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为不祥,弃之隘巷,马牛过者皆辟不践;徙置之林中,适会山林多人,迁之;而弃渠中冰上,飞鸟以其翼覆荐之。姜原以为神,遂收养长之。初欲弃之,因名曰弃。
弃为儿时,屹如巨人之志。其游戏,好种树麻、菽,麻、菽美。及为成人,遂好耕农,相地之宜,宜谷者稼穑焉,民皆法则之。帝尧闻之,举弃为农师,天下得其利,有功。帝舜曰:“弃,黎民始饥,尔后稷播时百谷。”封弃于邰,号曰后稷,别姓姬氏。后稷之兴,在陶唐、虞、夏之际,皆有令德。
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务,不窋以失其官而奔戎狄之间。不窋卒,子鞠立。鞠卒,子公刘立。公刘虽在戎狄之间,复修后稷之业,务耕种,行地宜,自漆、沮度渭,取材用,行者有资,居者有畜积,民赖其庆。百姓怀之,多徙而保归焉。周道之兴自此始,故诗人歌乐思其德。公刘卒,子庆节立,国于豳。
庆节卒,子皇仆立。皇仆卒,子差弗立。差弗卒,子毁隃立。毁隃卒,子公非立。公非卒,子高圉立。高圉卒,子亚圉立。亚圉卒,子公叔祖类立。公叔祖类卒,子古公亶父立。古公亶父复修后稷、公刘之业,积德行义,国人皆戴之。薰育戎狄攻之,欲得财物,予之。已复攻,欲得地与民。民皆怒,欲战。古公曰:“有民立君,将以利之。今戎狄所为攻战,以吾地与民。民之在我,与其在彼,何异。民欲以我故战,杀人父子而君之,予不忍为。”乃与私属遂去豳,度漆、沮,踰梁山,止于岐下。豳人举国扶老携弱,尽复归古公于岐下。及他旁国闻古公仁,亦多归之。于是古公乃贬戎狄之俗,而营筑城郭室屋,而邑别居之。作五官有司。民皆歌乐之,颂其德。
古公有长子曰太伯,次曰虞仲。太姜生少子季历,季历娶太任,皆贤妇人,生昌,有圣瑞。古公曰:“我世当有兴者,其在昌乎?”长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历以传昌,乃二人亡如荆蛮,文身断发,以让季历。
古公卒,季历立,是为公季。公季修古公遗道,笃于行义,诸侯顺之。
公季卒,子昌立,是为西伯。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伯夷、叔齐在孤竹,闻西伯善养老,盍往归之。太颠、闳夭、散宜生、鬻子、辛甲大夫之徒皆往归之。
崇侯虎谮西伯于殷曰:“西伯积善累德,诸侯皆向之,将不利于帝。”帝纣乃囚西伯羑里。闳夭之徒患之,乃求有莘氏美女,骊戎之文马,有熊九驷,他奇怪物,因殷嬖臣费仲而献之纣。纣大说,曰:“此一物足以释西伯,况其多乎!”乃赦西伯,赐之弓矢斧钺,使西伯得征伐。曰:“谮西伯者,崇侯虎也。”西伯乃献洛西之地,以请纣去炮格之刑。纣许之。
西伯阴行善,诸侯皆来决平。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虞、芮之人未见西伯,皆惭,相谓曰:“吾所争,周人所耻,何往为,只取辱耳。”遂还,俱让而去。诸侯闻之,曰:“西伯盖受命之君。”
明年,伐犬戎。明年,伐密须。明年,败耆国。殷之祖伊闻之,惧,以告帝纣。纣曰:“不有天命乎?是何能为!”明年,伐邘。明年,伐崇侯虎。而作丰邑,自岐下而徙都丰。明年,西伯崩,太子发立,是为武王。
西伯盖即位五十年。其囚羑里,盖益《易》之八卦为六十四卦。诗人道西伯,盖受命之年称王而断虞芮之讼。后十年而崩,谥为文王。改法度,制正朔矣。追尊古公为太王,公季为王季:盖王瑞自太王兴。
武王即位,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毕公之徒左右王,师修文王绪业。
九年,武王上祭于毕。东观兵,至于盟津。为文王木主,载以车,中军。武王自称太子发,言奉文王以伐,不敢自专。乃告司马、司徒、司空、诸节:“齐栗,信哉!予无知,以先祖有德臣,小子受先功,毕立赏罚,以定其功。”遂兴师,师尚父号曰:“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武王渡河,中流,白鱼跃入王舟中,武王俯取以祭。既渡,有火自上复于下,至于王屋,流为乌,其色赤,其声魄云。是时,诸侯不期而会盟津者八百诸侯。诸侯皆曰:“纣可伐矣。”武王曰:“女未知天命,未可也。”乃还师归。
居二年,闻纣昏乱暴虐滋甚,杀王子比干,囚箕子。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而奔周。于是武王遍告诸侯曰:“殷有重罪,不可以不毕伐。”乃遵文王,遂率戎车三百乘,虎贲三千人,甲士四万五千人,以东伐纣。十一年十二月戊午,师毕渡盟津,诸侯咸会。曰:“孳孳无怠!”武王乃作《太誓》,告于众庶:“今殷王纣乃用其妇人之言,自绝于天,毁坏其三正,离逷其王父母弟,乃断弃其先祖之乐,乃为淫声,用变乱正声,怡说妇人。故今予发维共行天罚。勉哉夫子,不可再,不可三!”
二月甲子昧爽,武王朝至于商郊牧野,乃誓。武王左杖黄钺,右秉白旄,以麾。曰:“远矣西土之人!”武王曰:“嗟!我有国冢君,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千夫长、百夫长,及庸、蜀、羌、髳、徽、、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王曰:“古人有言‘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今殷王纣维妇人言是用,自弃其先祖肆祀不答,昬弃其家国,遗其王父母弟不用,乃维四方之多罪逋逃是崇是长,是信是使,俾暴虐于百姓,以奸轨于商国。今予发维共行天之罚。今日之事,不过六步七步,乃止齐焉,夫子勉哉!不过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勉哉夫子!尚桓桓,如虎如罴,如豺如离,于商郊,不御克奔,以役西土,勉哉夫子!尔所不勉,其于尔身有戮。”誓已,诸侯兵会者四千乘,陈师牧野。
帝纣闻武王来,亦发兵七十万人距武王。武王使师尚父与百夫致师,以大卒驰帝纣师。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纣走,反入登于鹿台之上,蒙衣其殊玉,自燔于火而死。武王持大白旗以麾诸侯,诸侯毕拜武王,武王乃揖诸侯,诸侯毕从。武王至商国,商国百姓咸待于郊。于是武王使群臣告语商百姓曰:“上天降休!”商人皆再拜稽首,武王亦答拜。遂入,至纣死所。武王自射之,三发而后下车,以轻剑击之,以黄钺斩纣头,县大白之旗。已而至纣之嬖妾二女。二女皆经自杀。武王又射三发,击以剑,斩以玄钺,县其头小白之旗。武王已乃出复军。
其明日,除道,修社及商纣宫,及期,百夫荷罕旗以先驱。武王弟叔振铎奉陈常车,周公旦把大钺,毕公把小钺,以夹武王。散宜生、太颠、闳夭皆执剑以卫武王。既入,立于社南大卒之左,[左]右毕从。毛叔郑奉明水,卫康叔封布兹,召公奭赞采,师尚父牵牲。尹佚策祝曰:“殷之末孙季纣,殄废先王明德,侮蔑神祇不祀,昏暴商邑百姓,其章显闻于天皇上帝。”于是武王再拜稽首,曰:“膺更大命,革殷,受天明命。”武王又再拜稽首,乃出。
封商纣子禄父殷之余民。武王为殷初定未集,乃使其弟管叔鲜、蔡叔度相禄父治殷。已而命召公释箕子之囚。命毕公释百姓之囚,表商容之闾。命南宫括散鹿台之财,发钜桥子粟,以振贫弱萌隶。命南宫括、史佚展九鼎保玉。命闳夭封比干之墓。命宗祝享祠于军。乃罢兵西归。行狩,记政事,作《武成》。封诸侯,班赐宗彝,作《分殷之器物》。武王追思先圣王,乃褒封神农之后于焦,黄帝之后于祝,帝尧之后于蓟,帝舜之后于陈,大禹之后于杞。于是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为首封。封尚父于营丘,曰齐。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鲁。封召公奭于燕。封弟叔鲜于管,弟叔度于蔡。余各以次受封。
武王征九牧之君,登豳之阜,以望商邑。武王至于周,自夜不寐。周公旦即王所,曰:“曷为不寐?”王曰:“告女:维天不飨殷,自发未生于今六十年,麋鹿在牧,蜚鸿满野。天不享殷,乃今有成。维天建殷,其登名民三百六十夫,不显亦不宾灭,以至今。我未定天保,何暇寐?”王曰:“定天保,依天室,悉求夫恶,贬从殷王受。日夜劳来定我西土。我维显服,及德方明。自洛汭延于伊汭,居易毋固,其有夏之居。我南望三塗,北望岳鄙,顾詹有河,粤詹洛、伊,毋远天室。”营周居于洛邑而后去。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虚;偃干戈,振兵释旅:示天下不复用也。
武王已克殷,后二年,问箕子殷所以亡。箕子不忍言殷恶,以存亡国宜告。武王亦丑,故问以天道。
武王病。天下未集,群公惧,穆卜,周公乃祓斋,自为质,欲代武王,王有瘳。后而崩,太子诵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管叔、蔡叔群弟疑周公,与武庚作乱,畔周。周公奉成王命,伐诛武庚、管叔,放蔡叔,以微子开代殷后,国于宋。颇收殷余民,以封武王少弟封为卫康叔。晋唐叔得嘉谷,献之成王,成王以归周公于兵所。周公受禾东土,鲁天子之命。初,管、蔡畔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故初作《大诰》,次作《微子之命》,次《归禾》,次《嘉禾》,次《康诰》、《酒诰》、《梓材》,其事在《周公》之篇。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
成王在丰,使召公复营洛邑,如武王之意。周公复卜申视,卒营筑,居九鼎焉。曰:“此天下之中,四方入贡道里均。”作《召诰》、《洛诰》。成王既迁殷遗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无佚》。召公为保,周公为师,东伐淮夷,残奄,迁其君薄姑。成王自奄归,在宗周,作《多方》。既绌殷命,袭淮夷,归在丰,作《周官》。兴正礼乐,度制于是改,而民和睦,颂声兴。成王既伐东夷,息慎来贺,王赐荣伯作《贿息慎之命》。
