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津川凝视着激愤的高田的脸。看上去好像并不只是因为死了儿子或是儿子被当作犯人对待而感到沮丧、愤怒。好像是更根深蒂固的愤怒,一种从3年前起郁积至今的愤怒。
“请告诉我3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十津川一说,高田又立即做出了一副摆好抵抗架式的表情。
“看一看警察的调查就明白了,上面都写着呢。询问一下金泽的警察署就行了吧。”
“那不只是表面上的事吗?”
“我表里如一。”
“可是,如果只是3年前你杀死了妻子的话,而你也已服了劳役受到了惩罚,不会至今还在继续发生悲剧的。一位和我将要结婚的女子,也被大腿上刺上文身后杀害了。我认为一切原因都在3年前。请告诉我。如果这一点弄不明白,你儿子将永远变成一个杀人犯了。”
“史郎不会是杀人犯的!”
“这得由我们来证明,如果他真的无罪的话。为此,无论如何需要你的帮助。你爱你的夫人礼子吧?”
“她呀,简直像是个孩子。”
高田突然露出一副和蔼的表情,双眼像是在看远处。
“像是个孩子……?”
“是的。对什么都感兴趣,富有色彩感,是个单纯的、爱相信人的女人。”
“对文身也很感兴趣吗?”
“嗯。她说文身是日本的优秀文化之一。只是那玩意儿,我是不擅长的。”
“你夫人在自己的大腿上刺了文身吗?”
“那是年轻时候刺的。是跟我认识以后不久刺的。”
“你夫人曾经住过精神病医院吧?”
“你是特意来打乱我的回忆吗?”
“不,只是来弄清事实。史郎好像不断地考虑死。诗集里面也随处写着‘死’这个字。他的生活本身也好像是毁灭性的。对此我是这样考虑的:他与精神病的母亲血统相连,说不定他明白自己也会在什么时候发疯。我认为是这种恐惧心理使他不断考虑死,使他度过了毁灭性的人生。另外,自己所爱的女人一怀孕他就让她做人工流产。最初我还以为是他讨厌孩子,其实不然,因为他开车奔跑的时候,为了搭救孩子,故意将车撞到电线杆上而死了。这就是说,他感到自己的体内流着精神病患者的血,若是生下来的孩子继承了这一血统就太可怜了,于是他就命令怀上孕的女子做人工流产手术。为此,甚至也有女子对他的爱情产生怀疑,从百货商筹店的平台上跳楼自杀的。”
“史郎并不讨厌他的母亲,可爱她呢!”
“知道。无论从女人角度还是从诗人角度,史郎都很爱戴他的母亲,这我们知道。尽管如此,他拘泥于血统,害怕血统,这一定是因为他接受过相当强烈的印象。那可能是3年前的一宗案件,而且应该不是那种你杀死爱妻的单纯的案件。不对吗?”
“是我杀的。”
高田闭起眼睛说。十津川觉得那一瞬自己明白了3年前的凶杀案是怎么回事。
“高田。”龟井插嘴说,“你是首尾木大造的弟弟吧?”
“嗯,是的。”
没想到高田爽快地点了点头。
“那你是当了高田礼子的上门女婿咯?”
“那种事无关紧要吧。”高田爱理不理地摇摇头,“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哪能那样说呢!”十津川说道。
高田默默地凝视着十津川。
十津川不顾他继续说道:
“高田,我的话如果不对,你就说不对。30多年前你看上了年轻美丽的高田礼子,你考虑与她结婚,但首尾木家的人竭力反对。我想这反对的理由中可能有这样一条:礼子的世系中有几个精神失常的人。因为越是世家越重视血统这东西嘛。但你抛弃了首尾木的姓,与礼子结了婚。”
“……”
“两人生下了史郎。你和首尾木家之间大概成了陌生人一般的关系吧。不幸的是,礼子常常精神错乱,住进医院里。首尾木家的门就越来越对你们紧闭了。在这种首尾木家的家中,只有性情温和的明子对你们表示理解。你一定为你夫人做了最大限度的事。为想写诗的礼子租借了公寓,过着一种分居的生活,我想这也是其中之一吧。长大成人的史郎抛弃了岐阜来到东京,而且在3年前发生了悲剧……”
“是我杀死礼子的。”
“不对,不是你。如果是你,我想3年后的今天就不会再发生事件了。犯了罪服劳役,这就前后相合。那么,3年前是谁杀死礼子的呢?如果犯人是陌生人,你是不会担罪服劳役的。那么,是首尾木大造吗?不对。凡事首先考虑首尾木家名誉的大造是不会来见礼子的。山本渔夫和首尾木美也子也同样如此。于是剩下的就只有明子了。性情温柔的她想必瞒着父亲,常常来见你和礼子。当然明子是不会不问青红皂白杀死礼子的。那么能够考虑的是,她在见礼子时礼子可能突然发生了严重精神错乱。发了疯而不能自制的礼子扑上来抓佳了明子。两人扭打在一起,待发觉时,礼子已经死了。不对吗?”
