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不堪,甫一回到自己定的酒店,好友兼助理穆寻便围上来问东问西。
和姜韫出去喝酒的事情楼逢川完全保密,显然失踪了一天半,到处找不见人,急坏了助理。
“你怎么失魂落魄的?昨晚去哪了?微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我还以为你让人拐卖了!”
“没什么。”他皱皱眉,“就是有点烦。”
穆寻说:“有什么可烦的?上个月你拍的那套图已经出了,我跟合作商交接过,回复说很满意,尾款已经在汇了,收到就能结项。”他把合同递给楼逢川,“人家还说有再次合作的意向,希望跟咱们长期保持联系。”
“嗯。”楼逢川掀起眼皮快速浏览了一回,敷衍道:“挺好。”
“失恋了这是?你状态不对。”穆寻看出他今天兴致不高。“跟谁?昨天那姑娘?”
想了想,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是吧?刚认识一天你就失恋?!”
聒噪。
楼逢川闭眼,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半晌,他又犹豫着问,“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穆寻想了会。
“很漂亮的姑娘,感觉人畜无害没什么心眼儿…但昨天交涉场地那事,行事利落,很有诚意,也不留话柄。听说jm珠宝背后是姜家,就一个独生女,应该是她吧。姜铭培养这个女儿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人畜无害。
她倒是伪装的好,连他都骗过了。
楼逢川听着这个词冷笑,不知怎么心里发起了堵。
他没接话,径自进屋去补觉,只留下穆寻一个人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稀奇了。千年铁树一夜开花,花开一半,这就凋零了?
花看半开,酒饮微醉,小得盈满。
展会的事情圆满解决,接下来的几日姜韫没有安排行程。她联系上了当年留学时相熟的好友,约她去伦敦的街头闲逛。
周陶是她同专业的同学,俩人主修艺术审美和欧洲建筑历史研究,经常一起约出来赶作业,创作互相看不懂的艺术。
幸运的时候,摄政河上的咖啡馆有空余位置,买杯咖啡就能在那里坐着发呆一下午,看人来人往,激发灵感。
伦敦人很爱在摄政河岸边野餐,这片隐匿在繁华大都市里的世外桃源,景色尤以傍晚时分最佳。
草地上各色的野餐布五颜六色,如同拼凑的油画,充满英伦复古气息的小河散漫地漂着窄船,偶尔还有几只鸭子慢悠悠游过来,朝岸边的人讨要面包。
周陶不爱喝酒,开了一瓶果味汽水,递给姜韫一杯:“不准备在伦敦留下?”
“没有这个打算。”
“家里不同意,还是自己不想?”周陶不解,当年姜韫的成绩一直是全系领先,虽然学校从不公布排名,但老师总爱拿她的图在班里展示,夸她很有艺术天分。
这么热爱艺术与设计的人要接受家业从商,将热爱完全封存,周陶不免替她遗憾。
“这些年玩也玩够了,是时候该想想以后了。”姜韫抓起一把坚果丢给水里的鸭子,却吓的它脖子一缩,迅速蹬腿游走了,水面荡开一层层波纹,搅碎了夕阳的余晖,金光粼粼的。
“那结婚呢?也是听你家里的,跟什么大企业联姻之类的?包办婚姻,门当户对?”
姜韫失笑:“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自己的爸妈还算开明,虽然在就业一事上始终不肯让步,但对于她的婚姻,还是有商量余地的。
“我真的不想结婚,他们总不能强押着我去领证吧。”
周陶摇摇头。大家小姐,有人人艳羡享受财富的自由,人生选择却也因此处处受限。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半工半读再苦倒也算不了什么。
谈话间,旁边那家人带来野餐的小宝宝爬来爬去,最终爬到了姜韫旁边,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打量她手上的煎饼。
姜韫知道外国的孩子多有饮食禁忌,并没有递给他吃的,只是扮鬼脸逗他玩,小家伙乐了,看着她咯咯笑。
“你呢?还在谈恋爱,也不准备结婚?”姜韫问。
“就这样挺好,结婚反倒没意思。”周陶的男朋友是个几国混血的青年,热爱极限运动,每天不是在爬山就是在跳海。“我不喜欢孩子,也不喜欢被妻子身份束缚的感觉。”
姜韫点点头表示赞同。
“看你还挺喜欢小孩的。”周陶望着那小家伙,“自己不生一个?”
“孩子都是别人家的好,真自己养肯定累死人。”她认认真真地想了会,再次肯定自己的说法:“孩子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可惜世事无常,向来不由人。那时候的姜韫,只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一语成谶。
夜幕降临,数不清的灯带亮起,漫天霓虹映亮了半边天空。姜韫周陶收了野餐布,在商业街漫无目的闲逛。
下着雨的街道,电子屏嵌在高墙上,水洼映出璀璨的光线。
突然,俩人身边本来暗着的一块屏幕也亮起了,是某服装的模特广告,显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周陶被吓了一跳,端详着屏幕上的人,啧啧赞叹:“看着像亚洲人耶,能当欧美人的模特,身材比例是有多好。”
姜韫看了一眼,愣在原地没搭话,脸上诡异地泛起一点红晕。
“挺帅啊,感觉是中国人。”周陶推推在一旁沉默的姜韫,“这种程度的帅小伙,在相亲市场行情是不是很好?”
