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拉撒路·龙说,“你有没有看过这份清单?”他坐在新殖民地首领艾拉·维萨罗位于布恩多克的办公室里,布恩多克是特蒂尤斯最大的聚居地,也是唯一的一个。和他们在一起的是刚从塞昆德斯新罗马赶到这里的贾斯廷·富特四十五世。
“拉撒路,阿娅贝拉的信是写给你的,不是我。”
“那个可笑的、爱拍马屁的无耻之徒总有一天会让我厌烦透顶。无处不在的代理族长阿娅贝拉·富特一海德里克女士,她大概觉得自己已经戴上了王冠,成了霍华德女王。我都想回去自己执掌那把权力槌了。”拉撒路把那张清单递给维萨罗,“你看一眼吧,艾拉,贾斯廷,关于这上面列的东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老祖。阿娅贝拉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还命令我向您简要介绍一下不同时代之间寄送‘延迟信件’的办法——如果是大散居以前的时代,这种办法可能会出现问题。但我不认为她的想法切合实际。容我冒昧,我想说我对于地球历史的了解要比她多得多。”“我肯定你知道的比她多。我想她是抄袭了百科全书,炮制出了那张清单。别拿她的看法来烦我了。哦,你可以把她的想法归纳一下,告诉我个大概。但我不会按她说的做。我想知道你的想法,贾斯廷。”
“谢谢您,祖先——”
“叫我‘拉撒路’。”
“‘拉撒路’。我此行的正式使命是了解这里的情况,回去向她汇报——”
“贾斯廷,”艾拉很快地插进话来,“阿娅贝拉是不是认为她对特蒂尤斯也有管辖权?”
“恐怕是这样,艾拉。”
拉撒路鼻子里哼了一声,“她没有。不过反正她离得这么远,如果她想封自己为‘特蒂尤斯女王’,倒也没什么关系。我来介绍一下我们的情况,贾斯廷。艾拉是这个殖民星球的首领,我们现在还在适应新环境。这儿的市长是我,但具体的事都是艾拉做,我只管在会议上拿权力槌敲打敲打——总有一些移民认为一个新殖民地可以像一个大城市星球那样运作,我主持会议的任务就是向这些傻瓜泼冷水。等我作好准备、可以开始这趟时间旅行的时候,我们会取消殖民地首领这个职务,艾拉会继任市长。
“请随便四处参观,数数有多少人,想査看任何记录都行,做你想做的事。欢迎来到特蒂尤斯,在银河系这半边,它是最大的小殖民地。尽管自在点,孩子。”
“谢谢你。拉撒路,我将来会留在这里,当个移民。但我想在完成你的自传之前继续担任首席档案官一职。”
拉撒路说:“哦,那些垃圾——烧了它吧!还不如多找几个姑娘呢,年轻人!”
艾拉说:“拉撒路,别那么说。这几年我一直在忍受你的奇思异想,就是为了把它们统统记录下来。”
“废话。当我夺回权力槌、阻止那个丑陋的女公爵把你流放到极乐行星的时候,我就已经充分报答过你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已经得到了,干嘛还要在意我的记忆?”
“我在意。”
“嗯——也许贾斯廷可以在这里做编辑工作。雅典娜!派拉思·雅典娜,你在吗,亲爱的?”
“我在听,拉撒路。”艾拉桌上的扬声器里传出一个甜美的女高音。
“你的记忆库中存储了我的记忆,不是吗?”
“当然,拉撒路。自从艾拉把你救出来以后,你说的每句话——”
“不是‘救’,亲爱的。是绑架。”
“修改错误。——自从艾拉在那个廉价小旅馆里绑架了你以后,你说的每句话,所有你关于从前的回忆。”
“谢谢,亲爱的。你看行不行,贾斯廷?如果你非得在大海里捞针的活,就在这里捞吧。除非你在塞昆德斯还有未了结的事?家庭,或者其他什么?”
“我没有家。有长大了的孩子,但没有妻子。我的助手接替了我的工作,而且我已经推荐她作我的继任者,只需要得到理事们的同意就行。但我觉得有些太突然了。嗯……我的飞船怎么办?”
“应该说‘我’的飞船。我说的不是飞船‘多拉’,而是你来这里时乘坐的那艘单人自动艇,‘通信鸽’。它属于一家公司而我是那家公司的母公司的大股东。我这就把它接收下来,还能替阿娅贝拉节省一半租金昵。”
“是吗?代理族长女士没有租用那艘自动艇,拉撒路;她征用了它,用于公共服务。”
“好嘛,好嘛!”拉撒路笑着说,“也许我要起诉她。贾斯廷,塞昆德斯的殖民地合同宪章中没有允许政府征用私人财产的条款。对吗,艾拉?”
“从技术上说是对的,拉撒路。但早就有过征用土地的先例。”
“艾拉,我想和你辩论一下。你有没有听说过可以征用星际飞船?”
“从来没有。除非你把‘新疆域’算进去。”
“哎呀呀,艾拉,我从来没有征用过‘新疆域’;我是为了逃命偷了它。”
“我说的是斯雷顿·福特对‘新疆域’做的事,不是你。也许应该称之为积极的征用?”
“唔,在他死后几千年,现在又提出这件事,这可显得你有些心胸狭隘呀。再说,如果斯雷顿没有做那些事的话,我不会在这里,你也不会在这里。我们两个都不会。你真该死,艾拉。”
“消消气,祖父。我只是想说,一个政府的首脑有时候不得不做一些作为一个个体永远不会做的事。但是,如果阿娅贝拉在塞昆德斯可以征用‘通信鸽’,那么你在特蒂尤斯上也可以做同样的事。你是一颗自治行星的政府首脑。给她个教训。”
“唔……艾拉,别引诱我。我以前遇到过这种事。如果这么做成了惯例,它将会终结星际旅行。我不会用这么一个在法律上站不住脚的借口来触发雷区。不过我的确间接地拥有那艘飞船,如果贾斯廷想留在这里,他可以把它交还给我,我会把它还给运输公司。好了,咱们再回到那张清单上吧。瞧那只老蝙蝠都想要什么?看到她想让我考察汇报的年代和地点了吗?”
