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大荒,无梦湾,长明河牵枯夜川。
无梦湾一人等人,枯夜川一人寻人,一人不归,一人不在……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最久远的记忆,便是她踏进枯夜川的那一瞬间,前脚进来,后脚就化作了夜蝶。
枯夜川天明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是浸在无际的黑夜中,夜蝶便是唯一的引路者。
在枯夜川游荡的魂,他们大多是飘零鬼,不论生前多么大的官职,多么英勇的神,在这儿,都比不上脚下踩着的枯叶。
只有漫长的拾魂和无尽的等待,等到何时有夜蝶愿意成为他们的引路者,才可离开枯夜川,然后就是凭运气转生了。
枯夜川上方是长明河,只有穿越长明河,才算真正有了转生资格。
仙神转生,是比凡人还要艰难的过程,若念生识被摧毁,便会化作夜蝶,永生永世困在枯夜川,只做他人引路者。
今日,是她化作夜蝶的第九百一十二年,在此期间,她只给一人引过路,那人是重明上神,他人很好,很和蔼,有一种老父亲的感觉,做他的儿子一定很幸福吧。
可是重明上神听不见她说话,不然定能聊上几天几夜,他的故事一定很精彩。
天刚明,枯夜伐官便提着铃铛到处摇晃,铃声澈响,夜蝶销灭,她也该休息了。
这日,来了一个青衣少年,他刚踏进枯夜川的地界,便被众多枯夜小官围了起来。
伐官操着稳重的步子而来,手里端着一碗才喝了两口的粥,“自打我来这枯夜川,万年来都不曾见过外人,怎的今日竟来了位如此俊俏的小神君。”
青衣少年拱手行礼,“大人可是这千里枯夜川的伐官?”
“奇了怪了,我说今日天亮的怎么有点儿早,粥都还没喝完,原是有人找我啊。”
“我想寻一人。”
青衣少年这话一出,众小官随即拔剑列阵做战斗准备,伐官也扔掉了手里的碗,声色狠厉起来,“小神君莫不知我这儿是何地?莫说是你,就是天帝来了,在这枯夜川也造次不得。”
青衣少年丝毫不慌,淡定解释道:“我知道枯夜川的规矩,此次诚心前来,并无敌意,伐官大人不必担忧。”
伐官眉梢轻挑,“有意思,让我听听,小神君是怎样的一颗诚心啊?”
“我找了一个人很久了,天上地下,都没有她的气息和踪影,前日听一位长仙提及枯夜川,我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让我找到了此地,我想助一人渡川,愿付任何代价。”
“哪个老东西嘴这么碎。”伐官努努嘴,意味深长的咂叹,“诶,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是说,我想……”
“哦哦,对,助人渡川是吧,我自打当上这伐官也有个五千年了,没接过带渡的活儿啊。”
“我知道,枯夜川令律森严,但有一条川令,是关于如何带渡的,不知伐官大人可知?”
伐官挠挠头,摆了摆手让小官们退下,他掏出竹简递给青衣少年,“你以礼相待,我便以礼还之,所有川令都在这儿了,你自己看。”
青衣少年接过竹简仔细查阅,并无关于带渡的川令,他将此疑惑告知伐官,伐官表示,既然竹简上没写,那便是没有。
伐官悄悄问:“你要寻的是何人啊?”
“湜寂。”
伐官先是没听清,而后青衣少年又说了一遍,伐官失色,略显为难。
青衣少年注意到伐官脸上的难色,“伐官大人这是为何?”
“此人,无法带渡。”
“她果真在这儿……为何无法带渡?”
伐官悔恨的拍打了一下自己这张多话的嘴,“瞧我这张该死的嘴。”
“伐官大人话既然都说了一半,索性全说了罢。”
“别说没有带渡之法,就说有,此人你也带不走,她根本就出不了枯夜川,在这儿好歹还能留存一丢丢的神魂,出了这儿,可就彻底烟消云散了。”伐官说完,便起身,拾起地上碎掉的粥碗,“唉,热乎的,还没喝两口,可惜了。”
青衣少年三步并作一步,拦住了伐官,“我既然知晓她在这儿,若不寻个法子出来,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你提到的那人……”说着,伐官伸出手算了一下,“今日刚好是她来这儿的第九百一十二年。”
九百一十二年……她在冷寂的枯夜川,和那群飘零鬼一起,游荡了九百一十二年,他自天上到地下也寻了九百一十二年。
“她现在在哪儿?”
“我怎么知道,你瞧瞧我这千里大川,得有多少夜蝶,我哪认得出来哪只夜蝶是你要找的人。”
“夜蝶?她化作夜蝶了?”青衣少年此刻像半截木头一般,直愣愣戳在那儿。
伐官又打了一下这张多话的嘴,什么时候才能先动脑子再张嘴啊。
她来的时候,念生识便已经被摧毁了,没有了念生识,便没了转生的执念,也就再也拾不起魂。
一般这样的人,生前一定很艰难,或者死的很痛苦,很惨烈。
这里的飘零鬼大多都是在战场上死掉的,枯夜川便是他们转生最后的希望,这样的魂魄在千里大川的各个角落,或隐或现,若是能重拾,便有转生之机。
拾魂,靠的就是自身强大的念生识,坚定的毅力,熬过无尽的黑暗与漫长的等待。
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伐官不忍,在青衣少年再三追问下,告知若是能重塑她的念生识,或许有一线生机,但这个法子,自千里大川万万古以来,没人试过。
“如何重塑?”
