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士西奥多·布兰松发现堪萨斯城变了——到处是穿军装的人和宣传画。山姆大叔瞪着眼睛看着他:“我要你参加美军。”一幅画上,一个红十字会护士抱着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伤员,好像他是个婴儿,上面只有一个单词:“奉献”。一家饭店的招牌上写着:“我们见证了所有没有肉、没有面包和没有欢乐的日子。”很多人家的窗户上都挂着服役旗,他看到一家人的旗子上有五颗星,还看到几面旗子上有金星。
街上的车比他记忆中的多。电车上挤满了人,很多乘客都穿着军装,仿佛芬斯顿军营以及周边所有军营或军事基地的人全都来到了这个城市。这当然不是真的,他知道,但一想到昨晚他睡了大半宿的那辆列车上挤满了人,好像这又是真的了。
那辆“特别军列”几乎和运牲口的火车一样脏,比那还慢。为了避让货车,它一次又一次地驶人支轨,还有一次是为了避让一辆运兵车。拉撒路是在上午晚些时候到达堪萨斯城的,又累又脏——而他离开军营的时候整洁利落,精神饱满。好在他带上了已经挤扁了的旧手提包。他计划在见“收养”他的家庭之前,让自己的面貌焕然一新。
他在火车站前挥舞着五美元的钞票,找到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问了他去的方向以后坚持要再带上三个乘客。出租车是一辆福特小型车,和他自己的那辆一样,只是车况差得多。一块把前座和后座分开的玻璃(正是这个特点使得这辆车被称为“豪华汽车”)已经被去掉了,后车厢的可折叠车蓬看起来好像已经塌了。但是车里有五个人,大家膝盖上还放着行李,多通通风还是很有必要的。
司机道:“上士,第一个送你。要去哪儿?”
拉撒路说他想在南城的三十一街附近找一家旅馆。
“你可真是个乐天派——城里很难找到旅馆了。咱们可以试试。要不先送其他人?”
最后,拉撒路来到了靠近三十一街和美茵河的一家旅馆——“可长期或短期居住——所有房间和套间都可洗浴。”司机说,“这个地方太贵了——不过要么住下,要么我们就得回城里去。别,还是先看看他们是不是让你住,然后再给我钱。你要去海外战场?”
“我是这么听说的。”
“那么你的车费是一美元;我不会向一个要去‘那边’的人收小费——我有一个孩子也在‘那边’。让我跟那个接待员说。”
十分钟以后,拉撒路自1917年4月6日以来第一次躺在一个浴缸里。然后他睡了三个小时。体内的生物钟叫醒他以后,他从里到外换了一套干净衣服,穿上他最好的军装(他把裤子的臀部部分改过了,让膝盖部位的裤型更合身)。他下楼来到大堂,给他的家里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卡洛尔,她尖叫起来。“啊!妈妈,是特德舅舅。”莫琳·史密斯的声音安详又温暖。“你现在在哪里,西奥多上士?小布莱恩要去接你回家。”
“请代我谢谢他,史密斯太太,但我现在就在三十一街电车站旁边的一家旅馆;我能在他到这里来之前就到家——如果你们欢迎我的话。”
“‘欢迎’?我们收养的士兵怎么这么说话!你不应该住旅馆;一定要住这里。布莱恩——我是说我的丈夫,上尉布莱恩——告诉我们你要回家,要和我们住在一起。他没这么跟你说吗?”
“太太,我只见过上尉一次,还是在三个星期之前。据我所知,他不知道我休假了。”拉撒路补充说,“我不想麻烦你。”
“哎,哎,哎,西奥多上士,这些话就别说了。战争刚爆发,我们就改了楼下的工人房——原来是我的缝纫房,就是你和伍德罗下象棋的地方——把它变成了一个客房,这样上尉可以在周末的时候带一个军官兄弟回家住。我要告诉我丈夫说你拒绝住在那里吗?”
“慷慨大方的上尉家的女主人,我非常愿意住在你的缝纫房里。”
“这还差不多,上士。我刚才都在想我是不是该打谁的屁股了。”
小布莱恩在本顿车站等着,乔治像个男仆似的站在旁边,卡洛尔和玛丽坐在汽车后座。乔治一把抓过手提包,一直提着它;玛丽尖叫道:“天哪,特德舅舅真漂亮!”
卡洛尔纠正她:“应该说英俊,玛丽。战士应该是英俊潇洒,不是‘漂亮’。对吗,特德舅舅?”
拉撒路双手托着玛丽腋下,把她抱起来,吻了吻她的脸颊。“从技术上说是对的,卡洛尔,但如果玛丽觉得我漂亮,用‘漂亮’形容我也可以。真是个庞大的欢迎委员会——我要跟着车在后面跑吗?”
“你坐在后面,和女孩坐一起。”布莱恩布置着,“但先看看这个!”他指着一样东西,“脚踏油门!真棒!对吗?”
拉撒路赞同着,然后花了片刻工夫打量了一下这辆车。车况比他走时还好,从辐条到车顶都洁净程亮。除了油门踏板,车里还添了其他一些新东西:一个讲究的散热器盖;脚踏板上套着橡胶防滑套;车后部多了一个放备胎的架子,上面还有一个盖备胎用的漆皮罩;后车厢里有个放衣服的架子,上面整齐地叠放着一张盖膝盖的毯子;还有——画龙点睛的最后一笔——一个插着一枝红玫瑰的刻花玻璃花瓶。“发动机也和其他部位保养得一样棒吗?”
乔治打开车前盖。拉撒路看了看,赞赏地点点头,“都可以带着白手套检査了。”
“外公就是那么做的。”布莱恩道,“他说如果不好好保养它,我们就不能开。”
“你们确实保养得很好。”
拉撒路一只手臂揽着大点的小女孩,另一只揽着小点的小女孩。这个迎接规格简直是皇室待遇。外公等在前门廊,沿着小路走出来迎接他。拉撒路突然修改了他脑海里对老人的印象:这个老战士穿着军装,看起来好像高了一英尺,显得硬朗挺拔。前胸戴着绶带,袖子上戴着袖章,布绑腿十分仔细地缠在腿上,头上戴着高高的宽檐军帽。
拉撒路扶着卡洛尔下了车,等他转过身时,玛丽已经蹦蹦跳跳跑到前面了。外公顿了一下,然后向拉撒路行了一个幅度很大的军礼。“欢迎回家,上士!”
