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殷芜再没去过临渊宫,她怕太心急会起反作用。
小雪豹在地上玩球,它圆滚滚的身子蹭着殷芜的腿,仰着头撒娇,殷芜拿起球,扔远了一些,那小雪豹便又去追球,如此几次,它越发疯了起来,直往殷芜身上扑。
虽然年幼,但到底是猛兽,殷芜被它撞了几下,急忙安抚求饶。
正闹着,茜霜端了托盘进来,说是仪典司又送来了一些候选男子画像。
殷芜想了想,拿起那些画像细细看了起来。
三位长老家都有庶子在列,他们都希望通过联姻控制殷芜这个傀儡,那……便让他们争起来吧。
她挑挑拣拣,抽出了一张画像放在桌上。
百里永。
画像上的男子还算英俊,只是不知道真人如何,但殷芜觉得她八成也见不到真人。
如今百里息是神教大祭司,百里崈又是三大长老之一,若她的夫君还是百里家的人,这旻国就真是要姓百里了,天枢和天玑都不会袖手旁观。
茜霜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低声问道:“圣女真的选他?”
殷芜垂眼,“没事的。”
圣女选定夫婿的消息很快传开,百里家得知是选了百里永,很是高兴,另外两家便失意了。
孟家落选倒在预料之中,毕竟才出了孟奇的事,只是天玑长老所在的孙家不免有些失望。
邬池将消息禀报给百里息时,他正在写祈福祭文,知道人选后挑了挑眉,并未多言。
等写完祭文,才对邬池道:“人选既然定下,仪典司便按规矩准备吧。”
按规矩准备需要小半年。
那日之后,百里息终于得了清净,只是偶尔梦见那双含泪的杏眼,他念两遍清心咒驱邪咒,相信渐渐也就好了。
这夜他泡过冷泉水,心情稍好,便想出去走一走,这宫中很大,却没住什么人,大多数地方都荒着,正适合闲庭信步。
走过一处假山,忽听见山后有个细细的声音响起,山石缝隙还透出闪烁昏黄的光亮。
“求娘亲庇护蝉蝉,保佑蝉蝉的郎君是个……是个好人,爱护蝉蝉,保护蝉蝉,别让蝉蝉惊惧害怕。”少女的声音里都是希冀,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求的人了。
保佑百里永是个好人?百里家就没有好人,怎么偏偏就选了百里永?
现在厉害了,不去临渊宫求他了,来这里求一个死了的人,真有用啊。
殷芜的声音停住,很快,假山后又传出轻轻的啜泣声,少女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住,再开口时,她的声音绵软沙哑,“娘……蝉蝉好害怕,蝉蝉每天都睡不着觉,蝉蝉还总做噩梦,怎么办呀……”
渐渐的,少女声音低了下去,假山后面的火光也渐渐熄灭。
不多时,殷芜手中提着个小篮子,扶着假山走了出来,她眼睛又红又肿,走了两步才发现百里息,吓得手里的篮子都掉在地上,人也定在当场。
“大……大祭司。”殷芜垂着眼,白细的指尖微微颤了颤,弯腰将地上的篮子捡了起来,低声解释:“今日是我母亲冥诞,我来烧些纸钱。”
说完,她也不等百里息说话,便垂着头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她没穿披风,显得身影越发纤细,孤身走在这黑夜里,像是一株随风飘摇的小仙草。
百里息眯了眯眼。
前世殷芜也曾在这里碰到百里息,那时两人虽然有几分熟悉,但她尚未生出要勾引他的心思,两人也说什么话。
她想让神教灰飞烟灭,最大的阻碍是百里息,最大的助力也是百里息。
可他若知道自己所图,还会帮她吗?八成是不会,前世他虽庇护过殷芜几次,却必不肯为了她覆灭神教。
神教创立已有百年,最初由殷氏建立,百里家只是殷氏的仆从,可随着百里家野心渐大,权利渐长,反而将殷氏变成了傀儡。
今年开春迟,雨水一直降不下来,初一这日便要举办一场祭典祈雨。
祈雨之前,殷芜要斋戒沐浴,吃素十日,抄写疏文,自然不能出门,也见不到百里息。
祭典那日一早,殷芜着盛装华服,头戴金冠,细细描画了眉眼,上了口脂。
殷氏女子皆貌美惊人,镜中的少女雪肤花容,只是眼中略带轻愁,她扶着茜霜的手出门,上了轿辇,金丝红纱放下,遮住了她的娇影。
轿辇很快到了宫门,透过红纱,殷芜看见了百里息。
他骑马立在宫门外,身形高大挺秀,俊美无俦的脸上冷傲孤清,像是寂静孤岭上的一轮月,他见轿辇行来,便打马走在前面。
殷芜垂下眼,心中不免又生出些退意——大祭司这样的人,她能得到他的心吗?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虽还是少女的身体,但该饱满的地方很饱满,该纤细的地方也很纤细,还行,于是略有了一点信心。
她又抬头看看前方的百里息,觉得他浑身都冒着仙气儿,那点信心瞬间就又消失了。
城中百姓知道今日祈雨,早早在路边等候,只为一观圣女姿容。
虽隔着一层红纱,却隐约能见圣女身姿窈窕,端庄圣洁,他们将手中的花抛向轿辇,跪地参拜,仿佛这样就能得到神明庇护,心想事成。
他们以为圣女是神明化身,却不知圣女只是统御万民的幌子,她自己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很快来到祭台,殷芜扶着茜霜的手下辇,一步一步走上祭台,目不斜视,不看百里息一眼。
只是两人站得近,殷芜能闻到淡淡的青竹冷香。
面前摆放着方形祭炉,百里息先是念了祭文,然后从殷芜手中接过所写疏文,点燃扔进了祭炉内。
说来也巧,疏文燃尽的瞬间,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布满乌云,接着又是打雷闪电,竟是要下雨的样子。
这简直就是神迹,祭台之下的百姓高呼跪拜起来。
“神教永存,圣女千秋!”