成王将崩,惧太子钊之不任,乃命召公、毕公率诸侯以相太子而立之。成王既崩,二公率诸侯,以太子钊见于先王庙,申告以文王、武王之所以为王业之不易,务在节俭,毋多欲,以笃信临之,作《顾命》。太子钊遂立,是为康王。康王即位,遍告诸侯,宣告以文武之业以申之,作《康诰》。故成康之际,天下安宁,刑错四十余年不用。康王命作策毕公分居里,成周郊,作《毕命》。
康王卒,子昭王瑕立。昭王之时,王道微缺。昭王南巡狩不返。卒于江上。其卒不赴告。讳之也。立昭王子满,是为穆王。穆王即位,春秋已五十矣。王道衰微,穆王闵文武之道缺,乃命伯冏申诫太仆国之政,作《冏命》。复宁。
穆王将征犬戎,祭公谋父谏曰:“不可。先王耀德不观兵。夫兵戢而时动,动则威,观则玩,玩则无震。是故周文公之颂曰:‘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先王之于民也,茂正其德而厚其性,阜其财求而利其器用,明利害之乡,以文修之,使之务利而辟害,怀德而畏威,故能保世以滋大。昔我先王世后稷以服事虞、夏。及夏之衰也,弃稷不务,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窜于戎狄之间。不敢怠业,时序其德,遵修其绪,修其训典,朝夕恪勤,守以敦笃,奉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至于文王、武王,昭前之光明而加之以慈和,事神保民,无不欣喜。商王帝辛大恶于民,庶民不忍,载武王,以致戎于商牧。是故先王非务武也,勤恤民隐而除其害也。夫先王之制,邦内甸服,邦外侯服,侯卫宾服,夷蛮要服,戎翟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宾服者享,要服者贡,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时享,岁贡,终王。先王之顺祀也,有不祭则修意,有不祀则修言,有不享则修文,有不贡则修名,有不王则修德,序成而有不至则修刑。于是有刑不祭,伐不祀,征不享,让不贡,告不王。于是有刑罚之辟,有攻伐之兵,有征讨之备,有威让之命,有文告之辞。布令陈辞而有不至,则增修于德,无勤民于远。是以近无不听,远无不服。今自大毕、伯士之终也,犬戎氏以其职来王,天子曰‘予必以不享征之,且观之兵’,无乃废先王之训,而王几顿乎?吾闻犬戎树敦,率旧德而守终纯固,其有以御我矣。”王遂征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诸侯有不睦者,甫侯言于王,作修刑辟。王曰:“吁,来!有国有土,告汝祥刑。在今尔安百姓,何择非其人,何敬非其刑,何居非其宜与?两造具备,师听五辞。五辞简信,正于五刑。五刑不简,正于五罚。五罚不服,正于五过。五过之疵,官狱内狱,阅实其罪,惟钧其过。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简信有众,惟讯有稽。无简不疑,共严天威。黥辟疑赦,其罚百率,阅实其罪。劓辟疑赦,其罚倍洒,阅实其罪。膑辟疑赦,其罚倍差,阅实其罪。宫辟疑赦,其罚五百率,阅实其罪。大辟疑赦,其罚千率,阅实其罪。墨罚之属千,劓罚之属千,膑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命曰《甫刑》。
穆王立五十五年,崩,子共王繄扈立。共王游于泾上,密康公从,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王。夫兽三为群,人三为众,女三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不下众,王御不参一族,夫粲,美之物也。众以美物归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犹不堪,况尔小丑乎!小丑备物,终必亡。”康公不献,一年,共王灭密。共王崩,子懿王囏立。懿王之时,王室遂衰,诗人作刺。
懿王崩,共王弟辟方立,是为孝王。孝王崩,诸侯复立懿王太子燮,是为夷王。
夷王崩,子厉王胡立。厉王即位三十年,好利,近荣夷公。大夫芮良夫谏厉王曰:“王室其将卑乎?夫荣公好专利而不知大难。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有专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将取焉,何可专也?所怒甚多,而不备大难。以是教王,王其能久乎?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无不得极,犹日怵惕惧怨之来也。故《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蒸民,莫匪尔极’。《大雅》曰‘陈锡载周’。是不布利而惧难乎,故能载周以至于今。今王学专利,其可乎?匹夫专利,犹谓之盗,王而行之,其归鲜矣。荣公若用,周必败也。”厉王不听,卒以荣公为卿士,用事。
王行暴虐侈傲,国人谤王。召公谏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其谤鲜矣,诸侯不朝。三十四年,王益严,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厉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水。水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水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故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史献书,师箴,瞍赋,矇诵,百工谏,庶人传语,近臣尽规,亲戚补察,瞽史教诲,耆艾修之,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民之有口也,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有原隰衍沃也,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行善而备败,所以产财用衣食者也。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成而行之。若雍其口,其与能几何?”王不听。于是国莫敢出言,三年,乃相与畔,袭厉王。厉王出奔于彘。
厉王太子静匿召公之家,国人闻之,乃围之。召公曰:“昔吾骤谏王,王不从,以及此难也。今杀王太子,王其以我为雠而怼怒乎?夫事君者,险而不雠怼,怨而不怒,况事王乎?”乃以其子代王太子,太子竟得脱。
召公、周公二相行政,号曰:“共和”。共和十四年,厉王死于彘。太子静长于召公家,二相乃共立之为王,是为宣王。宣王即位,二相辅之,修政,法文、武、成、康之遗风,诸侯复宗周。十二年,鲁武公来朝。
宣王不修籍于千亩,虢文公谏曰不可,王弗听。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
宣王既亡南国之师,乃料民于太原。仲山甫谏曰:“民不可料也。”宣王不听,卒料民。
四十六年,宣王崩,子幽王宫湦立。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甫曰:“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阳失而在阴,原必塞;原塞,国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原又塞,塞必竭。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国之征也。川竭必山崩。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天之所弃,不过其纪。”是岁也,三川竭,岐山崩。
三年,幽王嬖爱褒姒。褒姒生子伯服,幽王欲废太子。太子母申侯女,而为后。后幽王得褒姒,爱之,欲废申后,并去太子宜臼,以褒姒为后,以伯服为太子。周太史伯阳读史记曰:“周亡矣。”昔自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龙止于夏帝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夏帝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卜请其漦而藏之,乃吉。于是布币而策告之,龙亡而漦在,椟而去之。夏亡,传此器殷。殷亡,又传此器周。比三代,莫敢发之。至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漦流于庭,不可除。厉王使妇人裸而噪之。漦化为玄鼋,以入王后宫。后宫之童妾既龀而遭之,既笄而孕,无夫而生子,惧而去之。宣王之时童女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于是宣王闻之,有夫妇卖是器者,宣王使执而戮之。逃于道,而见乡者后宫童妾所弃妖子出于路者,闻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妇遂亡,奔于褒。褒人有罪,请入童妾所弃女子者于王以赎罪。弃女子出于褒,是为褒姒。当幽王三年,王之后宫见而爱之,生子伯服,竟废申后及太子,以褒姒为后,伯服为太子。太史伯阳曰:“祸成矣,无可奈何!”
