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重复II 一个时代的结束

公元1916年9月25日

亲爱的拉祖一劳瑞,

这是我将要写给你们的很多信中的第二封,我会用上所有贾斯廷建议的延迟信件联络点——三个律师事务所、大通国民银行、让伍德罗·威尔逊·史密斯把装在保险箱里的时间盒交给高登·哈迪博士(那个史密斯是个不可靠的笨蛋;他可能会打开它,毁坏它——但我不记得做过这种事),以及其他一些我能记得的方式。在大散居以前,只要有一封信能存入档案,你们就应该能收到它。按照我们的计划,你们收到信件的时间应该是公元4291年年末。

如果走运的话,你们可能会同时收到几十封信。把这些信按时间顺序排列好,它们就能描绘出我今后十年的生活。也许描述的内容中会有空白点(可能有的信没有送到)。如果出现这种情况,在你们接到我之后,我会向雅典娜口述补充以上缺失的记录,以实现我对贾斯廷和格拉海德做出的承诺:向他们提供完整的记录。对我来说,哪怕你们只能收到一封信,我也很满足了。告诉雅典娜,让她继续研究早期的“时间盒暨延迟信件体系”;应该有一些办法能够让它运转得更可靠一些。

我会写上很多收件人。我还想出了一个主意:我要发一封信给大散居2000年后塞昆德斯的主计算机,像其他信件一样,套了很多信封。这封信要由计算机启封、阅读(其他人不能碰),程序会指示计算机保留该信件,并在我们离开之后一天把它交给特蒂尤斯殖民地的首领。

我不相信悖论。一种情况是密涅娃在你们出生以前收到了那封信,把它存入长期存储器,然后转移到了雅典娜里,现在(你们的现在)这封信在艾拉手里,他会把它再交给你们——另一种情况是这封信根本没有送到。没有异常,没有悖论;要么完全成功,要么彻底失败。我想出这个主意是因为主计算机会启封、阅读、处理无穷多的书面信息,在不必要的时候,它是不会把这些信息转给代理族长或者其他人的。

基本信息:(这些信息在我第一封信里已经说过了,而且会出现在每封信里。)我在进行时间校准的时候出现了失误,比预计的时间早了三年。这不是多拉的错误,在你们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一定要把我上面说的话告诉她。一定要让她相信。虽然她的脾气很泼辣,像个男孩子一样:但是她非常脆弱,不能受到伤害。如果我能给她足够精确的数字,她会按照我的要求,把着陆时间精确到秒;这一点我非常肯定。

基本的会合时间和地点不变,(在你们放下我那一刻以后的10.00地球年,地点为亚利桑那州的陨石坑,其他会合时间和地点像以前一样从基本时间和地点推出。)我的失误使得会合时间变成了公元1926年8月2日——但仍旧是放下我以后的第十个地球年,与计划的一样。

如果多拉能在我给她的日期数据中发现错误,或许可以让她安心一些。这里是一些她可以利用的时间标志:1916年8月2日至1926年8月2日期间,地球上能观测到的月全食时间。

1918年6月8日  1923年9月10日

1919年5月29日  1925年1月24日

1922年9月21日  1926年1月14日

如果这样也不能让多拉安心的话,她可以从雅典娜那里要来所有她想要的古太阳系日期数据;新罗马的大图书馆保存了无穷多那样的资料。但多拉自己的存储器里已经有了她真正需要的所有资料。

重申一下:

