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重复VI

芬斯顿军营,堪萨斯

亲爱的双胞胎和家里其他人:

让你们大吃一惊!到美利坚合众国军队来吧,寻找下士兼代理中士、最凶恶的训练教官特德·布兰松。不,我没有神经错乱。我只是在刚开始时暂时忘记了逃离某件事务的基本原则:即,藏一根针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放到一堆针里去。要躲避可怕的战争,最好的地方就是军队。你们中没有人经历过战争,甚至没有见过任何一支军队,所以我必须解释一下。

我曾经(愚蠢地)计划去南美躲避这场战争。但是在南美,无论我能讲一口多么流利的当地话,我都不可能被看作当地人——而那个地方到处是德国探子,他们会怀疑我是美国密探,可能会针对你们的老兄安排一些可怕的事故。保佑无辜的他吧。还有,那里的姑娘有美丽的大眼睛,有充满疑心的保姆,还有乐意开枪射击那些不怀好意的外国佬的父亲。这太危险了。

如果我还待在美国,却不肯参军——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让我被关在冰冷的石墙后面,吃糟糕的食物,做采石匠的工作。这可不怎么吸引人。

战争时期,部队具备所有最好的条件。只有一点小小的风险:有可能吃枪子儿。但后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怎么避免?现在战争还没有全面爆发,军队里有无数的机会,可供儒夫们(比如我)躲避来自陌生人的风险。目前,军队里只有一小部分人真正面临被射击的危险。(会被射中的人就更少了。但我不打算冒这样的风险。)此时此地,只有几个地方发生了地面战斗,而军队里有无数工作是不在这些地方的。在没有战斗的地方,当兵的除了那身军服以外,实际上只是享有特权的平民。

我现在就干着这样的工作,战争结束以前可能都不会有什么变化了。这里需要有人把那些勇敢的、年轻的、不懂事的、刚从农田里出来的小伙子变成大致像战士的人。一个可以从事这种工作的人是十分宝贵的,军官们不肯放这样的人才离开。

所以,虽然我现在浑身上下散发着那种古老的战斗激情,但却不用参加战斗。我只管教他们。密集队型演练,松散队型演练,枪法练习,如何保养步枪、刺刀,徒手搏斗,战地救护……什么都教。我“出众”的军事才能让大家感到惊讶,因为我是作为一个“没有当兵经历”的人被招进来的。(其实,外祖父教会我射击时,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五年了。我第一次接触这些技巧时还是一名高中学生,那是从现在起十年以后的事。我的军事经验分散在这以后的几百年里,在那之后的几个世纪里还时不时地有温习的机会。当然,这些事我是没法告诉他们的。)

这里有一种流言,说我以前是法国外籍军团里的一名士兵。外籍军团是我们的友军之一,是由刺客、小偷、越狱的逃犯组成的,这个军团因其亡命式的战斗方式而闻名遐途。有传言说,我可能是其中的一名逃兵,几乎可以肯定我用了另外一个名字。我通过以下这些方式表明我不认同这样的谣言:如果有人问起此事,我会马上拉下脸来,而且我只偶尔犯个小错,用法国人的方式敬礼(手掌向前),并且会立刻更正自己。另外,每个人都知道我“讲法语”。在我从“代理下士”升到真正的、负责训练的下士过程中我的法语起了很大作用,现在我又在争取中士的职位了。这里有来自法国和英国的军官和中士,教我们怎么打堑壕战。来这里的所有法国人按说都会讲英语,但堪萨斯和密苏里的这些拿着锄头的农民却怎么也听不懂他们讲的英语。所以,不知不觉中,懒惰的拉撒路成了他们中间的联络人。我和一个法国中士加在一起,几乎成了一个优秀教官。

没有那个法国中士的情况下,我完全是一个优秀教官。这种时候,我就可以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他们了。但他们只允许我在教授徒手搏击的时候自由发挥,反正不用武器的徒手战斗几个世纪以来都没有什么变化;变的只是名称,原则还是那一条:先下手为强,动手要快,要用最下流的手段。

但教怎么拼刺刀时就不行了。所谓刺刀,是安装在枪头上的一把刀,刀和枪加在一起,跟罗马人用的重标枪差不多。这是两千年前使用的武器,即使在当时也不是新玩意儿。到了1917年,你准会以为拼刺刀的技巧早已臻于尽善尽美。

