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孟思远转过头看他,他的眼神中像是带了一点的醉意,看着自己,等着她的答案。

舞台上主持人的声音传到这时已分辨不清,在盛大的宴会上,他们躲在了难以被察觉的角落里,脚踩着厚实的地毯,他们借由着微弱的光线试图看清彼此的神情,但又借以黑暗自以为很好地掩饰着自己,都觉得自己才是更聪明的人。

“会啊,反正是意外之财,总要花出去一点。”

“一点是多少?”

“两百吧。”

她说完就听到他笑了声,像嘲讽,也像冷哼。

“这点钱,就想让人给你办事?”

“那我全给了,不给我办事怎么办?”

“那就自认犯蠢。”

孟思远不高兴了,就他聪明是吧,“干嘛,保不准我一分钱不花,菩萨就送我一个这样的呢。”

肖华看着她认真的神情,真不知她什么时候这么不聪明过,“看点法制节目,行不行?”

“什么?”

“杀猪盘没听说过吗?”

孟思远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真不知是要感谢他善意的提醒,还是要骂他,他觉得自己脑子不行。她这种老葛朗台,怎么可能会给男人花钱?就算她被骗感情了,钱都不会被骗走的。

“你不许骂我是猪。”趁着光线暗,她瞪了他一眼,“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骗局?”

自以为聪明的人犯的蠢都会更低级点,肖华当然没说这么刻薄的话,她不算在这个范畴里,倒像是自己刚刚被她给骗了,“我没有骂你是猪。”

“哦。”

“没有中奖,就这么不开心吗?”

“我去年也没有中奖啊。”

看着他,孟思远忽然想起了去年此时,他们相距甚远,几乎没有机会多说一句话,她没头没脑地开口问了他,“你一会儿就走吗?”

“不会,还没结束。”肖华不知她为何这么问,“怎么了?”

“想起你去年,提前溜了,还被我撞见了。”

“在哪里?”

他看样子是一点都不记得,因为他是老板,太难见到,她倒是记得清楚,“在酒店大门口,你等着司机来接你。”

肖华微皱着眉回想着,肯定是有事他才会提前离开,好像是去机场赶飞机的。不想暴露出自己完全不记得她,他先主动问责了她,“那你去年为什么提前溜了?”

孟思远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低头看着地毯,地毯之上,是她的长靴,与他的皮鞋。

被他抓住了提前开溜,她低着头像是犯了错一般,沉默着不回答他。见她这样,他都不免反思了自己,他有这么凶吗,他有对她凶过吗?

“是东西太难吃,溜出去吃夜宵了吗?”

她抬头看他,点了头。

他带着笑意问她,“那今天呢?难吃吗?”

“还行吧,你没吃吗?”

“没有。”

“不饿吗?”

“还好。”

远处的歌声传来,抽奖的间隙里,安排了节目。是一首《海阔天空》。经典粤语歌,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两人一时都向舞台看去。

歌唱者的嗓音带了些沧桑,很适合这首歌。

听了一分钟,两人收回视线,不经意撞见了彼此的眼神,一时谁也没讲话。

“恭喜你啊,又是很成功的一年。”

面对她,他没了虚伪的谦虚,“谢谢。”

“你是不是想要的大部分东西,都得到了?”

“差不多,不过我不贪心,没有想要很多。”

“人就要贪心一点啦。想要的,即使暂时得不到,也要写在愿望清单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到了呢。”

孟思远说完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她是在教他做事吗,而且是在教他贪心,有种不自量力的好为人师感。

肖华笑了,“好的。”

他如此反应,倒是让她心虚了,“你笑什么呀?”

“我不可以笑吗?”

若是平时,她听到他这样的反问,指不定还会怕,可此时在角落中,他没了半分的严肃,甚至有点像在为难她。

“我没有不允许你笑啊,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吗?”

他看着自己,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躲开他的视线,可又没有理由。她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而他亦是没有打破这样的沉默。

杨旭找到老板时,看到他的背影,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不像是在与同事讲话。

与人打交道时,老板几乎都是身形挺立的,颇有型的后背其实是一种紧绷感。社交中的他,不会是松散着。

而此时,他显然看上去有些散漫。若不是蓝色的西装,与那样挺拔的个子,杨旭都要怀疑是否认错了。

杨旭走近时,才发现了与他在交流的人。她半倚在墙上,视觉上便矮了几分,与旁边的人比起来更是显得娇小,更像是被挡在了人与墙之间。

他们在看着彼此。

即使杨旭有万分不想去喊老板,但他还是要顶着尴尬上前,有件急事需要老板的回复。怕面对更尴尬的场景,他还没走近,就喊了句“老板”。

孟思远听到声音时,身体几乎立刻就站直了,这样又与他离得极近,立即往旁边退了两步,察觉到了他脸上轻微的不悦感。

看着来人是杨旭,她的内心莫名松了口气。即使什么都没有,她还是有种做贼心虚感。

杨旭向她点了头,她同样笑着点头打招呼。

有杨旭在旁边,孟思远的离场都显得有种做戏的虚伪感,“老板,我先走了。”

肖华嗯了声,就看向了助理,“什么事?”