拉撒路也夸张地回了一个军礼。“谢谢你,中士;我很高兴到这里来。”他补充道,“约翰逊先生,你没有告诉我你是一个军需中士。”
“那些袜子总得有人数啊。我同意去——”
下面的话淹没在伍迪的喧闹声中。“嘿,上士舅舅!你要和我下象棋。”
“当然了,我的棋友,”拉撒路同意了,他的注意力被其他两样事物吸引了:站在开着的大门处的史密斯太太、门廊窗户上的一面服役旗。三颗星——三颗?
外公催他赶快进屋,说今天晚上要训练,得早点开晚饭。南希吻了他一下,公开的,事先也没有用眼光征求她妈妈的同意——然后拉撒路不得不抱起迪克去亲他,接着是小伊瑟尔(她会走了)。最后,莫琳伸出她那纤细的手,把他拉向自己,嘴唇在他的面颊上扫了一下。“西奥多上士……你回到家真好。”
晚餐聚会像个喧闹但却井井有条的马戏场。外祖父代表他的女婿坐在主座上,他的女儿坐在另一端主持大局。莫琳始终保持着高贵安详的仪态,自从拉撒路帮她拉开椅子让她坐下以后,她连站都没站起来过就把一切管得井井有条。拉撒路坐在她右手的贵客位子。所有杂事都由三个年长的女儿负责。伊瑟尔在她母亲的左边,坐在一把高高的儿童椅上,由乔治照顾。拉撒路后来知道,这个工作是由最年长的五个孩子轮流负责的。
按战时标准,这是一顿奢侈的晚餐。热乎乎的、金黄的玉米面包代替了白面包(今天正好不供应白面)。餐桌上有严格的规定,由南希和小布莱恩监督执行,要求每个人必须吃完自己要的食物。不时有人提醒大家记住正处于饥饿中的比利时人。拉撒路并不在意他吃的是什么,但他没有忘记赞赏厨师(三位),也努力回应大家对他说的话——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布莱恩和乔治想告诉他,他们的童子军军团如何到野外收集胡桃果核和桃核,以及一个防毒面具需要多少这样的果核;而玛丽则吹嘘她的编织技术和乔治一样好,而且她不会脱针!——以及一张毛毯要多少平方英尺;而外祖父想和拉撒路谈谈自己的工作,为了插句话,他不得不严厉地制止大家。
莫琳·史密斯似乎觉得她没有必要讲话。她微笑着,看起来很高兴。但拉撒路意识到,平静的外表下,她的内心十分紧张。这是牵挂亲人的紧张;这种感情历史悠久,和珀涅罗珀的感受相同。(是为了我吗,亲爱的?不是,当然不是。我真希望我能告诉你,爸爸会安然无恙地回到家中。但我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的话呢?你将不得不像珀涅罗珀一样,挨到最后一刻。对不起,亲爱的。)“对不起,卡洛尔,我没听清你的话。”
“我刚才说,你马上就要到‘那边’去了,可还是让你这么快就回军营,真是太不应该了!”
“卡洛尔,战争期间,这个假期已经很长了。只不过往返路上花的时间太多。我没有被派到海外,所以享受不到特殊待遇。”
饭桌上出现了一片沉寂,大一些的男孩子们互相看了看。
艾拉·约翰逊打破了沉寂,他轻声说:“上士,不是周末却给了你休假,孩子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不会到处乱说的;他们很守纪律。我的女婿早就决定——我认为这很明智——不向孩子们隐瞒没有必要隐瞒的事。”
“可是,外公,爸爸休假的时候他不用第二天就回去。这不公平。”
“那是因为小布莱恩很聪明,”他说,“爸爸通常都是和博兹尔上尉一起坐那辆很大的奥尔·玛蒙六号一起回军营,开车回去快得多。上士特德舅舅,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军营。这样你可以明天晚上很晚再走。”
“谢谢你,布莱恩,但那样不一定好。如果我赶上明晚的那趟火车,我们叫它‘起床号专列’,虽说火车慢点,我也会按时归队的。这一次很重要,我不想冒险超期不归。”
“我同意布兰松上士的话,”外祖父补充说,“就这么定了吧,布莱恩。特德不能迟到。我看我也该动身了。闺女,我能先走吗?”
“当然,父亲。”
“约翰逊中士,我能送你去训练场吗?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是兵工厂。不,不用了,特德,我的上尉会接上我,完了以后还会把我送回家;他和我都到得早,走得晚。嗯,你为什么不带着莫琳出去兜兜风。她已经一个星期没出过家门了;脸色都变得苍白了。”
“史密斯太太?我很荣幸。”
“我们都要去!”
“乔治,”外祖父口气坚决地说,“这是为了让你们的母亲可以放松一个小时,没有压力,没有孩子们的吵闹。”
“特德上士答应和我下象棋!”
“伍迪,我听到他说什么了。他没有说什么时候下……再说他明天还会在这里。”
“他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还答应带我去电子公园,可他从来没带我去!”
“伍迪,我很抱歉,”拉撒路回答道,“但那家公园还没开放,战争就爆发了。我们能要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才能去。”
“可你说过——”
“伍德罗,”他的妈妈口气坚决地说,“别说了。这是西奥多上士的假期,不是你的。”
“别板着你那张脸,”外祖父接着说,“不然我们会搭起军事审判台,把你绑在旗杆上用鞭子抽。南希,剩下的勤务就交给你了,亲爱的。”
“可是——”这个最年长的女孩欲言又止。
“父亲,南希的男朋友快过生日了,他是不会等着别人来征召他入伍的。我想我告诉过你。这些年轻人今晚要为他举办一个惊喜派对。”
“噢,想起来了——我差点忘了。那是个好小伙子,特德,你会喜欢他的。我更正一下,南希,今天晚上你不用值班了。卡洛尔?”
“卡洛尔和我会把一切都做好的,”布莱恩回答道,“是吗,卡洛尔?今晚该我洗碗,玛丽把碗擦干,乔治负责收拾桌子。安排睡觉的事按照值日表来,紧急电话号码写在黑板上——我们知道每个人的职责安排。”
“那我这就走了。”南希道,“特德上士,你明天还会在这里,对吗?”