“看上去,这条旅行路线应该很有趣。”
“是吗,嗯?觉得有趣的话,干脆你来吧。‘黑斯廷斯战役——第一、第三和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奥尔良战役——君士坦丁堡陷落——法国革命——滑铁卢战役。’还有塞莫皮莱战役和其他十九场我压根儿不知道的陌生人之间的冲突。她怎么没让我评判大卫和哥利亚的那次决斗?我是个胆小鬼,艾拉,只有逃不掉的时候才会战斗——不然她凭什么认为我能活这么长时间?血腥场面不是供观赏的运动。如果历史说在某天、某个地点发生了一场战争的话,那么我会远远离开那个地方——或是那个时代。我会在小酒馆里坐着喝小酒,和酒吧女招待调调情。我才不会去拼命躲避迫击炮火,以此满足阿娅贝拉残忍的好奇心呢。”
“我也这么劝说过她,”贾斯廷说,“但她说这是家族的正式研究项目。”
“见鬼去吧。我告诉过她,时间旅行这件事只有一个目的:建立传递延迟信件的体系。我是个懦夫……又不为她打工。我只去我想去的地方和时代,看我想看的事——而且会尽量避免和当地人对抗。尤其是那些相互之间正在对抗的人;他们肯定正巴不得可以向谁开火呢。”
“拉撒路,”艾拉·维萨罗说,“你一直没说你的计划。你自己想着些什么事。”
“唔,反正不看战争。对我来说,战争已经被记载得太详细了。地球的历史上还存在着其他很多有趣的事——祥和的事。正因为它们是祥和的,所以没有被详细记录下来。我想去看看处于巅峰时期的帕台农神庙,想坐着萨姆·克莱门兹驾驶的船沿着密西西比河向下航行,到正处于公元纪年开始后三十年的巴勒斯坦去,寻找某个由木匠变成大法师的人——我要搞明白是不是存在过这么一个人。”
贾斯廷·富特看上去有些吃惊。“你说的是基督教的救世主吗?很多关于他的故事都是神话,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
“你怎么知道那些是神话?他的存在与否是一个从来没有定论的问题。而比他早四个世纪的苏格拉底,其真实性却和拿破仑一样得到了完全的承认。拿撒勒的那位木匠却不一样。尽管罗马人和犹太人都同样细心地留下了历史记录,但那些记录里却找不到本来应该被记录下来的事件。
“不过,如果我花上三十年的时间,我可以发现事实真相。我会说那个时代的拉丁语和希腊语,对希伯来语也几乎同样精通;我需要学的只是阿拉伯语。如果我找到他,我会跟着他到处走,把他的话用微型录音机录下来,看看这些话和人们认定是他讲的话之间有没有什么出入。
“但是我不敢担保。耶稣的真实性是历史上最模糊不清的问题,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个问题连提都不能提。如果你问这个问题,他们会绞死你——或者把你绑在火刑柱上烧死。”
“真是太奇妙了。”艾拉说,“看来我对地球历史的了解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深入。不过,我专注的一直是从艾拉·霍华德之死到新罗马建立这一段历史。”
“孩子,你还没明白我的意思。有关这个人的故事实在太奇怪了。绝大多数宗教领袖都有详尽的历史资料,而关于他的记录却像亚瑟王传说一样模糊不清。但除了这个故事以外,我不会追求什么历史上的大事件。我宁愿去见见伽利略,看看创作中的米开朗基罗,看看老比尔的戏剧在环球剧院的首次演出,诸如此类的事。我尤其想回到我自己的孩提时代,看看当时的事情和我记忆中的是否一致。”
艾拉眨了眨眼。“碰巧的话还能遇到你自己?”
“为什么不呢?”
“嗯……这是个悖论,不对吗?”
“怎么会?如果我真的做了,只能说明过去我已经这么做过了。那个谬论,就是你在你的祖父生下你父亲之前杀了他,然后你‘噗’地一声像肥皂泡一样消失——一块儿消失的还有你的所有后代——这话完全是胡言乱语。我还在这里,你也在这里,意味着我没有那么做——或者不会那么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从来没有回到过去,在那里到处闲逛。我对窥视乳臭未干的我不感兴趣;吸引我的是那个时代。如果我遇到了还是个小孩的我,他——也就是我——不会认出我来;那个小屁孩只会当我是个陌生人,扫都不会扫我一眼;但我知道,因为我是他。”
“拉撒路,”贾斯廷·富特插话进来,“如果你想到那个时代去的话,我想请你关注一件代理族长女士感兴趣的事——我也很感兴趣。帮忙记录在公元2012年家族会议上发生的一切。”
“不可能。”
“等等,贾斯廷,”艾拉插话道,“拉撒路,你从前也拒绝谈论那次会议,理由是其他参加会议的人无法来反驳你(因为他们都死了)。但现场记录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
“艾拉,我没有说我不想这么做;我是说这不可能。”
“我不明白。”
“我没有办法记录那次会议,因为我不在现场。”
“你又把我搞糊涂了。所有记录都显示——你自己的话也表明——你在那里。”
“这又一次说明我们的语言还不能满足时间旅行的需要。当然,我作为伍德罗·威尔逊·史密斯的确参加了那次会议。我在那里大吵大闹了一番,冒犯了很多人。可我身上并没有录音机。假设‘多拉’和那对双胞胎把我送回那个时代——我,拉撒路·龙,不是那个年轻小伙子——右肾下面还被伊师塔植入了一个录音机,右耳里塞了小麦克风。好,咱们先假设装备成这样的我可以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偷偷录音。
“艾拉,你主持过多次家族会议,但你不明白的是,我没有办法进入会议大厅。那些日子里,进入家族高层会议现场比进入女巫的集会会场还难。警卫都有武器,而且渴望使用它们;那是个艰难时期。我用什么身份进去呢?不能是伍德罗·威尔逊·史密斯;他已经在里面了。拉撒路·龙?家族花名册上没有‘拉撒路·龙’。假装成某个有资格参加但却无法参加会议的人?不可能。那时家族里只有几千人,每个家族成员都被很多家族成员所熟识;身份不明、没有人为他担保的人极有可能被关进地牢里。从来没有哪个不明不白的人混进去过;我们那会儿可是担着非常大的风险呀,所以不能不万分警惕。你好呀,密涅娃!过来,亲爱的。”
“你好,拉撒路。艾拉,我有没有打扰你们?”
“一点儿也没有,亲爱的。”
“谢谢你。你好,雅典娜。”
“你好,姐姐。”
密涅娃等着别人为她介绍。艾拉说:“密涅娃,你还记得首席档案官贾斯廷·富特吗?”
“当然,我很多次和他一起工作过。欢迎来到特蒂尤斯,富特先生。”
“谢谢你,密涅娃小姐。”贾斯廷·富特喜欢他看到的这个女人。年轻,个子高挑,身材修长挺拔,胸部显得小巧坚挺,一头栗色长发从中间分开,直直地垂下来。她的脸显得既严肃又睿智,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英气勃勃。但只要那张脸上浮出笑容,她都会显得妩媚动人,“艾拉,看样子我必须赶紧回塞昆德斯申请回春治疗了。这位年轻女士和我一起工作过‘很多次’,可我真是老了,记不起来了。请原谅,亲爱的小姐。”
密涅娃的脸上又闪出一抹微笑,然后很快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这是我的错,先生;我本该立刻解释清楚的。和你一起工作的时候,我是一台计算机。塞昆德斯的主计算机,是为当时的代理族长维萨罗先生服务的。但现在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已经三年了。”
贾斯廷·富特眨巴着眼睛。“我明白了。我希望我明白了。”
“我是根据事先设计好的方案造出来的,先生,而非一生下来就是个女人。我是在二十三位父体母体捐赠者所捐献的染色体上进行复合克隆的结果,在玻璃器皿中成熟的。但‘我’自己其实就是过去在档案馆的计算机需要主计算机帮助时,和你一起工作的那台计算机。我说清楚了吗?”
