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莱西什么也没说。她知道不是迈克尔先动的手,但一定是他的言辞先激怒了对方。她的脑袋还晕乎乎的。
迈克尔把自己的路虎开进了她家门口的街上,她绷紧了身子。如果他想要进她家门和她谈谈或道歉,她一定会把他劝回去的。他必须回家,今晚她不能再接触任何男性生物了。她看着他的车顶灯掠过沿街停放的其他车辆,挺直了背,准备和他对峙。
他们怎么敢像男孩儿一样打架!男人的行为有时候很愚蠢,而今晚恰好中了头彩。她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吟,迈克尔转过头,诧异地看向她。
他有必要知道莱西现在正在气头上,在她火冒三丈的时候,他最好留心一点,她已经准备把这股气撒在他头上了。她本来也想朝杰克发火,但他现在不在场,所以得由迈克尔一人承受这阵愤怒的冲击。
他把车停在莱西的私家车道上,熄了火,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坐着。
“莱西……”他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别说话。”她打断了他。“今晚我见识到两个大男人表现得像是被宠坏的臭小子。我的头发全乱了,那条特别贵的新裙子也被撕坏了。”她摸了摸一边耳垂。“我的一个两个半克拉的钻石耳环也不知道掉在哪儿了。”她才刚刚完成热身。“我知道这不全是你的错,迈克尔,但是现在你在这儿,而他正在哪儿蹲监狱呢。如果不是因为我太累了,而且必须现在打包好行李搬到我爸那儿去住,我现在肯定也会冲到他跟前破口大骂。我本来以为你想帮我。有那个杀手追着我到处跑,我不敢一个人待着。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呢?”
他识趣地露出惭愧的表情。“对不起,莱西。那家伙把我心里的坏念头都激起来了,你知道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当那天我离开的时候,他还在你家,我知道他肯定不会让你离开他的视线。”他在椅子上不自然地换了一种坐姿。“我能感受到我们两人怀有某种相同的感觉,我猜你会管它叫过度强烈的保护欲。一方面,我很讨厌他对你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但另一方面,我很信任他,所以才放心出城去了,因为我相信你在他身边不会有任何危险。”
这番话浇灭了她的怒火。“那你为什么还要暗示他可能在艾米的事故中动手脚?你这么做太卑鄙了。”
“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反应。”
“很好,他确实如你所愿。迈克尔,你这件事做得一点都不明智。你为什么要起诉他?如果他被关进监狱,你离开的时候,他就不能陪着我了。”
“该死,你为什么这么有逻辑?”他小声嘀咕着,“我现在就撤诉,把他从监狱里带出来。”
“我很有逻辑,是因为我没有昏了头。”
她伸手去摸车门把手,目光投向房子。
那是什么?
她僵住了,更仔细地盯着那片黑暗。它又出现了。一定有人正蹲在她家的弧形门廊下,躲在房子的阴影中。
“迈克尔。”她压低了声音。“看。”她的手缩在仪表盘下指向窗外。“你能看到吗?有人在那儿。”她声音颤抖,按下了车门锁。
“我看到了。”他马上警惕起来。“待在这儿别动。”他的手伸向仪表盘,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经跳下了车。
她看见了他从仪表盘上拿出的枪,震惊得不敢作声。他在干什么?他有持枪执照,但她从没有看到过他在靶场以外的地方拿过枪。
那个躲在她家房子旁的人不可能没有看见迈克尔下车,但迈克尔把她留在原地。迈克尔随意地慢跑上她家的台阶,回过头朝她大喊:“我去帮你把它拿过来,然后我们就走!”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门廊边的影子没有移动。她看见迈克尔从钥匙环里掏出一把钥匙开门,冲进屋里,任门大开。
她眨眨眼。要是杰克知道迈克尔有她家的钥匙,他会怎么想?