不是这样。“书本”只教了如何格挡刺刀,没有教如何反刺。其实,反刺和格挡一样快,而且更有欺敌功能,可以把一个没听说这种技术的人搞糊涂,让他送命。公元二十六世纪爆发过(会爆发)一场战争,那期间,刺刀的使用发展成了一种艺术,而我曾很不情愿地参加了这场战争,经过百般努力才逃离了它。在这里,有一天早晨,我们打了个赌。我向他们展示了我可以制住对手,却永远不会被一个美国中士教官碰到——然后是一个英国教官——最后是一个法国教官。

他们允许我教授我所展示的技术了吗?没有。其实是绝对不准”!我没有“照本宣科”,这种“耍小聪明”的做法几乎让我失去这份轻松的工作。所以我重新严格按照神圣的“书本”去做了。

但这本书其实也不算太差。我父亲——也是你们的父亲——受训的普拉茨堡用的也是这本教材。讲解如何拼刺刀的时候,它的重点放在进攻上。这种方法虽说有局限,但还算过得去。在一个渴望接敌、杀敌的人手中,刺刀这种武器是很能吓唬普通对手的。从这些小孩子的受训时间看,他们也许只能学到这个程度。但我可不敢让这些脸蛋红扑扑的、勇敢的小伙子去面对那些老练、疲惫、悲观的二十六世纪老雇佣兵,后者的唯一目标就是让自己活着,同时看到他们的对手死去。

这些孩子们能够赢得战争,他们将会赢得这场战争。从你们那个时候往回看,他们也的确赢了。但是,许多完全没必要死去的人将会死去。

我爱这些孩子们。他们年轻、有热情、勇敢,而且渴望到“那边”去,想证明一个美国兵可以干掉六个德国鬼子。(这不是真的。真正的比例甚至不到一比一。德国鬼子都是老兵,不受“公平竞争”或别的什么幼稚观念影响。但这些稚嫩的孩子们会一直战斗、死去,直到德国人投降。)

但他们实在太年轻了!拉祖和劳瑞,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甚至比你们两个更年轻,有些人还要年轻得多。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年龄问题上撒了谎,但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需要刮胡子。有时候在晚上,我会听到有人在行军床上哭泣,他想自己的妈妈了。但是第二天他会非常认真地训练,比以往更努力。我们不用太担心逃兵的问题;这些孩子渴望战斗。

我竭力不去想这场战争是多么没有意义。

这是看待事物的角度问题。有一个晚上,还是一台计算机的密涅娃向我证明,所有的此时此地都是一样的,所谓“现在”,只不过是某人所处的那个此时此地。如果我没有倾听野鹅的召唤,待在我应该在的地方,我“理应”所处的此时此地是我在特蒂尤斯上的家。根据那个此时此地,这些充满热情的自负的大男孩早就死去了,虫子已经吃掉了他们的尸体;这场战争及其可怕的后果都是古老的历史,不用我操心。

但是,我在这里,这些事正在发生。我能感受到这一切。

信越来越难写了,也很难送出去。贾斯廷,你要求我把所做的事情详细记录下来,还要在现场写,你要把这些都加到你编纂的那堆谎言中去。光致还原和蚀刻现在都不可能了。有时我可以离开军营一天,只够我去一趟最近的大城镇,托皮卡(距离大约160公里,往返路程),但总是在商店都不营业的星期天。所以我还没有机会找到一个关系,让我可以使用托皮卡的实验室——假设那里有这么个地方,而且有我需要的设备,这一点我很怀疑。我想把信锁在保险箱里(什么时候送出这些延迟邮件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但星期天银行向来不开门。所以我最多只能写一封不太长的、体积不是很大的手写信。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机会得到嵌套信封(现在也困难了),我就会写信。但愿纸张和墨水在经历了这么多个世纪以后不会氧化得太厉害。

我开始记日记了,日记中我没有提到和特蒂尤斯有关的事(大家会把我当作疯子关起来)。我的日记只是简要记录每天发生的事。记满以后,我可以把它寄给艾拉·约翰逊外公,让他替我保存;战争结束后,等我有了时间和私密空间,我会在日记的基础上写一篇你需要的、传记类的东西,然后花些时间,弄一封可以长久保存的缩微长信。一个进行时间旅行的史学家面临的环境真是困难啊。如果有一个威尔顿精密存储器,我在未来十年里说的每句话都可以保存下来。只可惜即使我有也用不上;没有它所需要的技术条件。