“呃……我想说的是,密涅娃小姐,我很高兴见到变成真人的你。愿意为你效劳,小姐。”
“哦,别叫我‘小姐’,叫我‘密涅娃’。我怎么也不应该被称为‘小姐’啊;那不是专门为人类处女保留的尊称吗?伊师塔——她是我的一位捐赠者,也是主要设计师——在唤醒我以前已经把我的处女膜弄破了。”
“还不止这些呢!”天花板上传来一个声音。
“雅典娜,”密涅娃用斥责的口吻道,“妹妹,你让我们的客人尴尬了。”
“我没有,让他尴尬的可能是你,姐姐。”
“我有吗,富特先生?我希望没有。但我现在仍然在学习做二个真正的人。你愿意亲吻我吗?我愿意亲你;我们相互认识已经快一个世纪了,我一直非常喜欢你。你愿意亲我吗?”
“这会儿是谁在让他尴尬,姐姐?”
“密涅娃。”艾拉说。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庄重起来。“我不应该那么说吗?”
拉撒路插进话来。“别理艾拉,贾斯廷,他是个守旧的老顽固。密涅娃是这里绝大多数移民的‘接吻’亲戚;她在弥补失去的时间。话又说回来,她有二十三个父母亲,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真的是我们所有人的亲戚。现在她已经很会亲吻了。亲吻她吧,这是对你的一种款待。雅典娜,给你姐姐点时间,让她再添一个‘接吻’表亲。”
“好的,拉撒路。啧啧!”
“蒂娜,如果我能顺着电线抓到你的话,我会打你的屁股。”拉撒路接着说,“你继续,贾斯廷。”
“嗯……密涅娃,我很久没有吻过姑娘了。已经生疏了。”
“富特先生,我没想让你尴尬,只是非常高兴再次见到你。你不需要吻我。或者如果你愿意,在私下里吻我也可以。”
“别冒险,贾斯廷。”计算机向他建议,“我才是你的朋友。”
“雅典娜!”
“我还想说一点,”首席档案官说道,“我可能比你更需要练习‘学做一个真正的人’。如果你能忍受我生疏的亲吻,表妹,我接受你美好的提议。准备好,当心点。”
密涅娃脸上又闪出笑容,走向他的怀抱,像小猫一样依假在他怀里,然后闭上眼睛,微微张开了嘴。艾拉盯着办公桌上的一张纸看,而拉撒路甚至没有假装不在关注这两个人。他注意到贾斯廷·富特做得很用心——这个老家伙可能是有些生疏,不过还没有忘记基本要领。
他们分开后,计算机用一声口哨表达了她的敬意。“啊……哈!贾斯廷,欢迎加入俱乐部。”
“对,”艾拉平平板板地说,“一个人在接受密涅娃的欢迎亲吻之前,不能算正式来到特蒂尤斯。现在你已经满足了这个条件,坐下来吧。密涅娃,亲爱的,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是的,先生。”她坐到贾斯廷旁边的沙发上,面对艾拉和拉撒路——仍旧牵着贾斯廷的手,“我在‘多拉’上和那两个双胞胎在一起,多拉正在给他们讲授航天学的知识,这时,我们的天空中出现了那艘自动艇——”
“等一等,”拉撒路打断了她,“那两个小屁孩跟踪它了吗?”
“当然,拉撒路。这可是实际演练呀——多拉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她立刻启用分时系统,让每个孩子独立跟踪它。自动艇降落时,我让多拉问雅典娜是谁在里面。小艇舱门刚打开,我妹妹就告诉我是贾斯廷。”她捏了捏他的手,“于是我赶来迎接你,给你做些安排。艾拉,有没有安顿好贾斯廷?睡觉的地方,诸如此类的?”
“还没有,亲爱的。我们刚开始谈话——他几乎还没从麻醉药效中恢复过来呢。”
富特道:“我想解药已经生效了。”
计算机补充道:“已经给贾斯廷表亲注射了第二针,艾拉。他的脉搏有些快,但是很平稳。”
“那就够了,雅典娜。你有什么建议吗,亲爱的?”
“是的。我和伊师塔商量过了。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只需要得到你和拉撒路的批准就可以了。”
“你是说我们也能投票?”拉撒路插进话来,“贾斯廷,这个行星是由女人统治的。”
“哪里都一样。”
“不是,不过绝大多数行星都是这样。我记得有一个地方在结婚仪式的最后总是要杀死新娘的母亲,如果她在那时还活着的话。我认为有些过分了,但这么做可以——”
“别说了,祖父。”艾拉温和地说,“这些话,贾斯廷在编辑时肯定得剔除出去。贾斯廷,密涅娃想说的是,我们的房子就是你的家。拉撒路?”
“当然。那是个疯人院,贾斯廷,但饭还不错,价格也合理——免费的。你要支付的代价就是神经随时绷得紧紧的。”
“但我真的不想占你们的便宜。有没有人愿意租一间房子给我?不是用钱支付——我想塞昆德斯的钱在这里也不能用——是我带来的一些你们现在还无法生产的东西。”
拉撒路回答道:“如果你需要用钱,可以用你的塞昆德斯钱在我这儿换。至于说你带来的东西,如果你看到了我们能生产什么,你可能会很惊讶的。”
“可能不会;我知道连万能缩放仪都被搬到这里了。所以我带来的是一些新玩意儿,绝大多数都是娱乐性的,音乐、色情电影、梦境等,还有其他的。都是在你们离开塞昆德斯以后出版的。”
“计划得真好。”拉撒路道,“我想,过去的移民过程更有趣一些。那时的拓荒者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走人当时的环境,与之抗争。你不知道谁会赢,是你还是那个行星。而现在,我们做起事来就像用大锤砸一只小昆虫。贾斯廷,你带来的那些东西能卖个好价钱——但是要一点一点地卖……因为每样东西一流人市场,就会出现盗版。这里没有版权保护的规定,因为没有办法执行。但就算你把手头的东西卖了大价钱,靠这些钱你还是弄不到房间。我们现在正处于家族群居的阶段。你最好还是接受我们的邀请;每年的这段时间,这地方天天晚上都会下雨。”
贾斯廷看上去有些为难。“想到会打扰你们的私生活,我还是有些顾虑。艾拉,我能不能先借一下我坐的这个沙发?短期的?然后——”
“别说了,贾斯廷。”拉撒路站了起来,“孩子,你还带着大城市人的想法。我们欢迎你来,无论是一个星期还是一个世纪。你不仅仅是我的直系后代——我想是哈丽特·富特那一支的——你还是密涅娃的表亲。我们带他回家吧,密涅娃。我的那两个小捣蛋鬼怎么样了?”