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说之,为数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
幽王以虢石父为卿,用事,国人皆怨。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又废申后,去太子也。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褒姒,尽取周赂而去。于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为平王,以奉周祀。
平王立,东迁于雒邑,辟戎寇。平王之时,周室衰微,诸侯强并弱,齐、楚、秦、晋始大,政由方伯。
四十九年,鲁隐公即位。
五十一年,平王崩,太子洩父蚤死,立其子林,是为桓王。桓王,平王孙也。
桓王三年,郑庄公朝,桓三不礼。五年,郑怨,与鲁易许田。许田,天子之用事太山田也。八年,鲁杀隐公,立桓公。十三年,伐郑,郑射伤桓王,桓王去归。
二十三年,桓王崩,子庄王佗立。庄王四年,周公黑肩欲杀庄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告王,王杀周公。王子克奔燕。
十五年,庄王崩,子釐王胡齐立。釐王三年,齐桓公始霸。
五年,釐王崩,子惠王阆立。惠王二年。初,庄王嬖姬姚,生子穨,穨有宠。及惠王即位,夺其大臣园以为囿,故大夫边伯等五人作乱,谋召燕、卫师,伐惠王。惠王奔温,已居郑之栎。立釐王弟颓为王。乐及遍舞,郑、虢君怒。四年,郑与虢君伐杀王颓,复入惠王。惠王十年,赐齐桓公为伯。
二十五年,惠王崩。子襄王郑立。襄王母蚤死,后母曰惠后。惠后生叔带,有宠于惠王,襄王畏之。三年,叔带与戎、翟谋伐襄王,襄王欲诛叔带,叔带奔齐。齐桓公使管仲平戎于周,使隰朋平戎于晋。王以上卿礼管仲。管仲辞曰:“臣贱有司也,有天子之二守国、高在。若节春秋来承王命,何以礼焉。陪臣敢辞。”王曰:“舅氏,余嘉乃勋,毋逆朕命。”管仲卒受下卿之礼而还。九年,齐桓公卒。十二年,叔带复归于周。
十三年,郑伐滑,王使游孙、伯服请滑,郑人囚之。郑文公怨惠王之入不与厉公爵,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囚伯服。王怒,将以翟伐郑。富辰谏曰:“凡我周之东徙,晋、郑焉依。子穨之乱,又郑之由定,今以小怨弃之!”王不听。十五年,王降翟师以伐郑。王德翟人,将以其女为后,富辰谏曰:“平、桓、庄、惠皆受郑劳,王弃亲亲翟,不可从。”王不听。十六年,王绌翟后,翟人来诛。杀谭伯。富辰曰:“吾数谏不从,如是不出,王以我为怼乎?”乃以其属死之。
初,惠后欲立王子带,故以党开翟人,翟人遂入周。襄王出奔郑,郑居王于。子带立为王,取襄王所绌翟后与居温。十七年,襄王告急于晋,晋文公纳王而诛叔带。襄王乃赐晋文公珪鬯弓矢,为伯,以河内地与晋。二十年,晋文公召襄王,襄王会之河阳、践土,诸侯毕朝,书讳曰“天王狩于河阳”。
二十四年,晋文公卒。
三十一年,秦穆公卒。
三十二年,襄王崩,子顷王壬臣立。顷王六年,崩,子匡王班立。匡王六年,崩,弟瑜立,是为定王。
定王元年,楚庄王伐陆浑之戎,次洛,使人问九鼎。王使王孙满应设以辞,楚兵乃去。十年,楚庄王围郑,郑伯降,已而复之。十六年,楚庄王卒。
二十一年,定王崩,子简王夷立。简王十三年,晋杀其君厉公,迎子周于周,立为悼公。
十四年,简王崩,子灵王泄心立。灵王二十四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
二十七年,灵王崩,子景王贵立。景王十八年,后太子圣而蚤卒。二十年,景王爱子朝,欲立之,会崩,子丐之党与争立,国人立长子猛为王,子朝攻杀猛。猛为悼王。晋人攻子朝而立丐,是为敬王。
敬王元年,晋人入敬王,子朝自立,敬王不得入;居泽。四年,晋率诸侯入敬王于周,子朝为臣,诸侯城周。十六年,子朝之徒复作乱,敬王奔于晋。十七年,晋定公遂入敬王于周。
三十九年,齐田常杀其君简公。
四十一年,楚灭陈。孔子卒。
四十二年,敬王崩,子元王仁立。元王八年,崩,子定王介立。
定王十六年,三晋灭智伯,分有其地。
二十八年,定王崩,长子去疾立,是为哀王。哀王立三月,弟叔袭杀哀王而自立,是为思王。思王立五月,少弟嵬攻杀思王而自立,是为考王。此三王皆定王之子。
考王十五年,崩,子威烈王午立。
考王封其弟于河南,是为桓公,以续周公之官职。桓公卒,子威公代立。威公卒,子惠公代立,乃封其少子于巩以奉王,号东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九鼎震。命韩、魏、赵为诸侯。
二十四年,崩,子安王骄立。是岁盗杀楚声王。
安王立二十六年,崩,子烈王喜立。烈王二年,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周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载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者出焉。”
十年,烈王崩,弟扁立,是为显王。显王五年,贺秦献公,献公称伯。九年,致文武胙于秦孝公。二十五年,秦会诸侯于周。二十六年,周致伯于秦孝公。三十三年,贺秦惠王。三十五年,致文武胙于秦惠王。四十四年,秦惠王称王。其后诸侯皆为王。
四十八年,显王崩,子慎靓王定立。慎靓王立六年,崩,子赧王延立。王赧时东西周分治。王赧徙都西周。
西周武公之共太子死,有五庶子,毋适立。司马翦谓楚王曰:“不如以地资公子咎,为请太子。”左成曰:“不可。周不听,是公之知困而交疏于周也。不如请周君孰欲立,以微告翦,翦请令楚(贺)〔资〕之以地。”果立公子咎为太子。
八年,秦攻宜阳,楚救之。而楚以周为秦故,将伐之。苏代为周说楚王曰:“何以周为秦之祸也?言周之为秦甚于楚者,欲令周入秦也,故谓‘周秦’也。周知其不可解,必入于秦,此为秦取周之精者也。为王计者,周于秦因善之,不于秦亦言善之,以疏之于秦。周绝于秦,必入于郢矣。”
秦借道两周之间,将以伐韩,周恐借之畏于韩,不借畏于秦。史厌谓周君曰:“何不令人谓韩公叔曰‘秦之敢绝周而伐韩者,信东周也。公何不与周地,发质使之楚’?秦必疑楚不信周,是韩不伐也。又谓秦曰‘韩强与周地,将以疑周于秦也,周不敢不受’。秦必无辞而令周不受,是受地于韩而听于秦。”
秦召西周君,西周君恶往,故令人谓韩王曰:“秦召西周君,将以使攻王之南阳也,王何不出兵于南阳?周君将以为辞于秦。周君不入秦,秦必不敢踰河而攻南阳矣。”
东周与西周战,韩救西周。或为东周说韩王曰:“西周故天子之国,多名器重宝。王案兵毋出,可以德东周,而西周之宝必可以尽矣。”
王赧谓成君。楚围雍氏,韩征甲与粟于东周,东周君恐,召苏代而告之。代曰:“君何患于是。臣能使韩毋征甲与粟于周,又能为君得高都。”周君曰:“子苟能,请以国听子。”代见韩相国曰:“楚围雍氏,期三月也,今五月不能拔,是楚病也。今相国乃征甲与粟于周,是告楚病也。”韩相国曰:“善。使者已行矣。”代曰:“何不与周高都?”韩相国大怒曰:“吾毋征甲与粟于周亦已多矣,何故与周高都也?”代曰:“与周高都,是周折而入于韩也,秦闻之必大怒忿周,即不通周使,是以高都得完周也。曷为不与?”相国曰:“善。”果与周高都。
三十四年,苏厉谓周君曰:“秦破韩、魏,扑师武,北取赵蔺、离石者,皆白起也。是善用兵,又有天命。今又将兵出塞攻梁,梁破则周危矣。君何不令人说白起乎?曰‘楚有养由基者,善射者也。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左右观者数千人,皆曰善射。有一夫立其旁,曰“善,可教射矣”。养由基怒,释弓搤剑,曰:“客安能教我射乎?”客曰“非吾能教子支左诎右也。夫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之,不以善息,少焉气衰力倦,弓拨矢鉤,一发不中者,百发尽息。”今破韩、魏,扑师武,北取赵蔺、离石者,公之功多矣。今又将兵出塞,过两周,倍韩,攻梁,一举不得,前攻尽弃。公不如称病而无出’。”
四十二年,秦破华阳约。马犯谓周君曰:“请令梁城周。”乃谓梁王曰:“周王病若死,则犯必死矣。犯请以九鼎自入于王,王受九鼎而图犯。”梁王曰:“善。”遂与之卒,言戍周。因谓秦王曰:“梁非戍周也,将伐周也。王试出兵境以观之。”秦果出兵。又谓梁王曰:“周王病甚矣,犯请后可而复之。今王使卒之周,诸侯皆生心,后举事且不信。不若令卒为周城,以匿事端。”梁王曰:“善。”遂使城周。
四十五年,周君之秦客谓周(最)〔冣〕曰:“公不若誉秦王之孝,因以应为太后养地,秦王必喜,是公有秦交。交善,周君必以为公功。交恶,劝周君入秦者必有罪矣。”秦攻周,而周冣谓秦王曰:“为王计者不攻周。攻周,实不足以利,声畏天下。天下以声畏秦,必东合于齐。兵于周,合天下于齐,则秦不王矣。天下欲秦,劝王攻周。秦与王下,则令不行矣。”
五十八年,三晋距秦。周令其相国之秦,以秦之轻也,还其行。客谓相国曰:“秦之轻重未可知也。秦欲知三国之情。公不如急见秦王曰‘请为王听东方之变’,秦王必重公。重公,是秦重周,周以取秦也;齐重,则固有周聚以收齐:是周常不失重国之交也。”秦信周,发兵攻三晋。
五十九年,秦取韩阳城负黍,西周恐,倍秦,与诸侯约从,将天下锐师出伊阙攻秦,令秦无得通阳城。秦昭王怒,使将军摎攻西周。西周君奔秦,顿首受罪,尽献其邑三十六。口三万。秦受其献,归其君于周。
周君、王赧卒,周民遂东亡。秦取九鼎宝器,而迁西周公于狐。后七岁,秦庄襄王灭东(西)周。东西周皆入于秦,周既不祀。
太史公曰:学者皆称周伐纣,居洛邑,综其实不然。武王营之,成王使召公卜居,居九鼎焉,而周复都丰、镐。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于洛邑。所谓“周公葬(我)〔于〕毕”,毕在镐东南杜中。秦灭周。汉兴九十有余载,天子将封泰山,东巡狩至河南,求周苗裔,封其后嘉三十里地,号曰周子南君,比列侯,以奉其先祭祀。