1.在你们放下我以后第十个地球年的那一天来接我。

2.我到的时间比计划提前了三年——这是我的失误,不是多拉的。

3.我很好,健康、安全、也有钱。我想你们,请把我的问候转达给所有的人。

下面我就要说说一个时间旅行者所经历的刺激和冒险了。开始叙述之前,我想首先声明,这些经历既不刺激,也不可怕。我非常小心地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像老鼠在猫面前一样老实。如果当地人在他们肚脐周围抹上蓝色的泥巴,我也会一本正经地给我抹上蓝色泥巴。我会赞同任何一个跟我说话的人的政治观点,去他去的教堂——同时还会羞怯地向他承认我最近没有做礼拜。我只听不说(你们可能会很难相信),从来不跟人顶嘴。如果有人想抢劫我,我不会杀了他,甚至不会扭断他的胳膊;我会一声不吭,让他拿走在我身上找到的所有财物。我不变的目标就是十年以后在亚利桑那州的那个陨石坑边上等你们;我不会让任何事情妨碍我履行我们的约定。我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只是想重新看看我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容易一些。起初,我的口音给我带来了一些麻烦。但我认真倾听别人讲话,现在的我操着一口粗声粗气的考恩贝特口音,就像我小时候一样。让人惊奇的是,过去的事都回到我的记忆里了。我的经历印证了一个理论,那就是孩提时代的记忆是永久的记忆,尽管在它们被激发以前,一个人可能会“忘记”它们。我在比你们年龄还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座城市;自那以后,我去过两百多个行星,其中绝大部分我现在都忘记了。

但我发现自己还记得这个城市。

有一些变化……但变化的方向却与熵变相反;在我眼中,现在的它与我四岁大的时候一模一样。四岁的我正在这个城市的什么地方转悠着呢。我避免去我家周围的地区,也没去看我生长的第一个家庭——这个想法让我有些不自在。哦,离开这儿去其他地方之前,我会去看看的。我不担心被他们认出来。没这种可能性!现在的我看起来像个年轻人,(我认为)很像我真的年轻时的模样。但这里没有人见过那个四岁的孩子长大以后的样子。我面临的唯一风险就是把事实告诉众人。倒不是说大家会相信我的话——这里甚至没有人相信太空旅行,更不用说时间旅行了——但危险还是有的,我可能会被当作“疯子”关起来。疯子是一个很不科学的称谓,它只意味着,戴上这个标签的人看待世界的方式不同于大家广为接受的方式。

1916年的堪萨斯城。你们把我放到了一个牧场里;我钻过窝笆,走到了最近的一个小镇。没人注意到我们。告诉多拉她干得很漂亮,像个技术精湛的小偷。那个小镇很不错,镇上的人也很友好;我在那里停留了一天,适应了一下环境,然后去了一个大一些的镇子。我在那里也只待了一天,搞到了一些衣服,把自己从一个农民变成了一个到了大城市不会引人注目的人。(你们这些在没有必要时从来不穿衣服的人——除了一些节庆场合——肯定很难相信,此时此地,衣服显示着一个人的社会地位,比新罗马的情况更甚。在这里,看一个人的衣着就能判断出他的年龄、性别、社会地位、经济状况、可能从事的职业、大概的教育程度,以及其他很多情况。仅仅是看衣服。这些人甚至穿着衣服游泳——我不是开玩笑;去问雅典娜吧。天哪,他们甚至穿着衣服睡觉。)

我是坐火车去的堪萨斯城。请雅典娜给你们展示一下这个时代的火车的照片。这里还处于原始技术时代,刚开始从人力和畜力向机械动力转化,如烧煤产生的动力,还有风力和水力。其中有些动力被转化成了初级电力,但火车仍用烧煤产生的蒸汽作为动力。

在这个时代,原子能甚至还没有形成理论;它只是梦想家的奇思异想,人们对“圣诞老人”的态度比对它还要认真严肃一些。说到多拉穿越时空的方法,还没有人产生过哪怕只是一丁点的空间-时间理论概念。

(我也可能是错的。在各个时期都有很多关于UFO和奇怪来访者的传说,这说明在几千个、甚至是几百万个来访者中,我不是第一个时间旅行者。但是,也许绝大多数来访者都不愿意像我一样打扰这些“野蛮土著”。)