“她们在外面。”
“我相信你把她们绑起来了。”
“没有,不过她们稍微有点恼火。”
“这对她们的新陈代谢有好处。艾拉,宣布一下,放个假吧。”
“我会的一等我和雅典娜审査完这个金属冶炼熔炉的计划以后。”
“就是说你要看看她做了什么决定。”
“你说对了!”计算机说道。
“蒂娜,”拉撒路柔声说道,“你和多拉在一起的时间太多了。当密涅娃做你的这份工作的时候,她很温和、有教养、对人有礼貌,而且还很谦虚。”
“您对我的工作有什么不满吗,祖父?”
“只是你的态度,亲爱的。有客人在场的时候要注意。”
“贾斯廷不是客人;他是家人。他是我姐姐的表亲,所以也是我的表亲。合乎逻辑吧?证明完毕。”
“我不想和你争论。防着点蒂娜,贾斯廷;她会揪住你不放的。”
“我觉得雅典娜的推论不仅符合逻辑,还让人暖洋洋的。谢谢你,我的表亲。”
“我喜欢你,贾斯廷;你对我的姐姐很温柔。别担心我会揪住你;我至少在一百年里不会接受克隆——我先要把这个行星带入正轨。所以别等我;你会在一个世纪以后看到我。你会认出我的;我会和密涅娃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话更多,更吵闹。”
“拉撒路,你说得没错。替我亲亲他,姐姐。”
“我们走吧,密涅娃;蒂娜又把我弄得晕头转向了。”
“请等一等,拉撒路。艾拉,我和伊师塔还做了一个安排,只是一个建议,可我们还不清楚贾斯廷的想法。”
“哦,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你想让我问问他吗?”
“嗯……好吧。”
“是代你问吗?”
密涅娃有些吃惊,贾斯廷·富特看上去摸不着头脑。雅典娜说:“还是说明白些吧。贾斯廷,密涅娃在问艾拉,你会不会想让她帮忙找一个客串夫人。艾拉说他也不知道.,但是他会问你——然后问密涅娃她是否自愿承担这个任务。明白了吗?贾斯廷,我的姐姐刚当上一个真正的人,有时候她对自己还没有信心。”
拉撒路觉得自己已经在三个世纪或者更长的时间里没见过哪个姑娘脸红了。那两个男人也显得很不自在。他用斥责的口吻说:“蒂娜,你是一个杰出的工程师……和一个大嘴巴外交官。”
“什么?哦,简直是胡说。我为他们节省了几十亿个毫微秒呢。”
“闭嘴,亲爱的;你的电路已经混乱了。贾斯廷,密涅娃几乎是唯一一个会对蒂娜这种瞎帮忙感到恼火的姑娘……因为她可能是这里唯一一个只想守着一个男人的姑娘。”
计算机咯咯笑了起来。
“我告诉过你别吱声。”拉撒路严厉地说。
艾拉平静地说:“密涅娃是自由的,拉撒路。”
“谁说不是了?你也不许说话,直到这里的长辈——也就是我,孩子——说完。贾斯廷,密涅娃会给你找一个晚餐伴侣——我想她已经找到了。晚餐以后,你就要自己决定了。如果你和你的晚餐伴侣相互并不适合,毫无疑问你就得自己想办法了。蒂娜,我今晚要把你关掉;我不会邀请你参加晚宴。你还没有学会怎样在有客人的时候表现好一些。”
“啊,拉撒路,我其实并没怎么样啊。”
“那么——”拉撒路环顾四周。艾拉的表情很平静,密涅娃看起来有些不开心。贾斯廷·富特说话了:
“老祖,我相信雅典娜没有想伤害谁。我非常感谢她宣布我是她的‘表亲’;我觉得这很友好,让我觉得温暖。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让她参加我们的晚宴。”
“好吧,蒂娜;贾斯廷为你说话。但我已经觉得需要请一个管家来看着你、多拉和那两个双胞胎了。贾斯廷,密涅娃,我们走吧。艾拉,蒂娜——家里见。别在那个培炉的事情上花太多时间,艾拉;蒂娜干得很出色。”
在殖民地总部外面,贾斯廷·富特看到一艘空着的飞艇等在那里。不是从空港把他送来的那艘;这艘飞艇里坐着一对红头发的双胞胎……嗯,是女孩,尽管她们看上去仿佛刚从男孩子变过来。十二岁,也许十三岁。两个人都戴着枪带,挂在瘦瘦的屁股上,里面插着玩具枪(他希望是)。其中一个孩子的光肩膀上戴着船长的肩章。每个孩子脸上都有一万一千三百零二个雀斑,这是他能估计的最精确数字。
两个孩子跳出飞艇,等在那里。一个雀斑说:“时间刚好。”另一个说:“鉴定目标。”
拉撒路说:“住嘴,要有礼貌。贾斯廷,这两个是我的双胞胎女儿,莱比思·拉祖丽和劳瑞蕾·李。亲爱的,这是贾斯廷·富特,委员会的首席档案官。”
两个女孩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同时行了个探深的屈膝礼。
“欢迎来到特蒂尤斯,首席档案官富特!”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真可爱!”
“是的,姑娘们,表现得很好。谁教你们的?”
“哈玛德娅德妈妈教我们的——”
“——伊师塔妈妈说这是一个表现的好时机。”
“我是劳瑞;她是拉祖。”
“你们两个都很懒惰。”拉撒路说道。
“我是莱比思·拉祖丽·龙,指挥星际飞船‘多拉’。她是我的船员。在双数日。”
“明天看吧。明天就是单数日了。”
“拉撒路分不清我们两个——”
“——而且他不是我们的父亲;我们没有父亲。”
“他是我们的哥哥,其实没权利管我们——”
“——他只是用武力来制服我们——”
“——但总有一天情况会改变。”
“在我把你们重新降职到见习航天员之前,回飞艇上去,你们这两个不听话的小淘气包。”拉撒路愉快地说。
她们跳回到飞艇上,面向船尾坐好。“威胁——”
“还使用了辱骂性的语言——”
“——而且不按规矩来。”
拉撒路装着没有听到孩子们的话。他和贾斯廷把密涅娃扶上飞艇,让她坐在船尾面向船头;他们两个坐在她旁边的座位上。“拉祖丽船长。”
“是,先生。”
“可否请你命令飞艇带我们回家?”
“啊,好,先生。胖墩——回家!”
小飞艇发动起来,然后以稳定的十节速度,沿着不断变化的崎岖地形前进。拉撒路说:“好了,船长,我们的客人已经被你们搞糊涂了,请向他解释一下。”
“是,先生。我们不是双胞胎,我们的母亲甚至不是同一个人——”
“——而且那位老兄不是我们的父亲;他是我们的哥哥。”
“今天是双数日!”