周朝是继殷商灭亡之后,我国历史上又一个奴隶制王朝。周也是一个古老的部族,活动在西北黄土高原上,可能是夏族的一个分支。早在唐尧时代,周的始祖后稷就担任农师,掌管农业生产。后稷的后代公刘、古分亶亶父(dǎnfǔ,胆甫)率领族人继续施行兴农措施,使部族逐渐强大。古公亶父为了躲避戎狄的侵扰,率族离开豳(bīn,彬)地移居岐下,营建城邑,修治村落,设立官职,广行仁义,建立了周国。又经过公季、文王的苦心经营,加强了国力,直到武王率领天下诸侯,抓住商纣王暴虐无道、丧尽民心的时机,一举灭商,建立了周王朝。
《周本纪》概括地记述了周王朝兴衰的历史,勾画出一个天下朝宗、幅员辽阔的强大奴隶制王国的概貌,以及其间不同阶段不同君王厚民爱民或伤民虐民的不同政治作风,君臣之间协力相助共图大业或相互倾轧各执已见的不同政治气氛。
在这篇本纪里,司马迁明显地是以儒家的思想观点来看待周朝历史的,宣扬的是仁义兴邦的道理。这突出地表现在对文王、武王、成王、周公的叙写上。这几个人都是儒家理想中圣主贤臣的典范,周初那种君臣和睦、偃戈释旅的局面也正是儒家理想中的政治环境。篇中对武王着意进行了刻画,在叙写了他灭殷的过程之后,又写了他日不暇食、夜不安寐,立社稷,改正(zhēng,征)朔,实行分封、以殷制殷等安邦定国、攘边安内的政策策略,给读者展示了一个有宏图大略、有经营之术的古代政治家形象。
周朝自成王以后,没有出现贤圣君主,却出现了几个昏庸暴君,所以司马迁对一般君主都轻轻几笔带过,而对几个昏庸暴君则给以重墨。如厉王的专利塞言、幽王的宠妇戏臣,都写得像精彩的戏剧,既有历史背景的辅排,又有人物性格的展现,于严峻的形势之中,突出了他们的昏庸暴虐,刚愎拒谏,给文学史的人物画廊中增添了几个精彩的形象。与此同时,司马公还为读者展示了几位尽忠敢谏的辅臣形象。如穆王将伐犬戎时,祭(zhài,寨)公谋父对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厉王贪图财利,重用专擅财利的荣夷公,芮良夫则直言相劝;厉王以杀戮禁止国人批评朝政,召(shào,邵)公不但反复劝谏,在危难之时还舍子救险,与周公一起代行国政,即历史上有名的“共和行政”。这些也都写得精彩感人。
这篇本纪选材精审,详略得当,间或用小说笔法渲染环境,烘托气氛,于细行微言之中突出人物性格,使得一篇约八百年的王朝史简明扼要,跌宕生姿,令人回味。
周的始祖后稷,名叫弃。他的母亲是有邰(tái,台)氏部族的女儿,名叫姜原。姜原是帝喾(kù,酷)的正妃。姜原外出到郊野,看见一个巨人脚印,心里欣然爱慕,想去踩它一脚,一踩就觉得身子振动像怀了孕似的。满了十月就生下一个儿子,姜原认为这孩子不吉祥,就把他扔到了一个狭窄的小巷里,但不论是马还是牛从他身边经过都绕着躲开而不踩他,于是又把他扔在树林里,正赶上树林里人多,所以又挪了个地方;把他扔在渠沟的冰上,有飞鸟飞来用翅膀盖在他身上,垫在他身下。姜原觉得这太神异了,就抱回来把他养大成人。由于起初想把他扔掉,所以就给他取名叫弃。
弃小的时候,就很出众,有伟人的高远志向。他游戏的时候,喜欢种植麻、豆之类的庄稼,种出来的麻、豆长得都很茂盛。到他成人之后,就喜欢耕田种谷,仔细观察什么样的土地适宜种什么,适宜种庄稼的地方就在那里种植收获,民众都来向他学习。尧帝听说了这情况,就举任弃担任农师的官,教给民众种植庄稼,天下都得到他的好处,他做出了很大成绩。舜帝说:“弃,黎民百姓开始挨饿时,你担任了农师,播种了各种谷物。”把弃封在邰,以官为号,称后稷,另外以姬为姓。后稷的兴起,正在唐尧、虞舜、夏商的时代,这一族都有美好的德望。
后稷死后,他的儿子不窋(zhú,竹)继位。不窋晚年夏后氏政治衰败,废弃农师,不再务农,不窋因为失了官职就流浪到戎狄地区,不窋死后,他的儿子鞠(jū,居)继位。鞠死后,儿子公刘继位。公刘虽然生活在戎狄地区,仍然治理后稷的基业,从事农业生产,巡行考察土地适宜种什么,从漆水、沮水,渡过渭水,伐取木材以供使用,使得出门的人有旅费,居家的人有积蓄。民众的生活都靠他好起来。各姓的人都感念他,很多人迁来归附他。周朝事业的兴盛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所以,诗人们创歌谱乐来怀念他的功德。公刘去世后,儿子庆节继位,在豳(bīn,宾)地建立了国都。
庆节去世后,儿子皇仆继位。皇仆去世后,儿子差弗继位。差弗去世后,儿子毁隃继位。毁隃去世后,儿子公非继位。公非去世后,儿子高圉(yǔ,语)继位。高圉去世后,儿子亚圉继位。亚圉去世后,儿子公叔祖类继位。公叔祖类去世后,儿子古公亶父(dǎnfǔ,胆,甫)继位。古公亶父重修后稷、公刘的大业,积累德行,普施仁义,国人都爱戴他。戎狄的薰(xūn,熏)育族来侵扰,想要夺取财物,古公亶父就主动给他们。后来又来侵扰,想要夺取土地和人口。人民都很愤怒,想奋起反击。古公说:“民众拥立君主,是想让他给大家谋利益。现在戎狄前来侵犯,目的是为了夺取我的土地和民众。民众跟着我或跟着他们,有什么区别呢?民众为了我的缘故去打仗,我牺牲人家的父子兄弟却做他们的君主,我实在不忍心这样干。”于是带领家众离开豳地,渡过漆水、沮水,翻越梁山,到岐山脚下居住。豳邑的人全城上下扶老携幼,又都跟着古公来到岐下。以至其他邻国听说古公这么仁爱,也有很多来归从他。于是古公就废除戎狄的风俗,营造城郭,建筑房舍,把民众分成邑落定居下来。又设立各种官职,来办理各种事务。民众都谱歌作乐,歌颂他的功德。
古公的长子名叫太伯,次子叫虞仲。他的妃子太姜生下小儿子季历,季历娶太任为妻,她也像太姜一样是贤惠的妇人。生下昌,有圣贤的祥兆。古公说:“我们家族有一代要兴旺起来,恐怕就在昌身上应验吧?”长子太伯、次子虞仲知道古公想让季历继位以便传给昌,就一块逃到了南方荆、蛮之地,随当地的习俗,在身上刺上花纹,剪掉了头发,把王位让给季历。
古公去世后,季历继位,这就是公季。公季学习实行古公的政教,努力施行仁义,诸侯都归顺他。
公季去世,儿子昌继位,这就是西伯。西伯也就是文王,他继承后稷、公刘的遗业,效法古公、公刘的法则,一心一意施行仁义,敬重老人,慈爱晚辈。对贤士谦下有礼,有时到了中午都顾不上吃饭来接待贤士,士人因此都归附他。伯夷、叔齐在孤竹国,听说西伯非常敬重老人,就商量说为什么不去投奔西伯呢?太颠、闳(hōng,洪)夭、散宜生、鬻(yù,玉)子、辛甲大夫等人都一起归顺了西伯。
崇侯虎向殷纣说西伯的坏话,他说:“西伯积累善行、美德,诸侯都归向他,这将对您不利呀!”于是纣帝就把西伯囚禁在羑(yǒu,有)里。闳夭等人都为西伯担心,就设法找来有莘氏的美女,骊戎地区出产的红鬃白身、目如黄金的骏马,有熊国出产的三十六匹好马,还有其他一些珍奇宝物,通过殷的宠臣费仲献给纣王。纣见了这些非常高兴,说:“这些东西有了一件就可以释放西伯了,何况这么多呢!”于是赦免了西伯,还赐给他弓箭斧钺,让他有权征讨邻近的诸侯。纣说:“说西伯坏话的是崇侯虎啊!”西伯回国之后就献出洛水以西的土地,请求纣废除炮格的刑法,这种刑罚就是在铜柱上涂上油,下面烧起炭火,让受罚者爬铜柱,爬不动了就落在炭火里。纣答应了西伯的请求。
西伯暗中做善事,诸侯都来请他裁决争端。当时,虞国人和芮(ruì,瑞)国人发生争执不能断决,就一块儿到周国来。进入周国境后,发现种田的人都互让田界,人们都有谦让长者的习惯。虞、芮两国发生争执的人,还没有见到西伯,就觉得惭愧了,都说:“我们所争的,正是人家周国人以为羞耻的,我们还找西伯干什么,只会自讨耻辱罢了。”于是各自返回,都把田地让出然后离去。诸侯听说了这件事,都说:“西伯恐怕就是那承受天命的君王。”
第二年,西伯征伐犬戎。下一年,征伐密须。又下年,打败了耆(qí,其)国。殷朝的祖伊听说了,非常害怕,把这些情况报告给纣帝。纣说:“我不是承奉天命的人吗?他这个人能干成什么!”次年,西伯征伐邘。次年,征伐崇侯虎。营建了丰邑,从岐下迁都到丰。次年,西伯逝世,太子发登位,这就是武王。
西伯在位大约五十年。他被囚禁在羑里的时候,据说曾经增演《易》的八卦为六十四卦。诗人称颂西伯,说他断决虞、芮争执以后,诸侯们尊他为王,那一年就是他承受天命而称王的一年。后来过了九(十)年逝世,谥为文王。他曾改变了殷之律法制度,制定了新的历法。曾追尊古公为太王,公季为王季:那意思就是说,大概帝王的瑞兆是从太王时开始兴起的。
武王登位,太公望任太师,周公旦做辅相,还有召公、毕公等人辅佐帮助,以文王为榜样,承继文王的事业。
武王受命第九年,在毕地祭祀文王。然后往东方去检阅部队,到达盟津。制做了文王的牌位,用车载着,供在中军帐中。武王自称太子发,宣称是奉文王之命前去讨伐,不敢自己擅自作主。他向司马、司徒、司空等受王命执符节的官员宣告:“大家都要严肃恭敬,要诚实啊,我本是无知之人,只因先祖有德行,我承受了先人的功业。现在已制定了各种赏罚制度,来确保完成祖先的功业。”于是发兵。师尚父向全军发布命令说:“集合你们的兵众,把好船桨,落后的一律斩杀。”武王乘船渡河,船走到河中央,有一条白鱼跳进武王的船中,武王俯身抓起来用它祭天了。渡过河之后,有一团火从天而降,落到武王住的房子上,转动不停,最后变成一只乌鸦,赤红的颜色,发出魄魄的鸣声。这时候,诸侯们虽然未曾约定,却都会集到盟津,共有八百多个。诸侯都说:“纣可以讨伐了!”武王说:“你们不了解天命,现在还不可以。”于是率领军队回去了。
过了两年,武王听说纣昏庸暴虐更加严重,杀了王子比干,囚禁了箕子。太师疵、少师强抱着乐器逃奔到周国来了。于是武王向全体诸侯宣告说:“殷王罪恶深重,不可以不讨伐了!”于是遵循文王的遗旨,率领战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披甲战士四万五千人,东进伐纣。第十一年十二月戊午日,军队全部渡过盟津,诸侯都来会合。武王说:“要奋发努力,不能懈怠!”武王作了《太誓》,向全体官兵宣告:“如今殷王纣竟听任妇人之言,以致自绝于天,毁坏天、地、人的正道,疏远他的亲族弟兄,又抛弃了他祖先传下的乐曲,竟谱制淫荡之声,扰乱雅正的音乐,去讨女人的欢心。所以,现在我姬发要恭敬地执行上天的惩罚。各位努力吧,不能再有第二次,不能再有第三次!”