她瞪大眼,看到门廊上一个新的影子挨着房子溜过来。是迈克尔。他偷偷从后门溜了出来,蹑手蹑脚地移动到藏在门廊下的人的头顶上。
她咬紧牙,全身肌肉紧绷。她没有移开视线,将手伸进晚宴包里掏出手机紧紧攥在胸前。她看到迈克尔悄悄移动到门廊的房梁上,向下径直跳到躲藏的影子身上。她大叫一声,只见两个影子混成一团,粗暴地滚到停车道上。
莱西一只眼睛盯着两个人影在雪地里扭打成一团,另一只眼睛移到手机上,拨通了911。
周日一大早,梅森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城市监狱进行一次特殊的探访。这趟行程不是必需的,但他只是想亲自见证这一切。他开车驶入酣睡中的城市,一想到警长口中杰克被捕的画面就暗自偷笑。
在一场风流盛宴上为了一个女人袭击他人。警察没有提到女人的名字,但梅森听说攻击指控的起诉方是布罗迪时,立马就明白了这个女人一定是坎贝尔医生。梅森在狭窄的走廊上大步向前,和认识的警察打着招呼,在拘留室门口停下脚步。
哦哦,太有趣了。这名已确定被捕的人坐在长凳上,身着一件翻领被撕坏了的燕尾服,头发上还挂着凝固的胶状物。梅森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靴跟点地,身体后仰,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朝他直射而来的凶狠目光全然吓不到他,他向哈珀露齿一笑,但愿此刻能有支烟抽。
真该死,他忘了带相机。
坎贝尔医生的前夫弗兰克·史蒂文森没被关在这儿真是太扫兴了,梅森本可以把他放到哈珀的监狱里,这样他就能欣赏一出闹剧。这会像是把温驯的鸡丢进狼窝,哈珀会生吞了他。想到这幅画面,梅森窃笑。
那头狼厉声质问:“什么那么好笑?”
梅森晃了晃头,端详着怒气冲冲的男人,和他分享了自己的类比。这头狼的态度缓和了些,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容。
“是啊,我不介意现在给我送个沙袋过来,史蒂文森的脸是再好不过了。”杰克嘀咕。
梅森噘起双唇。每次见面,哈珀留给他的印象都越发深刻,他虽然自命不凡,但却是个坦诚直率的人。他热爱慈善,而在梅森眼里,帮助坎贝尔医生就是项慈善项目。哈珀以前也许也是个好警察。那一枪实在太可惜了。
第一次和哈珀谈话后,梅森对那次事件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哈珀是在执行公事时中弹的。警察署认为那次枪击让哈珀的情绪处在不稳定的状态,这会妨碍他安全地履行职责,哈珀躲过了警局裁员,但最终还是离开了莱克菲尔德警察机关。
在自己的地盘上时,哈珀总是高高在上,比如梅森和雷拜访他办公室那次。哈珀会划清领地,掌握主权。在那份工作中,这个男人有能力掌控环境和身边的人,这对于一个警察而言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梅森总觉得哈珀很少会朝自己的员工发脾气,也许和承包人也同样如此,他能看出哈珀会在买卖不能谈妥时适当让步。
这一次,哈珀和这位倔强的牙医在一起时又不能自持了。女人总是有让男人神志不清的本领,就像他的前妻……梅森赶紧把前妻的念头从脑中赶走,但这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梅森已经从……圣诞节开始就没见过儿子了,二月份都要开始了,但他从放假以来就没有见过儿子。当然,和他通过电话,但却没有面对面的交谈。孩子很忙,今年要升高三了。篮球,学习,全是那些零七八碎的事情。
“梅森。”
梅森赶紧从思绪中回到现实,哈珀已经站起来走到铁栅栏跟前,他站在离梅森仅有两英尺远的地方,后者却完全没有察觉。“什么?”
“我在问我什么时候能从这该死的洞里出去,你很清楚有一个女人需要我来看护。”杰克端详着梅森的脸。“昨晚没睡够吗?真抱歉让你今天起了个大早。”他微笑。
“不,我只是想起圣诞节后就没见过儿子了,他和妈妈住在一起。”梅森脸上马上浮现出尴尬,他本不想和一个才刚认识不久的人聊这些私事。
哈珀的笑容消失了,眼光闪烁。“那感觉很糟。”
没错。哈珀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父亲了。都怪那该死的阿茨海默症。
“我会搞清楚你什么时候能走。”梅森还红着脸,没有道别就朝走廊另一头走去,他感觉哈珀一路目送着他。
“911,您有何紧急情况?”
“有人在我家门口!”莱西飞快地报完地址。“他正和迈克尔搏斗!他们滚在……”
“女士,您在哪里?”
“在卡车里!但迈克尔有枪,我怕有人……”
“有枪?有人受伤吗?您需要救护车吗?”