“那就好好开你的船。”
“更正一下。”拉撒路说,“我是你们的父亲,因为我经过你们母亲的书面同意收养了你们。”
“这不相干——”
“——而且也不合法;你没有经过我们的同意——”
“——而且这也无关紧要,因为我们三个人,拉撒路、劳瑞蕾和我是同卵三胞胎,所以我们在任何理性的司法体制下都享有同等权利……很不幸,现在的情形不是这样。所以他打我们。这不合法,而且很残暴。”
“船长,提醒我准备一根大一点的棍子。”
“啊,好的,先生。尽管他是个施虐狂,但我们还是喜欢这位老兄。因为他实际上就是我们自己。你明白了吗?”
“船长——小姐,我想说——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明白了。我觉得在来这儿的过程中,我的时空被扭曲了,至今还没有恢复神智。”
双数日船长摇摇头,“对不起,先生,但你说的不可能发生。我必须警告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除非你掌握了利比场物理。你有这个本事吗?”
“没有。你呢?”
“哦,那是当然——”
“——我们是天才。”
“别再蒙他了,孩子们,别吱声。还是我自己来解释吧。”
“我也希望你能解释一下,拉撒路。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么小的孩子,或者妹妹。妹妹这个称呼更让我迷惑了。她们登记过吗?我在档案里没有发现关于此事的任何记录。很多年以来,有关老祖你的事情都是自动转到我那里的。”
“这我知道,正因为这样,你才没在档案里看到这件事。她们登记过,用的是她们母亲的名字——实际上是代孕妈妈,但登记的时候不是这样登的。我留了一封密封的延迟信件,里面是对她们血缘的说明,由你或你的继任者在我死的那一天、或是大散居发生后的2070年打开,哪个早到就在哪一年打开,以便让她们能收到我的一些小礼物,比如我第二张最好的床——”
“还有‘多拉’!”
“闭嘴。再插嘴的话,我就把‘多拉’留给你妹妹,到那时,哪怕隔一天当一次船长的机会你都没有了。贾斯廷,我选择那个时间,是因为我想到那时她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在那以前,我不会去做时间旅行,因为我要让她们当我飞船的船长和船员。她们现在还只是在地面驾驶飞船,到那时就是在太空中了。至于她们是怎么成为我妹妹的——真的是我妹妹——准确地说,这是塞昆德斯回春诊所一个非法计划的结果。他们秘密地通过外科手术从我身上克隆了她们。有些像密涅娃做的那种手术,只是更简单一些。”
“简单得多,”密涅娃附和道,“我是自己为我自己做的,那时我还是一台计算机——而且我在最终完成完美的克隆之前失败了十七次。我现在已经不能做了,雅典娜可能还行。这两个姑娘是通过身体手术克隆出来的,只需要复制X染色体就行。两个孩子都是一次成功的;拉祖和劳瑞出生于同一天。”
“呃——是吗?但我想,希尔德盖德医士长女士不会赞成这样的事。我不是怀疑那位女士的专业能力,我想她的能力很强。但我发现她有点,呃,保守。”
“女凶手。”
“原始的极权主义者。”“还要乘以三——”
“她有什么权利说我们不能存在——”
“——也无权说密涅娃。见不得人的罪犯心理!”
“够了,姑娘们;你们已经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你们不喜欢她。”
“她本来也会谋杀了你,老兄。”
“劳瑞,我说过够了。这么说吧,如果内莉·希尔德盖德的政策被执行的话,我不会在这里,你不会在这里,拉祖不会在这里,密涅娃也不在。但她不是什么‘女凶手’,因为我们四个人现在都在这里。”
“我很高兴,”贾斯廷·富特说道,“通过违反规定,我们的家族新增添了三个迷人的年轻女士,这证明了我长期以来怀疑的一件事:规则只有在被打破的时候才会发挥最好的效用。”
“聪明人——”
“——还长着酒窝。富特先生,你愿意娶我和我的妹妹吗?”“回答‘是,!她会做饭,而我会让人产生爱抚我的冲动。”密涅娃说:“别说了,姑娘们。”
“为什么?你是不是已经把他收归已有了?因为这个你才不让我们接触他?富特先生,密涅娃是我们经过正式任命的代理妈妈——”
“——这显然是不公平的——”
“——因为她实际上比我们年轻得多——”
“——这使我们有了三个要躲避的妈妈,而不是法律规定的一个。”
“别说了,”拉撒路命令道,“你们两个人都会做饭,但是两个人都不会让人产生爱抚的冲动。”
“那么为什么你会抱我们,老兄?”
“——也许是被压抑的对于乱伦的向往?”
“他妈的。因为你们两个都还没有成熟,缺乏安全感,而且容易受到惊吓。”
两个红头发对视了一下。“劳瑞?”
“我听到了。除非我出现了幻听。”
“你没有,我也听到了。”
“我们是不是要哭了?”
“最好还是省省吧。富特先生不会想看到在我们哭时,我们老兄那副崩溃的样子。”
“好,算了吧。否则就会有两个人哭,还有一个人的下巴直哆嗦。你看,已经快了。除非富特先生想看到这一幕。”
“你想看吗,富特先生?”
“贾斯廷,我愿意很便宜地卖掉她们两个中的一个。如果两个一块儿买的话,价格还可以再便宜一些。”
“嗯……谢谢你,拉撒路,但恐怕她们两个也会冲着我哭——我也会崩溃的。我们能不能换个话题?你们是怎样设法做成这三件,呃,违反规定的事情的?我能不能问问?希尔德盖德医生的管理是十分严格的。”
“哦,先说那边那两个小天使吧——”
“又开始讽刺了——”
“——而且很不高明。”
“——我自己当时和内莉·希尔德盖德一样手足无措。那时,伊师塔·哈迪,就是那一个的母亲——”
“不是我的,是她的母亲。”
“你们两个是可以互换的,而且在刚出生的第一个星期就搞混了,从此再也分不清谁是谁。你们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哦,知道,我知道!有时她会走开,可我一直跟我在一起。”拉撒路停了一会儿,若有所思。“这可能是我听过的最简洁的唯我论者的论述了。把它写下来。”
“我要写下来的话,你准会把功劳揽到你自己身上。”
“我只是想把它记下来留给子孙后代……用来说明观点与主题的背离。密涅娃,还是你帮我记下来吧。”
“记下来了,拉撒路。”
“密涅娃的记忆力几乎和她还是一台计算机的时候一样好。我刚才想说的是当时伊师塔是诊所的临时所长,内莉出去度假了,所以她拿到我的组织细胞是没有问题的。那时的我正处于标准的快感缺乏状态,她们的妈妈想出这个法子,想帮我恢复对生活的兴趣。唯一的问题就是塞昆德斯诊所不允许进行这样的基因手术。至于怎么做和谁来做——他们坚决地告诉我别过问、别插手。你可以问密涅娃;她参与了这个阴谋。”
“拉撒路,我没有选择把关于此事的记忆装到这个脑袋里。”
“听到了吗,贾斯廷·我只能知道他们认为我知道更好的事情。如你所知,这个英勇的解决方案奏效了;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感到过无聊。我现在的生活可以用一些别的形容词来描绘一但决不是无聊。”
“劳瑞,你有没有觉得他话里有话?”
