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的口红

能治姜韫的人不多,江遮绝对算得上一个。

他父母跟与姜家私交甚好,又有合作关系,俩人一起长大。姜韫小他三岁,从小就爱跟着他混。江遮负责,不仅罩着,还会给她收拾没完没了的烂摊子。

姜韫这个人,打小就犟,做事总是随心所欲。在她作天作地的人生里,江遮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是朋友也是靠山,或者说,她任性的底气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他。

但即便是江遮这么一号风雨不动安如山的人物,在看到孕检单子的那刻,终年波澜不惊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姜韫背着手站在他对面,局促地眨眼。

“怎么回事。”江遮来来回回把单子看了十几遍,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姜韫回答简短:“就是说再过一段时间你就有干儿子或者干闺女了。高兴吗?”

……高兴个毛线球。

“不是在开玩笑?”他感觉喉咙发紧。

“认真的。小家伙已经五个月了,你回来的很及时,可以见证她出生。怎么样?”姜韫在他的雷区蹦 迪。

“够了。这件事你做的太荒唐,姜韫。”他敛了笑意,揉揉眉心,“我希望在孩子出生之前,你首先学会如何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当江遮连名带姓喊自己时,姜韫明白他是真的动怒了。“知道了。”她点头如捣蒜,笑里明明白白带着讨好。

“没有下一次。”

在他眼里,姜韫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她自己的人生规划才刚刚明晰,又突然多个孩子搅乱一切。

但纵使心里无奈又恼怒,多年来给她收拾烂摊子收拾出的诸多经验,让江遮在第一时间放弃了追究,而是思索如何对付随之而来的一系列问题。

这是鲜活的生命,不是小时候那种摆在橱窗里的精美玩偶,姜韫喜欢,他就给买,不喜欢,就丢在一边。

她是时候该学会承担责任了。

是以,江遮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诘问,面上罕见地出现了奇妙的情绪。

姜韫还是一副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样子,在一旁持颐看他。

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他的情绪很新奇,基本可以解读为:

“我辛辛苦苦养大的这么一颗好白菜怎么就让猪给拱了”的悲哀和后悔;

“我只是简单的出了个差就多了个干孩子,以后我还敢不敢出差了”的无奈和不解;

或者是“中国什么时候实现了单身生育,我怎么不知道”的迷茫。

江遮没理他,火速打了个电话,交代了一大堆东西,对姜韫伸手:“每一次检查都没落下吧?哪家医院?医生叫什么?从业经验怎么样?单子都给我,我来整理,免得你全弄丢。”

想了想,他还是不能放心,“明天跟着我去再检查一遍,我不信任你找到医院。”

“那是市里的第一医院,正规、专业、负责。”

“不行。”

“我就知道你俩是一伙的。”等着看好戏的陈雾没想到搬来的救兵居然完全没脾气,在一旁气的跳脚一会,没好气道:“江遮你说,养不是难事,我知道,你会给她规划好一切,但孩子懂事之后天天追着她要爸爸怎么办?到时候咱们怎么说?”

“就说是我一个人生的。”

“就说没有。”

对面的俩人异口同声。

“那孩子上了幼稚园,上了小学,身边所有人都有父母,只有她没有,你让小朋友怎么看她?难道不会嘲笑和鄙夷?”

江遮眉头又皱起来了,他迅速开始思索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并且试图找到解决办法。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姜韫叹气,虽然无奈,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过说来倒也不难。”

她环视屋子找了找,翻出来几本最新日期的服装杂志丢到桌上,都是知名度很高的杂志,在业界广受好评,封面的男模,个个都笔直笔直的,跟树一样高。

“等孩子问起来,让她自己选爹好了。”

“……”

年关将近,楼逢川准备回国。连轴转工作了近半年,人快要累垮。

订好航班收拾完东西,他发觉自己的行李少的可怜。不知道是消费欲/望在降低,还是他自己把生活过得越发无趣。

总之是姜韫走后,他一直都不太好,得过且过,仅此而已。

想到家里的亲戚和小孩,他随便在地图上找了条商业街,出门去买纪念品。

临近圣诞,街上张灯结彩。抬头望去,各色灯带琳琅满目,拼成闪耀的图案,空中仿佛自成一个奇妙而绚烂的世界。街上喜气洋洋,人头攒动,楼逢川个子高,小孩子拽着的气球总是蹭到他的头。他没什么心情闲逛,直奔精品店,挑了点积木玩偶冰箱贴之类的东西,扭头就走。

以往路边从不空闲的长椅,今天也没什么人坐了。楼逢川抱着一包玩具坐下,稍事休息。

身后有人敲鼓,还有人在玩一种楼逢川没见过的乐器。是一帮不过十几岁的青少年,时不时聊几句游戏和旅游计划。他们头发都乱蓬蓬的,还带着空中飞舞的彩带碎片,有着浓郁的少年气。

楼逢川静静地听他们聊。年轻人说话总是夹杂很多俚语,听上去是本地人。由于伦敦的多元化,这里最地道的发音,反而异于托福雅思考试的广播,语速很快,来自各地的不同口语交融,成了独特的伦敦音,很难听懂。

一个声音粗点的男孩说:“今年圣诞,我必须邀请茱莉亚来参加聚会,以往每一次都让别人抢了先。”

“茱莉亚可不是那么好请的。我看到她家信箱都溢出来了,全是邀请函。”

“艾维斯难道不比她好看?”