对了——伊师塔,你在我肚子里放了一个录音器吗?你很可爱,亲爱的,但有时候你的可爱走上了邪路。这对我倒没什么,要不是有个医生在我参军那天留意到了,我永远不会注意它。他没有追究这件事,但后来我自己用手检査了一下。那里有一个植入物,不是艾拉所谓的我的“满肚子狗屎”。也可能是你们这些回春医士不愿跟你们的“病人”讨论的某种人造元器件。但我怀疑它是一个配有监听器的威尔顿存储器,带十年电量供应;那东西的大小正好差不多。

为什么你们不问问我呢,亲爱的?偏要趁我意识不清的时候偷偷给我装上这个东西。拉祖和劳瑞总是说,如果客客气气地问我,我准会说“不”。这是她们散播的谣言。贾斯廷完全可以让塔玛拉来说服我,没人知道怎么对塔玛拉的请求说“不”。为了这个,贾斯廷是要付出代价的:要听我说了什么,还有我在场的时候别人说了什么,他就不得不听我的肚子在十年里发出的咕咕声。

不,该死的,雅典娜会滤掉杂音,给他一份标明日期、意思清楚明白的打印稿。不公平,也没有隐私。雅典娜,我一直对你不错,对吧,亲爱的?让贾斯廷为他的恶作剧付出代价。

自从参军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第一个家庭里的人。等到我有足够长的假期时,我会去堪萨斯城看望他们。作为一个“英雄”,我可以享有“年轻的单身平民”无法享受的特殊待遇。战争时期,人们的道德观念总会有一点点松懈,这样我就可以和他们待在一起。他们对我非常好:几乎每天写一封信,每周都会送小点心或者蛋糕来。我把吃的都和大家分了,虽说有些不情愿;至于那些信,我把它们像珍宝一样收藏起来。

也能这么方便地收到来自特蒂尤斯的家信就好了。

基本信息,再重复一遍:会合日期为1926年8月2日,把我放到这里以后的第十个地球年。最后一位数是“六”——不是“九”。

献上我所有的爱,下士特德·布兰松(你们的“老兄”)

亲爱的约翰逊先生:

请代我向家里所有人问好——南希、卡洛尔、布莱恩、乔治、玛丽、伍迪、小迪克、小伊瑟尔,还有史密斯太太。听说我这个孤儿“在战争期间被史密斯家庭收养”、史密斯上尉也同意了这件事的时候,我真说不出来我是多么感动。在我心里,自从那个悲伤而又快乐的夜晚之后,你们就已经是我的家人了。那晚你送我踏上征程,我身上装满了礼物,脑子里装满大家的祝福,心里还记着你给我的那些非常实用的建议——我感动得都快哭了,但却不敢让别人看出来。史密斯太太告诉我——信里有一句话是她从丈夫史密斯上尉的来信中摘抄的——我真的被“收养”了。那一刻,我的眼泪又快下来了。当士官的真不应该显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我没有去找史密斯上尉。我看懂了你信中的暗示——但我真的不需要。我当兵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知道士兵不该那么做。我几乎可以肯定史密斯上尉也不会找我。我用不着向你解释这个原因,因为你当兵的历史比史密斯上尉和我加起来还长。史密斯太太能够想到这一点,她真是太好了——但能否请你向她解释我为什么不能去和史密斯上尉攀关系,为什么她不应该催促她的丈夫来找一个士官。

如果你无法让她理解这些事(有这种可能,毕竟军队和外面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也许说下面这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了:芬斯顿军营很大,在这里,除了两条腿,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如果我甩开大步走的话,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走遍军营。如果能找到上尉,还得再加上五分钟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你知道我们的时间表我给过你一份。一看它就知道,我根本没这个时间。

