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以灯一双圆如荔枝的眼睛微睁，听见他说认识自己刚才匆匆忙忙从包间里带出的酒杯差点一个没拿稳。
这会儿看他的情绪似乎跟在包间里不太一样，在包间里是一副虽不热烈倒也在无边风月里游刃有余的样子，没看错的话她转过头前他是冲那个女生笑了的。
看见他在这边吸烟朝他走过来的时候，指尖星火明灭，倒显得他整个人充斥着一种朝生暮死也无谓的空乏感。
她好奇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问你怎么会认识我，有形的距离只是圆桌的直径，无形的距离比她漂洋过海来到这里还远。
陈斯屿出来这一会儿手里还多了杯红酒，他握着杯腿跟她手里几乎已经空了的玻璃杯碰了一下，清脆一响，像是点醒了她喝进胃里的酒精，燥热的感觉热腾腾的往上升。
借着台灯，让他看清了面前这个小姑娘脸上的酡红，跟陈佳佳一起过来的，年纪本来就不大，刚刚还连眼神都不敢往他身上定，这会儿可能酒劲上来了，更显懵懂。
“秦小姐或者说Moli小姐，咱们能不能谈个合作？”
她，她那个虽然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知道的马甲就这么掉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变作空白，他怎么会知道？
陈斯屿看着她怔愣地把酒杯放在桌子上，杯子是自己掉在桌面上的可能还更大一些，圆底的玻璃杯在桌面上像个不倒翁一样打了几圈转才站稳，里面白嫩饱满的荔枝果肉也在快要化水的冰沙上兜风，秦以灯往后退了一步，两只手的手指因着她站不稳的动作扣在了圆桌桌沿。
本来只是他听过她讲话声音后的猜想，看她的反应就已经得到了印证。
“有点冒犯了，我听过你的直播，听你讲话所以认出来了。”陈斯屿这才恢复正经，一改慵懒矜贵的做派，站直跟她解释前因后果。
“可是，就是……”秦以灯回想自己在直播里念过的童话故事，觉得大窘渐渐把头压的越来越低，应该没有人会想在自己暗恋了很多年才刚刚见了个陌生的面就掉了网络上的马甲。
何况她这个新媒体直播风潮跟的可以说是毫无波澜，她能跟他合作什么？他们认识那么多网红明星总不会是让她这个只有三两个坚实听众的十九线主播给他带货的吧。
秦以灯把能想到的可能都过了一遍，还是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这就是个不可能事件。
她悄悄抬头看他，他还在耐心等待着她可是的后话，她又忙把头低下，“可是，我们能合作什么呢？”一个“能”就点明了她心里他们之间无形的距离。
高脚杯的杯底也落在桌面上，稳稳当当醇厚的一声。
“帮我睡觉。”
这话一出，秦以灯心口一慌，心脏也跟着重重一跳，虽然来了这里半年，但对于这里还是有很多不适应，包括对“睡觉”的态度。
“我睡眠不太好，听过你的直播后比较能改善睡眠质量，如果能现场听你的直播效果应该会更好。”他抬手指了下耳边的骨传导耳机。
秦以灯做直播前想着要好好置办一下做直播的设备，因为是做读书博主，她需要考虑收音的问题，就去看过一些麦克风和耳机。入耳式耳机戴久了会耳朵疼，她看过他耳朵上这款骨传导耳机，只是看看就放弃了，原因无他，就在日益消瘦的钱包上。
后来就简单买了一款性价比比较高的头戴式耳机就开启了她的直播生涯，直播的画面也很简单就是手翻动书页还摆着根她常用的钢笔以及桌面的日常摆设。
她最早做这个直播的想法就是想记录一下出国后自己口语的变化，这个直播记录平台上保留三年。
播到今天也算是一个为爱发电，为学习发电，直播里读到的书籍都需要这方面版权的授权，前期了解过授权的费用，她就想办法另找内容了，有的时候遇到一本特别喜欢的书她就尽可能的去自掏腰包换授权。
有的时候还是两个关系比较近的同学的投稿，她们喜欢写点东西，短篇或者长篇的小说诗歌都有，要是合适的她就会在直播里用一下。同学也说自娱自乐罢了，换一种承载方式的传播倒也挺有意思的。
她明天开始要读的新书是《小兔子周游世界》，虽说读书无边界，可这对他来说要跨越的鸿沟是不是有点大，她一直是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直播，这些都是问题。
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人，心心念念的见到了面，主动提和自己谈合作，合作了就会产生以后的交集，对她来说无异于天上掉馅饼，还是你一直想吃却吃不到的馅料口味。
可以秦以灯的性格很多时候估计还是吃不到嘴里，她是那种天上掉下来个馅饼正中她怀她还要站在原地等着馅饼的主人来认领的性格，小时候，奶奶会用指头点着她的额头说她是个小木头，点完又用手心捂住用手掌给她揉揉。
轻轻叹出一口气，秦以灯抬头看面前站着的高大身影，“我再考虑考虑行吗？”
一双浓隽的丹凤眼直勾勾的看着她，秦以灯以为自己把这件事搞砸了，却恍惚见他的眼里沾染了点笑意，“不急。”
一两个月前的深秋，他睡醒误触了一个从来没打开过的软件，是尹远找人开发的说让他试试给点反馈，误打误撞的点了进去一个只有十几个人在观看的直播间，她念书的语调却让他多看了两眼外面落日余晖中的赤霞，那天天气挺好。
