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韫心下奇怪,并未回屋,沿着走廊找了一会,拐弯时,猝不及防便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楼逢川心里很乱,抬头望到姜韫的眸子,猛地回过神,微微一怔。
“你怎么在这?”
“…路过。”心下恍然时,编出的借口也拙劣。楼逢川尴尬地要走,讪笑说,“你们继续聊,继续聊。”
这当然不是路过。
听闻姜韫要赶来这所大学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跟着来。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可能是姜韫从前两次决然的离开,叫他心里始终恐惧会重蹈覆辙,也可能是单纯地想要贴近她的生活,尤其是贴近未知的过去。
学校好进,想要找到姜韫的老师却并非易事。
但不知怎么,楼逢川的手似乎不受大脑控制,毫无犹豫买好了车票。于是直到上了车,他才有时间去找关系。
工作室的一个造型师表示自己的老师在校任职,人很热心,或许可以捎带他一程。
美术系所在的教学楼后面有片花园,楼逢川的借口正是去那里采风找灵感画画。热心老师是个老头,鬓生白发,架着眼镜,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他:“年轻人,不是来画画的吧?”
楼逢川步子一停。“您怎么看出来的?”
“你这浅上衣白裤子,一看就知道不是画画的那群学生。他们平时作个画恨不得全身都套上塑料袋,生怕弄脏衣服不好洗。何况是浅色衣服。再说了,画画空着手来?”老头说,“年轻人还是经验不足,下次装的像一点。”
楼逢川心下一虚,手紧张地插进了衣袋。
“没事,我不揭发你。”老头看起来有八卦心在燃烧,“让我猜猜,是不是女朋友生气了不见你,特意跑来哄的。”
楼逢川急着辩解:“不是,您误会…”
老头看着他的表情哈哈一笑:“那就是了。年轻人的情情爱爱我也没少见,正常。”他领着楼逢川往里走,边走边唠叨:“别气馁,女孩子嘛,总是要哄的。你态度要好。搞艺术的学生,哄起来要投其所好,才能最快见效。”
楼逢川问:“怎么投其所好?”
“看你女朋友喜欢什么呗!”
姜韫喜欢什么……楼逢川沉吟,除了知道吃上面的喜好,其余他都一无所知。要说起来,姜韫大概最喜欢宝石。
“宝石?这喜好有点难办。”老头皱眉想了想,一指不远处的小湖,“石头行不行?那边是他们美术系搞的人工湖,据说是什么行为艺术,湖边的石头都是心形的。要不你拿一个去,先糊弄过去?”
楼逢川就这么发着懵被老头往手里塞了个石头,推到了教学楼前。
临走时,他还不忘打气。“加油小伙子,我看好你。”
于是就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谁带你来的?”姜韫问。
“一个朋友。”
“那你朋友可真多。”她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任何人发现自己被跟踪,只怕心情都不会太好。
“来找我?”
“嗯。”楼逢川几乎变成一问一答的机器人。
“有什么事?”
他犹豫了一下,真的把手里的石头递过去。“想给你礼物。”
姜韫愕然地看着那块心形石头,差点笑出声。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坐火车赶过来找她,只是为了给她……送块石头?
姜韫的老师从屋里探出头来,遥遥地喊:“西西莉亚?你去哪了?”
姜韫顺手接过石头,回应说 :“抱歉老师,我接个电话。”
楼逢川立刻问:“西西莉亚是你?”
“嗯。”
“你不是叫Hern?”他记得很分明,那天恩里克告诉他,姜韫的英文名叫Hern。他还特意查过,是个有神话猎人寓意的名字,意思是“苍鹭”,一种鸟。
“上学时候叫西西莉亚,后来改了。”姜韫避重就轻,看着楼逢川的眼睛:“我不问你今天为什么来了,你也到此为止,别再问名字的事,嗯?”
楼逢川乖乖点头,跟着她走。
原本准备独行的姜韫,突然多了两个拖油瓶。谁料晚上一起吃饭时,老师的女儿妮特问询,也拖家带口的来了。她跟姜韫做过一段时间的同学,后来突然转专业读经济去了。一起来的还有妮特的一对双胞胎女儿,两个孩子都梳着小揪揪,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虽然意外凑了一桌吃饭,彼此都不怎么认识,好在没有谁社恐。周陶跟妮特是一见如故,热切地攀谈,楼逢川则借机跟姜韫的老师套近乎,试图了解她读书时的事情。
两个小姑娘围着姜韫转,她们不到两岁,吃饭糊的满脸都是,话却说的很利索。其中一个对姜韫伸手求抱,说:“擦脸,擦脸。”
姜韫给她擦完,另一个不满意了,也吵着要抱。两个小孩闹哄哄的,吸引了全桌的目光。
妮特半警告半嗔怒地朝小孩说:“艾拉米娅,不许这样。”又对姜韫说:“真是拿她们没办法。”
姜韫倒是无所谓,一手抱着一个,哄着跟她们聊天。当妈之后,她对所有小孩都更加宽容,尤其是这两个宝贝跟小柿几乎差不多大。离家一周多,这种场面不免会让她想起家里的小家伙。
小柿出生后,是极少跟姜韫分离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想妈妈。
老师看着两个外孙女颇无奈:“看看,半大的小娃娃比猴子还调皮。”
“还好。”小柿两三个月大的时候白天黑夜连续不断哭嚎的那段历史,让姜韫现在还心有余悸。跟她一比,这两个宝宝并不算很调皮。
两个孩子在姜韫怀里蹭来蹭去,奶声奶气地唱着不知名的歌。周陶看的有点好奇,拍拍手抱了一个,刚要低头逗她玩,孩子反应过来不是刚刚的阿姨,立刻嘴巴一扁就要哭。
“哎?怎么了,别哭别哭!”毫无经验的周陶愣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掉金豆豆,慌乱间也顾不上那么多,将孩子一把塞到身边的楼逢川手里,“你快哄一下!”