到了堪萨斯城以后,我住在一个教会旅馆里。如果你们收到了我刚到时写的第一封信,信封和信纸上应该有旅馆的标识。(我希望那封信是我最后一次不得不信任纸和墨水——但进行蚀刻是要花很长时间的。这里能用的技术和材料都非常原始,但我可以秘密地使用其他技术。)

作为一个暂时的休整地,这个教会旅馆有很多便利条件。它很便宜,现在我还没时间去挣我需要的钱。比起花费相同的商业旅馆,它既干净又安全。离市中心也很近,刚好能满足我现在的需要。还有,这里是禁欲的。

“禁欲”?别那么吃惊,亲爱的。我计划在这十年里过禁欲的生活,我要在梦里想念与你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虽然你们生活在距离此时几千年、距离此地许多光年的地方。

为什么要这样?这是当地的道德规范。在这里,如果没有州政府专门发放的、具有法律约束效力的结婚证,男女之间发生性关系是被法律禁止的。在这里,婚姻会带来永久性的法律、社会和经济后果。

这样的法律制定出来就是要被打破的——确实也被打破了。离这个禁欲的旅馆、即基督教青年会三个街区、也就是几百米远的地方,就有“红灯”区,即非法、却为大家所容许的妓女聚集区——费用很低。不,我并不是懒到了连这几步路都不想走的地步;我已经和一些妓女攀谈过了。她们站在大街上,向路过的男人提供服务。但是,亲爱的,这些女人并非是得到大家承认的艺术家,并为自己伟大的职业而感到自豪。哦,亲爱的,不是这样!她们是可怜的妓女,偷偷摸摸的,为自己感到羞耻。她们处于社会的底层,而且其中很多人(绝大多数?)是受男人操纵的,后者夺走了她们那可怜的一点点钱。

我觉得,整个堪萨斯城都没有一个塔玛拉那样的妓女,就连稍微近似的都没有。在红灯区以外,有更年轻、更漂亮、费用也更高的妓女,购买她们的服务需要更复杂的安排。但她们同样处于社会的最底层。没有为自己感到骄傲的、快乐的艺术家。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她们对我没有诱惑力;在当地的法律和习俗下,她们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我没办法从心里抹去这件令人厌恶的事。

(我向那些和我谈过话的妓女付了钱;对她们来说,时向就是金钱。)

除了从事这种职业的女人,我本来完全可以接触另一类女人。

根据很小的时候我在这里生活的经验,我知道有很大一部分“单身”女人和“结过婚”的女人(划分得非常清晰的两类人,比特蒂尤斯、甚至是塞昆德斯清晰得多),她们中有很多人会为了有趣、刺激、爱情或其他什么原因而更换非法的性伴侣。这里绝大多数女人都可以在某些时间投入某些男人的怀抱——尽管不是所有的男人,也不是所有的时间。此时此地,这样的活动是秘密的。这很有必要。

我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也不认同当地的“道德”观念。

但我的答案仍然是不。为什么?

第一个原因:这样做太容易成为别人的目标了。

不是开玩笑,亲爱的。此时此地,几乎每个女人都是某个男人的准私人资产。丈夫、父亲、情人、未婚夫——总是有那么一个人。如果他抓住了你,他可能会杀了你——而大家会认为他不应该受到惩罚。但如果你杀了他,你会被吊死、吊死、吊死!

这样的代价有些太大了。我不想冒这种风险。

但还有一小部分女人不是某个男人的“财产”。所以,又是什么让你却步不前呢,拉撒路?

首先是麻烦。(最好别告诉格拉海德;这会让他伤透了心。)协商的过程通常非常长、非常复杂,成本也很高——而且她“成功”的标准很可能是让你提出缔结终身婚约。

更为重要的是,她可能会怀孕。也许我应该为了这次旅行让伊师塔给我做节育手术。(我没有这样做——我真是太高兴了。)(我非常想念你们两个,你们是另外的我。感谢你们的主动,帮助我完成了这件事。我是不可能主动提出的,虽然我是那么热切地想和你们做爱!)

