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围坐在餐桌前享受各种火腿猪肋拼盘的时候,雷顿突然宣布,山上的雪基本冻实了,正是滑野雪的好时候。
像他这种爱好冒险的人总是追求极限运动,对坡度很低又总是塞满笨拙游客的滑雪场向来不感兴趣。
最适宜滑野雪的场地总是在一些山体异常险峻的纯野外区域,陡峭的雪道不仅没有被任何机器压过,连路线都需要提前反复勘探和规划好。稍有疏忽,便可能偏离轨道,在突出的山石上撞的头破血流。
“有谁要跟我和恩里克一起去吗?”雷顿举起叉子热情邀请,“这会给你带来最极致的体验。你会肾上腺素飙升,浑身都畅快无比。”
“你又要去滑野雪!”周陶抬手就给了恩里克一拳。“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吗?”
恩里克曾经在某处山体滑野雪时,遭遇了极其罕见的雪崩。那场面如同地震,山体表面的雪几乎成了一整片,被无形的手剥落下来,瞬间将在其中高速滑行的恩里克席卷吞噬。周陶就在现场目睹了一切,自那以后提起滑雪就心有余悸。
“上次是技术的问题,这次我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恩里克说,“选的坡子没有特别陡,安全系数很高。”
他大概讲了讲计划,问桌对面的楼逢川:“兄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楼逢川对这种运动兴致不高。倒也不是不会滑,只是仅限于在有保护措施的雪场里玩玩单板。
他礼貌回绝:“不了。我今天还有别的计划要做。”
“真不试试?保证你会爱上这种肆意的感觉。”
“不必了。”
这人个子那么高,肌肉又实,看着是运动的一把好手,谁知却总是斯斯文文不爱动弹。真是浪费了这副好身材。
恩里克耸耸肩,转头问姜韫:“姜,你呢,要一起去吗?”
姜韫懒洋洋地刷着新闻,闻言咽下嘴里的面包。
“好啊。”
她话音刚落,楼逢川突然丢了手里的叉子。落到桌上铛一声响,吸引了满桌人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将叉子放好,开口说:“我也要去。”
恩里克:?
“你刚刚不是说有事不能去吗?”
“突然就没事了。”他朝姜韫瞥了一眼,“我跟你们一起去。”
无视身边周陶投来的八卦目光,姜韫撑着头咬了一口奶酪,眼皮莫名地,跳了跳。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落满雪的森林,自天空中俯视,犹如缓慢前行的蚂蚁。滑野雪对保护装备的要求极其严格,各种雪裤雪衣穿在身上,臃肿极了,几乎迈不开步子。
周陶挤在姜韫身边,雪板在雪上拖拽出长长的痕迹。
“他这算不算在追你?”
“谁?”
“楼逢川。你少装无辜。”
“不知道。”
“人家是一片真心,你就半点不动容?”周陶喘着粗气,却仍不忘八卦一番,“经过我的观察,他是个优质男性。”
“没感觉。”姜韫答的毫不犹豫。
“我知道你有。你俩那关系一天好一天坏的,跟玩游戏一样。要我说啊,必须得直接点,接受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周陶闷着头走,想到这几日一来他俩别别扭扭的相处模式,忍不住又添了一句,“再这么下去,你俩的关系就要偏离正常人航道了。”
“已经偏了,都偏到他姥姥家了。”
隔着厚实的头盔,姜韫的声音有些模糊,周陶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但凡是集体活动,楼逢川永远跟姜韫离的不远不近,默默地跟着。
姜韫刻意放慢了步子,缀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路的样子,脚步很重,几乎像是从雪里把脚拔/ 出/来,又踩回去。
小柿一岁左右时,姜韫带她去玩雪,就是这幅模样。基因在作祟,纵使她与楼逢川从没见过,却在一些细节里意外的相似。
他是孩子生物学上的亲爹,却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姜韫暗想,她跟楼逢川的关系,倒也是大千世界独一份了。
恩里克看到雪上有前人留下来的脚印就觉得不对,好容易跋涉到了选好的雪坡,大呼遗憾。
原本寂静无人的小小空地多了许多前来滑雪的人,雪道被交错纵横的滑板印记分割成无数个区域,如碎裂的蛛网。
他大失所望。
“No!”