伐官也不知,只是指了指一座荒山,“升神渡,不过那里凶险万分,不死也要扒掉层皮,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不敢踏足半步。目止老官是上一任伐官,他知道的比我多。”
青衣少年道了谢,起身前往升神渡,却被伐官拦下,“我不保证老官儿现在还在升神渡啊,五千年了,说不定早飞升成神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喂!你叫什么啊,要不要做我第一个朋友啊,我叫余尧。”
“鸿迟。”
余尧看着鸿迟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波澜立起,从未见过如此执着坚定的人,不禁感叹,湜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值得别人如此付出。
不久,枯夜川起了雾,黄色的沙雾覆盖了千里大川,天暗了,余尧点了盏灯提着,“看样子,他进山了。”
升神渡,若即若离,亦真亦幻。
踏进荒山,眼前的是一片火海,对岸是一座辉煌的仙宫,如果目止老官没有成神,那应该就是在这仙宫里吧。
鸿迟站在岸边,眼前的火海,翻腾着,咆哮着,时时刻刻都准备将他吞噬,飞溅出来的火星子,燎着了鸿迟的衣裳,烧出了几个洞。
想要过了这片火海,只有趟过那些悬空的石柱,石柱大小不一,上下左右移动着,鸿迟算了时间,只有在脚下柱子沉下之前,寻找到另一个落脚点,才能幸免于火海。
然而这之间,不过眨眼。
鸿迟后退两步,脚一点,便瞄着一个刚刚上升起来的柱子踩了过去,很快,柱子下沉,他即将迈向下一个柱子的时候,一团火球从他身后无声无息的袭来。
鸿迟掉落石柱,幸好,他的手扒住了刚好上升的柱子,一个翻身,重新站了上去。
他的背部的外衣已经烧毁了,还不等他喘口气,刚爬上来的柱子又沉了下去,紧接着又是一个大火球。
就这样,鸿迟不停地穿梭于火海之间,石柱交换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火球也越来越多。
鸿迟跪在对岸,汗水湿透了衣襟,顺着脸滴到了地上,身上的衣服烧烂了,大大小小也有了不少伤。
没想到,刚进门,迈出的第一步,就扒了一层皮。
他无暇顾及灼热炙烤一般的伤口,撑地起身。
原本看到的仙宫,似乎离他又远了一步。
过了火海,才发觉脚下是悬崖,看不见底的那种,青云雾绕中,一根铁索若隐若现。
鸿迟飞身踩上了铁索,铁索瞬间开始剧烈抖动起来,崖底妖鸟飞出,掀起的青云雾伤了鸿迟的双眼,他掉落铁索,被妖鸟衔着脖领子,飞荡在这无底的青山崖。
妖鸟越飞越低,最后,鸿迟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妖鸟丢弃在一个废巢中。
他双眼刺痛的厉害,什么都看不见,五感尽失,当他将毒逼出来的时候,眼睛流的血已经花了脸。
他从衣裳扯下一块布条子,蒙上了眼,摸索着,终于,五感恢复,方知这是在崖底。
鸿迟走了许久,感觉好似踩到了水,他继续走着,越来越深,末过了胸口。
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快速的游着,然后抓住了鸿迟的脚,将他拖入了水中。
红光乍现,水中一声巨响,鸿迟飞身而出,手持一杆枪,枪上挑着一颗巨大的鱼头。
那鱼有着锋利且长的牙齿,牙齿上带这血,鸿迟的肩膀被穿透了两个血洞。
原本清澈的水染红了,浮起巨大无比的鱼身。
鸿迟立于瀑布之上,他听见,除了瀑布声,还有沉而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
“阁下可是目止老官?”
“何人擅闯升神渡,竟如此不知死活。”
一位老者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升神渡,与此同时,原本纷杂的外界声音,一切都消失了,周围静的出奇。
“你最好给本官一个说得过去的解释,不然,你以为升神渡给你的见面礼就只有这些吗,我是在给你机会,别不识好歹。”
鸿迟把来意告知,让他没想到的是,目止老官竟一口应了,还带他回了仙宫,治好了他的眼睛。
第二日,鸿迟跟着目止老官来到了一个很美很美的地方,目止老官告诉他,这个地方叫无梦湾。
老官儿还说,他之所以没有成神,是放不下这个地方,这是所有夜蝶栖生之地,他百般呵护照料,为的就是能有更多飘灵魂归位。
无梦湾天地颠倒,脚下是长生星,头顶是长生花,只是长生星不亮,长生花不开。
老官儿马上就要过了成神的期限,若他还不离开此地,便将永远消弭,化作青云雾,缠绕于此。
鸿迟明白,“我愿意守在无梦湾,等长生星亮,等长生花开,只求湜寂重塑念生识,助她渡川。”
老官儿点头,“你是带渡人,今后无论她何种命运,身处何地,你都要同她生死相连,你可愿意?”
“我愿意。”
“此外,你还将许给我七情八苦,你可愿意?”
“我愿意。”
“好。”
目止老官取了一滴鸿迟的心头血,滴在了一只夜蝶的翅膀上,就见那夜蝶飞着飞着,便化作一颗闪亮亮的小水珠。
鸿迟用目止老官给的小玉瓶接住了这颗小水珠,连带着玉瓶,放进了无梦湾,玉瓶顺着无梦湾缓缓的水流,去了远方。
“她会去长明河,至于转生成何人,我就不知了,你且自行去寻。”
目止老官很开心,他以为成神无望,准备老死在这儿了,没想到有个傻小子愿意接他的班。
老官儿脸上展开了久违的笑颜……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天天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