“不知道。”姜韫望着那张熟悉的脸,一时语塞。
…楼逢川,确实帅,身材也好。昨晚,她还亲自验证过。
纵然是她蓄意将他吃干抹净,这一刻脸也不自觉地烧起来。
找了个借口匆匆拉着周陶走开,姜韫几乎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
市中心的广场不知道在举行什么活动,熙熙攘攘,异于平常的热闹,红色的巴士拥堵在街上,处处人挤人。
姜韫四下打量,确定目光所及之处并无楼逢川的大屏广告,终于松了口气,找了个长椅坐下,掏出已经被压碎的面包喂身边蹦跶的鸽子。
周陶也要了一块跟着喂,感叹道:“它们伙食真好啊,你看看,胖的像个球……”
她正说话,突然被来人打断。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人,猝不及防拉过姜韫的手就亲了一口,完全不在意那上面沾着面包渣。
姜韫错愕抬头,还没有下一步反应,那人就迅速跑走了。光线有点暗,隐隐约约能看到是个青涩的男孩,十五六岁。
她沉默无言,和周陶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男孩又低着头走来,半垂着头,似乎不敢看姜韫的眼睛,脖颈都羞红了,从背后递来一枝玫瑰,非常罗曼蒂克地赞美说,“你很漂亮。”
姜韫从震惊中缓过神,眨眨眼收下,回了句谢谢。
男孩的英音很标准,变声期的嗓子还带着沙哑,犹豫着开口:“请问,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姜韫的眼皮跳了跳,瞥了一眼身边的周陶,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显然正幸灾乐祸,就差拍手叫好了。
她思索了一瞬,含笑回道:“抱歉…我想我们可能不合适,你太小了。”
男孩愤而抬头:“我马上就17了!”
“……”沉吟一瞬,姜韫失笑。
“可我已经25了。”
然后周陶就在狂笑中,看着那个男孩心碎了一地,悲痛地跑远了,好像但凡晚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想不到啊,这么多年,魅力不减。”她揶揄姜韫,“你两句话就伤害了一个纯情的男孩。”
“我也没有办法,他才17。”
“你没看到他伤心的样子吗,那有可能是他的初恋耶。”
姜韫失笑,望着远处喧嚣的街心喷泉摇摇头,这伦敦的生活,还是那么drama。
姜韫也没想到她会和楼逢川如此之快地再见面。
助理发来请柬,是某某合作商的酒会。她没有推,这种场合对发展人脉并无坏处,尤其是她正处于因为年轻,空降JM领导层无法服众的境地。
饭桌上,她抬眼,笑着对上楼逢川的视线。
又是她。楼逢川抿抿嘴,没有寒暄。
大约是命运有意安排,或者是捉弄,她就坐在他斜对角,离的很近。他能清楚地看见她耳环上坠着的钻。
姜韫的耳垂生的比旁人小些,秀白圆润似水滴,动/情之时,会渐渐染上胭色,显得异常娇羞可爱。他一时失神,移开目光。
一顿饭吃的不尴不尬,他不着痕迹地偶尔瞥她一眼,再不多言。结束后眼看着她礼貌作别离席,楼逢川再也忍不住,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气,促使他上前去拽住了她的手腕。
“不知我是否有幸请你跳一支舞?”
他问的生涩极了。
姜韫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语气微妙,“好啊。”
A小调圆舞曲缓缓在舞池中流淌,肖邦的遗作,调子很慢,声音也柔。
姜韫将手轻轻搭在楼逢川肩上,微笑体面,步子不疾不徐。
楼逢川的手在她腰间,隔着衣服,触及了一些柔软,不由得将她揽的紧了些——她感受到了这份突如其来的主动,立刻挺直腰板,不着痕迹地回到最初的状态。
楼逢川那股烦躁的情绪又上来了,姜韫的疏离和客套如此明显,叫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仿佛在她看来,那夜是个完完全全的意外,只有自己当了真。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滋味,如同迫切地想要捞住什么东西,却一次又一次地从让它指间滑了出去。
音乐一直没变,翻来覆去就是这一首A小调,明明是写给恋人的情诗,却作的伤感而忧郁,音符间带着浓浓的遗憾。
楼逢川的心也随着节奏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很小的时候学钢琴,就没日没夜地练这个曲子,弹来弹去总是弹不好,手腕累的又酸又胀,哭的满脸是泪。他并不是会半途而废的人,即便痛苦而疲惫,却从没想到过放弃,一点点跟着曲调调整心绪,拿捏好每一个琶音。
在终于能把这曲子弹的动人而忧伤后,从此他做任何事都一样。
他从不半途而废,却屡屡在她这里碰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