但是我确实感谢她周到的考虑。

请转告卡洛尔,我衷心感谢她做的果仁巧克力饼。简直和她妈妈做得一样好;我找不到更高的评价了。这里我应该用过去时态,因为它们都早巳消失在我们这些饭桶的身体里了,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我这里的兄弟们是一群贪吃的家伙)。如果她想嫁给一个又瘦又高又能吃的堪萨斯农村小伙子,我手头就有一个。为了那些巧克力饼,他会在没有看到她本人以前就决定娶她。

我在以前的信里把这个地方描述成一个乱糟糟的墨西哥救火队训练场,现在它已经不再是那样了。原来竖着大烟囱的地方,现在摆着真正的迫击炮;木枪不见了,哪怕是最嫩的新兵蛋子,只要学会了班队列行进、立定的时候多多少少能站在一起,都会得到一支斯普林菲尔德步枪。

但是,教会他们如何“按照教范”使用步枪仍旧是一件头疼事。我们这里有两种新兵:一种是从来没有用过枪的人;还有一种人吹牛说他们的父亲过去常常派他们去打些猎物来当早餐,而且只准他们开一枪。我喜欢教前一种人,即使这个小伙子很害怕,我不得不叫他别哆嗦。至少他没有养成坏习惯,我可以把正规军教官教给我的东西再教给他,而且现在我肩膀上的三道杠也能让他听我的。

但是那些觉得自己什么都懂的乡下小伙子却不会按我说的做,虽然他们中有些人的确是好射手。

我们的日常工作就是说服他们不能按照他们的方式去做,得按军队的方式做;而且他最好学着喜欢军队的方式。

有时候,这些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的人会变得很不耐烦,他们想战斗——和我战斗,而不是德国佬。通常是那些不知道我教过徒手搏击的小伙子。我有时不得不在降旗号响完后,在厕所后面招待他们中的一些人。我不会和他们正儿八经地拳击;我可不想让我的鼻子被挤牛奶的拳头打扁。只是在一起胡打一气,没有什么规则。最后不是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就是他们决定和我握手和好,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如果他们先动手,整个过程不会持续两秒钟;因为我不想受伤。

我向你保证过要告诉你我是在哪里学的法国搏击术和柔道。但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从某种程度上说也不是个好故事,我不应该在信里讲它。等我有了休假,有足够长的时间可以回到堪萨斯城的时候再给你讲吧。

已经至少有三个月没有人向我发出挑战了。一个中士教官告诉我,他听说那些新兵叫我“死亡”布兰松。我倒不介意,只要这个绰号能让我平静安宁地度过我的休息时间就行。

芬斯顿军营还是只有两种气候,不是太热、尘土飞扬,就是太冷、道路泥泞。我听说后者是训练在法国气候条件下作战的好时机;这里的英国兵声称,这场战争中最大的危险就是溺死在法国的泥沼中。我们中的法国兵并不怎么辩解,只是抱怨大雨影响了炮火的效力。

法国的天气可能是很糟糕,但每个人都想到那里去。第二个大家最热衷于谈论的话题是;“什么时候去?”(第一个话题是什么?你是个老兵,当然用不着我告诉你。)关于派兵去法国的谣传无穷无尽,只不过都是假的。

但是我已经开始考虑了。战争在其他地方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难道我要一直陷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做着同样的事吗?以后我怎么和我的孩子讲这段经历呢?大战期间你在哪儿打仗,爸爸?芬斯顿,比利。那是在法国的哪儿呢,爸爸?在托皮卡附近,比利快闭嘴,吃你的麦片粥吧。

我必须做些改变。

告诉一批又一批的新兵如何架枪、用铁铲让我有些厌倦了。我们在这片牧场上挖了太多的战壕,足可以从这里连到月球上去。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四种挖战壕的方法:法国人的方法,英国人的方法,美国人的方法——还有一种是每批新兵都会用的方法,它会让堑壕整个坍塌下来。新兵们还觉得无所谓,因为,只要我们赶到,潘兴将军会打破堑壕战的僵局,撵得德国佬屁滚尿流。

他们也许是对的。但我还是不得不向他们传授那些上头让我教的东西,也许会一直教到我两鬓斑白。

得知你加入了第七团,我真的很高兴;我知道这对你意味着什么。但是请别把密苏里第七团称为国民自卫队,以此来贬低它。除非有人能很快收拾掉兴登堡,你说不定还会有不少仗打呢。