二月甲子日的黎明,武王一早就来到商郊牧野,举行誓师。武王左手拿着黄色大斧,右手拿着有旄(máo,毛)牛尾做装饰的白色旗帜,用来指挥。说:“辛苦了,西方来的将士们!”武王说:“喂!我的友邦的国君们,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师氏各位卿大夫们,千夫长、百夫长各位将领们,还有庸人、蜀人、羌人、鬃人、微人、人、彭人、濮人,高举你们的戈,排齐你们的盾,竖起你们的矛,让我们来发誓!”武王说:“古人有句老话:‘母鸡不报晓。母鸡报晓,就会使家毁败。’如今殷王纣只听妇人之言,废弃祭祀祖先的事不加过问,放弃国家大政,抛开亲族兄弟不予任用,却纠合四方罪恶多端的逃犯,抬高他们,尊重他们,信任他们,使用他们,让他们欺压百姓,在商国为非作歹。现在我姬发恭敬地执行上天的惩罚。今天我们作战,每前进六步七步,就停下来齐整队伍,大家一定要努力呀!刺击过四五次、六七次,就停下来齐整队伍,努力吧,各位将士!希望大家威风勇武,像猛虎,像熊罴,像豺狼,像蛟龙。在商都郊外,不要阻止前来投降的殷纣士兵,要让他们帮助我们西方诸侯,一定要努力呀,各位将士!你们谁要是不努力,你们自身就将遭杀戮!”誓师完毕,前来会合的诸侯军队,共有战车四千辆,在牧野摆开了阵势。
帝纣听说武王攻来了,也发兵七十万来抵抗武王。武王派师尚父率领百名勇士前去挑战,然后率领拥有战车三百五十辆、士卒两万六千二百五十人、勇士三千人的大部队急驱冲进殷纣的军队。纣的军队人数虽多,却都没有打仗的心思,心里盼着武王赶快攻进来。他们都掉转兵器攻击殷纣的军队,给武王做了先导。武王急驱战车冲进来,纣的士兵全部崩溃,背叛了殷纣。殷纣败逃,返回城中登上鹿台,穿上他的宝玉衣,投火自焚而死。武王手持太白旗指挥诸侯,诸侯都向他行拜礼,武王也作揖还礼,诸侯全都跟着武王。武王进入商都朝歌,商都的百姓都在郊外等待着武王。于是武王命令群臣向商都百姓宣告说:“上天赐福给你们!”商都人全都拜谢,叩头至地,武王也向他们回拜行礼。于是进入城中,找到纣自焚的地方。武王亲自发箭射纣的尸体,射了三箭然后走下战车,又用轻吕宝剑刺击纣尸,用黄色大斧斩下了纣的头,悬挂在大白旗上。然后又到纣的两个宠妃那里,两个宠妃都上吊自杀了。武王又向她们射了三箭,用剑刺击,用黑色的大斧斩下了她们的头,悬挂在小白旗上。武王做完这些才出城返回军营。
第二天,清除道路,修治祭祀土地的社坛和商纣的宫室。开始动工时,一百名壮汉扛着有几条飘带的云罕旗在前面开道。武王的弟弟叔振铎护卫并摆开了插着太常旗的仪仗车,周公旦手持大斧,毕公手持小斧,待卫在武王两旁。散宜生、太颠、闳夭都手持宝剑护卫着武王。进了城,武王站在社坛南大部队的左边,群臣都跟在身后。毛叔郑捧着明月夜取的露水,卫康叔封辅好了公明草编的席子,召公奭(shì,式)献上了彩帛,师尚父牵来了供祭祀用的牲畜。伊佚朗读祝文祝祷说:“殷的末代子孙季纣,完全败坏了先王的明德,侮慢鬼神,不进行祭祀,欺凌商邑的百姓,他罪恶昭彰,被天皇上帝知道了。”于是武王拜了两拜,叩头至地,说:“承受上天之命,革除殷朝政权,接受上天圣明的旨命。”武王又拜了两拜,叩头至地,然后退出。
武王把殷朝的遗民封给商纣的儿子禄父。武王因为殷地刚刚平定,还没有安定下来,就命令他的弟弟管叔鲜、蔡叔度辅佐禄父治理殷国。然后命令召公把箕子从牢狱里释放出来。又命令毕公释放了被囚禁的百姓,表彰商容的里巷,以褒扬他的德行。命令南宫括散发鹿台仓库的钱财,发放钜桥粮仓的粮食,赈济贫弱的民众。命令南宫括、史佚展示传国之宝九鼎和殷朝的宝玉。命令闳夭给比干的墓培土筑坟。命令主管祭祀的祝官在军中祭奠阵亡将士的亡灵。然后才撤兵回西方去。路上武王巡视各诸侯国,记录政事,写下了《武成》,宣告灭殷武功已成。又分封诸侯,颁赐宗庙祭器,写下《分殷之器物》,记载了武王的命令和各诸侯得到的赐物。武王怀念古代的圣王,就表彰并赐封神农氏的后代于焦国,赐封黄帝的后代于祝国,赐封尧帝的后代于蓟,赐封舜帝的后代于陈,赐封大禹的后代于杞。然后分封功臣谋士,其中师尚父是第一个受封的。把尚父封在营丘,国号为齐。把弟弟周公旦封在曲阜,国号为鲁。封召公奭于燕。封弟弟叔鲜于管,封弟弟叔度于蔡。其他人各自依次受封。
武王召见九州的长官,登上豳(bīn,宾)城附近的土山,远远地向商朝的国都眺望。武王回到周都镐京,直到深夜不能安睡。周公旦来到武王的住处,问道:“你为什么不能入睡?”武王说:“告诉你吧:上天不享用殷朝的祭品,从我姬发没出生到现在已经六十年了,郊外怪兽成群,害虫遍野。上天不保佑殷朝,才使我们取得了今天的成功。上天建立殷朝,曾经任用有名之士三百六十人,虽然说不上政绩光著,但也不至于灭亡,才使殷朝维持至今。我还不能使上天赐给周朝的国运永葆不变,哪里顾得上睡觉呢?”武王又说:“我要确保周朝的国运不可改变,要靠近天帝的居室,要找出所有的恶人,惩罚他们,像对待殷王一样。我要日夜勤勉努力,确保我西方的安定,我要办好各种事情,直到功德在四方放光。从洛水湾直到伊水湾,地势平坦没有险阻,是从前夏朝定居的地方。我南望三涂,北望岳北,观察黄河,仔细察看了洛水、伊水地区,这里离天帝的居室不远,是建都的好地方。”于是对在洛邑修建周都进行了测量规划,然后离去。把马放养在华山南面,把牛放养在桃林区域;让军队把武器放倒,进行整顿然后解散:向天下表示不再用兵。
武王战胜殷朝之后二年,向箕子询问殷朝灭亡的原因。箕子不忍心说殷朝的不好,就向武王讲述了国家存亡道理。武王也觉得不太好意思,所以又故意询问了天地自然规律的事。
武王生了病。这时,天下还没有统一,王室大臣非常担心,虔诚地进行占卜;周公斋戒沐浴,祷告上天,为武王消灾除邪,愿意用自己的身体去代替武王,武王病渐渐好了。后来武王逝世了,太子诵继承了王位,这就是成王。
成王年纪小,周又刚刚平定天下,周公担心诸侯背叛周朝,就代理成王管理政务,主持国事。管叔、蔡叔等弟兄怀疑周公篡位,联合武庚发动叛乱,背叛周朝。周公奉成王的命令,平复叛乱,诛杀了武庚、管叔,流放了蔡叔。让微子开继承殷朝的后嗣,在宋地建国。又收集了殷朝的全部遗民,封给武王的小弟弟封,让他做了卫康叔。晋唐叔得到一种二苗同穗的禾谷,献给成王。成王又把它赠给远在军营中的周公。周公在东方接受了米谷,颂扬了天子赐禾谷的圣命。起初,管叔、蔡叔背叛了周朝,周公前去讨伐,经过三年时间才彻底平定,所以先写下了《大诰》,向天下陈述东征讨伐叛逆的大道理;接着又写下了《微子之命》,封命微子继续殷后;写下了《归禾》、《嘉禾》,记述和颂扬天子赠送嘉禾;写下《康诰》、《酒诰》、《梓材》,下令封康叔于殷,训诫他戒除嗜酒,教给他为政之道。那些事件的经过记载在《鲁周公世家》中。周公代行国政七年,成王长大成人,周公把政权交还给成王,自己又回到群臣的行列中去。
成王住在丰邑,派召公再去洛邑测量,目的是为了遵循武王的遗旨。周公又进行占卜,反复察看地形,最后营建成功,把九鼎安放在那里。说:“这里是天下的中心,四方进贡的路程都一样。”在测量和营建洛邑的过程中,写下了《诏诰》、《洛诰》。成王把殷朝遗民迁徙到那里,周公向他们宣布了成王的命令,写下了训诫殷民的《多士》、《无佚》。召公担任太保,周公担任太师,往东征伐淮夷,灭了奄(yǎn,掩)国,把奄国国君迁徙到薄姑。成王从奄国回来,在宗周写下了《多方》,告诫天下诸侯。成王消灭了殷朝的残余势力,袭击了淮夷,回到丰邑,写下了《周官》,说明周朝设官分职用人之法,重新规定了礼仪,谱制了音乐,法令、制度这时也都进行了修改,百姓和睦、太平,颂歌四处兴起。成王讨伐了东夷之后,息慎前来恭贺,成王命令荣伯写下了《贿息慎之命》。
成王临终,担心太子钊(zhāo,招)胜任不了国事,就命令召公、毕公率领诸侯辅佐太子登位。成王逝世之后,召公、毕公率领诸侯,带着太子钊去拜谒先王的宗庙,用文王、武王开创周朝王业的艰难反复告诫太子,要他一定力行节俭,戒除贪欲,专心办理国政,写下了《顾命》,要求大臣们辅佐关照太子钊。太子钊于是登位,这就是康王。康王即位,通告天下诸侯,向他们宣告文王、武王的业绩,反复加以说明写下了《康诏》(康王之诰)。所以在成王、康王之际,天下安宁,一切刑罚都放置一边,四十年不曾使用。康王命令毕公写作策书,让民众分别村落居住,划定周都郊外的境界,作为周都的屏卫,为此写下《毕命》,记录了毕公受命这件事。
康王逝世之后,儿子昭王瑕(xiá,霞)继位,昭王在位的时候,王道衰落了。昭王到南方巡视,没有回来,因为当地人憎恶他,给他一只用胶粘合的船,结果淹死在江中。他死的时候没有向诸侯报丧,是因为忌讳这件事。后来立了昭王的儿子满,这就是穆王。穆王继位时,已经五十岁了。国家政治衰微,穆王痛惜文王、武王的德政遭到损害,就命令伯冏(jiǒng,烱)反复告诫太仆,要管好国家的政事,写下了《冏命》。这样,天下才又得以安定。
穆王准备去攻打犬戎,祭(zhài寨)公谋父劝他说:“不能去。我们先王都以光耀德行来服人,而不炫耀武力。军队平时蓄积力量,待必要时才出动,一出动就有威力。如果只是炫耀武力,就会漫不经心,漫不经心就没有人惧怕了。所以歌颂周公的颂诗说:“收起干与戈,藏起弓和箭。求贤重美德,华夏都传遍,王业永保全。”先王对待民众,努力端正他们的品德,使他们的性情纯厚,增加他们的财产,改善他们的器用,让他们懂得利和害的所在,用礼法来教育他们,使他们专心致力于有利的事情而躲避有害的事情,心怀德政而惧怕刑威,所以才能保住先王的事业世代相承日益壮大。从前我们的先祖世代担任农师,为虞舜、夏禹谋事。当夏朝衰落的时候,夏朝废弃农师,不务农事,我们的先王不窋因而失掉官职,自己流落到戎狄地区,但对农事却不敢松懈,时时宣扬弃的德行,继续他的事业,修习他的教化法度,早晚恭谨努力,用敦厚笃实的态度来保持,用忠实诚信的态度来奉行。后来世代继承这种美德,没有玷污前人。到文王、武王的时候,发扬先人的光明美德,再加上慈祥和善,侍奉鬼神,保护民众,普天之下没有不高兴的。商王帝辛对民众犯下了大罪恶,民众再也不能忍受,都高兴地拥戴武王,因此才发动了商郊牧野的战争。所以说,先王并不崇尚武力,而是勤勤恳恳地体恤民众的疾苦,为民除害。先王的制度规定:国都近郊五百里内地区是甸服,句服以外五百里的地区是侯服,侯服至卫服共二千五百里内地区总称为宾服,蛮夷地区为要(yāo,腰)服,戎狄地区为荒服。甸服地区要供日祭,即供给天子祭祀祖父、父亲的祭品;侯服地区要供月祀,即供给天子祭祀高祖、曾祖的祀品;宾服地区要供时享,即供给天子祭祀远祖的祭品;要服地区要供岁贡,即供给天子祭神的祭品;荒服地区要来朝见天子。祭祀祖父、父亲,每日一次;祭祀高祖、曾祖,每月一次;祭祀远祖,每季一次;祭神,每年一次;朝见天子,终生一次。先王留下这样的遗训:有不供日祭的,就检查自己的思想;有不供月祀的,就检查自己的言论;有不供时享的,就检查自己的法律制度;有不供岁贡的,就检查上下尊卑的名分;有不来朝见的,就检查仁义礼乐等教化。以上几点都依次检查完了,仍然有不来进献朝见的,就检查刑罚。因此有时就惩罚不祭的,攻伐不祀的,有征讨不享的,谴责不贡的,告谕不来朝见的,于是也就有了惩罚的法律,有了攻伐的军队,有了征讨的装备,有了严厉谴责的命令,有了告谕的文辞。如果宣布了命令,发出了文告,仍有不来进献朝见的,就进一步检查自己的德行,而不是轻易地劳民远征。这样一来,不论是近是远,就没有不服,没有不归顺的了。如今自从大毕、伯士死后,犬戎各族按照荒服的职分前来朝见,而您却说‘我要用宾服不享的罪名征伐它,而且要让它看到我的军队的威力’,这岂不是违背先王的教诲,而您也将遭受劳顿吗?我听说犬戎已经建立了敦厚的风尚,遵守祖先传下来的美德,始终如一地坚守终生入朝的职分,看来他们是有力量来和我们对抗的。”穆王终究还是去征伐西戎了,结果只获得四只白狼和四只白鹿回来。从此以后,荒服地区就不来朝见天子了。