“神教永存,圣女千秋!”
呼声如山,呼声如海。
大旻百姓皆信奉神教,她真的……能推翻这个虚伪龌龊的神教吗?
殷芜被送进祭坛旁边的小殿内避雨。
很快,大雨降下,激起地上的尘土,殷芜能听见殿外百姓的欢呼声。
她渐渐沉寂下来,人在桌边坐下,忽生出孤勇决绝之心。
不管她最后能否成功,她都要试一试,哪怕粉身碎骨。
门从外面打开,带进风雨的湿润气息,百里息走进殿内,他一身白袍,白色的靴上不染纤尘,玉带束在腰上,龙章凤姿。
殷芜微微垂着眼,唤了一声“大祭司”。
百里息缓步走到窗前站定,风将他的衣袍吹得微微颤动。
茜霜出去端茶,殿内便只剩两人。
静默。
殷芜嗓子有些痒,咳嗽了两声,努力压了压。
外面的雨没有变小的意思,殷芜又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难熬,于是开口道:“这雨下得真是及时。”
她本没觉得百里息会回应,却听他冷冷的声音道:“是圣女诚心斋戒,诚心感动神明。”
净胡扯,她才没有什么诚心,那疏文也是胡乱描画的,不过她倒有些好奇,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大祭司,若今日没有下雨怎么办?”
“风雨雷电皆有时,算准便好。”他看着窗外风雨,神色冷漠。
瞧!跟本不是她的诚心感动神明,是他算准了今日会降雨。
这世上根本没有神明。
殷芜不再开口,也不再看百里息,两人未再开言。
外面的雨终于渐渐停了,百里息离开了小。
“请圣女移驾,属下送圣女回宫。”
殷芜一惊抬头,看见宦凌站在门内,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让她背脊瞬间生了一层凉汗。
她定神伸手搭在宦凌小臂上,轻轻道了一声“辛苦宦凌护法”。
宦凌扶着她上了轿辇,随后自己骑马跟随在旁,他声线偏低沉:“上次圣女遇刺,我才知狄昴竟然是黎族的细作,是属下不查,险些害了圣女,还请圣女恕罪。”
殷芜脸上流露出几分无措,几分关心,“不是……不是护法的错,护法还受了鞭笞之刑,不知伤口还疼不疼?”
宦凌笑着摇摇头,他看向殷芜的目光带了一抹贪,忍不住用舌顶了顶牙膛,还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百里永在花楼里与人争风吃醋,腿被打折了,据说伤得还很厉害,即便休养好也瘸了。
邬池来告诉殷芜的时候,她并不惊讶。
“百里永留下了残疾,已经不能陪伴圣女,过两日属下会再送来画像名册,还请圣女再次择选。”邬池道。
他离开灵鹤宫,便去了临渊宫,见百里息坐在书案前,行礼道:“属下已将事情告诉圣女,这几日便会将人选重新送过去。”
殿内静默片刻,百里息放下笔,“这次百里家子弟不可入选。”
为了给圣女选夫婿,这些日子三大长老没少活动,他代掌仪典司之事,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邬池顿了顿,道:“若天权长老……”
天权长老百里崈是大祭司的父亲,邬池一个小小副掌司哪敢得罪,却听百里息道:“告诉他是我的意思。”
听了这话,邬池不再多言,低头应下。
几日之后,百里崈入宫来见百里息。
“百里永被打残,分明是被人陷害,还请大祭司做主,为他申冤。”
百里崈坐在轮椅上,眉间隐见戾气。
书案后的男子脸上无喜无悲,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天权长老想我怎样为他做主?”
百里永被打残,做得很干净,虽然能猜测出是孟家或孙家,但到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百里崈提出此事也不是为了给他报仇,只想让百里息对百里家多些怜顾。
他顿了顿,语气也缓和下来:“大祭司即便不能为他做主,为何又不让家中其他子弟入选?”
“百里家靠殷氏的血压制疯病,若殷氏和百里氏的孩子生了下来,岂不是自啖其亲?”
“这怎么算……”百里崈皱眉,只觉百里息太过咄咄逼人,心中不免恼火,“你身体里也流着百里家的血,你成亲后也需要吃丹药压制疯病,即便你厌恶自己的血脉,也改变不了现实,百里家才是你该维护的。”
“本座的事不劳天权长老费心。”他的血脉肮脏无比,若是可以,他想将这身脏血流尽。
百里崈不是他的父亲,若算来,应该是他的大伯。
当年百里崈亲弟酒后乱|性,强|奸了百里崈的妻子吴氏,一夕有孕,生下了百里息,之后吴氏便被囚禁起来,等风头过了,百里崈还是忍受不了这污点,借着疯病的遮掩亲手杀了吴氏。
事后只说吴氏失足落水死了,风光大葬,当时百里息已五岁,吴氏就死在他的面前,之后他便得了失语症,被囚禁在无人的院子里,后来前任大祭司冯南音发现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适合学卜卦,才将百里息带走收为弟子。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一下,蝉蝉很快放大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