拉祖、劳瑞,请一定相信:这里的成熟女人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是受孕期。她们依靠的要么是运气,要么就是靠不住的、毫无效果的避孕方法。而且,从医生那里她们也找不到答案。那些医生自己也不太了解这种事。(这里没有遗传学家。)在1916年,医疗技术还处于十分原始的阶段。我想,绝大多数医生都非常努力,但是医学还没有走出巫医治病的阶段。医生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手术,药物也只有几种——我知道它们中绝大多数是没有用、甚至是有害的。至于避孕——请屏住呼吸!这是法律所不允许的。

这又是一个制定出来就是为了被打破的法律规定——而且也被打破了。但法律和习俗阻止了这些领域的进步。在目前(1916年),最常用的避孕方法是男人戴一个有弹性的、橡胶做的套子。也就是说,他们“性交”的时候和女人是没有接触的。不要惊叫;你们永远不需要忍受这个。听起来的确不怎么舒服。

我把最主要的原因放在最后说。亲爱的,我被惯坏了。在1916年,绝大多数人觉得一个星期洗一次澡就足够了。在有些人看来,这个频率还太多了。其他一些生活习惯也与此类似。诸如此类的事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是可以牺牲的。到了这里没多久,我自己身上的气味就像一只老公羊一样。没什么。我享受过银河系里最漂亮的六个亲爱的人的陪伴,所以,我宁可等等。哼,十年也不是很长。

如果你们已经收到了我在今后十年内发出的任何一封信,那么你们可能会急于去査找公元1916年至1919年之间发生的事情。我之所以选择1919年至1929年这段时间,既是为了享受这个时期——这是最好的十年,是地球历史上最后一段幸福时光——也是为了避开第一次地球大战。这儿的人们称这场战争(它已经爆发了)为“欧战”,以后它会被称为“世界大战”,再以后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在绝大多数历史资料中,它被命名为“第一次地球大战的第一阶段”。

别担心;我会远远地避开战争。这会改变我的一些行程计划,但不会影响1926年你们接我的时间。对于这场战争,我几乎没有什么印象;那会儿我还太小了。但是我记得(可能是从学校的课本上学来的,而不是直接的记忆)这个国家是在1917年卷入战争的,一年以后,战争就结束了。我确切地记得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因为那是我的第六个生日,我还以为街上嘈杂的声音和庆祝活动是为我举行的。

我不记得这个国家是哪一天卷入战争的。我在准备这次行程的时候也没有去查这个日期;我原本计划在1918年11月11日战争结束日以后来到这里,为了保险起见,还特意把时间算得很宽松。我很仔细地选定了这十年,因为接下来的十年,也就是从1929年到1939年,绝对不是美好的十年——在它之后,第一次地球大战的第二阶段开始了。

我没有办法查到那个日期,但我的记忆里有一条很清晰的线索:一个短语,“八月炮火”。在我的记忆里,这个短语和这场战争紧密相联。这也与我其他的记忆相吻合:我记得一个炎热的夏日(在这里八月是夏天),我的外公(亲爱的,从遗传学角度讲:是你们母系一支的祖父)把我带到后院,向我解释“战争”是什么,以及我们为什么必须赢得这场战争。

我没怎么听明白,但我记得当时的场景,记得他严肃的神态。我还记得当时的天气(很热)和时间(就在晚餐前)。

很好,这样一来,我预计这个国家会在明年八月宣布进入战争状态;我会在七月份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对那场战争没有兴趣。我知道哪一方会胜利(这个国家所站的一方会获胜),但我也知道’无论对于“胜利者”还是“失败者”,这场所谓“结束所有战争的战争”(居然这么称呼它!)都是一场惨败——正是它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大溃败,并促使我离开了这个星球。我无法做任何事来改变这个结果;没有悖论。

我会一直躲到战争结束的时候。到头来,地球上几乎所有的国家都会选择支持战争中的某一方。但也有很多国家没有参战,而且战火也没有靠近他们,尤其是这个国家南边的一些国家,在中美洲和南美洲,所以我也许会去那里。