“……”
“如果明子以杀害叔母罪被捕,历时数代的首尾木家就有了污点。会不会是在对礼子的死保密的情况下迅速召开了家族会议呢?而且决定由你担罪。你特意把尸体放在车上运到金泽,在那里向警察署自首,以便不让岐阜的人知道。你姓高田,即使登在金泽的报纸上,在岐阜也不会成为新闻。通知礼子住的公寓,说她病死了也不会使人怀疑。就你来说,礼子已经死了,就再也没有劲头儿活下去了,再说你也有这样一种心情吧:明子误杀你夫人是你自己的责任。所以你默默地服劳役了。不对吗?”
“……”
“你以为牺牲了自己,这就一切了结了,但留下了后遗症。明子在岐阜呆不下去了,于是她拋弃故乡来到了东京。我认为明子一定思绪万千,对只考虑家庭名声的父亲有反感,又对嫁祸于你而感到内疚。来东京后明子见到了你的儿子史郎,并用她挣来的钱供养史郎。依着他的要求让他在自己大腿上刺上了蔷薇文身,并做了人工流产手术。我起初以为这是明子对史郎的爱情,虽然就爱情来说觉得多少有点儿异常,但此外无法解释嘛。可是,现在我明白这不单单是爱,而是她的一种赎罪。”
“我不知道。我只听说她跟我儿子结了婚。”
“当然她不会什么都对你说的。两人的生活一定是一种互相伤害的生活。对明子来说是一种赎罪的生活,那样的生活是不会快乐的。从石垣的来信里写着‘考虑死’几个字,我认为这是她那种心情的表现。史郎本身想必也一样。我也明白,他伤害明子也伤害了他自己。明子渐渐痛苦起来,想把一切都告诉警察。我想她大概是认为:如果不这样做,那么不管是在土耳其澡堂干活也好,当高级妓女也好,都不会成为真正的赎罪。可是,如果她那样做的话,首尾木家的名声就败坏了,所以明子被杀害了。”
“真可怜啊!”
“山本渔夫也被杀害了。我想他大概知道真正的犯人,因为劝他自首,所以被干掉了。”
“你是说那犯人是史郎?”
“史郎的遗书上那样写着呀。我们不认为他是犯人,但如果还是现在这副样子,那就毫无办法了。要找出真正的犯人,需要你的协助。”
“史郎又不是犯人,为什么写那种遗书呢?”
“恐怕是出于两个理由吧。一是恐惧心理,认为自己也会像母亲一样发疯;二是后悔,觉得使明子死是自己的责任。由于这种原因,他想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一死了之。难道不是吗?”
“真蠢啊!当牺牲品我一个人足够了。本想由我一个人默默地坐牢,其他人都会幸福的,可是……”
“请帮助我们。3年前的案件是不是像我所说的呢?”
“那种事已经无关紧要了。”
“你儿子就那样被当作杀人犯,你觉得行吗?”
“他已经死了吧?那样的话,不是事到如今什么也不顶事了吗?”
高田突然绷起脸来。
十津川再问什么高田都不回答了。
十津川和龟井向所长道了谢,离开了宫城监狱。
“为什么高田突然不吱声了呢?”
龟井一面回到车子那儿一面问道。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的话太突然了,他不知道怎么考虑才好呢?如果今晚好好想想,也许他会协助我们的。所以打算明天再见一次高田。”
“那今晚就住在仙台吧?”