拉撒路出门来到马路边,和外祖父的民兵上尉见了个面。再进屋的时候,莫琳已经上楼了。他抓紧时间在以前的缝纫房旁边的卫生间里梳洗了一下。十五分钟后,他挽着史密斯太太的手,把她扶上福特小型车的前座。她身上的芳香熏得他有些发晕。
汽车发动了;他上了车,坐在她身旁。“你想去哪里,史密斯太太?”
“哦,往南走吧。去一个安静些的地方。”
“好,往南走。”拉撒路扫了一眼落山的太阳,打开车前灯。他掉了个头,向南开去。
“不过,我的名字不是‘史密斯太太’,西奥多……当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谢谢你……莫琳。”直接开到三十九街——然后去散步大道?或者走普罗斯派克,然后到斯沃普公园那么远的地方去?哦,真希望莫琳能陪着我,我们一路开他一千英里!
“我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西奥多。你还记得战争爆发前不久、你带孩子们去野餐的那个地方吗?”
“在靠近布鲁河的地方。你想去那里,莫琳?”
“是的。如果你不记得那个地方了,我可以给你指路;上次就是我提议去那儿野餐的。”
“我们会找到的。”
“也不一定非要去那儿,只要找个安静地方就好——一个不需要你集中全部注意力开车的地方。”
“好!”他小心地开上那条路,避开路上的车辙。最后,前面的路变成了他记忆中的那片平坦草地。他开车转了一圈,部分原因是要把车头冲外,主要还是想看看附近有没有其他人。车灯照到的地方除了草和树以外什么都没有——很好!
他关掉车灯和发动机,拉上手刹。
她打开车门——突然停下。
她用轻快的声音大声道:“伍德罗,你这个小坏蛋!西奥多上士!你看是谁睡在车后座上!”
“特德上士答应带我去电子公园的!”
“我们这就去,亲爱的;就快到了。现在告诉妈妈——我们是要带你回家、把你放到床上去,还是你已经长大了、可以一直醒着去电子公园?”
“对,小伙子,”拉撒路附和道,“回家还是去电子公园?”
“嗯?去电子公园!”
“那么坐回去,我们很快就会把你带到电子公园。”
“我想坐前面!”
“小朋友,你可以坐在后面去电子公园,或者坐在后面,让我们把你送回家、放上床。有三个人在前面我没法开车。”
“布莱恩就能!”
“咱们回家吧,史密斯太太。伍迪这会儿连是谁在开车都弄不清——他肯定困极了。”
“不对!我刚才睡了一觉。好吧,我坐后面——去电子公园。”
“史密斯太太?”
“我们去电子公园,西奥多上士。如果伍德罗能躺下再睡一觉的话。”
伍迪立刻躺了下来;他们关上后门,拉撒路开车带着他们离开那里。当车内发动机的声音足够大、可以盖住人声时,莫琳说道:“我得打个电话。开回我们转弯的地方,再往前走一点,你会看到一个杂货铺——就在去电子公园的路上。”
“马上就到。”
他们都进了杂货店,因为伍迪也醒了。拉撒路给小男孩买了一只蛋卷冰激凌,让他安生下来,把他放在一边坐好。然后他走上前去听莫琳打电话。
“卡洛尔,我是妈妈,亲爱的。你们刚才有没有清点一下动物园里的小动物?……别担心了;那个小坏蛋藏在汽车的后座上,我们都快到电子公园的时候才发现他。是的,亲爱的,电子公园,我很愉快。我会带着伍德罗,不会让这个小淘气破坏了我们的兴致……会比我想的早些;伍德罗很快就会困了,不能和妈妈一起玩了……各种设施我都要玩玩,在游戏场至少要赢一个丘比特娃娃……是的,只要玛丽能按时上床就行。给男孩子们做软糖吃吧——不,还是别做软糖了;得注意糖的配给量。做玉米花吧,然后告诉他们,我很抱歉让他们担心了。你们这些岁数大一点的孩子不要睡觉,等着特德舅舅回来道晚安。再见,亲爱的。”
她谢过杂货店的店员,脸上带着高雅端庄的微笑,然后牵着伍迪的手,不慌不忙地离开了。
“孩子们一直在玩游戏,直到要安排伍迪睡觉的时候,才发现他不见了。就在我给他们打电话前几分钟。他们有些担心,但还没有慌了手脚。我的这个小捣蛋鬼以前也把自己藏起来过。西奥多,电子公园的花费你可能事先没有准备,你愿不愿意暂时放下你的骄傲和自尊,让我帮你一把?”
“我会的,如果我需要帮助的话;我没有那种毫无用处的骄傲和自尊。我的钱足够,这是真的。钱不够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带伍迪和他妈妈去电子公园其实比拉撒路想象的更有趣。他并不讨厌游乐园,而且愿意和莫琳待在任何地方。问题是在公众场合,他必须把莫琳当作“史密斯太太”来对待。
周围到处是人,他发现莫琳面带笑容,仪态高贵。做到这一点的诀窍是始终保持她的外在形象快乐的年轻主妇,带着孩子,和他们的客人西奥多“堂弟”、特德“舅舅”一起,纯洁无邪地享受这个夜晚。
他们找了个长凳坐下来,可伍迪却不肯让他们安闲。拉撒路送伍迪去骑木马。他付了钱,回到长凳,却发现莫琳面带寒霜,原来有个士兵正打量着她。拉撒路碰了碰那个士兵的袖子。“走你的吧,二等兵”。
士兵转过头来,准备挑衅,接着定睛一看,道:“哦,对不起,上士。我没想冒犯您。”
“你没有。换个地方,看运气能不能更好些。”
莫琳说:“我不想责骂一个穿军装的人,即使是在必须这么做的时候。他这样的人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了,西奥多。其实他也没怎么,只是瞧瞧有没有机会。我的年龄肯定是他的两倍。当时我真想告诉他,但又怕伤害他的感情。”
“问题是你看上去只有十八岁,他们当然想瞧瞧你这儿有没有机会。”
“亲爱的,我的样子不可能只有十八岁。我的大女儿都十七岁多了。如果南希和她的男朋友在他参军之前结婚——她想这么做,布莱恩和我不会反对——我明年就要当外祖母了。”
“你好,老太婆。”
“去你的。我会享受外祖母这个身份的。”
“你肯定会,亲爱的;我觉得你有很强的享受生活的能力。”(我也一样,妈妈!——我现在敢肯定,这是你和父亲两个人的遗传。)
拉撒路决定了,他要把实话告诉她。
“莫琳,我不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
“你肯定吗?即使你不是,你仍旧是我的勇士。你自愿应征入伍的时候,我和父亲一样为你骄傲。”
“我是你的勇士,这一点很肯定。但是……我想先知道一些事。南希可能结婚的那个对象——他是霍华德家族的人吗?”