诸侯有不亲睦的,甫侯向穆王报告,于是制定了刑法。穆王说:“喂,过来!各位有国家的诸侯和有采地的大臣,我告诉你们一种完善的刑法。现在你们安抚百姓,应该选择什么呢,不是贤德的人才吗?应该严肃对待什么呢,不是刑法吗?应该怎样处置各种事务,不是使用刑罚得当吗?原告和被告都到齐了,狱官通过观察言语、脸色、气息、听话时的表情、看人时的表情来审理案件。五种审讯的结果确凿无疑了,就按照墨、劓(yì,亦)、膑(bìn,殡)、宫、大辟五种刑的规定来判决。如果五刑不合造,就按照用钱赎罪的五种惩罚来判决。如果用五刑不合适,就按照五种过失来判决。按照五种过失来判决会产生弊病,这就是依仗官势,乘机报恩报怨,通过宫中受宠女子进行干预,行贿受贿,受人请托。遇有这类情况,即使是大官贵族,也要查清罪状,与犯罪的人一样判他们的罪。判五刑之罪如果有疑点,就减等按五罚处理;判五罚之罪如果有疑点,就减等按五过处理;一定要审核清楚。要在众人中加以核实,审讯的结果要与事实相符。没有确凿的证据的就不要怀疑,应当共同尊敬上天的声威,不要轻易用刑。要判刺面的墨刑而有疑点的,可以减罪,罚以黄铜六百两,但要认真核实,如果确实有罪,还应施刑。要判割鼻的劓刑而有疑点的,可以减罪,,罚以黄铜一千二百两,比墨刑加倍,但也要认真核实,如果确实有罪,还应施刑。判挖掉膝盖骨的膑(bìn,殡)刑而有疑点的,可以减罪,罚以黄铜三千两,比劓刑加一倍半,但也要认真核实,如果确实有罪,还应施刑。判破坏生殖机能的宫刑而有疑点的,可以减罪,罚以黄铜三千六百两,但也要认真核实,如果确实有罪,还应施行。判杀头之刑大辟而有疑点的,可以减罪,罚以黄铜六千两,但也要认真核实,如果确证有罪,还应施行。五刑的条文,墨刑类有一千条,劓刑类有一千条,膑刑类有五百条,宫刑类有三百条,大辟类有二百条。这套刑法因为是甫侯提出来的,所以叫做《甫刑》。
穆王在位五十五年逝世,儿子共王繄扈(yīhù,医户)继位。共王出游到泾(jīng,径)水边上,密康公跟随着,有三个女子来投奔密康公。密康公的母亲说:“你一定要把她们献给国王。野兽够三只就叫‘群’,人够三个就叫‘众’,美女够三人就叫‘粲’。君王田猎都不敢猎取太多的野兽,诸侯出行对众人也要谦恭有礼,君王娶嫔妃不娶同胞三姐妹。那三个女子都很美丽。那么多美人都投奔你,你有什么德行承受得起呢?君王尚且承受不起,更何况你这样的小人物呢?小人物而拥有宝物,最终准会灭亡。”康公没有献出那三个女子,只一年,共王就把密国灭了。共王逝世后,他的儿子懿王囏(jiān,艰)登位。懿王在位的时候,周王室衰落了,诗人们开始作诗讥刺。
懿王逝世,共王的弟弟辟方登位,这就是孝王。孝王逝世后,诸侯又拥立懿王太子燮(xiè,谢),这就是夷王。
夷王逝世后,儿子厉王胡继位。厉王登位三十年,贪财好利,亲近荣夷公。大夫芮(ruì,锐)良夫规谏厉王说:“王室恐怕要衰微了!那个荣公只喜欢独占财利,却不懂得大祸难。财利,是从各种事物中产生出来的,是天地自然拥有的,而有谁想独占它,那危害就大了。天地间的万物谁都应得到一份,哪能让一个人独占呢?独占就会触怒很多人,却又不知防备大祸难。荣公用财利来引诱您,君王您难道能长久吗?做人君的人,应该是开发各种财物分发给上下群臣百姓。使神、人、万物都能得到所应得的一份,即使这样,还要每日小心警惕,恐怕招来怨恨呢。所以《颂诗》说:‘我祖后稷有文德,功高能比天与地。种植五谷养万民,无人不向你看齐。’《大雅》说:‘广施恩泽开周业。’这不正是说要普施财利而且要警惕祸难来临吗?正是因为这样,先王才能建立起周朝的事业一直到现在。而如今,君王您却去学独占财利,这怎么行呢?普通人独占财利,尚且被人称为是强盗;您如果也这样做,那归服您的人就少啦。荣公如果被重用,周朝肯定要败亡了。”厉王不听劝谏,还是任用荣公做了卿士,掌管国事。
厉王暴虐无道,放纵骄傲,国人都公开议论他的过失。召公劝谏说:“人民忍受不了您的命令了!”厉王发怒,找来一个卫国的巫师,让他来监视那些议论的人,发现了后就来报告,立即杀掉。这样一来,议论的人少了,可是诸侯也不来朝拜了。三十四年,厉王更加严苛,国人没有谁再敢开口说话,路上相见也只能互递眼色示意而已。厉王见此非常高兴,告诉召公说:“我能消除人们对我的议论了,他们都不敢说话了。”召公说:“这只是把他们的话堵回去了。堵住人们的嘴巴,要比堵住水流更厉害。水蓄积多了,一旦决口,伤害人一定会多;不让民众说话,道理也是一样。所以,治水的人开通河道,使水流通畅,治理民众的人,也应该放开他们,让他们讲话。所以天子治理国政,使公卿以下直到列士都要献讽喻朝政得失的诗篇,盲人乐师要献所映民情的乐曲,史官要献可资借鉴的史书,乐师之长要献箴戒之言,由一些盲乐师诵读公卿列士所献的诗,由另一些盲乐师诵读箴戒之言,百官可以直接进谏言,平民则可以把意思辗转上达天子,近臣要进行规谏,同宗亲属要补察过失,乐师、太史要负责教诲,师、傅等年长者要经常告诫,然后由天子斟酌而行,所以事情做起来很顺当,没有错误。民众有嘴巴,就如同大地有山川,财货器用都是从这里生产出来;民众有嘴巴,又好像大地有饶田沃野,衣服粮食也是从这里生产出来的。民众把话从嘴里说出来了,政事哪些好哪些坏也就可以从这里看出来了。好的就实行,坏的就防备这个道理,就跟大地出财物器用衣服粮食是一样的。民众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心里考虑好了就去做。如果堵住他们的嘴巴,那能维持多久呢!”厉王不听劝阻。从此,国人都不敢说话,过了三年,大家就一起造反,袭击厉王。厉王逃到彘(zhì,智)。
厉王的王太子静被藏在召公家里,国人知道了,就把召公家包围起来,召公说:“先前我多次劝谏君王,君王不听,以至于遭到这样的灾难。如果现在王太子被人杀了,君王将会以为我对他们记仇而在怨恨君王吧?待奉国君的人,即使遇到危险也不该怨恨;即使怨恨也不该发怒,更何况待奉天子呢?”于是用自己的儿子代替了王太子,王太子终于免遭杀害。
召公、周公二辅相共理朝政,号称“共和”(前841)。共和十四年(前828),厉王死在彘地。太子静已在召公家长大成人,二辅相就一块儿扶立他为王,这就是宣王。宣王登位之后,由二相辅佐,修明政事,师法文王、武王、成王、康王的遗风,诸侯又都尊奉周王室了。十二年(前816),鲁武公前来朝拜天子。
宣王不到千亩去耕种籍(jiè,借)田,这是专供天子带头亲耕以示重农的田地,虢文公劝谏说这样不行,宣王不听。三十九年(前789),在千亩打了一仗,宣王的军队被姜戎打得大败。
宣王丢掉了南方江、淮一带的军队,就在太原清点人口以备征兵。仲山甫劝谏说:“人口是不能清点的。”宣王不听劝阻,最终还是清点了。
四十六年(前782),宣王逝世,他的儿子幽王宫湦(shēng,生。按又作“涅”)继位。幽王二年(前780),西周都城和附近泾水、渭水、洛水三条河的地区都发生了地震。伯阳甫说:“周快要灭亡啦。天地间的阴阳之气,不应该没有秩序;如果打乱了秩序,那也是有人使它乱的。阳气沉伏在下,不能出来,阴气压迫着它使他不能上升,所以就会有地震发行。如今三川地区发生地震,是因为阳气离开了它原来的位置,而被阴气压在下面了。阳气不在上面却处在阴气的下面,水源就必定受阻塞,水源受到阻塞,国家一定灭亡。水土通气才能供民众从事生产之用。土地得不到滋润,民众就会财用匮乏,如果到了这种地步,国家不灭亡还等待什么!从前,伊水、洛水干涸夏朝就灭亡了;黄河枯竭商朝就灭亡了。如今周的气数也像商、周两代末年一样了,河源的水流又被阻塞,水源被阻塞,河流必定要枯竭。一个国家的生存,一定要依赖于山川,高山崩塌,河川枯竭,这是亡国的征象。河川枯竭了,高山就一定崩塌。这样看来,国家的灭亡用不了十年了,因为十刚好是数字的一个循环。上天所要抛弃的,不会超过十年。”这一年,果然三川枯竭了,岐山崩塌了。
三年(前779),幽王宠爱褒姒(sì,似)。褒姒生的儿子叫伯服,幽王想废掉太子。太子的母亲是申侯的女儿,是幽王的王后。后来幽王得到褒姒,非常宠爱,就想废掉申后,并把太子宜臼也一块儿废掉,好让褒姒当王后,让伯服做太子。周太史伯阳诵读历史典籍,感慨道:“周朝就要灭亡啦。”从前还是夏后氏衰落时候,有两条神龙降落在夏帝的宫廷,说:“我们是褒国的两个先君。”夏帝不知道是该杀掉它们,还是赶跑他们,还是留住他们,就进行占卜,结果不吉利。又卜占要他们的唾液藏起来,结果才吉利。于是摆设出币帛祭物,书写简策,向二龙祷告,二条龙不见了,留下了唾液。夏王让拿来木匣子把龙的唾液收藏起来。夏朝灭亡之后,这个匣子传到了殷朝,殷朝灭亡之后,又传到了周朝。连着三代,从来没有人敢把匣子打开。但到周厉王末年,打开匣子看了。龙的唾液流在殿堂上,怎么也清扫不掉。周厉王命令一群女人,赤身裸体对着唾液大声呼叫。那唾液变成了一只黑色的大蜥蜴,爬进了厉王的后宫。后宫有一个小宫女,六、七岁,刚刚换牙,碰上了那只大蜥蜴,后到成年时竟然怀孕了,没有丈夫就生下孩子,她非常害怕,就把那孩子扔掉了。在周宣王的时代,小女孩们唱着这样的儿歌:“山桑弓,箕木袋,灭亡周国的祸害。”宣王听到了这首歌,有一对夫妻正好卖山桑弓和箕木制的箭袋,宣王命人去抓捕他们,想把他们杀掉。夫妇二人逃到大路上,发现了先前被小宫女扔掉的婴孩,听着她在深更半夜里啼哭,非常怜悯,就收留了她。夫妇二人继续往前逃,逃到了褒国。后来褒国人得罪了周朝,就想把被小宫女扔掉的那个女孩献给厉王,以求赎罪,因为当初这个被扔掉的女孩是褒国献出,所以叫她褒姒。周幽王三年,幽王到后宫去,一见到这女子就非常喜爱,生下儿子伯服,最后竟把申后和太子都废掉了,让褒姒当了王后,伯服做了太子。太史伯阳感慨地说:“祸乱已经造成了,没有法子可想了!”
