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飞鸟遥遥

很冷。

冬日的雪地是望不见边际的白,纵使阳光灿烂,折射在这样白的地面,也显得苍凉冷寂。

姜韫是害怕雪夜的,在那里险些失去生命,又失去爱人。但就好像赌气一般,她又总偏往雪里钻。雪幕纷扬时,她常想,如果再次遇险,那人会不会来救她,会不会像从前一样,坚定地递来冰凉的手?

答案是不会。

梦的结尾是孤身一人,所有无助的呼喊,苦等无果的惶然,那刻都会达到顶峰。无数话语拥堵在心口,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睁眼,是跟雪一样颜色的天花板。

姜韫醒来的时候,病床前守着不少人。见到她睁眼,皆是满面喜色扑上来,这个问疼不疼,那个问饿不饿。

姜韫没接话,目光直直地盯着头顶白花花没有一丝纹路的预制板,张口就问:“海勒呢?他怎么样?”

几人顿时安静了。

周陶奇道:“海勒?不是你前男友吗?他怎么会在?”

姜韫仍问:“海勒呢?”

周陶还要开口,江遮立刻接过话头,不动声色地按了护士铃,“他挺好的。你感觉怎么样,身上疼不疼?有没有不舒服?”

姜韫这才跟回魂般应了几句,“没事。”

江遮摇摇头,面色凝重地看护士给她做了各项检查,确认没问题,掩上门带着众人往外走。

周陶隔着玻璃窗,忧心忡忡地往里看:“姜韫这是怎么了?看起来还没完全清醒。”

“给她点时间,毕竟伤到了头。”

恩里克挤过来,挠挠头,语气相当抱歉:“是我不好,贸然带着她上山,两次让她遇险。后续的费用,我愿意全部承担。”

江遮的语气仍旧毫无变化,平静回复:“不必了。感谢你们及时通知我,这两天又费心照顾她。钱不是问题。不必太过担心。”

“那接下来呢?这家医院里事发地最近,我们就带姜韫来了,这里的医生并不算最好,你……” 周陶不知怎么,面前这个男人明明气质温和,但自己跟他说话总是感觉紧张。

这种有钱人是不是都有什么家庭医生的啊,会不会看不起小医院?

“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果不其然,江遮还是“此等小事简直不值一提”的语气,“我已经安排好了,等她输完下午的药就转院。你们是住在山脚那家palace酒店吧?我叫好了车,半小时后来接你们回去。”

他递给周陶一张名片,上面司机姓名、电话、车牌号和其他种种信息非常具体,还附上一张山路地图。

“不必怕绕路,我已经交好了车费,你们只需保证自身安全即可。”语毕,他走到旁边另一张长椅前,掀开盖着的外套,俯身抱起睡着的小人儿,动作轻柔的仿佛在抱艺术品。

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小团,似乎要醒,在怀里动了动。江遮很熟练地抱着她走来走去,轻轻哼唱着歌谣。他这幅慈祥的模样与刚刚的冷脸简直判若两人。

周陶一行人同他告别,他也仅是微微颔首示意,似乎完全不愿把注意力从怀里的小孩身上移开一刻。

从打电话给他到现在,一共也不过二十个小时,但他已然打点好了一切。如此利落的处事风格,周陶不难猜出他就是姜韫口头经常挂着的那个名字,强大、可靠、会替姜韫处理一切麻烦的江遮。

姜韫随性大胆,他沉稳可靠,抛开其他不讲,两人倒是般配。

那他怀里的孩子又是什么情况?周陶边走边垂头纳闷,谁的孩子值得他如此重视?还是说他看着年纪轻轻已经有孩子了?可惜没看到正脸……

一个念头闪过,周陶瞬间明白了。

那怀里的小家伙,可不就是姜韫的亲闺女小柿吗!

一番周折回到酒店,正想着几天没有续约,估计房间已经被收回了,上前台一问,竟有人帮他们几个交过钱了,一交就交了一个月,还是酒水全包附带按摩足浴和奏乐气氛组的,相当财大气粗。