“不!没有人被打伤!但是我不知道另一个男人身上有没有携带武器!”
“警察已经出动了,女士。你最好待在车里别动,车门都上锁了吗?”
“没有!我的意思是……”她按下车锁,它们在迈克尔方才出去后弹了出来。“现在锁上了。”为什么接线员一直在关心她的安危?明明有危险的是迈克尔才对!
地上的两个人影停止了厮打,迈克尔跪着压在另一个男人背上,把他的手臂拧在身后。
“他抓住他了!他把他压倒在地了!”她朝电话另一头大喊。
“别到车外去,女士。”
莱西已经打开车门冲上了私家车道,电话贴在耳边。她的高跟鞋踩在粗糙不平的冰面上步履蹒跚,在昏暗的灯光中张大眼睛想看迈克尔是否受伤。一个晚上打了两次架!他明早肯定会疼的。
“女士,不要下车!”
“我没事。我哪儿都不会去的。”
“我已经告知警局现场有一把枪。”
“什么!”她是不是惹上了更大的麻烦?“迈克尔!枪在哪儿?”
她对接线员说:“告诉警方没有人携带武器!我看见枪在雪地里。别让他们开枪!我把它从地上拿走。”
“不要把枪捡起来,女士。”
莱西气得咬牙切齿,这位过分礼貌的接线员已经开始深深激怒她。“我把它从路上踢走,警察很可能会开车轧过它。”
她轻轻把枪朝迈克尔卡车的方向踢了几英尺,她能听见背景音里接线员正把她的消息转达给别人,但她知道这起不到任何作用,警方只会加倍警惕和戒备。他们不喜欢跑到持枪现场去,这会让他们的压力程度激增十倍。
她转过身,看到迈克尔把另一个男人的脸压在雪和沙砾中。迈克尔看起来没有受伤。
她局促地蹲在安全距离外,想看清那个陌生人的脸,祈祷他不会直接朝她看,否则他会看到她裙上的一阵好风光。警笛的尖啸响彻夜空。
迈克尔喘着粗气,抓住男人的头发,粗暴地往后拉起他的脑袋,将他的脸转向莱西。“你认识他吗?”
男人的脸上震惊的神色逐渐变为尴尬,他终于还是亲自自下而上看到了莱西的裙子。
但莱西受到的打击更大。
她的声音沙哑。“肖恩?是肖恩吗?”
迈克尔正跪着压在曾救过她命的清洁工英雄身上。
杰克正在监狱门口换下狱服,收拾钱包,这时,梅森又出现了。“你可能会想再留一会儿。”梅森说。
“我怎么可能想这么做?”杰克斩钉截铁地说。他只想回家睡觉。
“你的某个朋友正在来这儿的路上。”
杰克朝梅森挑起眉毛,完美演绎了“我根本不在乎”的神情。
“你的一个牙医朋友。”
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把钱包塞回了夹克口袋。“什么?莱西?她还好吗?她在这儿?”
“还有她的男朋友。”梅森露出了满口牙齿。
“那个混蛋不想让我出狱?”杰克听到梅森的用词,心里气得发闷。
“不。我想她的男朋友在她房子旁边抓到了一个入侵者。”
杰克的心漏跳了一拍。“是他吗?”
梅森没有问他指的是谁,这位警探心知肚明。“我不知道,他们说坎贝尔医生认识这个家伙,这个人和她在一起工作。”
“但这不意味着他就不是那个人。”难道那个记者在杀手在下一次动手前阻止了他?
“我知道。”
死一般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两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到底走不走?”接待台后的警察问道。
梅森朝那个警察点了点头,拉着杰克的袖子把他拽到走廊另一端。“你想先洗个澡吗?”
杰克拉出他的翻领,听到一声缝线断裂的声音。他的手好奇地伸进自己被白酒浸过后发脆的头发,打量着自己脏兮兮的衬衫。领带没了。他把手伸向口袋。那儿也没有领带。
“我看上去不好吗?”
“你看起来棒极了,闻起来也很香。”
莱西生气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到他和梅森耳中。“不!你不能逮捕他!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他和我们的思维不一样。我和他在一起工作了那么久,他不明白那种行为是错的!”