“茱莉亚比她更高,腰上有肉,屁/股也……”

接下来就是略显露骨的一番外貌评价。

楼逢川一直很厌恶这种在公开场面讨论女性的年轻人,闻言不悦,正准备站起身离开,突然听到另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我还是喜欢亚洲女孩。”

“esay girl.”声音尖锐的男孩加入话题,语气充满不屑。

“不许你这么说。”

楼逢川瞥了一眼,沙哑男孩一头红发,睫毛细长。“我就见过一个非常漂亮的亚洲女孩,比你们的茱莉亚还是什么艾米丽都漂亮的多。”

“不可能。而且是艾维斯不是艾米丽。”

“我觉得没差别。那个女孩盘着头发,很高很白,一点雀斑都没有,眼睛亮亮的。耳朵上有绿色的宝石,一看就很名贵。”他陷入短暂的回忆,“嗯…她当时坐在广场上喂鸽子,头发像缎子一样滑,看起来就像我姐姐那么大。我上去问她,想请她做我女朋友,她却笑了笑,说……”

“说什么?”有人急了。

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她说谢谢我的喜欢,但她已经25岁。”

年轻人们哄堂大笑。

“她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男孩语气无奈,“只知道她的包上有一只鸟,鸟的名字我看不懂,大概是亚洲人的文字。”

楼逢川一下子站起来。他弄出的动静把后面的几人吓了一跳,疑惑地回头看看,只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匆匆离去的背影。

楼逢川觉得怒火中烧,嗓子随之开始干疼。飞鸟,绿宝石耳钻,盘起的头发他都见过,它们全都属于姜韫。

还真是走到哪都很有魅力的人。他自嘲地想,可笑的是,自己一直那么蠢,自恃是她唯一爱过的人,原来只是无数爱慕者之一。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原来是复制粘贴,平等地给所有人。

唯一特殊的也许是昏睡时蹭过他的额头的指尖,冰冰凉凉,就像他在寒风中的心情,冷到极点。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姜韫在主导。

楼逢川的心如同风筝,被她牵扯着晃晃悠悠地飞。

傍晚,楼逢川把手机里的照片调出来看。

是穆寻在他的授意下抓拍的姜韫,卸去了一身华服,她穿着舒适的棉麻衬衫,头发松松挽了一半,另一半散在肩上。她背着的包正是有飞鸟图案的那一个,楼逢川放大了看,图案是刺绣的,鸟的嘴里还叼着一条蓝色的鱼。

旁边的文字是:“最远的距离。”

越洋航班,太折磨人。延误或者临时取消,是很平常的事情。楼逢川带着行李在候机室等了三小时,手机眼看没电,广播也迟迟没有通知。

他把东西交给穆寻,起身去免/税店转。

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年轻姑娘,也有相伴购物的情侣。楼逢川对彩妆不大了解,随便看了看正准备离开,突然望见一支口红。

他心思一动,找来一个导购员询问:“你好,请问这里的口红样子齐全吗?”

导购员有点迷茫:“样子齐全?市场上知名的美妆品牌,我们这里基本都有。先生您有什么需求吗?”

“我想找一款口红。”

他闭眼仔细回想着姜韫用的那支口红长什么模样,大概是粉色的?正正方方的,或者是长条的?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或许我说味道你们能找出来吗?劳烦了。”

“您可以说说看。”导购员看着他的脸,暗暗思忖着,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难不成是明星?

“外壳是粉的,涂起来颜色很淡,跟嘴唇原本的颜色差不多,但是有点闪。味道……”

楼逢川努力地回忆,姜韫突然亲上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怔愣的,一瞬间被夺去了所有感官,只能感觉到她的唇瓣温柔地吻上来,越发主动大胆地深/入……他已经记不清她的嘴唇具体是什么颜色,味道很香,一咬仿佛吃到了什么甜腻的蛋糕,软而绵,极甜。

想到这里,他突然面现红晕,口齿也随之慢拙:“是甜的。”

“那或许是唇蜜或者润唇膏,大概不是口红。”导购员注意到他的窘迫,一个大高个的男人,站在那里突然满面通红,像个羞涩的姑娘。她忍着笑,拿了几款类似的口红过来,迪奥的唇蜜和润唇膏,看上去跟楼逢川的描述很一致。

楼逢川还是第一次在公共场合露怯,他不明白化妆品为何会如此复杂,也不懂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走进来要买口红。匆忙辨认了一下,他拿起色号012,局促道:“就这个吧。”

“好的先生,这边结账。”

拿到包装袋那刻,楼逢川几乎逃一般地离开现场。

导购员收好收据,笑嘻嘻地跟同伴咬耳朵:“估计是要给女朋友买礼物吧,也不知道女朋友喜欢什么。”

“肯定啊,”另一个女生调侃,“看他那样,脸都红了,百分百是女朋友。”

穆寻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小袋子:“买了什么?”

“没什么。”楼逢川随手往背后一藏,反应过来这样太明显,立马装作没事人一样,否认道:“给我堂姐买点礼物。”

“怎么这时候才想起来买。”穆寻嘟囔一声,继续看新闻去了。

楼逢川无言以对,继续坐下等通知。他挠挠头,自己也纳闷,为什么会突发奇想买一支她喜欢的口红。

临登机的时候,他想起跟姜韫的初见。他揽过她的腰,头发拂过他的脸。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没想到会牵扯出后来如此复杂的情愫,彼此占有,又两地相隔。

算了,楼逢川攥紧了口红。

就当是一场梦,留个纪念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