两人决定住宿在站前的旅馆里。
借了一间双人房间,吃了晚饭。吃的是这儿的名产“牡蛎菜”。
9点,两人躺在床上。
但怎么也睡不着。枕旁的烟灰缸里立即堆满了烟头。
“真正的犯人究竟是谁呢?”龟井凝视着天花板问。
十津川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高田说他的夫人是个单纯的像孩子一样的女人。”
“是啊。”
“也许妻子礼子对高田来说是夏娃啊!”
十津川说话时,身体突然激烈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整个房间在摇晃!
电灯灭了。
响起了什么东西掉下来打碎的声音。
“是地震!”十津川喊道。
从床上跳了下来,但地板像波浪一样起伏着,不能站直。
无奈趴在地板上。
刚以为平息了,谁知又激烈摇晃起来。
好强啊!
“不要紧吧?”
黑暗中传来了龟井的声音。
“不要紧。”
十津川慢慢地爬了起来。大地好像停止了晃动。
摸到了安装在墙壁上的紧急情况下使用的手电筒。
黄色的光照亮了屋子。桌子上的台灯掉到了地板上,毛毯和枕头也都从床上滑了下来。
好像觉得身体还在摇晃。
“相当强啊!”
龟井松了口气似地叹息道。
“是啊。”
“我最怕地震和打雷。”
“我也不喜欢。”
十津川将视线移向窗外。好像整个仙台市都停电了,每幢大楼都漆黑一团。传来了救护车撕裂这黑暗般尖锐刺耳的警笛声。
又来了余震。
过了两三分钟,服务员拿来了蜡烛。
他说这家旅馆附近有预制板墙和电线杆倒塌,有几个人受了伤。
快天亮时十津川睡了一会儿。
醒来时旁边的床空着。
是在厕所里吧?
正当他这样思忖时,门开了,龟井跑了进来。他的脸色苍白。
“怎么啦,阿龟?”
十津川一招呼,龟井立即气喘吁吁地说:
“刚才在服务台问了一下昨晚地震的情况,据说宫城监狱的围墙倒塌了200多米。”
“那围墙都倒塌了?”
十津川想起了厚厚的混凝土围墙。厚数十公分、高近4米的那堵围墙哪会轻而易举倒塌呢?
“囚犯呢?”
“听说有一个囚犯逃跑了,名字不知道。如果是高田的话……”
“去看看。”
十津川从床上跳了下来。
市内道路一片混乱。由于停电,交通信号都不亮了。马路上出现了裂口。
好不容易到了宮城监狱,十津川再一次深深感到地震的可怕。沿路而筑、显示威容的那堵混凝土围墙整个儿向外侧倒塌了。
虽然作业人员作为应急措施拉起了有刺铁丝网,但尽管这样大概也无法防止囚犯逃跑,所以囚犯的运动和探监等暂且会禁止吧。
每隔四五米就有一个拿着警棒的监狱工作人员在有刺铁丝网的那一侧担任着警戒。
十津川从车上一下来就向其中一人出示了警察身份证。
“想知道昨晚逃跑的那个囚犯的姓名。”
“您跟他有什么关系吗?”
“那囚犯的名字是叫高田信次郎吧?”
“怎么知道的?名字应该还没有发表呀。”
“果然是这样。”
十津川和龟井不约而同地互相看了一眼,觉得这下似乎又要发生新的案件了。
高田信次郎打算去哪儿,这无须考虑就十分清楚了。
岐阜。除此而外,不可能有第二个地方。
在仙台通向岐阜的所有公路干线上都设置了盘查哨所。
十津川感到有必要尽早去岐阜。坐车的话太慢了。看了一下时刻表,知道18点40分有一班从仙台去名古屋的东亚国内航班,决定利用它。
十津川让龟井一人驱车去岐阜,自己来到了仙台机场。
在机场内的黄色电话机旁投进了3枚百元硬币打了个电话,把高田信次郎逃跑的事告诉了岐阜县警察署的野崎警部以后,十津川乘上了飞机。
晚上8点5分到达名古屋机场。
在机场受到了野崎的迎接。
乘上警车。
“给我详细说说好吗?”野崎说。
十津川将在宫城监狱见到高田信次郎的情况以及自己怎样对于3年前的事件分析告诉了野崎。
“我确信3年前杀死高田礼子的是首尾木明子。”
“这就是说,3年前也有一个夏娃被杀害咯?”