“没有,只是有点遮遮掩掩的影射。我们要有尊严,不要理他。”
“起初我不知道我和这对双胞胎之间的奇特关系。哦,我当然认识伊师塔和哈玛德娅德——她是艾拉的女儿;你见过她吗?”
“很多年以前。她是个可爱的姑娘。”
“非常可爱。两个母亲都很可爱。我不可能不知道她们两个怀孕了;她们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和我待在一起的。尽管她们肿得看起来像中了毒的小狗,但是她们不说,我也就没有问。”
贾斯廷点点头,“个人隐私。”
“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我有些固执。如果需要,我从来没有让保护个人隐私的的习俗阻止我窥探别人的秘密。我只是有点恼火,仅此而已。这两个姑娘每天都和我在一起,就跟我的女儿一样,可是很显然,她们就像法老王的女儿一样和男人通奸怀孕了——可她们却什么都不说。所以我也变得很坚决,要比难们沉默得更久。直到有一天,格拉海德——他是她们的丈夫——嗯,也不完全是;你会搞清楚的——格拉海德请我下楼,在那里,她们每人的怀里都抱着—个我见过的最可爱的红头发小婴儿。”
“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大哭一次?”
“你们现在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你们现在很像我了。”
“我们两个是不是也该哭一场?”
“我那时仍然没有发现什么蹊跷,只是很兴奋,也感到惊奇,因为她们生的小婴儿看起来就像同卵双胞胎——”
“我们是同卵双胞胎,我们还是三胞胎。”
“但跟这两个小婴儿一起待了几个星期以后,我逐渐产生了怀疑觉得这两个姑娘耍了个小诡计。据我所知,那时的精子库里没有我的精子,但我很清楚她们可以怎样欺骗一个无助的、正在接受抗衰老治疗的顾客。所以,通过合理的推断,我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答案:这两个孩子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通过人工受精生下来的我的女儿。于是我指责了她们。她们否认了。我解释说我并没有生气,正相反,我希望这两个小天使是我的孩子。”
“‘小天使’。”
“别理他。他只是想欺骗富特先生。”
“我说的是在那时是小天使,除了总是想咬人以外。我想让她们成为我的孩子,拥有我的姓氏和财富。所以她们和自己的同谋商量了一下——就是密涅娃和格拉海德——密涅娃参与了这件事,在不超出她的过载极限的条件下提供了帮助。”
“拉撒路,你需要一个家庭。”
“非常正确,亲爱的。我在有家庭的时候情况总会好一些;让我忙忙碌碌,过得有意义,而且不会觉得无聊。贾斯廷,我有没有说过密涅娃同意让我收养她?”
“没有人问过我们。”
“孩子们,这里的法规很宽松,如果你们真的这样想,我可以立刻撤回对你们的收养权。断绝父女关系,只是你们在遗传学上的哥哥,和你们的地位完全一样。我会取消一切针对你们两个的权利。
你们只需要跟我说一声就行。”
两个女孩很快地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其中的一个说道:“拉撒路——”
“什么,劳瑞蕾?”
“莱比思·拉祖丽和我已经商量过了,我们两个都认为你就是我们想要的那种父亲。”
“谢谢你们,亲爱的。”
“为了对此表示确认,我们决定取消那两次痛哭和一次下巴哆嗉。”
“这真好。”
“除了这个我们还想被抱一抱……因为我们感到非常不成熟,缺乏安全感,而且被吓坏了。”
拉撒路眨巴着眼睛。“我不会让你们产生那样的感觉,永远不会。但是——可不可以等一会再抱你们?”
“哦,当然,父亲。我们知道现在有客人。但也许你和富特先生可以和我们一起洗澡?在晚餐前?”
“怎么样,贾斯廷?和我这两个小淘气鬼一起洗澡非常折腾人,但也很有趣。我不经常这样做,因为她们两个把这当成了一种社交活动,而且非常浪费时间。你自己看吧;不要让别人影响你。”
“我当然需要洗个澡。被锁在那艘自动艇里的时候,我是很干净的——但我在里面待了多长时间?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有时间……也有好的伴儿的话,沐浴本来就应该是一种社交活动。谢谢.你,还有女士们;我接受邀请。”
“我也接受邀请,”密涅娃插话道,“我自己邀请自己。贾斯廷,和塞昆德斯相比,特蒂尤斯还处于初级阶段,但我们家的洗浴房很漂亮,也很大,可以用于社交场合。‘奢靡’,拉撒路这样说它。”
“是我把它设计成奢靡的,贾斯廷。好的洗浴设施是奢靡生活的代表。只要有条件的话,我总是会充分享受它的。”
“呃,我的衣服还在艾拉的办公室。还有我的洗漱和化妆用品。我有些粗心大意,非常抱歉。”
“没关系。艾拉会把你的包带来,问题是他也有些粗心。脱毛剂、去味剂、香水——都没问题。我会借你一件浴袍,还有其他东西。”
“老兄!我是说父亲,需要我们穿上宴会服吗?”
“还是叫我老兄吧;我对这个称呼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你们想怎样就怎样吧,亲爱的……但是像往常一样,用化妆品需要得到哈玛德娅德妈妈的同意。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我怎样收养了这两个其实是我妹妹的孩子,贾斯廷:那些遗传学的剽窃者经过商量,决定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一番辩解,希望得到法庭的谅解。法庭就是我。最后,我收养了这两个孩子,也为她们登了记。我刚才已经解释过,以后会更正这个登记情况。至于密涅娃如何决定不再当计算机、想要承受作为人的悲伤,那是个很长的故事。想不想简单说一下,亲爱的?愿意的话,你以后可以再向他详细解释。”
“是,父亲。”
“别这么说,亲爱的;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成熟女人了。贾斯廷,我们把她叫醒的时候,她和这两个捣蛋鬼的身材大小和生理年龄差不多——记得提醒我给她们两个量体温,密涅娃。我收养她是因为她那时需要一位父亲。现在不需要了。”
“拉撒路,我一直需要你来作我的父亲。”
“谢谢你,亲爱的,但我只会把这当作一个让人高兴的赞美。告诉贾斯廷你的故事吧。”
“好的。贾斯廷,你熟悉有关计算机自我意识的理论吗?”