我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来计划这件事。在这里,改变身份是很容易的。没有身份证、没有计算机编码、没有指纹、没有税务登记号。请注意,这个行星目前的人口和塞昆德斯一样多(我是指塞昆德斯今后的人口,即你们的“现在”),但这个国家的很多地区没有执行人口出生登记制度。我自己的就没有登记,唯一的记录是家族记录。一个人可以自称为任何人!离开这个国家不需要什么手续。进入这个国家会有一些麻烦,但我有很多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根据一般的谨慎原则,我应该在战争之前离开这个国家。为什么?因为征兵。我才不想白费力气向几乎不知道战争是什么的姑娘们解释这个词的含义呢。一句话,它指的是“奴隶军”。对我来说,这个词意味着我应该让伊师塔把我弄得看上去像现在这个年龄的两倍。如果我在这儿待得太久,我很可能会不自觉地成为战争中的“英雄”,而这场故争本来在那时的我还没有上学时就已经结束了。

那样的话,可就太荒唐了。

所以我会集中精力在这一年挣够能维持我两年生活的钱,再把钱兑换成金子(大约八公斤,还不算太重),明年七月一日开始前往南方。这里有一个小麻烦:这个国家正在与一个南部邻国进行一场小规模的边境战争。(到北边去根本行不通;北边那个国家已经卷入了这场大战。)东边的大海里有潜水艇;它们会射击任何漂浮在海面上的物体。好在另一边的大海里没有这些讨厌的东西。如果我坐船从这个国家西海岸的某个港口出发,向南航行,最后我就会进入非战争区。在这期间,我必须提高我的西班牙语水平——这种语言很像格拉克塔语,但是更好听一些。我要找一个辅导老师——不,拉祖,我说的不是身体处于水平状态的女人。你脑子里还能想点别的吗?

(但转念一想,亲爱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考虑的呢?钱?)

是的,钱,目前的问题是钱。我已经想好怎么弄钱了。这个国家将要选举政府首脑,而我是地球上唯一一个知道谁会被选上的人。为什么这个人会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看看我在家族族谱上注册的名字吧。

所以目前最紧迫的问题是要搞到一些钱,然后去赌谁会赢得选举。我会把赢来的钱放到股票交易所里,再赌一把——其实不是赌,因为这个国家已经进入了战争经济,而我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下去。

要是我能在大选赌局中做庄,而不是单纯的下注,那就好了。但这么做太冒险;我在政界没有关系。

要知道——不,我还是先介绍一下这个城市的情况吧。

堪萨斯城是一个让人觉得很舒适的城市。这里有树荫覆盖的街道,优美的居住区,它的林荫大道和公园在整个行星都很有名。城市的路况非常好,这促进了汽车运输业的发展。现在这个时候,汽车刚刚流行起来。这个国家绝大多数地区还是泥土路,堪萨斯城铺砌的却是很好的马路。跑在上面的车辆中,汽车多于马拉的车。这个城市很繁荣,是地球上最富饶的农业区内的第二大市场和运输中心,主要出产谷物、牛和猪。这个行业里肮脏的那一面坐落在城市低处的河滩,而市民们居住在美丽的、有树林围绕的山上。东潮湿的清晨,如果有风从河滩方向吹来,人们有时会闻到牲畜围场里的臭味;除此之外,城里的空气清新芬芳。

这也是个安静的城市。路上的车永远不拥挤,得得的马蹄声和有轨电车发出的警示铃声刚好能衬托出城市的宁静——相比之下,玩耍嬉戏的孩子们制造的声音还更大一些。

格拉海德总是对一个文化怎样利用闲暇时光更感兴趣,甚于对其经济情况的关注。我也一样。如何谋生是由环境决定的,但休闲娱乐却不是。我说的休闲娱乐不是指性行为。对于度过了青春期的成人来说,性不会占用很多时间(除了极少数怪人,比如传说中的卡萨诺瓦——以及格拉海德)。

