率像浪花在涌。
阿莫斯觉得十分赏心悦目,拍了拍祝在的后肩,将面镜递给她。
“祝,你简直像我前前前女朋友,一样的漂亮。”
祝在唇角弯了弯,“那你是什么,春/宫图里的男主角?”
“啧,那件事你竟然记了这么久?”
提起被撞破的床事,阿莫斯丝毫不觉得尴尬,甚至还兴致盎然地问了她一句:“有没有兴趣和我尝试一下,我的技术很不错。”
“你怎么知道?”祝在直勾勾看着他,凑近他的耳畔,将指尖暧昧地搭在他手臂上,性感的嗓音上扬,“难道你的女伴用完后还会打个五星好评?”
“那倒是没有,不过——说不定跟我上/床以后,你会主动这样做。”
阿莫斯话音刚落,皮肤上便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低头看去,手臂上赫然留下了一块深深的指甲印,又红又紫,可以看出她在掐人这件事上不余遗力。
阿莫斯痛心疾首地道:“你好狠的心!”
祝在踮起脚尖轻轻撤后,娇笑着将除雾剂擦涂在面镜内侧,过了遍水戴上。
“少说话,多做事。”
她警告道。
阿莫斯语塞。
向来能言善辩的他在遇到祝在这个女人后,总有些时刻会心力不足。
她像一朵妖冶的花,离得近了,满身都是刺竖着,扎人得很。
祝在在认真检查设备,阿莫斯没动,依旧试图扳回一局。
“喂,不和我试,那肯定是有别的人选,是谁?祝好的爸爸吗?他能一夜七次?”
祝在一怔,刚拿起的空气压缩瓶差点掉下去。阿莫斯眼疾手快给她接住了。
“看来是了。”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祝在夺过气瓶,没好气地道:“别瞎猜,祝好没有爸爸。”
“那他去哪了,认识你两年我都没见过他。”
“死了。”
死了?
阿莫斯微怔,看着祝在将BCD穿上身。没心没肺的模样,好像刚才嘴里提及的人和她毫无关系。
BCD是一种充气式夹克,即浮力补偿装置,能够帮助潜水员调节自身浮力。这是所有水肺潜水员必不可少的装备。
祝在检查完气瓶和相机,便倚在小艇边,安静等待目的地到达。
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祝在眯着眼看海那边。
无边无际,往前延伸过去,两波青蓝浑噩地跌落,保持着青涩的距离。
阿莫斯刚才的话,难免让祝在想起一些事。
祝好长得很像她,眼睛清澈有神,许多人都说与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她比祝在小时候更安静,像花缸底的小白石子,白白胖胖地泡着。
每次对着她那张脸,祝好还是能一眼看出那人的神韵。
“你们杂志社这期需要你交什么照片?”
阿莫斯的低音炮让祝在回神。
她道:“很多,主编还得自己选几张出来。”
阿莫斯耸耸肩,用极认真的语气说:“你不如发一张自拍照给他们,如果我是你们主编,肯定给你过稿。”
“嗯,那到时候大家都说,这可是地理杂志!哪来的小碧池?”祝在学美剧里一些咆哮的女演员,将手举起来状作抓狂的样子。
阿莫斯忍不住哈哈大笑:“那再放一张我的,帮你转移一下注意力。”
“前提是我们主编愿意。”
闲聊间,远处海面忽而冒出很小一个点,白色的,相对静止。
阿莫斯疑惑地盯着看:“那是什么?”
“一艘船?”祝在猜测。
“应该是IAG的救援队。”
祝在随声音看过去,是正在开小艇的黑人老板。
感受到她的视线,黑人老板又多说了几句。
“大概十几天前,那艘白船本来停靠在了码头,结果船上人刚下来就又急急忙忙上船离开了。具体因为什么事我倒是不知道,不过这艘船上的人就是IAG的救援队成员,他们的标志我恰好见过。肯定是出海去救人了!”语气信誓旦旦。
“IAG是什么?”阿莫斯走近问他。
“国际救援组织联盟,旗下有政府组织也有非政府组织,这个应该是属于非政府的企业。”
祝在禁不住发问:“你怎么知道的?”
老板盯着她看了几秒,耸耸肩。
“你觉得官方组织里会有你老乡的身影吗?”
祝在一愣,阿莫斯率先反应过来,惊呼:“你的意思是,这个组织上有中国人?”
“是的。”
祝在也有点惊讶。看向远处,那艘白船依旧隔得很远,还是个看不太清楚的小圆点。
“等那艘船靠岸了,你要不要去跟老乡打个招呼?”阿莫斯手臂碰了碰她。
祝在表情淡淡地收回视线,懒得理会他,兀自穿戴好装备站起身。
“噗通”一声跳入水中,水花绽开。
阿莫斯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身水,瞪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嘿!这个女人,每次都不给我反应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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