褒姒不爱笑,幽王为了让她笑,用了各种办法,褒姒仍然不笑。周幽王设置了烽火狼烟和大鼓,有敌人来侵犯就点燃烽火。周幽王为了让褒姒笑,点燃了烽火,诸侯见到烽火,全都赶来了,赶到之后,却不见有敌寇,褒姒看了果然哈哈大笑。幽王很高兴,因而又多次点燃烽火。后来诸侯们都不相信了,也就渐渐不来了。
周幽王任用虢(guó,国)石父做卿,在国中当政,国人都忿忿不平。石父为人奸诈乖巧,善天阿谀奉承,贪图财利,周幽王却重用他。幽王又废掉了申后和太子。申侯很气愤,联合缯(zēng,增)国、犬戎一起攻打幽王。幽王点燃烽火召集诸侯的救兵。诸侯们没有人再派救兵来。申侯就把幽王杀死在骊山脚下,俘虏了褒姒,把周的财宝都拿走才离去。于是诸侯都靠拢申侯了,共同立幽王从前的太子宜臼为王,这就是平王,由他来继承周朝的祭祀。
平王登位之后,把国都迁到东都洛邑,以躲避犬戎的侵扰。平王的时候,周王室衰微,各诸侯以强并弱,齐国、楚国、秦国、晋国势力开始强大,一切政事都要经由各方诸侯的首领。
四十九年(前722),鲁隐公登位。
五十一年(前720),周平王去世,而太子泄父(fǔ,甫)死得早,立了他的儿子林,这就是桓王。桓王,是周平王的孙子。
桓王三年(前717),郑庄公前来朝见,桓王没有按礼节接待他。五年(前715),郑国因怨恨桓王,和鲁国调换了许地的田地。许地的田地,是天子用来祭祀泰山的专用田。八年(前712),鲁国人杀掉隐公,拥立桓公。十三年(前707),周桓王征伐郑国,郑国人祝聃(dān,丹)射伤了桓王的肩膀,桓王就撤离回去了。
二十三年(前697),桓王去世,儿子庄王佗(tuó,驼)登位。庄王四年(前693),周公黑肩想杀掉庄王拥立王子克。辛伯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庄王,庄王杀掉周公,王子克逃往燕国。
十五年(前677),庄王去世。儿子釐(xī,西)王胡齐登位。釐王三年(前679),齐桓公开始称霸诸侯。
五年(前677),釐王去世,儿子惠王阆登位。惠王二年(前675)。起初,庄王宠爱姚姬,生下一子叫釐,很受宠爱。到惠王即位后,又夺了大臣的园林做为自己豢养牲畜的场所,因为这事,大夫边伯等五人就起来做乱,打算召集燕国、卫国的军队,攻打惠王。惠王逃到温邑,后来又住到郑国的栎(lì,力)邑去了。边伯等拥立釐王的弟弟颓为王。他们奏乐,表演各种歌舞,郑国、虢国的国君知道了很恼火。四年(前673),郑国和虢国一起发兵进攻,杀死了周王颓,又把惠王护送回朝廷,惠王十年(前667),赐封齐桓公为诸侯首领。
二十五年(前652),惠王逝世,儿子襄王郑登位。襄王的母亲早已去世。继母就是惠后。惠后生了叔带,很受惠王的宠爱,襄王不放心他。三年(前649)叔带和戎国、翟国商议攻打襄王,襄王想要杀掉叔带,叔带逃到了齐国。齐桓公派管仲去劝说戎和周讲和,派隰(xí,习)朋去劝说戎和晋讲和。襄王以上卿的礼节接待管仲。管仲辞谢道:“我身为下卿,不过是个低下的一般官吏,齐国还有天子您亲自任命的两位大臣上卿国氏、高氏在,如果他们届时在春、秋两季来朝见天子,您将怎样接见他们呢?我以天子和齐桓公的双重臣子的身份冒昧地辞谢了。”襄王说:“你是我舅父家的使臣,我赞赏你的功绩,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管仲最终还是接受了下卿的礼节,然后回国了。九年(前643),齐桓公逝世。十二年(前640),叔带又返回到周朝。
十三年(前639),郑国攻打滑国。周襄王派游孙、伯服为滑说情,郑国拘禁了这两个人。郑文公怨恨惠王被护送回朝廷之后,送给虢公酒器玉爵而不送给郑厉公,又怨恨襄王帮助卫国和滑国,所以拘禁了伯服。襄王很地气,给予翟国军队去攻打郑国。富辰劝谏襄王说:“周东迁的时候,靠的是晋国和郑国的力量。子颓叛乱,又是依靠郑国得以平定,如今能因为一点小小的怨恨就抛弃它吗?”襄王不听劝阻。十五年(前637),襄王派翟国的军队前去攻打了郑国。襄王感激翟人,准备把翟王的女儿立为王后。富辰又劝谏说:“平王、桓王、庄王、惠王都曾受到郑国的好处,君王您抛开同姓之亲的郑国而去亲近翟国,这样做实在不可取。”襄王仍是不听。十六年(前636),襄王废黜了翟后,翟人前来诛讨,杀死了周大夫谭伯。富辰说:“我屡次劝谏君王,君王都不听,如今到了这个局面,我若不出去迎战,君王可能会以为我在怨恨他吧!”于是就带领着他的属众出去与狄子作战,结果战死。
当初,惠后想立王子叔带为太子,所以用亲信给翟人做先导,翟人这才攻进了周都。襄王逃到郑国,郑国把他安置在氾(fán,凡)邑。子带立为王,娶了襄王黜的翟后和她一起住在温邑。十七年(前635),襄王向晋国告急,晋文公把襄王护送回朝,杀死了叔带。襄王就赐给晋文公玉珪、香酒、弓箭,让他担任诸侯的首领,并把河内的地盘赐给晋国。二十年(前632),晋文公召见襄王,襄王前往河阳、践土与他相会,诸侯都前去朝见,史书因避讳以臣召君这种事,就写成了“天王到河阳巡视”。
二十四年(前628),晋文公逝世。
三十一年(前621),秦穆公逝世。
三十二年(前620),周襄王逝世。儿子顷王壬臣登位。顷王六年(前613),顷王逝世,儿子匡王班登位。匡王六年(前607),匡王逝世,他的弟弟瑜登位,这就是周定王。
定王元年(前606),楚庄王征伐陆浑地方的戎族,军队驻扎在洛邑,楚王派人询问九鼎的大小轻重。定王命王孙满用巧妙的辞令应付了他,楚兵这才离去。十年(前597),楚庄王包围了郑国,郑伯投降,不久又恢复了郑国。十六年(前591),楚庄王去逝。
二十一年(前586),定王逝世,儿子简王夷登位。简王十三年(前573),晋人杀了他们的国君厉公,从周迎回了子周,立为悼公。
十四年(前572),简王逝世,儿子灵亡泄心登位。灵王二十四年(前548),齐国的崔杼杀了他们的君王庄公。
二十七年(前545),灵王逝世,儿子景王贵立。景王十八年(前527),王后所生的太子精明通达却过早去逝。二十年(前525),景王喜爱子朝,想立他为太子,正好这时景王逝世,子丐的党徒和他争夺王位,朝臣拥立长子猛为王,子朝攻杀猛。猛就是悼王。晋人攻打子朝扶立丐为王,这就是敬王。
敬王元年(前519),晋人护送敬王回朝。因子朝已自立为王,敬王不能进入国都,就居住在泽邑。四年(前516),晋率领诸侯把敬王护送回周,子朝做了臣子,诸侯给周修筑都城。十六年(前504),子朝的党与们又起来做乱,敬王逃奔到晋国。十七年(前503),晋定公终于把敬王护送回周了。
三十九年(前481),齐国田常杀了他们的国君简公。
四十一年(前479),楚灭掉了陈国。孔子在这一年去世。
四十二年(前478),周敬王逝世,儿子元王仁登位。元王八年(前469),逝世,儿子定王介登位。
定王十六年(前453),韩、赵、魏三家消灭了智伯,瓜分了他的土地。
二十八年(前441),定王逝世,长子去疾登位,这就是哀王。哀王登位三个月,他的弟弟叔袭杀了哀王,自己登上王位,这就是思王。思王登位五个月,他的小弟弟嵬(wéi,围)攻杀思王自立为王,这就是考王。这三个王都是定王的儿子。
考王十五年(前426),逝世,儿子威烈王午登位。
考王把他的弟弟封在河南,这就是桓公,让他承续周公这个官位职事。桓公死后,儿子威公继任。威公死后,儿子惠公继任,把他的小儿子封在巩地以护卫周王,号为东周惠公。
威烈王二十三年(前403),九鼎震动。这一年,周王命韩、魏、赵为诸侯。
二十四年(前402),威烈王逝世,儿子安王骄登位。这一年,盗贼杀了楚声王。
安王登位二十六年(前376),逝世,儿子烈王喜登位。烈王二年(前374),周太史儋(dān,担)拜见秦献公说:“当初周和秦是合在一起的,后来分开了,分开五百年之后又合在一起,合在一起十七年后,将会有一位称霸统一天下的人出现。”