“你说什么?”
“他是不是艾拉·霍华德基金会批准名单上的人?”
他听到她屏住了呼吸,“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基金会?”
“‘生命是短暂的。’”
“‘时光是漫长的。’”她回答道。
“罪恶的日子就要结束。”
“天哪!我——我想我又要哭了!”
“不要哭。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叫什么?”
“乔纳森·维萨罗。”
“——是维萨罗一斯伯林那一支的。是的,我记起来了。莫琳,我不是‘特德·布兰松’。我是约翰逊家族的拉撒路·龙。你的家族。我是你的孩子。”
有几分钟,她看上去好像无法呼吸。然后她轻声说:“我想我的精神错乱了。”
“没有,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坚强、心智最健康的人。让我来解释一下,因为我必须告诉你一些事,而你必须相信我。你有没有读过赫伯特·乔治·威尔斯写的一本叫《时间机器》的小说?”
“什么?啊,是的。父亲有一本。”
“那就是我,莫琳。拉撒路·龙船长,时间旅行者。”
“但那本书——我以为那只是一……个——”
“只是一个故事。是故事。但不仅仅是故事。哦,不完全是威尔斯预见的那样。但那就是我,一个来自未来世界的访问者。我不想让任何人怀疑到这一点;所以我声称自己是个孤儿。不仅因为我说的很难被证明,而且任何想讲出事实的努力都会影响我此行的目的……我的目的只是来到这个时代,好好观察一下这个时代。我有可能会被当作疯子关起来,所以我一直很小心地保护着我的面具。”
“西奥多,听上去你真的相信这些。”
“也就是说听起来我很诚挚,但我一定是疯了。”
“不,不,亲爱的,我——是的,我就是那个意思。我很抱歉。”
“不用道歉;这些话听起来是有点疯狂。但我不担心你会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我在你这里,就像你在我这里一样安全。但我必须找到办法,让你相信我说的确实是事实……因为我还要告诉你一些事,你必须相信的事。否则我摘下面具就没有意义了。”
他停下来想了想。怎么证明呢?说一些会在未来发生的事?他主动说明身份是有目的的,为了实现这个唯一的目的,这事必须发生在距离现在很短的时间范围里。但他甚至没有简要地了解这一年会发生的事;他没想过在1919年以前到这里,对于1919年以前的事,他知之甚少,连美国卷入战争的日期都弄错了。拉撒路,你马马虎虎的做事方式真该死。下次再要做时间旅行的时候,一定得记住雅典娜能提供的、那个时代发生的所有的事——包括发生在距离行期起始日期两头很长时间范围里的事。
伍迪的记忆也帮不了什么;拉撒路甚至不记得自己曾被一个穿着军装的上士带到电子公园去玩过。又以自我为中心了,你这个臭小子!他记得电子公园;伍迪·史密斯去过那里很多次。但没有哪一次在他的记忆里显得很特别。
“莫琳,也许你可以想出一些方法,能让我向你证明我来自未来。好好想想,什么事能让你信服。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这个:布莱恩——你的丈夫,我的先辈——安然无恙地回来。他会经历那些战争。炮弹会落在他周围,子弹会呼啸着飞过他耳边——但是都不会碰到他。”
史密斯夫人喘息着。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地说:“西奥多……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们两个是我的先辈。我不可能记住基金会记录上这个时代所有霍华德人的名单,但我研究过我祖先的资料,包括那些我可能遇到的人。你,布莱恩,布莱恩在辛辛那提的父母。我推测,布莱恩之所以会遇到你,是因为他去过罗拉,然后他在基金会给他的密苏里的名单上找到了你——不是俄亥俄的名单。这些事,我肯定不会从你、布莱恩或者艾拉那里得知,你的孩子们可能也不知道。嗯,也许南希知道;她一定已经问了很多很多问题。是这样吗?”
“嗯,是的,几个月以前。那么,你说的确实是真的,西奥多。或者我应该叫你‘拉撒路’?”
“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亲爱的。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证明。我的话只证明我看过基金会的资料——有可能是去年,而不是未来的某个时候。我们还得继续寻找证据。嗯……我知道一个,发生在距离现在几个月以后——但我必须让你今晚就相信我。这样你就不会在枕头上流更多的眼泪了。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在你的肚子里有一个证据,可它不会现在就出来证明。这是布莱恩放到你肚子里的最后个孩子——是个男孩,我最亲爱的女先辈,你和布莱恩将会把他命名为‘西奥多·艾拉’——我深感荣幸。读到他在家族记录上的名字时,我还没有意识到那是因为我的名字的缘故,因为那会儿我还没想好自己用什么化名。”
她叹了一口气,“我想相信你。但如果布莱恩想叫他约瑟夫、或者是约瑟芬怎么办?”
“‘约瑟芬’不是男孩的名字。亲爱的,布莱恩会用服役旗上另外两个人的名字来命名这个在战争中孕育的宝宝;这场战争对他非常重要。也许是他自己提出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西奥多·艾拉是你将在基金会名录上为他登记的名字。还有我的另十位先辈——阿德丽·约翰逊,当然,她是你的母亲,艾拉的妻子她住在圣路易斯。在你结婚前后,她离开了艾拉,但他们并没有离婚——这可能让他有些恼火;但我不认为艾拉会就此禁欲,只因为按照法律,他的妻子并没有离开他。”
“他没有,亲爱的。我肯定父亲有一个——嗯,一个情妇。有些晚上他本应该在那个象棋俱乐部,但他其实是去见她。对了,那其实不是一个象棋俱乐部;是个台球厅。我没有戳穿他,因为他在孩子们面前也是那样叫它的。”
“他是在那里下象棋。”
“也打台球,父亲的台球打得很好。接着讲,亲爱的——拉撒路。我愿意相信你。也许我们能想到什么事来证明。”
“嗯,我不想去找你的母亲;我不认为我能和她相处得很好。”
“我只有向她撒谎才能和她处好。父亲给我的支持比她给的多得多,我是他最喜欢的孩子。他表现出了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我很小心不显露出我偏爱伍德罗的原因。继续说,西奥多。拉撒路。”
“我的先祖中,跟你有关的就这些了。除了一个。藏在车后座的那个小子。莫琳,我是你和布莱恩的后代,是通过伍德罗延续下来的。”
她倒吸了一口气,“真的?哦,我希望是真的!”