“你说得对。误杀了礼子的首尾木明子的心也许在当时就死了。”
“你认为高田信次郎会来杀他的哥哥首尾木大造吗?”
“会来吧。”
“他真的知道杀死首尾木明子、山本渔夫以及岩井妙子的真正犯人吗?”
“这不清楚,但犯人不是儿子史郎这一点他一定是坚信不疑的。”
“您认为长田史郎不是犯人吗?”
“现在我认为他是无罪的。他是在一种恐惧心理的折磨下生活的人,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像母亲一样发疯,什么时候会狂死。我认为他那种不断地意识死,又不断地沉湎于女色,在女人大腿上刺蔷薇文身的狂态都是因为这个缘故。并写信说自己是犯人,同等于是自杀形式的死去也是因为这缘故吧。”
“这就是说,他早就有想死的愿望啰?”
“既是母亲,又是他所尊敬的诗人,高田礼子的死一定是相当可怕的吧。也许她不管是谁,见人就闹,丈夫、史郎和首尾木明子在她看去都是恶魔,她便猛扑了过去。我曾经看到过一个发了疯的大学生用斧子砍杀母亲的现场。那一瞬间,对大学生来说母亲也许像是个恶魔,否则他是不能用斧子连砍七八次的。我想首尾木明子如果不杀死高田礼子的话,她也会被发疯而不能自制的礼子杀死。也许史郎目击了那可怕的现场。”
“假定他不是犯人,那您认为真正的犯人是谁呢?”
“我正在想尽早找出来,要不,不知高田信次郎会杀谁呢!”
搭着十津川他们的车子进入晚上的岐阜市内,开向首尾木家所在的玉井街。
在眼熟的街门前停下车子。十津川瞅了一眼悄悄地潜伏在黑暗中的两个便衣刑警,随后走进了公馆里。
美也子依然神情严肃地迎接了十津川,但眼睛里流露着不安和困惑的神色。
“想见你父亲。”十津川对美也子说。
“父亲正在跟律师朝仓说话。”
“那个律师也来了吗?”
“不行吗?”
与以往一样,美也子立即露出一副挑战的眼神。这副“铠甲”与她美丽的相貌太不相称了。
“你也行。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
“不管怎样,你先听我说。”
十津川厉声说,并抓着她的胳膊带到了院子里。
“信次郎从宫城监狱逃了出来,这你知道吧?”十津川开口说。
小虫留下微弱的振翅声飞向远处。美也子目不转睛地目送着它,随后轻轻叹了口气说:
“叔叔为什么总是尽给人添麻烦呢?”
“你说‘总是’,是指3年前的事件吗?”
“嗯。当时差一点没有败坏首尾木家的名声啊。叔叔抛弃了首尾木的姓,跟礼子结了婚,说是绝对不添麻烦的,可是……”
“3年前发生事件的时候,是谁处理一切的?是你父亲吗?”
“不,那种事我父亲是不擅长的。”
“那么是朝仓律师咯?”
“是的。”
“因为叔叔把长田史郎托给父亲了呀。”
“这就是说,作为首尾木家即使在表面上都不能帮助长田史郎了,所以委托给了朝仓律师。是这样吧?”
“是的。我想父亲是把长田史郎托给朝仓了。”
“他还是单身吧?”
“啊?”
美也子的脸刷地红了。
十津川在黑暗中微微一笑。他觉得自己好像窺视到了穿着“铠甲”的美也子那张白净的脸,尽管只是一瞬间。
“3年前你多大了?”
“是高中3年级。”
“那么,不懂真相也并不奇怪。”
“什么真相?”
“3年前高田礼子死了,信次郎作为犯人自首并进了监狱。但这不是事实。”
“哪有的事……”
“真正的犯人是明子。哎,你好好听着,是明子误杀的。但如果被警察逮捕,登到报纸上,首尾木家的名声遭到败坏将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信次郎担罪进了监狱。”
“这种事,真不敢相信。”
“但这是事实。正因为明子是犯人,所以才对史郎表示了那种异乎寻常的献身精神。那不是爱,是赎罪。尽管如此,明子受良心的谴责,3年后想把一切告诉警察。可是,倘是这样做,将会玷污首尾木家的名誉。是这样考虑的某个人杀死了她,为了不让知道她身份,把她剥光了衣服,扔在浅草寺的池子里。山本渔夫恐怕是因为懦弱胆怯,像是要吐露真相,所以被犯人杀害的。”
“都是史郎干的吧?不是这样写在遗书里死了吗?”