看着神色正常的老板,杨旭提着的心放下了。毫不意外,老板在工作上不会有什么情绪。即使有时没好脸色,也只会在别人做错事的时候出现。

孟思远往座位上走时,心跳都有些快。微凉的手背靠着自己的脸,有些烫。

不过无人问及她的消失,大家都举了酒杯去找同事们应酬。而她刚坐下,路过的刘嘉欣就捞起了她,带着她一起去与各地分公司的领导们打招呼。

晚宴结束时已经九点多,孟思远手下的同事们几乎都中了奖,大部分手中都抱了个家电,空手的是中了红包,被其余同事们撺掇着下周一请喝奶茶。

孟思远嘱咐他们有车顺路的可以捎带一下,打车的可以给报销,总之不早了路上要小心。见他们差不多都结伴离开后,自己也走出了宴会厅,向外走去。

显然,外边等车的人挺多,要打上车估计还要等好一会儿。

孟思远不喜欢站在原地等待,那样太无聊了些,不如往前走一段。念头刚起,她就已经查了路线。

深秋之后,她就很少散步。路边的黄杨仍旧绿着,冬至已过,开始逐渐昼长夜短。虽觉身处隆冬,然而大自然已经处于微妙的变化之中。

夜深了,路灯明亮,街上没什么人,只有主路上行驶的过往车辆。

她从包中掏出耳机,随意播放了一首歌。听着音乐,在街上散着步,享受着这样难得无所事事的闲适。

耳机里传来了熟悉的嗓音,是万芳。

她小时候通过八点档里的片尾曲知道了万芳,大学时偶尔间听到万芳的新专辑,非常喜欢。这种喜欢,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听着音乐,孟思远想起高中的午后,广播里会放歌,管理广播的同学总会“公器私用”了去放情歌。

那时学校里谈恋爱的同学很多,有一部分人的成绩是会受到影响的。她并不理解那些人的难舍难分,情绪受影响,为什么不能控制自己,为什么要影响最重要的事。

李敏说她迟钝,没有体会过,这样讲话就显得很没同理心。

或许吧。整个青春期的她,都是功利的,将时间花在有用的事情上。后来,再很用力地构建自己的生活圈。

时间是造物主,轻易地将人捏成不同的形状。时间由人掌控,却不任人主宰。最后,时间不过是此时此刻。

听着伴奏的钢琴声,孟思远忽然像是听见了喇叭声,然而她戴了降噪耳机,以为是琴键的敲击。自己正走在人行道上,没有在意。直到紧随而来的第二声喇叭,她才摘下一只耳机,转头向路旁看去,是一辆车暂停在了路旁。

年会结束后,肖华与人多聊了两句,离开时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老庄一如既往地尽职,他要用车时,老庄随时都在。又一年,又是一个丰厚的红包给出。

肖华坐在车里,原先的几杯酒已经散得差不多,他看着窗外。她应该是早走了,若不是今天被他问,估计她还会提早开溜。

这个念头刚起时,他就看到人行道上的她,穿着红色的衣服,一个人在走着。

车速不低,肖华喊了停,再到车停在路旁,已经是很长的一段路了。他坐在车里,没有讲话,老庄也什么都不会问。

他知道,这么长一段路,她有可能会在中途打车。

他决定等十分钟。

外边零度,她就这么走着,还真挺不怕冻的。

老庄发现老板在看着窗外,像是在等待什么。一般人的等待,都不免烦躁,更是会拿出手机来打发时间。而老板的耐心和定力,都是极佳的。他什么也不做,坐姿都没变过。

几分钟后,老板让自己按喇叭,老庄才反应过来,他是在等什么。

老庄按下第二声喇叭,以为老板会按下车窗与人讲话,却是开门下车,走了过去。

隔了条非机动车道,肖华走几步就到了她的跟前,走向她时就扫了眼她的腿,不像是穿了袜子,“不冷吗?”

孟思远将另一只耳机塞到耳机盒中,再丢进包里,“还好诶,人在动就不太冷。”

“怎么不打车?”

“你要走回去吗?”

“没有啊,这里离我家七公里。”孟思远挺严谨地又补了句,“如果是运动鞋,我还是可以走回去的。”

“走吧。”

“啊?顺便把我带到下一个路口吗?”