〔七〕(十)年(前369),周烈王逝世,他的弟弟扁登位,这就是显王。显王五年(前364),祝贺秦献公,献公称霸。九年(前360),显王又送上了祭祀文王、武王的胙(zuò,作)肉。二十五年(前344),秦在周国与诸侯会盟。二十六年(前343),周王把诸侯之长方伯这个名称送给秦孝公。三十三年(前336),祝贺秦惠王。三十五年(前334),又送上了祭祀文王、武王的胙肉。四十四年(前325),秦惠王称王。自此以后,诸侯都各自称王了。
四十八年(前321),周显王逝世,儿子慎靓(jìng,静)王定登位。慎靓王登位六年,逝世,儿子赧(nǎn,上声南)王延登位。王赧在位时,东西周各自为政。赧王把国都迁到了西周。
西周武公的共太子死了,还有五个儿子都是庶出的,没有嫡子可以立为太子。司马翦(jiǎn,剪)对楚王说:“不如用土地资助公子咎,替他请求立为太子。”左成说:“不行。如果我们用土地资助了公子咎,而周却不听我们的,这样您的主意就行不通了,与周的交情也疏远了。不如去问问周君想要立谁为太子,悄悄地告诉给翦,然后翦再让楚国资助给他土地。”结果,西周真的立公子咎为太子。
八年(前307),秦攻打宜阳,楚派兵去援救。而楚国以为周是帮助秦国,所以想攻打周。苏代为周游说楚王说:“您怎么知道周是帮助秦国?说周帮助秦国比帮助楚国更出力的人,是想让周投到秦国方面去,所以人们都把周、秦放在一起说‘周秦’啊。周明白了自己解脱不了,就必定投向秦国一方,这真是帮助秦国取周的妙计呀。如果为大王考虑,周为秦出力,您要好好待他;不为秦出力,仍然好好待他,这样,才能让它与秦疏远。周与秦绝了交,就一定投向楚国郢都的。”
秦向东周和西周借道,想通过两周之间的地区去攻打韩国,周担心借了会得罪韩,不借又会得罪秦。史厌对周君说:“为什么不派人去见韩公叔呢?就对韩公叔说:‘秦国敢穿过周地去攻打韩国,是由于信任东周。您为什么不给周一些土地,并派出人质前往楚国呢?’这样,秦国一定会怀疑楚国,不相信周君,也就不会攻打韩国了。您再派人去对秦国说:‘韩国非要给我们周一些土地,想以此来让秦国怀疑周君,周不敢不接受。’秦国也就没有说词儿,不让周接受韩国的土地了,这样就既得到了韩的土地,又是听命于秦国了。”
秦国召见西周君,西周君不愿意去,就派人对韩王说:“秦国召见西周君,他是想攻打大王的南阳,大王为什么不派兵驻守南阳?周君将以此为借口不到秦国去。周君不到秦国去,秦国就一定不敢渡河来攻打南阳了。”
东周和西周打仗,韩国派兵去救援西周。有人为东周游说韩王说:“西周原先是天子的国都,有许多钟鼎宝器和贵重的宝物。您如果控制住军队不出动,就可以让东周感激您,又可以使您尽得西周的宝物。”
周王赧被称做成君。楚包围了韩国的雍氏,韩国向东周要兵器和粮草,东周君害怕了,叫来苏代把这事告诉了他。苏代说:“您何必为这件事担忧呢!我能使韩国不向东周要兵器和粮草,又能让您得到高都。”周君说:“你如果能办到,我可以把国政交给你。”苏代会见了韩相国公仲侈说:“楚国包围了雍氏,原来计划三个月攻下,如今五个月了,还攻不下来,这说明楚兵已经疲惫了。现在您向周要兵器粮草,就是向楚宣告您自己已经疲备了。”韩相国说:“对。可是使者已经派出去了。”苏代于是说:“为什么不把高都送给周呢?”韩相国非常生气,说:“我不向周要兵器粮草也就够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把高都送给周呢?”苏代说:“把高都送给周,周会转过来投向韩国,秦国听了一定很恼火,怨恨周,与周断绝使者的往来,这样就等于是拿一个破烂的高都换来一个完整的周。为什么不给呢?”韩相国说:“好。”果然把高都送给周了。
三十四年(前281),苏厉对周君说:“秦攻克了韩国、魏国,打败了魏将师武,往北攻取了赵的蔺、离石二县,这些都是白起干的。这个人善于用兵,又有天命佑助。而今他又带兵出伊阙塞去攻打梁国,如果梁国被攻破,那么周就危险了。您为什么不派人去劝说白起呢?您可以说:‘楚国有个养由基,是个善于射箭的人。离柳叶百步之外射箭,可以百发百中。左右帝观的人有好几千,都说他箭射得好。可是有一个汉子站在他的帝边,说:“好,可以教给他射箭了。”养由基很生气,扔掉弓,握住剑说“你有什么本事教我射箭呢”?那个人说“并不是说我能教你怎么伸直左臂撑住弓身,怎样弯曲右臂拉开弓弦。一个人在百步之外射柳叶,百发百中,如果不在射得最好的时候停下来,过一会儿力气小了,身体累了,弓摆不正,箭射出去不直,只要有一发射不中,那么一百发就全部作废了”。如今,您攻克了韩国、魏国,打败了师武,往北攻取了赵国的蔺、离石二县,您的功绩是很大了。现在您又带兵出伊阙塞,过东西两周,背对韩国,攻打梁国,这一次如果打不胜,就会前攻尽弃。您不如假称有病,不要出伊阙塞去攻打梁国了’。”
四十二年(前273),秦国攻破了魏国的华阳。周的大臣马犯对周君说:“请允许我去让梁国给周筑城。”他去对梁王说:“周王病了,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也一定活不成。请让我把九鼎献给大王,您拿到了九鼎之后希望能想办法救我。”梁王说:“好。”于是给他一批士兵,声称是去保卫周。马犯又去对秦王说:“梁并非是想保卫周,而是要攻打周。您可以派兵到国境去看看。”秦果然出兵。马犯又去对梁王说:“周王病好了,九鼎的事没有办成,请您让我在以后找适当的机会再献九鼎吧。但是现在您已经派兵到周去了,诸侯都起了疑心,怀疑您要伐周,以后您办事将不会有人相信了。不如让那些士兵为周筑城,借此把诸侯怀疑您要伐周的事端盖住。”梁王说:“好。”于是就让那些士兵给周筑城。
四十五年(前270),周君的秦国宾客对周冣说:“您不如称赞秦王的孝道,趁便把应地献给秦国作为太后的供养之地,秦王一定很高兴,这样您和秦国就有了交情。交情好了,周君一定认为这是您的功绩;交情不好,劝周君归附秦国的人一定会获罪。”秦去攻打周,周冣对秦王说:“如果为大王您考虑,那就不应该去攻打周。攻打周,实在利益不多,却使您的名声让天下人都害怕。天下人都因为秦攻打周的名声而害怕,一定会往东边去与齐国联合。您的军队在周打得疲惫了,又使天下都去与齐联合,这样,秦国就称不了王统一不了天下了。天下正希望使秦国疲惫呢,所以鼓励您去攻打周。如果秦国和诸侯都疲惫了,那样您的教命就不会通行于诸侯了。”
五十八年(前257),韩、赵、魏三国与秦国相对抗。周派相国前往秦国,因为怕遭到秦国的轻视,就半路返回来了。有人对相国说:“秦国是轻视您还是重视您,这个还不能确料。秦是想要了解那三国的实情。您不如赶快去拜见秦王,就说‘请让我来给您打探东方三国的变化’,秦王一定会重视您。秦王重视您,就表明秦重视周,周因此也取得了秦国的信任。至于齐国对周的重视,那么早就有周冣和齐国联络好了:这样,周就可以永远不会失去与强国的交情。”秦信任周了,就发兵去攻打韩、赵、魏三国。
五十九年(前256),秦攻取了韩国的阳城负黍,西周很害怕,背叛了秦国,与东方各诸侯相联合,率领天下的精锐部队出伊阙塞去攻打秦国,使得秦国与阳城之间无法相通。秦昭王很生气,派将军摎(jiū,纠)攻打西周。西周君跑到秦国,叩头认罪,把全部三十六邑三万人口都献给了秦王。秦接受了西周君献的人口、土地,让他又回到西周去了。
周君、王赧逝世后,周地的民众就向东方逃亡。秦收取了九鼎和其他珍宝器物,又把西周公迁到狐。此后七年,秦庄襄王灭掉了东周。东西周就全都归属于秦了,周朝的祭祀从此断绝。
太史公说:学者都说周伐纣之后,定居在洛邑,综合考察它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洛邑是武王测量的,成王又派召公去进行了占卜,把九鼎安放在那里,而周都仍然是在丰邑、镐(hào,浩)京。一直到犬戎打败了幽王,周都才东迁到洛邑。所谓“周公安葬于毕”,毕在镐京东南的杜中。秦灭掉了周。汉朝建立九十多年后,天子将要去泰山封禅,向东巡视到河南时,访求周的后代,把三十里的土地封给周的后代嘉,号为周子南君,和其他列侯平列,让他供奉对周朝祖先的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