下面的叙述不适用于十年以后,当然更不适用于一百年以后;这是一个时代的末期。但在1916年,一个典型的堪萨斯城市民的各种休闲娱乐活动都是他自己组织的;他的社会活动包括去教堂,和血亲、姻亲一起活动——吃饭、野餐、玩游戏(不是赌博),或者只是串门和闲聊。绝大多数活动花不了多少钱,常常一点也不花——给教堂捐钱除外。教堂是宗教信仰的场所,但也是社交俱乐部。

主要的商业娱乐活动被称为“活动影像”,是一种把黑白影像投放在空白墙上的无声戏剧表演。这是很新的事物,非常受欢迎,也非常便宜。在收费变成一枚五分镍币以后,人们就把它叫做“五分钱表演”了。每个社区(以步行距离来定义)都至少有一个这样的剧场。这种形式的娱乐及其技术衍生产品与上述生活模式的最终消亡有很大关系;汽车运输对这种模式的消亡同样起了很大作用(这一点可以向格拉海德请教)。但在1916年,它们还没有扰乱看起来稳定的、像乌托邦一样的生活。

社会道德沦丧的情形还没有出现,道德规范的力量还很强,社会习俗也有约束力。此时此地,没有人相信偶尔出现的不满情绪是这个社会文化即将死去的先兆。在这个时代,文化教育达到了这一社会文化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亲爱的,1916年的人们根本想象不到2016年。他们甚至不相信自己会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这也是为什么我说的那个人会当选政府首脑。“我们是中立国”,“我们的自尊不允许我们参加战争”,“他使我们远离战争”。在这些口号下,他们向着悬崖进发,却不知道悬崖就在那里。

(事后耍小聪明是个恶习……尤其是当这个“事后”同时是预见未来的时候。一想到自己在做的正是这种事,我就觉得很恼火。)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个可爱的城市的另一面吧。

这个城市表面上是个民主城市,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它是由一个并未担任公职的政客统治的。选举只是一本正经地走个过场,结果都是他预先安排好的。城市的街道修建得宽大平坦,只是因为这是他的公司修建的,给他挣钱。学校很好,真的能够起到教育功能——因为这个统治者希望如此。这个人很实际,表现得很和善,做事从来不过分。所有跟“犯罪”(指所有非法的活动,包括嫖娼和赌博)有牵连的事都由他的副手办理;他自己从来不碰。

这些犯罪活动中有很多是由一个组织来处理的;该组织后来被称为“黑手党”。但在1916年,它还没有名字,也从来看不到。这也正是我不敢开设赌局的原因;我会侵犯这个政客某个副手的垄断利益——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危险的。

所以,我只能按照当地的规则,当个下注的人,而且守口如瓶。

这里“体面”的市民有漂亮的房子、花园、教堂,还有幸福的孩子们。他看不到犯罪,从来不会(我想)产生怀疑,对此的思考就更少了。这个城市被明确的、但却没有标示出来的界线划分成了几个区。以前奴隶的后代住在一个区,这个区是个缓冲带,一边是“高级”住宅区,另一边则是那些被赋予某个行业垄断经营权的人统治并居住的地区,比如赌博和性服务业。只有在夜晚、在不成太的规矩下,这几个区的活动才能混杂在一起,白天则什么都觉察不出来。最大的老板制定了严密、但却简单的规则。我听说他只有三条不可违抗的规矩:街道要宽敞平坦。不能碰学校。不能杀死住在某条街道以南的任何人。

在1916年,这个城市运转得很好——但好日子已经不多了。我得停笔了;我和K·C·影像设备公司约好了用他们的一个实验室——私下用用。然后我必须回到骗人钱财的工作上去:通过还算合法的、对别入不造成伤害的途径,把人们和他们的钱财分开。

永远爱你们,直到你们的现在和未来,

又及:你们真该看看我戴着圆顶礼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