“和我们要交税一样真实,亲爱的。这一点可能救了他的命。发现他藏在车后座的时候,我还从来没有像那时一样想杀掉一个孩子。”
她吃吃地笑起来,“亲爱的,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就算我想用鞭子抽哪个孩子时,我也不会让声音显露出愤怒。”
“但愿我没有让愤怒表现出来,但我实在很气愤。我们还是把心思转回时间旅行吧;我还在想证据。这样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肯定布莱恩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为了让你别再担心,这证据必须是很快就要发生的事,而且一定要发生在伍迪的生日以前。”
“为什么是伍德罗的生日?”
“我还没说过吗?这场战争会在伍迪过下一个生日那天结束,十一月十一日。”他补充道,“这我很肯定,那是历史上一个很重要的日子。但是,为了说服你不要再担心,我正在脑子里搜寻发生在现在和那一天之间的某件事——要尽可能地快。但是——哦,天哪,亲爱的,我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我本想在这场战争结束以后到这里。但我给我的电脑输入了一个错误的关键数字——只是个小错误,但是使我到达的时间提前了三年。这不是她的错误;她接受我给她的任何数据,而且她是驾驶飞船的计算机中最精确的一台。这也不是个致命的错误;我没有迷失在肘间旅行中,我的飞船会在我到这里后整整第十个地球年的时间,也就是1926年,来接我。但就是这个原因,使我没有研究这以后几个月会发生的事。我本来想躲过这场战争。我不是来研究战争的;历史上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战争。我想研究的是人们的生活。”
“西奥多……我有点糊涂了。”
“对不起,亲爱的。时间旅行本身就让人糊涂。”
“你说到计算机,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么……你还说‘她’驾驶飞船,飞船是什么意思?还会在……1926年接上你?我一点儿也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拉撒路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打算告诉任何人的原因。但我必须告诉你——让你不再担心。飞船是一种在宇宙中飞行的船只——跟儒略·凡尔纳小说里写的一样,只是比那个更先进。她是一艘星际飞船,我住的星球离这里很远。同时,她还是一台时间旅行器,可以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中穿梭。这太复杂了,很难解释。计算机是飞船的大脑——是一种机器,非常复杂的机器。我的飞船名叫‘多拉’,那个操纵它——运行它——驾驶它的机器,就是那台计算机,也叫多拉;我用这个名字称呼她时,她会回应我。她是一台智商非常高的机器,会说话。哦,飞船上还有两名航天员,是我的两个妹妹。当然,她们也是你的后代,而且长得非常像你。设置航天员是很有必要的。不能让一艘飞船自己在太空中飞行,除非是无人驾驶飞船,沿着预先计算好的路线飞行。但多拉承担的是极其复杂的工作,所以拉祖和劳瑞——莱比思·拉祖丽·龙和劳瑞蕾·李——会告诉多拉要做什么,然后让多拉自己完成。”
“拉撒路……你有多大年纪了?”
拉撒路犹豫了一下,“莫琳,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比我看起来的样子老得多;艾拉·霍华德的实验获得了成功。还是让我给你讲讲我的家庭吧。也是你的家庭;我们都是你的后代,不是这一支就是那一支。我妻子们中的两个,还有我合作丈夫中的一个是南希和伍迪的后代。”
“‘妻子们’?‘合作丈夫’?”
“婚姻有很多种形式。在我住的地方,你不需要离婚或者死亡就能更换你爱的人。我有四个妻子和三个合作丈夫。我的妹妹,拉祖和劳瑞……她们可能会和我们家以外的人结婚,也可能会留在家里。
“我们有很多孩子。还有很多猫啊,狗啊,以及孩子宠爱的任何动物。这是一个真正的家庭,住在一所足够容纳一个大家庭的房子里。”
“我没法向你描述每一个家庭成员;时间不够,我们得把这个偷乘者送回家了。但我想给你讲一个人,因为你曾说你看上去不像十八岁。我想讲的那个人叫塔玛拉。她也是你的后代,是南希和她的乔纳森那个家族的子孙。想不想听听南希的第N代曾孙女的事?塔玛拉大约有二百五十岁了,我想——”
“二百五十岁?”
“是的。我的合作丈夫之一,艾拉·维萨罗,也是南希和乔纳森的子孙,但他同时也是伍迪的后代——他是以你的父亲命名的,不是艾拉·霍华德。艾拉有四百多岁了。莫琳,艾拉·霍华德的实验很有效果;我们的寿命很长,是从你和所有霍华德祖先那里遗传来的,但也是因为在彼时彼地,他们知道如何使一个人恢复青春。塔玛拉经历了两次回春手术,其中一次是最近做的,这使她看起来和你一样年轻。真的是重获青春——我离开的时候,塔玛拉又怀孕了。”
“但她外表怎样并不重要;塔玛拉是一剂治病的良药——我怀疑她是继承了你的特点。”
“西奥多——拉撒路,我又一次被搞糊涂了。一剂治病的良药?这么说,她就像那种用宗教信仰给人治医的人?”