但是坦白讲,先生,我希望你不要参战。我想史密斯上尉也会赞同我的想法。需要有人来保卫我们的家——我指的是在本顿大道上的那个家。小希莱恩还不够成熟,不能成为家里主事的男人。我想,如果你不在那里的话,史密斯上尉准会担心家里的情况。

但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我听说,如果一个中士教官想逃离这份枯燥无味的工作,唯一的办法就是降衔。如果我在休假的时候失踪,消失的时间长到正好能把我降级到下士,你会为我感到羞耻吗……再干点其他什么事,把下士的杠杠也丢掉呢?我确信,这样一来,我就会被送上往东去的头一班军列。

最好别把后面这段念给家里其他人听。身为“体面的史密斯家的人”,我最好还是找到其他途径。

向你和史密斯太太献上最诚挚的敬意,

向孩子转达我的爱,

特德·布兰松·“史密斯”

(能被这个家庭“收养”,我是多么幸福)

“进来!”

“长官,布兰松中士奉命向史密斯上尉报到!”(爸爸,我本该认不出你,但你实在太像你了。只是年轻些。)

“稍息,中士。关上门,坐下。”

“是,长官。”拉撒路照吩咐做了,但仍旧摸不着头脑。他不仅从来没想到史密斯上尉会和他联系,也一直没有申请时间长到可以让他去一趟堪萨斯城的休假。有两个原因:一、他的父亲有可能也在那个周末回家;二、他的父亲也可能那个周末不在家。拉撒路不知道哪种情况更糟糕,所以干脆两者都回避。

可现在,一个骑着一辆跨斗摩托车的勤务兵突然带着“去见史密斯上尉”的命令来接他。坐上摩托以后,他才知道“史密斯上尉”是布莱恩·史密斯上尉。

“中士,我岳父告诉了我很多有关你的事。我妻子也是。”这话好像没办法回答,所以拉撒路只是显出很羞怯的样子,什么都没说。

史密斯上尉继续道:“哦,中士,别不好意思;这是男人和男人的对话。我的家庭‘接受你成为家庭的一员’,这么说吧,我从心底赞同这个做法。事实上,它符合战争部通过红十字会、基督教青年会和教堂发起的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就是要寻找每一个身在部队、却不能定期收到家信的青年,想办法让他们收到信。换句话说就是‘在战争期间被收养’。给他写信、记得他的生日、送给他小礼物。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长官,听起来不错。上尉家庭为我做的肯定会提升我的士气。”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计划这项活动?没关系,随便说,不要害怕表达你的观点。”

(给我个职位,看我怎么大显身手吧,老爸!)“长官,这个问题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不,三个部分。两个是如何准备,一个是如何执行。首先是要找到这些人。第二,与此同时,要找到那些愿意提供帮助的家庭。第三,让双方互相结识。第一个工作应该由连军士长来做。”(那些军士长会喜欢这份工作吗?门儿都没有。)“让他们命令连里的办事员在分发邮件之前,按照花名册检査谁没有收到家信。嗯,检查工作必须做得很快才行;无论有什么理由,推迟发送邮件都不是个好主意。还有,检查的事不能交给副排长;他们的工作不是这个,做起来肯定会磨洋工。邮递员一把信交给各连办事员,马上就得着手。”

拉撒路想了想,“但是,我冒昧地说一句,要办好这件事,基地长官必须让他的副官要求各连连长每周汇报他手下的士兵本周收到了多少封信。(这种事纯粹是瞎扯蛋,是对个人隐私的侵犯,还会成倍地增加文书工作量,让部队的工作更加拖沓!想家的人都有家,也会收到邮件。至于独来独往的人,他们想要的才不是信件呢;他们想要女人和威士忌。这个‘干旱’的州卖的威士忌跟草原土拨鼠的尿差不多,连我都快变成绝对禁酒者了。)应该不会增加多少文案工作,上尉,在正常的每周报告中加一列统计数字就行。花费时间太多的事儿,连长和军士长们准会大不乐意,最后让连里办事员随便编几个数字应付基地长官。我敢说,这样的事上尉您一定知道不少。”

