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雪夜被困

攀登雪峰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加艰难。天公不作美,过了正午,雪山气温骤降,冷风呼啸着卷起最上层的碎雪往人的衣领里钻。

姜韫有点后悔跟着来了,这种天气还是躺在度假酒店的浴缸里舒服泡澡赏雪更舒服——但走了一个小时,现在打退堂鼓已然来不及。

恩里克在前面兴冲冲地带路,时不时发出猿猴一般的大叫,显然很享受这种冰天雪地自由的感觉。周陶紧紧跟着男友,唯有姜韫不说话,缀在队伍后面,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雷顿不断回头,等她跟上来,同她并肩走着。

“姜、韫。是这个名字对吧?”

“嗯。”姜韫答的敷衍。他的发音很奇怪,读出来像是“祥云”。不过在欧洲待久了,自然习惯了这一点,读成祥云,总比她艺术审美的教授读的“想yue”要强太多。

“你的体能不太好。”雷顿陪她走的很慢,不一会两人落后几米远,他笑着揶揄,“你要多锻炼。”

“谢谢你的好意,这种探险,我一辈子来一次就够了。”

天色渐渐黑了。大概之前这里也走过不少人,将原本厚重的雪踩的很实。冻硬的地面走起来极滑,稍有不慎就会摔倒,滚落到旁边的雪堆与树丛间。凉气穿透鞋底,冰的脚疼,姜韫看着越来越黑的天和越来越狭窄的山隙,心里突然涌上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行人刚刚行至低地,突然下起了大雪。

圣莫里茨多雪,但像这样突如其来的暴雪,并不常见。本来准备坐低地的缆车下山回到度假酒店的一行人,得知因雪太密,缆车临时关闭。恩里克还算经验丰富,领着几人躲避到了一处木亭里,纷飞的雪片让周遭成了一片朦胧,无法了解任何情况。信号也中断了,他们在山地失了联。远远的,散行的驴友纷纷聚到了一起,带来了一个最坏的消息。

“下山的路封了。”

除去被封的大路,另一个可以返回到山脚的路,就是来的那条。雪太大,路又陡峭,岩缝间本来就没有多少距离,此刻也已经全部被封堵。下山的正道不通,纵使带了指南针和铁铲想要试着另寻出路,深幽诡谲的山道,在漆黑的夜晚也危险重重。

姜韫真的开始害怕了。

万能的手机在这一刻成了摆设,就算是经验丰富的恩里克,也不曾想到出门爬个简单的雪山,会被困住。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想要离开这里并不难,难的是在大雪封路的情况下,没法走到山脚投宿,这种极端鬼天气,在路边睡一晚必然严重失温,说不准还会冻出毛病来。

姜韫一直沉默地坐在凳子上,看着越来越厚的积雪发呆。

周陶偶然间碰了她的手,才发现她在颤抖。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恐惧。

“别怕,别怕。”她手足无措地安慰,却觉得这些话说来有些徒劳。

姜韫不知为何目光呆滞,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整个人被迷惘和无助的情绪席卷。

一向沉稳淡然的姜韫也如此惊慌,让周陶不禁紧紧拽住了男友的手。她原本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这种著名的景点,保护措施都做的很好,不至于一脚踩空掉进冰窟或是遇到野兽,但心还是随着越来越黑的天色而一点点恐慌起来。

姜韫脑子有些混沌,零散地闪过一些片段,分不清是回忆还是现实。她回过神,努力摇摇头,试图甩掉那种奇怪的感觉。她必须稳住,不能出事,任何事都不行。

小柿才一岁半。

恩里克和雷顿把随身携带的发热包全部给了姜韫和周陶,两个人穿的还算厚,不至于冷的发抖,只是寒风侵袭,亭子四面并无遮挡,那种刻骨的寒意还是钻进骨头缝。

周陶急得想哭,扯着男友的衣袖:“你快想想办法啊!”

“我没有办法。”恩里克看了看手表,“现在我们凭运气了,看看会不会有下午上山的车下来,载我们一程。”

“这种天气谁会上到山顶?”

“说不准。”恩里克耸耸肩,“下午的时候天气还很好。现在我们只能等了。”

几人没注意到雷顿不见了,等姜韫准备打开手电在附近找他的时候,茂密而挂满了冰霜的树林间,有个人披着满头的雪,欣喜若狂地跑过来:“有了,有了!”