姜韫原本坐在楼逢川和周陶中间,因为去逗孩子玩,便移到了一旁。周陶的身边只剩下了楼逢川,一时心急,顺手就把麻烦推给了他。
楼逢川反应过来时,怀里已经多了个热乎乎、哭的满脸是泪的宝宝。他哪里有过这种体验,立刻也慌了,笨手笨脚地将孩子举起来又拍又哄。
错误的姿势让孩子很不舒服,哭的更大声了,旁边桌的人也有看过来的。楼逢川见状,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脸渐渐泛起红晕。
妮特一直关注着这个眉眼精致身形俊朗的男人,似乎乐得看他着急,也不起身哄孩子。
最后还是姜韫有些看不下去,将怀里的那个交给老师抱着,走过去看了看他惶然无措的模样,心下有点好笑,接过孩子单手抱好,另一只手拿起小玩具,转移她的注意力。孩子很给面子,止住了哭声,哼哼唧唧地将脸靠在姜韫胸口,含着泪嗦手指,一副在楼逢川那里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楼逢川看她的小表情,顿时又好笑又无奈。他问姜韫:“怎么你一抱就不哭?”
姜韫给他示范了一下姿势,“是你抱的方式不对,让她很难受。”她把孩子重新在他腿上放好,既不窝着腿,也能让软软的小身子倚在楼逢川怀里。
摆完姿势,她又接过老师怀里那个孩子,给楼逢川示范如何正确抱。
楼逢川坐的笔直,生怕她再哭,不敢乱动。幸好孩子对于这个“人形板凳”似乎很满意,抬头看了一眼就坐着自顾自玩起了玩具。他后背直的像是钉了木板,连呼吸都是小心的。孩子小小一团,软的好像没有骨头,这么一丁点大,叫他都害怕自己一使劲把孩子弄伤了。
姜韫看的好笑,摇摇头。
她不得不承认,看见他抱孩子的时候,她的心软的一塌糊涂。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忍不住要开口,告诉楼逢川,其实你也有孩子,现在也这么大了。她比世界上任何小孩都更可爱更漂亮,也很懂事。
不知道他带小柿的时候,会不会跟现在一样小心谨慎,一样紧张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但是她的理智告诉她,绝对不可以。不能因为一时的心软,让两年以来的谨慎和隐瞒都成了泡影。从一开始做了决定,姜韫就没有回头的机会。如今一切都是她自作孽,再苦的果也只能咽下。
妮特笑着说:“没事的,孩子一开始不适应生人,哭很正常,你不必介怀。”
楼逢川闻言点头,她又说:“像西西莉亚这样天生就招小孩子喜欢的,倒是极少数。”
就好像应和母亲的话一样,楼逢川怀里的小家伙抬头,对着姜韫嘿嘿一笑。
“现在生疏没关系。以后结婚了自然就会了。带孩子也是需要学的。”
周陶在桌子对面,看着姜韫和楼逢川,容貌昳丽,一坐一站,一人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长的还极其相似。
多么像一个和谐温暖的一家四口。她眨眨眼,偷偷把手机摸出来,拍了一张照。
好般配。周陶看着他们几乎移不开眼。这么般配的两个人,真的不能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吗。
回去的路上,楼逢川满脑子都是姜韫抱孩子的画面。温柔的,浅笑着的,拿起玩具逗弄孩子的,抱着孩子极有耐心哼着歌的。
他带着耳机,随机播放的歌一首又一首,轻吟浅唱,却一句歌词都听不清。
姜韫把孩子放到他腿上的时候,披散的头发落了他一肩,又轻轻拂过他的脸。那刻他的胸口猝然塞满了复杂的情绪,令他难受的几乎喘不过来气。
如果他们也能有孩子,如果这就是他们的孩子…猝然而逝的美好,短暂的像一场梦。
楼逢川疲惫地合眼,倚着窗睡着了。
火车极快,窗外景色迅速变化,再美的村落小镇,也不会多停留一刻。他在姜韫身边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如此,那些温馨幸福的画面,从不随他的心意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