“不是。就算塔玛拉有宗教信仰,她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塔玛拉宁静、快乐、祥和,每一个在她周围的人都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了她的这些特点——就像和你待在一起一样,亲爱的!——以至于他或者她也会感到幸福快乐。有人病了的时候,如果塔玛拉能抚摸他们和他们说话,或者和他们睡觉的话,他们就能很快地好起来。
“但是,我遇到塔玛拉的时候,她并不年轻。她很老了,而且在考虑就那样顺其自然,最后因衰老而死。但那时我病了,病得非常厉害,病到心里去了。于是伊师塔去找来了塔玛拉。伊师塔后来成了我的妻子,她是银河系中顶尖的回春高手。那时的塔玛拉肚子鼓着,乳房松驰;眼颊下面有眼袋,脸颊也垂下来了,完全是一个老年人。
“塔玛拉治好了我心里的病,仅仅和我待在一起就治好了我……不知怎的,这也重新燃起了她对生活的兴趣,于是她又进行了一次回春手术,重获青春。她已经为莫琳一南希这一族增添了一个小宝宝,现在她又怀孕了。你和塔玛拉是如此相像,但是——”拉撒路停顿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莫琳,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讲的话。伍迪过第六个生日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那一天,他们拉响每一个汽笛,敲响每一口大钟,报童喊着:‘号外!号外!德国人投降了!’,但那已痉太晚了,帮不了你了。我想让你现在就不要担心!”
“我巴经不再担心了,亲爱的。你讲的听上去美极了……也不太可能。但我相信你。”
“你相信吗?我还没有找到证据呢;我只给你讲了一个表面上看绝不可能发生的故事。”
“但是,我相信你。等到伍德罗在十一月七日过六岁生日的时候——”
“不,是十一号!”
“是的,拉撒路。但你怎么知道他的生日是十一号?”
“这个,是你自己告诉我的。”
“亲爱的,我说过他是十一月生的;但我没说是哪一天。刚才我故意把它说错了——你立刻纠正了我。”
“嗯,也许是艾拉告诉我的。或者是孩子们中间一个。最有可能是伍迪自己。
“伍德罗不知道他的生日是那一天。不信你把他弄醒,问问他。”
“我们到家之前还是别把他弄醒吧。”
“我的生日是哪一天,亲爱的?”
“1982年7月4日。”
“玛丽的生日呢?”
“我想她九岁了。我不知道她的生日。”
“其他孩子呢?
“我不知道。”
“我父亲的生日呢?”
“莫琳,问这个有意义吗?1852年8月2日4日”
“亲爱的,称自己为‘西奥多’的拉撒路,对于我的孩子,我严格地执行着一个原则:我会在尽可能长的时间里不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生日,这样他们就不会宣扬自己的生日,有借口向其他人索要礼物。等到孩子要上学了,需要知道自己生日的时候,他们已经足够大了,可以告诉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了。到那肘,我会直白清楚地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在生日以前告诉别人的话——就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生日晚会。我还没有实施过这样的惩罚;他们都很聪明。”
“去年伍德罗还太小,这还不是问题;他的生日是作为一个惊喜到来的。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生日的确切日期——所以我完全相信你了。拉撒路,你知道你直接的祖先的生日,因为你査过基金会的记录。但是,正因为你说不出我其他孩子的生日,我想我找到了证明。”
“你知道我可以看到基金会的资料,我完全可能是在去年看到的生日记录。”
“不对。为什么你要记住某一个孩子的生日。,然后跳过其他七个孩子?如果你不是对我父亲特别感兴趣的话称又怎么会记住我父亲的生日呢?这说不通,亲爱的。你打算寻找你的先祖,所以来的时候就准备好了。我不再相信你出现在我们教堂是件偶然的事了;你到那里是去找我——我很荣幸。你可能也是这样去找父亲的——在他那个台球厅的‘象棋俱乐部’里。你是怎么做的?请了私人侦探?我不认为基金会的资料里有关于我们的教堂和那个台球厅的记录。”
“差不多吧。是的,善良的女先祖,我努力设法找到一种可以被大家接受的方式与你们会面。如果需要的话,我可能会花上几年的时间……因为我不能按响你们的门铃,然后说,‘嗨,你好!我是你的后代。我能进去吗?’你可能会叫警察的。”
“我希望我不会叫警察,亲爱的。但还是谢谢你采取了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哦,拉撒路,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而且不再为布莱恩担心了;我知道他会回到我身边的!”
“莫琳,只要你能说服布莱恩……嗯,我会待到1926年8月份。”
“嗯……我会想出办法的,我想那么做!”她补充说,“你允许我告诉他吗?你是谁、从哪里来,还有未来世界、你说他不会受伤的预测?”
“莫琳,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告诉任何人。问题是没有人会相信你。”
她叹了口气,“我想是的。而且,如果布莱恩真的信了你的话,相信他会安然无恙——他可能会不再小心照顾自己。他自愿为我们战斗,我愈到骄傲……但我不想让他冒不必要的风险。”
“我想你是对的,莫琳。”
“西奥多……我脑子里突然间装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我差点儿忘了一件事。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你是谁——那么这儿既不是你的国家,也不是你的战争,你又为什么要自愿参军呢?”
拉撒路犹豫了一下,然后说出了实情:“我想让你为我骄傲。”
“噢!”
“你说得对,我不属于这里,这也不是我的战争。但这是你的战争,莫琳。其他人为其他原因而战——而我要为莫琳而战。不是为了‘让这个世界更民主更美好’。尽管同盟国会赢得战争,但它不会实现那个目标。我为莫琳而战。”
“噢!噢!我又要哭了——我忍不住。”
“别哭。”
“好的,勇士。拉撒路,你会活着回来吧?你一定有办法知道答案”
“这个嘛,亲爱的,不用担心我。有人曾想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杀我,但我还是比他们都活得长久。我是一只机警的老猫,周围又总是有一棵树可以爬上去逃命。”
“你没有同答我的问题。”
他叹了口气,“莫琳,我知道布莱恩会回家;这在基金会的资料里有记载。他会活很长时间,不要问我是多长时间,因为我不会告诉你。关于你的也是,我同样不会回答;知道太多未来的事情也不好。但是关于我?我不可能知道我的未来。资料里也没有相关记录。怎么可能有?这件事我还没做完呢。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不是我经历的第一场战争,大约是第十五场。在其他战争中,他们没有打死我。想在这场战争中打死我,他们的动作必须非常快才做得到。亲爱的,我是你的勇士,我要为你去杀德国鬼子,而不是让他们来杀我。我会执行我的任务,但我不会做什么发疯的事来赢得一枚奖章——老拉撒路才不会干这种傻事呢。”
“就是说你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但我向你保证:不需要的时候,我不会伸出脑袋。跳进德国鬼子的战壕之前,我会先扔进一颗手榴弹。我不会因为一个德国鬼子看起来死了,就认为他已经死了——我会确认他死了;我不介意在一具尸体上再浪费一颗子弹,如果是个装死的人,我就更不介意了丨我是个老兵。一个士兵怎么才能成为老兵?要当悲观主义者。所有窍门我都知道。亲爱的,你已经不再为布莱悤担心了、如果再让你为我拒心的话,那未免太傻了。不要为我担心!”