拉撒路的父亲笑起来,这种笑容让他看上去很像特德·罗斯福。“中士,我本来正在给长官写一封信,听了你的话,我打算把那封信好好修改修改。奉命负责‘计划和培训’工作以后,我做了很大努力,想让任何一个新计划不会增加已经垒得像山一样高的文案工作。至于这个新计划,我一直在想办法,想把跟它相关的工作量减到最少。你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告诉我,给你军官培训的机会时,你为什么拒绝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就算了;这是你自己的事。”

(老爸,我要向你撒谎了。一个排长,如果他按照条令要求,率领全排“跃出战壕”,他的预期寿命只有二十分钟左右。这话我当然不能告诉你。战争真够呛!)“长官,这么说吧。假设我申请参加培训,得到批准需要一个月。然后要在本宁堡或者利文沃思、或者上头送这些人去的随便什么地方待上三个月。然后再回到这里;或者布利斯基地,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我会被派去训练新兵,要和他们再待上六个月,最后才能到国外战场去。据我所知,到了‘那边’的后方,我们还要接受更多训练。加在一起就有一年时间了,我还没机会参战,战争已经结束了。”

“嗯……你也许是对的。你想去法国吗?”

“是的,长官!”(天哪,不要!)

“就在上个星期,在堪萨斯城,我岳父告诉我你准会这么说。但你可能不知道,中士,就算待在这里,你可能还是没机会上战场……而且不会让你肩膀上的杠杠多起来。在我这个‘计划和培训’部门,我们跟踪记录每个部队教官。我们会把干得不好的人送到战场上去……但确实干得好的人,我们会抓住不放。”

“不过现在有了一个机会——”他的父亲又笑了起来,“我们被要求——这是比‘命令’礼貌一些的说法——提供几个最好的教官,去从事你刚才说的在法国后方的培训工作。我知道你是合格的;自从我岳父向我提起你以后,我就开始注意你的每周报告。对于一个没有参加过战斗的人来说,你的军事知识和经验令人惊讶。你在行为上有一点点不遵守规章制度的倾向,但——私下里说——我不认为这是个缺点;完全遵守纪律的士兵只是兵营里的士兵,适应不了战场。Est-ce que vous parlez la langue francaise?”(你会说法语吗?)

“Oui,mon capitaine。”(会,上尉。)

Eh,bien!peut-etre vous avez enrole autrefois en la legion etrangere,n\'est-ce pas”(太好了!)

“Pardon,mon capitaine? Je ne comprends pas?”(对不起,上尉,我没听懂。)

“再说几句,你的话我也听不懂了。但我学得很努力,我把法语看作能把我带出这个满是灰尘的地方的一张车票。布兰松,忘了刚才那个问题吧。可我必须再问一个问题,而且要你绝对诚实地回答。法国当局是否会因为什么原因,无论是什么,非要找到你?我一点也不在乎你过去做过什么,战争部也不会在意。但我们必须保护自己的人。”

拉撒路毫不犹豫。(爸爸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如果我是法国外籍军团的逃兵,或者是从魔鬼岛或其他监狱逃出来的,他会保护我不受法国的审判。)“绝对没有,长官!”

“听你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这里有些厕所流言,我问过约翰逊老爸,但他既不能确认,也不能否认。说到他——你站起来一下,让我看看你的左脸,再转过来。布兰松,我信服了。我不记得我妻子的奈德叔叔了,但我相信,你极有可能和我岳父有亲缘关系。他的推测完全站得住脚,方方面面都吻合。所以我们也是亲戚了。战争结束以后,也许我们可以好好调查一下这件事。我知道,我的孩子们现在都叫你‘特德舅舅’。这个称呼很恰当,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没什么意见。”

“长官,当然不反对!不管怎么说,有一个家真好。”

“我也这么想。还有一件事……出了这个门以后,你就要忘了它。我想这几天就会来一个军官,负责选拔赴法国的士官……那之后不久,部队会让你去休一个你没有申请的短假。拿到假期后不要声张,引得大家胡乱猜测。Comprenezvous?”(明白吗?)

“Mais oui,mon capitaine,certainement。”(是,上尉,当然明白。)

“真希望我能告诉你我们会去同一支部队;约翰逊老爸准会喜欢这样的安排。但我不能那么做。同时,请记住我没有告诉你任何事。”

“上尉,我已经忘了。(爸爸还觉得他是在帮我!)谢谢您,长官!”

“不用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