“不对。至少信次郎相信不是这么回事,所以越狱了,而且准会来这儿杀死真正的犯人。”
“真正的犯人是史郎。”
“正如3年前的那案件的犯人不是信次郎一样,这次的连续杀人事件的犯人也不是他。”
“那是谁呢?”
“我想弄清楚这一点。我来这儿是想见你父亲,问问情况,想在信次郎出现之前找出真正的犯人。”
“你怀疑我父亲吗?”
“起码有动机,维护首尾木家的名誉这一高尚的动机。”
“要是这动机,不是连我也有吗?连我也想维护首尾木家的名誉啊!”
“是的,你也有动机,你的母亲、朝仓律师也都有。也许是你们所有人合谋杀死首尾木明子、山本渔夫以及岩井妙子3人的,也许是某一个人干的。不管怎么样,我想你的父亲可能知道所有情况。”
“我不知道啊。”
“这样下去,信次郎一定会来这儿把首尾木家的人都杀死的,因为他认为:首尾木家的人为了维护家族的名誉,杀死了明子,并嫁祸于史郎,使他出事死了。他是为了替儿子报仇而越狱的。”
“把首尾木家的人都杀死?这是真的吗?”
听起来美也子的声音在颤抖。
“真的。警察必须防止这事态发生。”
“怎么防止?”
“找出真正的犯人,把案件已经了结的事告诉信次郎。如果在广播、电视、报纸上发表,信次郎看了也会心服口服,前来自首的。你说是吧?”
“十津川君!”野崎喊道。
十津川赶紧跑过去。
“刚才得到报告,说一位零担班车的司机在滨松附近让一个像是高田信次郎的男人上了车。”
“那让他下车是在……”
“说是在名古屋附近突然下了车。大概是看到盘问而下车的。”
十津川在脑海里回忆起名古屋周围的地图。
在名古屋酎近从零担班车上下来的高田信次郎下面想利用什么呢?不知道是想再乘卡车呢还是搭乘铁路货车?还是应该作好思想准备,在天亮之前他会赶到这儿来的。
也有可能半路上遇上盘问通不过来。但即便如此,也有必要找出真正的犯人。
十津川和野崎一起走进屋子里。
在里面的客厅里,首尾木大造和律师朝仓正在谈话,见十津川他们进来,立即中止了谈话,朝这边看了一眼。
“信次郎已经到名古屋附近了。”十津川对大造说。
“你要是知道了,就赶紧逮捕他不好吗?”大造板着脸回答道。
“当然警察会尽全力逮捕他的。”野崎说道,“可是,信次郎一逮捕,不是什么都会兜出来吗?3年前的那起杀人事件的真相也……”
“哪有什么3年前的真相!”
大造恶眉恶眼地说。朝仓接着他的话说:
“信次郎逮捕后,我想立即见他。”
“为什么?”
“因为信次郎好像有什么误会,所以我想好好儿跟他谈谈。”
“我不认为他有什么误会。”十津川说。
“但越狱什么的,可是有点异常呀。只能认为精神状态有点儿不正常。”
“他是来找这次连续杀人事件的真正犯人,他不认为儿子长田史郎是犯人。”
“信次郞的心情我理解,但事实是不可否认的吧。我想给他看一下史郎的遗书,使他心眼口服,要不大家都会遭到不幸的。”
“其实,我们也不认为长田史郎是犯人,所以想在信次郎出现在这儿之前把真正的犯人找出来。”
十津川目不转睛地盯着朝仓的脸。朝仓露出困惑的神色扫视了一下大造,随后说:
“是要无视那遗书吗?”