雷顿顺着唯一的那条大路往两侧走了不知多久,直至前方大雪弥漫不敢再前行,手机才总算有了一格信号。他想起自己有位朋友认识当地人,不知道是否能联系上附近的村落,哪怕找个小房子避一晚,也比寒天地冻苦等着天亮强。

“你的朋友怎么说?”周陶忧心忡忡地问。

“他回复说有个朋友最近来后山的镇子里度假,表示愿意收留我们一晚。他的房子就在离我们十几公里远的后山。”雷顿朝身后指了个方向,在大雪里站了太久,他的手已经冻的青紫,说话也打着颤:“这天是不可能回到山脚了,只能在这里等等看,有没有下山的车,载我们一程。”

“车子能走?”

“下山不可能,好在两侧小路还能通向那个小镇。我们用脚走也不是不行,只是黑夜容易丢失方向,情况更糟。”

“至少找到住的地方了。”姜韫燃起了一丝希望,望着黑漆漆的大路,不无担心地说:“这种天气,真的有人会选择冒着险下山?”

“如果下午上到了山顶,那些司机一定会下来的。”雷顿话语笃定,“山顶没有旅馆,甚至没有帐篷和收容所。如果不想冻死,他们会下来的。”

姜韫攥着已经冷掉的发热包,手缩进袖子里,蹲在路边朝路的尽头看去。

大路已经被雪覆盖,仅有头顶的一盏路灯还坚强的在雪天屹立。周遭静悄悄的,人们都不再说话,紧紧盯着黑漆漆的路口,期盼着听到汽车的声音。

不知等了多久,远远地,姜韫感觉路那端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

是一辆车!

她头晕了一下,悬着的心突然坠下来,挟裹着一丝暖流。姜韫兴奋的站起身,蹲了太久,全身都有点僵硬,顾不上那么多,她立刻上前一步对着来车挥手:“help!”

车停下来。她正要上前交涉,身后匆匆赶来一个男人,将她猛地推向一边。姜韫乍无防备,踉跄着退了几步,就这一瞬,那男人已经粗声粗气地对司机说了什么,他的女伴跟过来,防备地看了姜韫一眼,也参与进谈话。

周陶愤愤地将姜韫拉起来,怒瞪着二人,“你们……”

姜韫按下她的手,摇摇头。那对男女还在对司机说着什么,姜韫听不懂。

“他们在说什么?”

“讨价划价。司机要价三百欧,他们不肯。”

过了一会,似乎谈拢了,那对男女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周陶翻译着:“他们谈到了二百三十欧。”

姜韫没再出声,沉默地站在一旁。就在男人拍了拍身上的雪,准备拉开车门进去那瞬,姜韫提高了音量,突然用英语对着司机喊——

“六百欧,走不走?”

隔着起雾的车窗,众人看见司机一震。

男人恼怒地转过头盯着姜韫,一副要干架的样子。恩里克和雷顿见状也围上来,护住姜韫,跟他对着站定。

司机有点犹豫,姜韫又说:“七百欧。”

那个女人扯扯同伴的衣袖,小声说了什么,男人一挥手,“八百欧!现在就走!”

“一千欧。”

“一千二!你不要太过分!”男人声音已经满是愠意,似乎下一秒就要挥舞拳头到姜韫脸上。

姜韫迎着他的目光,看了司机一眼,语气平淡:“三千欧,四个人,谢谢。”

直到司机发动车,眼看木亭被甩在身后,周陶都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这就……得救了?刚刚的争执声好像还没散去,四人把车子挤的满当当,她艰难回头望,那男人正怒骂着什么,隔着车子听不太清楚。

她心有余悸地抱住了姜韫的胳膊:“好险啊,我还以为走不成了。”

姜韫正搓手,试图活动手指,闻言没什么表情。

“有钱能使鬼推磨。”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轻轻松松几句话就花掉了三千欧,周陶还是有点肉疼。两万多块钱……差不多是自己半年的学费了,姜韫真的无所谓?

车子在硬滑的路面行驶,因为装了防滑履带,走起来并不顺畅。姜韫闭上眼,疲惫地回道:“三千欧买我们四条命,值不值?”

周陶看着窗外一片漆黑,握紧了姜韫的手点点头。

走了将近一小时,终于在远处出现了屋舍的光亮。司机递来了车上的POS机,姜韫掏卡,毫不犹疑地刷掉了一大笔钱,朝他点头致意。“谢谢。”

“是我该说谢谢才对。”司机大笑,这一开张可赚大了,半个月都不用再出门。车子绝尘而去。

四个人拖拽着随行的东西,狼狈地走在雪里,对着一栋栋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子,仔细辨别号码。

“是三十七号。”雷顿说,“门口有一颗大树。”

看到这一数字的那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长出了一口气,找回了安全感。房子不大,暖黄色的光线从窗子里偷出来,柔柔的。

雷顿按响了门铃。

门被推开,姜韫抬起头。她呼出的白气和屋里的暖意瞬间交杂在一起,形成小小的气流,空中的雪片短暂地被荡开。

她看着门里的人,又惊又喜的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