心里的动摇给过她答案了，她给自己找了很多主客观原因，只不过是想多给自己一点准备时间。
今天的情形也在昭示着她的走运，圆桌上有纸笔，和他六年前随手写下那句英文的情绪相似，那张书签藏了六年了，终日夹在书页中不见天日，如同她这点旖旎的小心思。
陈斯屿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主动抬手拿笔撕了一张桌上的便签写下那串数字，那串让她午夜梦回都在想要不要第二天早上起来壮着胆子跟他妹妹也就是陈佳佳要他联系方式可以通过各种电流联系到他的数字，可每天早上一睁开眼这种想法就随着从睡梦中到现实的转变的清醒感作罢。
事实上她还干过把那些能推送共同好友的软件里她和陈佳佳之间软件上显示的“你有可能认识的人”的主页一点点翻过，愈发发现自己对他知之甚少，哪怕他就在这些人里她也认不出来。
秦以灯因为酒意微醺，脸热心热整个人都是燥得发干，现在却觉得手心里这张更烫。
明明这个合作成不成的主动权在她手里，但他递这张便签给她的时候前以灯莫名的看出了一些运筹帷幄，他好像已经看到了她的底牌，那么连谈判互相夺利让利的环境都不比再有等着她自投罗网就好。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人说的再要杯柠檬水，现在有侍应生送了过来，她接过一尝，水还带着点甜味，里面放了蜂蜜，秦以灯嘴边沾了点水渍，有点发痒，她极快的舔了一下扫过唇边。
“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那我就先走了。”腕表上的指尖就这一会儿功夫分针又走了好大一个弧度，这会儿时间无论她体感是走的快了还是慢了都挺让她心慌的，再不舍留恋还有一根清醒的弦绷着提醒着她别忘了兜住自己的底，再待下去就要露馅了。
陈斯屿帮她打开了游乐园有年代感的大门，外套不知道被人放在了哪里，她现在浑身都热把外套索性直接抛之脑后，等明天酒醒了再来找。
她看见他折身走回走廊也没再想什么，直接伸手在路边打车，这边晚上醉鬼比较多，按理说出租车生意多，不过做这种生意也会比较麻烦。
等了一会儿没有打到车，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被风吹的触感冰凉，可能是等的时间比较短，路对面有三个人勾肩搭背冲她吹了口哨，语调听着让人觉得不适，甚至是冒犯，他们没有说英文她听不懂直觉不是什么礼貌的话语。
秦以灯手捏紧裙摆想回击可这条街就这么宽，怎么算她的胜算都不大，反击有点冒险。
肩上突然被衣服裹住，陈斯屿扬声跟他们对话，她身上多出这件衣服的时候秦以灯已经感觉他们的气焰有所收敛，他应该是在用他们的语言在跟他们沟通，那三个人面色讪讪，疾步快走一副不敢再跟他对峙的样子。
“你没事吧？”陈斯屿回头看她，刚才因为要给她披衣服，手短暂的碰到了她的肩头一下，引得她突然一颤，冷暖对比太明显，明明他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衬衣。
秦以灯点点头，又侧头看身上的外套，是他的。
“我回包间找衣服，没找到你的外套，先将就穿一下我的。”
“谢谢，还有刚才也谢谢了。”秦以灯接着乖乖点头，像个毛茸茸的小鸡仔在啄米。
“我的车停在后面那条街，等司机开过来，我送你回去。”
她刚要接着点头道谢，听见他说“不用谢了，也别点了，不晕？”
秦以灯看了看他，其实动作间已经颇显醉态了，眼神的变化都放缓了。思路也有点滞后，酒精延长的反射弧让她脑中大作的警铃晚响了几秒，不行，他要是送自己回家了不就被陈佳佳发现了，又转念一想，陈佳佳今天晚上大概率不回家。
两个人在这方面不用提就达成了默契，陈佳佳不会带人回去过夜，秦以灯是压根就不会带。
等车来，秦以灯也不能一直盯着他看，索性看向街对面的路灯，不对啊，怎么一个灯变成了三个灯还晃来晃去的？研究不明白正在头痛，蓦然感觉到鼻梁上落了一个冰凉的点。
路上的人开始惊呼，“下雪了！”
秦以灯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下雪了。
不过还没看清雪花的影子就被他扶着坐进了车里，路程很短，短到来不及让她捋一捋今天脑海里翻滚的巨浪，一时半会儿也很难平息，只记得他给自己开了车门还扶她下车，她看看手臂如有实感。
拿小手包里的黄铜色钥匙开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外套没有还给他，尝试了几下都因为她的不专心钥匙对不上锁眼。干脆等她仔细打量完这件外套再开门。
不是什么特立独行的款式，反而是多见的西装领子黑色呢大衣，胸口处的口袋鼓起了一个很小的弧度，里面装着那朵洋桔梗的花苞，秦以灯想起来了是翟金看花的时候手重把花苞弄掉了。
便签她拿了一路也不敢当着他面展开看看，然后看到可以一个数字都不错的背出来的程度。
陈斯屿，其实我以前也认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