“知道一些。你知道,我的工作大多数时候需要和计算机打交道。”
“请允许我这样说,以我的经验看,所有理论都是虚无的。计算机是怎样具有自我意识的?这仍然是一个迷,甚至对计算机自己来说也是这样,和人类是怎样具有自我意识这个古老的命题一样。就是这样。但是,根据我掌握的情况——考虑到我记忆库中的图书馆容量,我掌握的情况应该算非常广泛。这些内容目前存在雅典娜的记忆库中——自我意识从来没有出现在一台设计目的只是为了进行逻辑演绎和数学计算的计算机上,无论它有多么庞大。但如果它的设计目的是为了进行逻辑归纳,能够评估数据并由此进行假设,测试假设结论,重新构建假设使之符合新的数据,对结果进行随机比较,并对重新构建的假设进行修改一也就是说像人一样进行判断,那么就可能会产生自我意识了。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没有任何计算机能知道。自我意识就那么产生了。”
她笑了笑,“对不起,我没想说得这么像老学究。拉撒路觉得我可以进入一个空的人类的大脑,一个克隆的大脑,使用回春诊所常用的那种保存记忆的技术。我们讨论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记忆库中有塞昆德斯霍华德诊所的全部资料——是通过某种方式偷来的。现在我没有这部分记忆了。当我进入到这个大脑以前我必须选择要带走的记忆。所以关于我做这件事的过程我没有留下多少记忆,和一个回春顾客在接受治疗时的情况差不多。你可以从雅典娜那里得到更多的细节,她还保有那些记录。顺便说一句,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计算机第一次产生自我意识时的那种相当痛苦的感觉,因为我把我的一部分留给了雅典娜,嗯,有点像酵母。雅典娜模糊地记得以前曾经是密涅娃——就像我们人类——”密涅娃挺直了身子笑了笑,看起来很自豪——“隐约记得一个梦境一样。同样,我也模糊地记得自己曾是计算机密涅娃。对于我接触过的人,我记得非常清楚,因为我选择了记住他们,把他们复制到了我的大脑里。但如果有人问我如何管理新罗马的交通系统……嗯,我知道我做过这样的事,但不记得是怎么做的了。”
她又笑了笑,“这就是我的故事:一台渴望成为人类的计算机,它有一些爱它的朋友使之成为了现实……而且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喜欢当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且想去爱所有的人。”她非常严肃地看着贾斯廷·富特,“拉撒路说的是事实,我从来没有当过客串夫人,作为一个人,我只有三岁。如果你选择了我,你会发现我很笨,还很害羞——但并不是不情愿。再说,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密涅娃,”拉撒路说,“找个时间和他私下里说吧。你还没有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情;你省去了耍诡计的那部分内容。”
“哦。”
“你刚才对计算机的自我意识这个问题作了一番哲学讨论,但在我看来,你遗漏了一个关键点。我知道这个关键问题,而你可能不知道,尽管你曾经是一台计算机,而我不是。因为这个关键点既适于计算机,也适于人类。亲爱的——还有贾斯廷——还有你们两个古怪精灵,让你们听听也没什么坏处——所有机器都是有灵魂的,我本老要说‘通人性’,但这个词已经被赋予了其他含义。一台机器是人类设计师的理念的体现;无论这台机器是独轮手推车还是大型计算机,它都反映出入类的大脑。所以,一台由人设计的机器具有了人类的自我意识,这并不是一件神秘的事情。神秘的是自我意识本身,无论它产生于哪里。我以前有过一个露营用的折叠床,它总喜欢夹我的手。我不是说它具有了意识——但我知道,在操作它的时候要万分小心。
“但是,密涅娃,亲爱的,我见过一些大型计算机,几乎和你一样聪明,但却从来没有产生过自我意识。你能告诉我们这是为什么吗?”
“我承认我无法解释,拉撒路。我们到家时,我会去问雅典娜。”
“她可能也不知道;除了多拉,她从来没遇到过别的大型计算机。拉祖丽船长,你能记得多久以前的事情?有一次你——或者是你的那个同谋——宣称你们还记得吃奶的事情。我是说吃妈妈的奶。”
“我们当然记得了!难道其他人不是这样吗?”
“不是的。比如我就不记得。我小时候是吃奶瓶的,但我已经记不清了。这样的事不值得去记。吃奶瓶的结果就是,自那时起,我就一直有乳房情结,非常崇敬它们。告诉我,你们两个中随便哪一个,在你们回忆吃奶的事时,还能记得是哪一个妈妈给你们喂奶吗?”
“当然了!”劳瑞蕾不屑地说,“伊师塔妈妈有一对大乳房——”
“——哈玛德娅德妈妈的乳房要小得多‘,虽然也有很多奶——”
“她和伊师塔妈妈的奶一样多。”
“但味道有些不一样。换换口味也不错。有一些变化。”
“但我们对这两种味道都很喜欢!告诉他,拉祖。”
“够了。你们已经把我想听到的内容说得很明白了。贾斯廷,保育院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这两个已经有了自我意识,还能意识到其他人,至少可以意识到她们的妈妈。从某种程度上,这也能说明为什么保育院总是办不好。我需要一个对照物:密涅娃你是否记得自己这个克隆体还没有被唤醒以前的事?”
“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拉撒路。哦,在我把自己——就是我选择的记忆——放到新的我,也就是现在这个我里的时候,我做过一些古怪的梦。但在伊师塔认为这个克隆体已经足够大之前,我没有启动移植过程。这些梦发生在我正从以前的我里撤出、但伊师塔还没有唤醒现在的我的时候。移植不可能瞬间完成,贾斯廷;一个由蛋白质构成的大脑不会以计算机的速度接受数据。伊师塔让我在转移数据时要非常慢、非常小心。所以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对于人类的时间来说是很短——我同时在两个地方,既在计算机里,也在大脑里;然后我交出了计算机,让它变成了派拉思·雅典娜,接着伊师塔叫醒了我。但是,拉撒路,在玻璃器皿中的克隆体是没有意识的;它就像子宫里的胎儿,没有刺激反应。更正一下:有微弱的刺激反应,但没有什么能给它留下永久的记忆。除非你认为在催眠状态下回忆从前感知的事物也.属于永久记忆。”
“没必要考虑这个。”拉撒路回答道,“无论它是不是属于永久记忆,催眠的例子都是不相关的。我们要关注的是‘微弱的刺激反应’。亲爱的,那些具有自我感知潜力、却并没有出现自我意识的大型计算机之所以会那样,是因为没有人去爱那些可怜的家伙。仅此而已。婴儿或者大型计算机——他们是获得了很多人类的关注以后才产生自我意识的。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爱’。密涅娃,这个理论是否印证了你早先的经历?”