肖华觉得她可能真冷的脑子冻住了,“你觉得我需要节省汽油吗?”

他讽刺自己还得绕个弯,孟思远却忍不住笑了,“我们要环保点嘛。”

“那我送你去地铁站。”

“不行,你刚刚说了,不用省汽油的。”

孟思远上车时向司机点头微笑着打了招呼,这不是她上次坐过的那辆车,这辆车显然后座更宽敞而舒服。

她刚刚走路时的确不太冷,但此时坐在舒适的车厢里,暖气吹过光着的腿,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冰凉。

她从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杯盖时热气就扑了鼻,出门前她煮了壶红枣水,喝了两口,甜甜的。

旁边的他看着窗外,没有讲话。一晚上的高强度社交,她觉得他可能是累了,也没与他讲话。

其实今晚的菜依旧不好吃,她打算回去后去家附近买个杂粮饼吃。

七公里的路,不是高峰时段,车开得很快,快要到时,孟思远顺嘴问了他一句,“附近有个杂粮饼,做得挺好吃的,你是不是没吃晚饭,要买个带走吗?”

她倒是问得没有心理负担,她不觉得食物有贵贱,好吃就行。

肖华转头看了她,她的还行,其实是不好吃,“你去吃吗?”

“对啊,我要去买一个。”

“行,去吧。”

孟思远对这儿的路很熟,建议了司机将车停在树下的临时停靠点。

路很近,下车后走十分钟就到了。门店很小,只卖杂粮饼,是一对老夫妻在经营,开到十一点收摊。

这个点来现买的人几乎没有,他们刚到,一个骑手正拿了外卖单离开。

“老板,一个杂粮饼,什么都不加,要葱香菜。”孟思远点完了自己的,转头问他,“你要什么?”

“跟你一样。”

“好,老板,那就两个一模一样的。”

“终于有机会让我请你了。”孟思远从包里拿出了手机,她还顺便虚伪了句,“你不会嫌便宜吧?”

“如果我说是,你会请我去吃顿贵的吗?”

孟思远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这句话给她的感受,就跟他当时说一定要回答吗差不多。其实本质也一样,他不喜欢这种说话方式。

“我只是客气一句而已。”

“那你没必要对我客气。”

原本孟思远心里还有点生气的,但听了他这句回答,也没那么想跟他计较了。但还是不想说话,专心看着老板做饼。

老板的手速极快,放上薄脆和生菜,又刷了层酱,卷起后一刀两断,就装了袋,递给了她。

她接过后递给了他,等拿到第二个,两人一起离开。

肖华见她沉默地往前走,一句话都不讲,自己只好再解释一句,“我没有嫌便宜。”

“我知道。”

“那你怎么不讲话?”

“我以为你不想讲话啊。”

“那我讲的不是话是什么?”

感觉他们俩就是在讲废话。但也不想忍着他,她看了他一眼,“你之前那句反问,就让我挺怕的啊。让我觉得你心情不好,可能不太想讲话。”

“没有。”

“哦。”

“抱歉。”

听到抱歉从他口中说出,倒是罕见,孟思远笑了,“那明年年会,你能不能暗箱操作下,把大额奖金给我啊?”

肖华见她终于有点反应了,“不能”

“哦。”

“今年的,我可以补给你。”

孟思远冷笑了声,“补个烤锅给我是吗?”

“可以。”

“那不用了,我家没处放。”

她这人经不起逗,他一说就当真了。

肖华笑了,“那我换个别的。”

“不用了。”

“真生气了?”

眼看着就要走到小区门口,而他的车一眼可见,再更后面些的地方,孟思远停下了脚步,“我不送你到车前啦,谢谢你送我回来。”

肖华却没挪动步子,他很清楚,他不走,她就不会走,“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孟思远觉得他的智商,为什么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不会啊,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吗?”

“我当真了。”

“我没有这么小气的。”

停着的那辆车,像是种提醒,提醒着他要头脑清醒,他的原则必须大于一切。

肖华看着她,“下次给你,进去吧。”

孟思远想说不用,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好,再见。”

看着她走进去后,肖华转身继续往前走。

而那辆停着的车也驱动了向他驶来,直至平稳地停下,老庄下来开了车门。

上车后,肖华很想抽一根烟,但他从来不会在车内吸烟。他拧了瓶矿泉水,灌了半瓶下去。

买下手表的时候,他没有打算送出去。

可他很清楚,是为什么买下。

他太过擅长夺取,凡事都以自己的需求为先,甚少考虑别人的感受。在利益面前,也无需考虑别人的感受。

可看着她时,他希望她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如果一块表能让她感到快乐,他愿意给她这个快乐,他并不想要任何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