“是的。”
“为什么?那是他的笔迹啊。”
“是的,但他每天提心吊胆,担心自己会像母亲一样发狂而死。据说最近爱用头痛药。不能认为他的精神状态是正常的,我们当然不能承认这种人的遗书。”
“那你说谁是犯人呢?”大造发出了显然充满了愤怒的声音。
十津川冷静地回眼看了一下这样发怒的大造的脸。不知什么时候,美也子十分不安地出现在客厅里。
“这次事件的动机显然是为了维护首尾木这一世家的名誉。”十津川慢腾腾地说,“先从首尾木明子的死来考虑一下吧。她被害的原因显然是3年前的那宗案件。你们担心她会一把3年前的真相讲出来,那样的话就会成为首尾木家的耻辱,再说在土耳其澡堂干活,甚至当高级妓女的她的存在本身对你们来说也是危险的,所以为了封住她的口,你们杀害了她。山本渔夫反对你们不想承认明子的尸体是明子本人。对警察第一个承认尸体是明子的是山本。但山本的这种态度对首尾木家来说成了不安的原因。山本在K镇的空屋里被监禁了好几个小时,没有马上被杀害,我想这是因为你们在,说服他。但山本没有听从,所以也把山本杀了。第3个人是岩井妙子。她与首尾木家虽然没有直接关系,但因为调查了长田史郎,所以也被你们杀害了。”
“等等!”大造大声地制止十津川的话,“你说到底谁是犯人呢?没有把握就把我们当犯人对待,这不是不合理的吗?”
“犯人我们知道。”十津川斩钉截铁地说,“实际上杀害3人的是朝仓律师。”
“有证据吗?”
朝仓目不转睛地瞪着十津川。
“杀害明子和山本的场合,不知道你们之中的谁是犯人,因为我认为谁都有动机,都有机会杀他们。但岩井妙子的情况不一样。她出门去见长田史郎,于是被犯人抓住了。这就是说,犯人在长田史郎的家里。首尾木大造和美也子不可能在那里,因为对他们来说长田史郎的存在,是令人发怵的存在,想远远的避开他的存在。这一点上,若是朝仓律师,即使在长田史郎家里也不足为怪,是他的律师嘛。对方若是个有名望的律师,我想岩井妙子当然是信任他,跟他到岐阜去也并不奇怪。”
“……”
“但直接下手的即使是朝仓律师,责任也在你们全体,因为他也是为了首尾木家杀害三人的嘛。换种方式说,他是为了成为首尾木家的一员,为了表示对美也子的爱才犯下杀人罪的嘛。”
十津川说着时,公馆外面突然喧嚷起来。
紧接着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枪声。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吃惊地望着大门方向。
十津川和野崎跑出屋子,来到大门口时,手持手枪的年轻刑警脸色苍白地报告说:
“刚才,估计是高田信次郎的一个男人从马路那头窥探这边的动静,我喊了一声,他拔腿就跑,所以……”
“开枪了吗?”
“我鸣枪警告,命令他站住,可他朝长良川方向逃跑了现在两个警察正在追踪。”
“真的是高田信次郎吗?”野崎问。
“我想是的,但毕竟天很黑,所以……”刑警没有把握地说道。
但十津川确信那一定是高田信次郎。此外不可能有人在这种时候窥探首尾木家的动静。
十津川把以后的事情托给野崎,自己又回到里面的客厅里。
“发生什么事了?”首尾木大造大声说。
“像是你弟弟出现了。”
“遭到枪击了吗?”
“只是鸣枪警告了一下。他逃了,所以警察正在追踪。下次也许会真的遭到枪击,如果他到处乱逃的话。”
“蠢家伙!”大造咂了咂嘴。
“要说的就是这些吗?”十津川怒视着大造说。
“他另外还有什么事要说吧。心服口服地进了监狱,可事到如今那家伙为什么干越狱这种蠢事呢?”
“果然3年前杀死高田礼子的不是信次郎,是吗?”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而且那家伙是主动自首的,说使礼子死是他自己的责任。”
“就是这谎话在3年后的今天带来了悲剧。你企图掩盖真相,想维护首尾木的名誉这一愚不可及的东西。是你硬要这样干,致使杀死了明子,杀死了山本,也杀死了我的未婚妻岩井妙子,使长田史郎也死了。河你还想拘泥于首尾木家的名誉,造成更大的悲剧吗?”
“十津川君,”朝仓插嘴说,“你有什么权利介入首尾木家的私事呢?”
“我不是介入首尾木家的私事,是在调查杀人事件,而且你就是凶犯!”