恩里克和雷顿还在奇怪哪个房客交错了钱,周陶已经唏嘘着回屋休息了。

不必猜,自然是江遮,这近乎可怕的细心程度…

姜韫真是好命啊。

当晚,姜韫准备转院。她来的匆忙,没什么要带的东西,江遮动作又利索,三下两下就搞定了。

姜韫还处于很脆弱的阶段,叫来的几个护理工动作极其小心,又怕她伤着又怕她冻着,连说话都不敢高声。

前面两人去推轮椅调高度,后头两人就抬着姜韫往上坐,把人扶起来的时候,她外套口袋里突然掉出一张折着的纸,静悄悄地顺着床边的缝隙滑到角落里去了。

护工全身心都在姜韫的伤口上,江遮在前面拉着小柿,没人注意到那张遗落的纸。

一行人驾车离去,病房瞬间安静下来,清洁工进来打扫消毒,也没看见柜子底下的纸。这家医院位置偏远,平日里病人并不多,这间最高等级的护理病房用的也少,是以姜韫离开半个月多了,才有人预定要住,被彻底清理一番。

一个护士从柜子下面扫出了这张纸,打开来,却是看不懂的文字,她认不出这是什么语言。

写信的人似乎很着急,字体有些潦草但却排列整齐。

纸撕的并不完整,边角毛毛躁躁的,护士认出来这是她查房用的记录纸,一瞬间福至心灵。

想起来了,曾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很是焦急地找她借纸和笔,那几天他守在这里几乎寸步不离。

这个病房住的是谁来着?

护士仔细想了想,好像就是那个滑雪受伤的女士,亚洲人,看着蛮漂亮的,怪不得总是一大堆人赶着来嘘寒问暖。

护士眼睁睁看着男人写好了字,将纸叠了叠塞在病床上女士的口袋里,然后托自己帮忙看护一会,就匆忙离开了。

如今这张纸却出现在这里,是人为地扔了,还是无意遗失?护士握着纸不知道怎么处理,听见外面有人喊着她的名字,她低头看了看纸,摇摇头,捏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姜韫在瑞士待了将近一个月,伤基本养好可以下地走了,才准备回家。

这一个月里,楼逢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消息,没有看望,没有电话,甚至没有托人来问哪怕一句话。

姜韫知道他跟周陶互相有微信,那次跟老师吃饭加上的。当时他加完周陶,屡屡看过来,意图很明显,但姜韫迟疑了一会,到底没给。楼逢川也就没继续纠结,大概是想着来日方长。

然后他就不告而别了,干脆到仿佛没有出现过。

小柿在房间的地毯上蹦蹦跳跳,研究着新买的玩具。一整套过家家用的儿童相机,虽说是玩具,但做的很用心,从快门取景器到内置的简易胶片,应有尽有。姜韫不能乱动,江遮出门办事去了,她一个人玩的很高兴,有时候还情不自禁哼点小曲儿。

没一会儿,她研究明白这个玩具怎么用,立刻颠颠地跑过来交给姜韫,示意她来拍照。

姜韫接过相机,小柿跑了几步站定,对着妈妈摆各种pose。

姜家人都不怎么热衷照相,姜韫更是从小就爱躲镜头。没人教过她如何摆姿势,但小家伙就像是无师自通一般,摆的花样翻新。她甚至摇摇晃晃地把客厅的一捧花抱进来,简易布置出一个场景来,对着镜头笑的灿烂。

姜韫看着女儿,不得不承认这样拍确实更生动可爱,又不同于刻意的硬凹。即便她照着学,也未必有小柿随便一摆自然。

有些天赋,还真是基因里带的。

回国的飞机上,姜韫还是忍不住点开了楼逢川的Ins主页。

他似乎在忙,没怎么更新过工作相关,唯一一张图片是前几日发的。这家国际航班出了名的网不好,图片加载半天,才显露真容。

……还是飞鸟。

他怎么这么爱鸟?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姜韫将照片截图放大看,上方一只展翅高飞的鸟,的确是很普通的品种,B市街头经常能见到,都不必去鸟类公园。下方则是公园小径的人群,顺着人流拍照,大多是些后脑勺。大概他特地做了模糊处理,下面只突出一个重点人物,抬头看着天空中的鸟,似乎在出神,迎着暖黄的天色,人来人往中这背影有几分萧索和失落。

楼逢川的人也像这只鸟,遥遥地飞去了,落在不知边际的地方。

两年前,姜韫这样抛下他。大概真的是怨了,这一次,他如法炮制,有意还了回来。

手心一凉,姜韫脑中突然浮现了一句话。

“The furthest distance in the world,is not in the blinking stars who only can look.

It is after the intersection,but they can't be found from then on afar.”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星星没有交汇的轨迹

而是纵然轨迹交汇,却在转瞬间无处寻觅。

姜韫退出了软件,暗想,造化还真是弄人。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遇见楼逢川,又不断在心软和接纳间与他萌生情愫,最后黯然收场,自己是何其有幸,又如此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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