她叹了口气,“我会努力的。如果你转过这条街,我们可以走普罗斯派克,然后穿过林伍德大道到本顿大道。”
“马上就到家了。我们来谈谈爱情吧,別谈战争了。说说我们的南希。基金会现在在执行关于怀孕的政策吗?对于第一次婚姻?”
“天哪!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那还用说。我还是讲南希的事吧。如果乔纳森真去参战了——这我不知道——我可以向你保证,即便他丢了一只胳膊或者一条腿,他的睾丸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虽说我没有关心你其他孩子们的生日,但我看了他们所有人的生育记录。乔纳森和南希会有很多孩子。也就是说他回来了——或者被拒绝了,没去参战。”
“这话很让人安心。有多少孩子?”
“你这个多事的小姑娘。我不会回答那个问题,也撤回关于怀孕政策的间题。”
“给你说件事,拉撒路——”
“亲爱的,你真想知道答案吗?如果不是为了说服你不要为布莱恩担心,所以必须说出实情的话;我还是愿意继续当‘特德·布兰松’。我喜欢当你的‘西奥多’。我不知道一个来自未来的神秘人会不会让你觉得跟‘布兰松’在一起时一样自在,尤其是如果你把我看作隔了好几代的子孙。我在这里,就在你身边;不在遥远的未来。
“在我身边,而你甚至还没有出生呢,对吗?还有,在你的时间里,我早就死去了。你甚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你说过的,只是不肯告诉我。”
“哦,该死,莫琳;问这些是不对的,向你承认我是时间旅行者,只会造成这种后果。我不得不把真相告诉你。为了你。”
“对不起,拉——西奥多,我的勇士。我不会再问问题了。”
“亲爱的,我现在在这里,这一事实本身就说明你现在没有死,而我当然是已经出生了——掐我一下,你就会知道了。所有的‘现在’都是一样的;这是时间旅行的基本法则。‘现在’不会消失;‘过去’和‘未来’都是数学上的抽象概念;‘现在’永远是这里的一切。至于是不是知道你去世——或者说将要去世的日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过去曾经——已经——将要——有很多孩子,而且你活了很长时间……而且你的头发一直没有变白。但基金会失去了你的线索或者说以后会失去。基金会的记录里没有你死亡的日期。也许你搬了家,没有通知基金会。嗯,也许我回来了——将要回来——在你年纪很老的时候把你接到了特蒂尤斯。”
“哪里?”
“那是我的家。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生活的。你可以成天到处跑,穿着衣服,或者裸体——像法国明信片上的画一样。”
“我现在就能肯定,我准会喜欢那种生活。但身为一个老太婆,我不认为我会那样做。”
“你要做的就是让伊师塔给你做个回春手术。我告诉过你她对塔玛拉做过那样的手术……那会儿塔玛拉的乳房垂到了腰间,成了干瘪的袋子。但你看看现在的塔玛拉——我是指那个‘现在’——她又怀孕了,年轻得像个小姑娘。但是,忘了这些事吧。如果它曾经发生过,那么它就会发生。妈妈,我可以确定,我不知道你去世的日期,而且我很高兴我不知道。你也应该高兴。我同样不知道我的死亡日期,为此我也很高兴。抓住今天,及时行乐!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你刚才在讲一件什么事,然后我们就偏离了主题。是在讲塔玛拉吗?”
“哦,对了!西奥多,无论你家在哪里,回家的时候,你能不能随身带上些东西?或是只能带上你自己?”
“啊,不是只能带上我自己。我来的时候也带了衣服和钱。”
“我想给塔玛拉送个小礼物。可我不知道她会喜欢什么……我在现在,而她在那个美好的时代。你能猜猜她会喜欢什么吗?”
“嗯……塔玛拉会珍视你送的任何礼物。她知道她是你的后代,而且她是我们家所有人中最重感情的。礼物要非常小,是我即便在战壕里也能带在身上的东西,因为我随时可能舍弃任何我没带在身上的东西——我只能这样。不要珠宝。塔玛拉对钻石手镯不会比发卡更喜爱……但她会极度珍视一只发卡,只要我告诉她我见你戴过它。要小东西,要你用过的。这样吧,送她一副吊袜带吧!太棒了!你现在戴的这一副,把其中一条送给她。”
“我是不是应该送她一副全新的?哦,我可以先戴上一会儿,这样你就可以告诉她是我戴过的。但这一副——它们旧了,破了,而且今晚我出的汗都在上面。它们不新,也不干净。”
“不,不,就要其中的一条。我希望当我把它送给塔玛拉的时候,你芳香的体味还能留在上面;那会让塔玛拉很开心的。”
到家了。拉散路停稳了汽车,为莫琳打开车门。
“谢谢你,上士布兰松。你让我的儿子和我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
“你能拿上泰迪熊和丘比娃娃吗?我来抱我们的陪护人。”
艾拉·约翰逊和南希还没回家。小布莱恩接过拉撒路怀中软塌塌的孩子,把他抱上了楼。卡洛尔要跟着上去把伍迪放到床上,走前强烈要求“特德舅舅”在她下来之前别上床睡觉。乔治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拉撒路答应他过会儿告诉他。拉撒路利用这个短暂的时间来到房间内狭小的浴室,把自已修整了一番。
五分钟之后,拉撒路焕然一新,来到前屋,给乔治和小布莱恩讲述了这个晚上他们做的事情。他讲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卡洛尔下楼的时候,他刚刚开始,所以她也一块儿听了起来;然后史密斯太太也加入了他们。她和往常一样优雅,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用薄纱纸包裹的包装盒。“这是给你的一个惊喜,上士西奥多——回到军营之前请不要打开它。”
“那么我最好现在就把它放到我的手提包里。”
“好的,先生。我想现在是该上床的时间了,孩子们。”
“是,妈妈。”卡洛尔附和着,“可特德舅舅刚刚讲到你怎么在撞球游戏中打中了所有瓶子。”
“他说你本来应该只打蓝色的,妈妈!”乔治补充道。
“好吧,好吧,允许你们再待十五分钟。”
“史密斯太太,”拉撒路说,“应该等我回来以后再开始计时。”
“你和我其他的孩子一样坏,上士。好吧。”