“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凶犯呢?你刚才说的只是根据当时的情况推定的证据。那种玩意儿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如果彻底审查你,就会明白关于这3起凶杀案你都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而且,据说你在与年轻的美也子婚事定下以后,突然注意起健康来了。为了维持体力,你抽空就跳绳。口袋里总是放着跳绳用的绳索。缠在明子咽喉处的就是那东西。你作为律师大概也作过凶杀案的辩护。实际上明子是第一个被你杀害的人,所以绳索勒进肉里不能轻易取出来,于是就那样扔进了池子里。也许因为你觉得一取掉绳索她会活过来吧?”
“明子的身体里应该有B型血的人的精液。我可不是B型,而是A型。”
“用不着性交也能把精液弄到阴道内。况且现在只要出钱,连买精液都能轻而易举办到。你用注射器将其注入她的身体,为了装做高级妓女的她是被客人杀害的。”
“警部,”美也子这才招呼十津川,“叔叔会怎么样呢?”
“要是这样,大概会被击毙的。他是来替儿子报仇的,所以也会抵抗警察吧。他一死,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首尾木家的事将会成为人们的话题。3年前的事和这次的凶杀案也都会如此。我一定毫不隐讳地通通说出来。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十津川明白,听着自己这严厉的语气,大造的两颊在不时抽搐。
“首尾木家是个有300年历史的名门望族啊。”
老人自言自语说道。十津川用怜悯的目光凝视着老人的那副脸。
“要是首尾木家葬送在我这一代,那就对不起列祖列宗了。”大造依然轻声地嘴里嘟哝着。
“即使你坐牢,首尾木家也并不会灭亡吧?还是首尾木家的所有人员都参与了这次的凶杀事件呢?如果是那样,正如你说的,首尾木家也许就完蛋了。”
“哪里的话!”
“是你和朝仓律师两人干的吧?”
“信次郎的儿子是犯人。也有遗书,这不行了吗?或者是你对首尾木家有什么仇恨不成?”
“如果对事实视而不见,我们就等于放弃了作为刑警的职责。这种事我办不到。即使我装作看不见,岐阜县警察署的野崎警部也不会容许。你别小看我们警察。”
“能给我点时间考虑片刻吗?”
“没有时间了。信次郎被击毙以后就为时晚了。”
“那两三分钟就行。”
大造打开隔扇,消失在里面。十津川默默地目送着,但立即不安起来,打开隔扇看了一下。那里没有大造的影子。
“首尾木!”十津川大声喊道。
没有回答。倒是在十津川的背后响起了美也子的声音:
“猎枪……”
“你说什么?”
“挂在墙上的猎枪不见了。”
十津川脸色骤变。
通向后门的房门开着。十津川光着脚从后门跑了出去。
那里一片漆黑。传来了流水声。原来是附近长良川在奔流。
紧接着美也子和朝仓律师跑了出来。
“我父亲怎么啦?”美也子问。
“好像是拿着猎枪去见信次郎了。”
“为什么拿着猎枪呢?”
朝仓问。十津川怒视着他的脸:
“那是必然的。打算在信次郎向警察讲3年前的真相前击毙他。一定是认为那样做就能维护首尾木家的名誉。可那样做事情反而会更麻烦呀!”
“怎么办呢?”
美也子看了看十津川,又看了看朝仓。
“要是马上追上去阻止他的话……”朝仓说。
“不行!”十津川冷冷地说,“这样即使追上事态也不会改变。你想把美也子也拖进事件里去吗?要是这样下去,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她也会卷进去的。那样的话,首尾木家就彻底完蛋咯!”
“……”
朝仓说了些什么,但没有听到。
野崎和两个刑警从大门方向跑了过来。
“怎么啦?”
“首尾木大造拿着猎枪跑出去了。他想击毙他弟弟。”
十津川话音刚落,朝仓用嘶哑的声音喊道:
“请你们劝阻首尾木。我确实是犯人!”
十津川和野崎朝长良川方向跑去。
巡逻警车响着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在堤岸上来回奔驰。信次郎和大造好像都还没有被发现。
近乎满月的皎洁的月亮从云隙间露出脸来,长良川的河面在月光照射下熠熠发光。
排列在岸边的饭店和旅馆的灯光看上去像是在眨眼似的。
“下堤岸去看看吧。”
野崎说道。十津川应他时,突然从排列在河滩上的观赏用鱼鹰捕鱼用的小船方向传来了枪声。
两人一瞬间面面相觑,随后从堤岸上跑了下去,沿着净是石头的河滩朝响起枪声的地方奔去。
看到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拿着枪。
“住手!”十津川边跑边嚷道。
大造手持猎枪朝十津川方向瞅了一眼。
“把枪丢下!”十津川喊道。
但大造非但没有丢枪,却把枪口指向了十津川。
会开枪吧?