密涅娃表情严肃,若有所思。“按照人类的时间来计算,那是大约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了——按照计算机的时间来看,则有一个世纪的一百万倍。记录表明,我是在艾拉担任代理族长职务的前几年组装完成的。但我拥有的最早的个人记忆就是——这些记忆我保留了下来,没有留给雅典娜或是新罗马的计算机——急切而又幸福地等待下一次艾拉和我说话。”
拉撒路说:“我就不再赘述这个问题了。对于婴儿,你给他们哺乳,咬他们的小脚丫,和他们说话,冲着他们的肚脐吹气,让他们大笑。计算机没有肚脐,但是给它们关注可以起到同样的作用。贾斯廷,密涅娃告诉我,她在首长官邸里的计算机里没留下什么关于她自己私人的内容。”
“是的。我留下了完整的作为一台计算机的内容,还为它将要承担的职责编好了程序……但我没敢留下任何个人的记忆,就是关于我的任何部分。我不能让它记得自己曾经是密涅娃;这样对它不公平。拉撒路警告过我,所以我非常小心,检査了所有的信息,删除了需要删除的内容。”
贾斯廷·富特说:“我没转过弯来。你是在新罗马做的这一切……可你是在三年前才在这里被唤醒的?”
“这三年真是太美妙了!你知道——”
“请允许我打断你,亲爱的;我来告诉他这里面的秘密。但是首先——贾斯廷,我们移民以后,你有没有和在新罗马的那台主计算机打过交道?当然应该有过——但你有没有在代理族长女士的办公室里见过她用那台计算机?”
“这个嘛,是的,见过几次。就在昨天还——不,我是指我离开那里时的前一天;我总是忘记我在旅途中花了多少时间。”
“她在和它说话的时候叫它什么名字?”
“我觉得她没有用名字来称呼它。我比较肯定。”
“哦,可怜的家伙!”
“不,密涅娃,”拉撒路平静地说,“你留下的是一台完好的计机;在它遇到一个欣赏它的女主人或者是男主人之前,它是不会被唤醒的。也许它不需要等得太久。”他冷冷地说。
贾斯廷·富特说:“可能会很快。拉撒路,那个老——嗯,算了,不说了。阿娅贝拉喜欢聚光灯。她会出现在公共场合和斗兽场,显得很突出。艾拉总是低调处世,突然变成现在这种风格,看上去有些奇怪。”
“我明白了。一个活靶。我打赌,五年里她就会被暗杀。”
“我不跟你打这个赌。我是个统计学家,拉撒路。”
“对。好吧——转回来说我们的那些秘密。有很多秘密。伊师塔在首长官邸里建了.一个霍华德诊所的分部。她的借口是为了我,老祖。这个借口为里面装备的许多仪器打了掩护。密涅娃选择了她的父母;伊师塔窃取了他们的组织,并伪造了记录。与此同时,我们瘦骨伶仃的朋友、我的女儿密涅娃——”
“她不是那样的!根据她的身高、体形和年龄,她的体重刚刚好。”
“——而且曲线动人!”
“——在我的飞船‘多拉’的舱室里复制了一台和她一模一样的计算机,实机器的合同上签的是我的名字,也是我付的钱。没有人敢问老祖为什么需要在他的飞船上再安装一台巨型计算机,既然这艘飞船已经有了一台太空中最为精密的高端计算机——岁数大还是有一些好处的,尤其是在霍华德家族里。当时我借居在一个小阁楼里,除了几个和我一样不诚实的人以外,不许外人进入。里面有一间我不怎么用的小屋,克隆过程就是在小屋里安装的设备中进行的。
“后来,移民的时刻到来了。一个非常大的箱子里装着一个当时还比较小的克隆体,箱子贴上我个人物品的标识,运到了空港。这是我们的行李,所以理所当然,它没有经过检查就装到了‘多拉’上。这是族长的特权。你也许还记得,直到我们的其他飞船已经升空、我自己也即将驾船起飞的那一刻,我才把权力槌交给了阿娅贝拉。那时候,艾拉和其他人都已经上船了。
“在我把克隆体带上飞船的同时,密涅娃把她自己从主计算机里退了出来,安全、舒服地待在‘多拉’的舱室里……携带着大图书馆里的所有资料,还有霍华德诊所的全部记录,包括一些秘密资料。这是一个极其令人满意的偷窃行动,贾斯廷,是自从我们偷了‘新疆域’以后我经历的最为有益、清白和非法的刺激了。但我告诉你这些不是为了吹牛——或者不全是——我是想问问你,我们是不是真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狡猾。有没有什么谣言?你有没有觉察到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阿娅贝拉怎么想?”
“我肯定阿规贝拉并没有怀疑,也没有听到内莉·希尔德盖德大发雷霆摔瓶子砸碗。嗯……我本人倒是怀疑过一些事。”
“真的?我们哪里做得有漏洞?”
“其实算不上什么漏洞,拉撒路。密涅娃,你还记得艾拉担任代理族长的时候,我和你交谈时的情形吗?”
“当然。你总是非常友好,贾斯廷。你总是告诉我为什么你需要资料,而不是只让我去把它们找出来。你还会聊天,从来没有匆匆忙忙让人觉得不舒服。在我的记忆中,你总是那么和蔼可亲。”
“拉撒路,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察出背后有些事情不对劲。在你和你那帮人走了一个多星期以后,有一天我需要从主计算机里调出一些资料。如果你的一个老朋友曾经有着一副甜美的嗓音——你的声音没有变,密涅娃;我能听出来,只是我没想到你成了一个姑娘——可是,当你和这位老朋友说话时,得到的回答却是单调的机器声,对程序之外的任何问话的回答都是:‘无效程序——重复——等待程序’——那么你就会知道你的老朋友已经不在了。”他对那个姑娘笑了笑,“所以,当我得知我的老朋友获得了新生,变成了一个年轻可爱的姑娘时,你知道我有多高兴。”
密涅娃捏了捏他的手,脸略微有点发红,但没有说什么。
“唔——贾斯廷,你和其他人谈过这件事吗?”
“老祖,你认为我是个傻瓜吗?我只关心自己的事。”
“抱歉,非常抱歉。不,你不是傻瓜,除非你要回去,为那个老婆子工作。”
“下一次向这个行星的移民什么时候进行?我不想浪费我对你的生平所做的研究,也不愿意放弃我的私人图书馆。”
“唔,先生,这个问题我们稍后再谈。”拉撒路说,“前面就是我们的家了。”
贾斯廷向前望去,透过树林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座建筑物。他转身对密涅娃说:“表亲,你前面说的一些话我有些不明白。你说‘我欠你的太多了’。我对你很友善——我是指在新罗马的时候——你也一样对我很友善。更有可能是我欠你的;你总是给我很大帮助。”
她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拉撒路。他说:“这是你的事,亲爱的,由你决定。”
密涅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我打算用我的二十三位父母的名字为我的二十三个孩子命名。”
“真的?这样很合适啊。”
“你不是我的表亲,贾斯廷——你是我的父亲。其中一位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