拉撒路把小包装盒放进他的手提包,把包锁上,这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他这才回到前屋。南希和她的男朋友回来了;拉撒路被介绍给客人,他带着浓厚的兴趣仔细打量着乔纳森·维萨罗。这是个令人愉快的年轻人,稍微有点笨拙。塔玛拉和艾拉会对他非常感兴趣,所以用眼睛把他拍下来吧,要能描述出他的长相,还要记住他说的每句话。
史密斯太太催促她未来的女婿进到客厅,让南希一个人进了里屋;拉撒路接着描述他们在游乐园都做了什么,乔纳森显得很有礼貌,但不是很感兴趣。史密斯太太回来了,端着一只装满东西的托饭,“十五分钟到了,亲爱的。乔纳森,南希要你去帮她干点活;你能去看看吗?她在厨房。”
小布莱恩问他是不是能把车停到谷仓里去。“上士特德舅舅,我从来没有让你的车停在马路边过夜,一次也没有。我会把它开出来给你用的,明天早晨的第一件事;把车倒出来得有点技巧,有点像走个‘Z’字形,你得一会儿倒车,一会儿前进。”
拉撒路向他表示了感谢,然后吻了卡洛尔,向她说晚安;她显然正等着他这么做。乔治好像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不适合行吻别礼,所以拉撒路只和他握了握手,然后说他握手很有劲。就在这时,约翰逊先生回来了,告别礼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五分钟以后,史密斯太太、她父亲和拉撒路坐在客厅里,喝着咖啡,吃着蛋糕。拉撒路不由得回想起他第一次被邀请到这里时的情景。场景几乎是一样的,除了他穿着军装以外;每个人都坐在那一次坐的位置上,史密斯太太以同样娴静优雅的姿态为他们准备咖啡;连小点心都是一样的。他寻找着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但只找到了三样:他的大象玩具不在史密斯太太的椅子后面,他们在游乐园赢来的奖品放在了离门不远的地方,钢琴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你好,接线员,给我接无人区》的活页乐谱”
“你今天晚上回来很晚父亲。”
“有七个新兵,而我手头的袜子只有普通尺寸,不是太大就是太小。特德,我们有的都是部队不要的东西。当然,也应该这样。现在我们给机枪连配了刘易斯枪,还有足够多的斯普林菲尔德枪可以供应;总算不大像一群土匪了。但我不是在抱怨。女儿,那桌子上是什么东西?好像放得不是地方。”
“是我赢的丘比娃娃,我想把它放在一个重要的地方,就在钢琴上面。泰迪熊是西奥多上士赢的;也许他要把它带到法国去。我们去了电子公园,父亲,西奥多上士为我们赢得这两个奖品所花的钱比它们的实际价值多过一倍;我们这个晚上很幸运,也很快乐。”
拉撒路看到老人的脸色阴沉下来。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单身汉在一起?在她的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所以他说话了:
“我不能把它带到法国去,史密斯太太;你不记得了?我和伍迪做了个交易,我要用我的泰迪熊换他的大象。我想这个交易反悔不了;从那会儿起他一直抱着小熊。”
约翰逊先生说:“只要你们没把交易写下来,特德,他准会骗你。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伍迪和你们一起去了电子公园?”
“是的,先生。咱们私下说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我打算把大象移交给伍迪照管。但我会跟他好好谈谈交易条件。”
“那他还是会让你上当。莫琳,我本来是想让你摆脱孩子们、轻松一下。尤其是伍迪。你怎么会带上他?”
“准确地说,不是我们带他去的,父亲;他偷偷上了车。”她向她父亲详细讲述了一遍经过,只是省略了一些事,也没有说明准确的时间表。
约翰逊先生摇了摇头,看起来很满意。“那个孩子会有出息的——只要他不先被绞死的话。莫琳,你应该打他的屁股,把他送回家,再和特德继续兜你们的风。”
“哦,没事的,父亲,我兜了风,而且过得很愉快;我让伍德罗待在后座,保持安静。后来我在游乐园也玩得很开心。要不是伍罗德不请自来,我还享受不到这么多乐趣呢。”
“伍迪也有他的理由,”拉撒路承认,“我的确答应过带他去电子公园,却一直没有履行过承诺。”
“应该狠狠教训他一下。对了,莫琳,我们的年轻小姐回来了吗?”
“你回来前不久回来的,父亲。他们在厨房,借口是她要给乔纳森做个三明治。我知道这是个借口,让他们用不着待在这里。是我建议他们这么做的。如果你想从厨房拿什么,你告诉我,我替你拿;我会弄出足够大的声音,让南希从他的腿上跳下来。西奥多,南希订婚了;只是还没有正式宣布。我想最好让他们现在就结婚,因为乔纳森很快就要参军了。你怎么想?”
“我几乎没有权利表达意见,史密斯太太。我希望他们能够幸福。”
“他们会的”,约翰逊先生说,“他是个好小伙子。我想劝他加入第七团,可他坚持要等到过了生日,这样他就可以直接参军了。其实他在三年内本来不会被征召入伍。要的就是这种精神。我喜欢他。特德,如果你想回你的房间,可以从那边绕一下,别经过厨房。”
几分钟以后,那对年轻人从厨房里出来了。他们没有坐下,只是礼貌地告了别;南希到门廊上送她的爱人离开,这才回到客厅,坐了下来。
约翰逊先生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你也睡吧,特德,如果你够精明的话。大清皁会吵得很厉害,尤其是在你房间的那个地方。”南希赶紧说:“我会让小孩子们安静一些的,外公,保证让特德舅舅睡个好觉。”
拉撒路站起身来,“谢谢你,南希,但我昨晚在火车上没睡好;我想我还是睡吧。不用费力让大家明天早上保持安静;我会在响起床号的时间醒来。成了习惯了。”
史密斯太太站起来,“我们都睡吧。”
约翰逊和他握了握手,道了晚安;史密斯太太象征性地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和他刚来时给他的那个吻一样,她感谢拉撒路陪她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然后催他赶快去睡;南希等了等,长辈们开始上楼梯的时候,她吻了他一下,然后向他道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