十津川脸色变了。他心想,此时就是伏下身去怕是也来不及了。可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响起了枪声。一道闪光撕碎了夜空。
原来是野崎在十津川背后开的枪。
大造的身体在十津川眼前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呆立着的十津川像是被什么东西弹出去似的朝倒下的大造奔去。
血从胸部猛烈地流淌着。脸色苍白。
“击中了肩部……”野崎用沉痛的声音说道。
“振作起精神来!”
十津川抱起大造的身体。没有回答。
“我去叫救护车。”
野崎说完就跑上堤岸去了。
高田信次郎从小船背后爬了出来。
“死了吗?”信次郎俯视着大造的脸,说道。
十津川用手帕替大造捂着伤口,但仍然出血不止。
“哥哥开枪打了我。”信次郎声音颤抖着说,“是想杀死我,堵住我的嘴。”
“大概以为这样做就能够维护首尾木家吧。”
十津川说着时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那警笛声迅速向这边接近。
“我怎么办呢?”信次郎跪在地上,问十津川。
“不要离开这儿。”十津川说。
大造的胸部还在不断淌血,无论十津川怎么使劲捂住,出血依然不止。
快到黎明时龟井刑警才赶到。
十津川约他去长良川堤岸。
从黎明的河面上刮来的风还冷飕飕的。
两人在堤岸的斜坡上坐了下来。十津川向龟井敬了一支烟后用疲惫的声音说道:
“了结了。”
“了结了?一切都了结了吗?”龟井问。
“为什么?”
“按一切都了结来说,警部就太愁眉苦脸了嘛。听说首尾木大造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死了,是吧?”
“嗯。”
“直到最后都没有认罪吧?”
“是的。什么都没有说就死了。朝仓律师供认说全是按他自己的想法干的。”
“但要说首尾木大造一无所知,这可有点奇怪了,因为说起来,所有的凶杀都是为了维护首尾木家这个世家嘛。我甚至在想,可能是首尾木大造命令朝仓干的。”
“大概是吧。但他本人一死,就毫无办法了。而且县警察署也打算以认定这是朝仓犯罪来了结这一案子。不管怎么说,首尾木家是这座城市的名门望族嘛。”
“朝仓全部坦白了吗?”
“嗯,全部。基本上跟我们推测的一样,但也有第一次知道的。”
“什么事?”
“妙子的胸针装在山本尸体口袋里的理由。”
“那是不是为了让我们把怀疑的目光指向妙子而放进去的呢?”
“朝仓说他不知道。就他来说,因为想装做是事故死亡,所以不做那种被怀疑是他杀的事是可以理解的。”
“这就是说……”
“大概是山本渔夫自己放进兜里的,因为他被带到了与妙子同样的地方。也许他想,自己被害以后警察会发现女人用的胸针,替自己调查的。”
“可不是,当然也会产生这种想法的。可高田信次郎怎么样了?”
“天亮后将被押送到宫城监狱。”
“关于3年前的案件,他……”
“什么也不说,又闭口不言了。看样子再也不会讲了。如今大造死了,对首尾木家的丑闻信次郎也好像想闷不做声了。归根到底他也是首尾木家的人嘛。”
“那么首尾木家由谁来继承呢?”
“除了由大造的夫人或是美也子继承以外没有其他人了吧。”
“好强的美也子,这次的事也弄得她焦头烂额了吧。因为父亲死了,该要与她结婚的朝仓又以杀人罪逮捕了。”
“她说办完父亲的丧事以后打算去一趟下吕。”
“去下吕干什么呢?”
“她说那里有高田礼子的墓,当然也有长田史郎的墓。姐姐明子也被安葬在史郎的旁边。”
十津川慢腾腾地站起身来。
天亮了。
“你先回东京去向科长汇报,我晚一天回去。”
“您去什么地方?”
“无论如何想先去扫一下妙子的墓。我将刑警这工作放在最优先的位置,从而害死了她。但我并不后悔,既然是刑警,我想这是迫不得已的,只是想在案件了结的今天,首先在她的坟上向她报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