虽然被人抢了先,但滑野雪需要前期准备的程序太复杂,提前要勘测地形,带着定位器走完全程,检查雪的堆积情况,确保安全。此刻贸然离开换道并不现实,恩里克和雷顿也只能垂头丧气地接受事实,找到了前一波人中的导游,同他交涉一起使用雪道。
“确定检查过没问题吧?”周陶忙着穿雪板,再三确认,“这个坡子虽然不算太高,但也不是开玩笑的。”
“人家都滑半天了,能有什么问题。”恩里克嘟嘟囔囔的,“放心滑吧。”
不知道是不是那波人的导游不专业,非常不负责任地把一群经验不足的游客带到了野雪场地,那些人滑的歪七扭八,速度压的很慢。按照国际原则,同道上后方的人又必须礼让前者,这让一心追求刺激的恩里克玩的相当不痛快。
“这叫什么事!”他拖着雪板走回最上面,愤愤地拂去上面的碎雪,“这种程度的人也敢带来滑,回去我必须举报这个人,太不负责任了。”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
就在这之后不久,最高处站着的一个青年人穿板时,不小心手一滑,那块板子立刻便顺着雪坡滚落了。这种情况下,有经验的人都知道绝不能只身下去捡,可他显然缺乏这种常识。想也不想,他一屁股坐下去,手一推便要滑下去追逐板子——恩里克无意间瞥到他的举动,吓得一愣,立刻大呼,“不可以!!”
可惜,太晚了。
那人立刻失去了平衡,轻轻一绊,身子像球一样,从斜坡上咕噜着滚下来。
离他不远的下方,正是刚刚调整好板子滑下去的姜韫。
一直注视着她的楼逢川最先反应过来,看到那人越来越逼近姜韫的那刻,他浑身血液都要倒流。
顾不上什么,板子一放,他生疏但极迅速地滑了过去。
恩里克没说完的话被堵在了嗓子里,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身边的周陶,声音带着惊恐,“完了……”
人在摩擦力不大的雪坡上翻滚的极快,那人大概也是吓懵了,边下坠边恐惧的大喊,声音断断续续的。姜韫回过头意识到不好,但她前面还有人,避无可避,又滑不快。那人的身影在她瞳仁里迅速放大,来不及思考或者做出反应,就已经被来人狠狠撞击,两人立刻偏移了道路,然后一同朝旁边的树林山石翻滚下去。
“姜韫!!!”
在后方拼命追赶的楼逢川目眦欲裂。
情急之下,他竟不知怎么自发地学会了支起雪杖,强行逼停自己的身形,变道朝姜韫滚落的方向追去。
两人在交错的树枝间一路下坠,被折断的树枝发出咯吱的声音,就像这茫茫天地间唯一的指引。
楼逢川的呼吸越发急促,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他行的急,也难免会被树枝划伤裸露的皮肤,但就像感觉不到疼一般,只是连滚带爬地朝前追去。
终于,一块横生的大石缀在山间,拦截了翻滚的姜韫。
楼逢川抢上前去摸她的手,因为寒冷和惊慌,冰冷而微颤。到处都是血,滴在雪地上红的刺目,不知道是不是头撞到了石头,纵然有头盔做缓冲,她还是晕过去了。
“姜韫!姜韫你醒醒!”楼逢川的声音剧烈的发着抖,慌乱地将她扶起,感受着她鼻尖微弱的气息。最严重的伤口在手腕,这里的防护最弱,手套滚落后便完全暴露在外。一根树枝几乎是竖着戳进去,大片大片的血将姜韫原本是粉色的衣服染的鲜红。
雪板和护目镜早已脱落,头盔被挤得变形,她跟他的伤口都在流血。恩里克几人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姜韫被楼逢川搂在怀里,他声音颤抖地反复呼唤她的名字。
两个人几乎成了血人。
慌里慌张赶到医院时,已经距离姜韫受伤五小时。她全身大大小小伤口上的血几乎凝固,手腕却还在不停地流出血来。车上,楼逢川一直紧紧地将姜韫搂在怀里,不断搓热手,试图捂热姜韫冰凉的脖颈。路并不平坦,每一次颠簸都让血涌出来一些,在楼逢川身上缓慢地流动,像是绘出了一副画。
人直接进了抢救室。年年滑雪时都会有人受伤,骨折或破皮,但像姜韫这种情况却并不多。手术室门口的血迹被反复踩踏变得泥泞不堪,纷乱的鞋印就好像楼逢川此刻迷茫痛苦的心情。
他一言不发,垂着肩膀在门口走来走去。
“你去把伤口处理一下吧。”周陶也很忐忑,手脚冰凉,但看楼逢川这副模样,又不能不管。他浑身都是血,自己的,姜韫的。
楼逢川没答话,也不理会任何人,只是死死盯着手术室的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韫终于被推出来。
“腿部韧带撕裂,腕骨和尾骨骨折,还有蛛网膜下腔出血。目前暂时没事了,好好养着。”医生的话很简洁,“还算幸运,带了头盔,只是轻微脑震荡。”
楼逢川看着床上的人,这才感觉久久吊起来的一口气渐渐松了。
“她什么时候能醒?”
“明天吧。别弄醒她,叫她自己醒。不要喂吃的也不要移动。”陆陆续续有人从手术室里出来,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液的味道。
医生边脱手套边随口说,“年年都有滑雪出事的。幸好带了头盔,否则严重的脑出血,这人就完了。”他环视了病床前的人,语带警告:“上一个没带头盔撞击山石的,已经带着颈椎里的钢板变成植物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