杰克没有看见她,但他知道她一定非常生气。他稍微放松了一些,如果莱西还能被激怒,说明她一切正常。他默默重复着她的话,想摸清楚这话中的含义。谁会……难道她说的是那个清洁工?那个有精神障碍的孩子?那个用扫帚柄朝史蒂文森的头来了个本垒打的小男孩儿?
是他闯进了她家?
莱西从警察局简陋的大厅里朝漆黑的街上望去,两臂在胸前交叉。迈克尔和杰克尽可能远地坐在沿墙的一排椅子上,两人都仔细地观察着她,小心谨慎地履行着看护的义务。两个男人都没有眼神或语言交流,莱西觉得这样对大家都好。她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心里为肖恩担忧。当闪着警报灯的警车停在她家门口,全副武装的警察出现时,那个男孩儿吓呆了,朝所有人大喊大叫。迈克尔不再需要把肖恩放倒,他自己便贴在了地上,伸直双手和双腿,动也不愿再动一下,把肖恩从地上抬走装进警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无论莱西或是警察都没能从他口中听到一句话。他们搜查了她的房间,认定肖恩没有闯进屋子,便宣布要把他带回市中心警察局。她强烈反对,但警察却说他们只是想和他谈一谈,她最终还是让步了。肖恩不肯告诉他们自己的住址或是一个能来把他接走的人,没有身份证明让警官们困扰了好一阵,他们想知道他到底是谁,家住哪儿。莱西也帮不上忙: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的名字。
在局里,肖恩又开始瑟瑟发抖,随后他和试图把他带进大厅的两名警官厮打起来。莱西和迈克尔在摩擦升级时及时赶到了,她成功劝服肖恩冷静下来,说服他和警官们一起走。他们把他带进一间审讯室,在她面前关上了门。
她很高兴能看到卡拉汉警探的脸。在她的请求下,卡拉汉进入肖恩的审讯室旁听,这带给她些许宽慰。她告诉迈克尔和杰克,在肖恩和警察的问话没有结束之前她是不会离开的。杰克说如果她不走,自己也不会走,随即便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迈克尔看了一眼杰克顽固的面孔,砰一声挑了个最远的位子坐下。他们两人的表情都在警告她不许抗辩。
两个男人看上去像是打了一晚上的架,不过事实也差不多如此。迈克尔在和肖恩扭打时撕破了裤子,他的夹克衫松松垮垮地蜷成一团堆在椅子上,还扯下了两颗衬衫纽扣。他卷起脏兮兮的袖子,试图在看她踱步时显得极具威慑力。
杰克看上去同样邋遢不堪,令人生畏。他们二人都因为她倒在他们头上的酒精显得黏糊糊的,龙舌兰酒的味道飘得满屋都是,几名警官在穿过大厅时向他们投来了刺眼的目光。
莱西的晚礼裙仍然裂开,没有针线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已经在厕所里从疲惫不堪的脸上卸去了油性睫毛膏,当她意识到自己丢了发夹时,只好绝望地任头发披散下来。她用手指把它们梳顺,捋到耳后。
他们看起来都像奔赴国宴时突然遭遇地震的难民。
她轻叹一声。周日早上六点钟。她本应该还在梦乡酣睡,她本可以在除这儿以外的任何地方。
当莱西的手机铃声从放在迈克尔大衣下的宴会手袋中传出时,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一跃而起。迈克尔将手袋递给她,但视线没有与她交汇。
电话是凯莉的丈夫克里斯打来的。
“你和凯莉聊过吗?”他上气不接下气。
“没有。从健身房我和你们见过之后就再也没聊过了。”她开始焦虑起来,克里斯的声音听起来也紧张不安。“发生什么事了?”克里斯从来没有这么紧张。
“凯莉昨晚没有回家。”
“什么?她在哪儿?”莱西停止了踱步,担忧潮水般朝她袭来。
“我不知道!她吃过晚饭后去健身房处理一些文件。后来时间很晚了,我想给她的手机打电话,但是直接转接到了语音信箱。我开车去健身房,发现她的车不在那儿。我去了办公室,发现她已经处理完文件了,但我还是找不到她。你知道她可能去哪儿吗?”他的句子粘连在一起。
“说实在的,克里斯,我不知道,你和她的父母和姐姐联系过吗?”莱西头晕目眩,胃里发紧。哦,上帝啊。拜托一定别让凯莉出事。
“我昨晚给他们打过电话了,但我怕他们担心,就没问他们凯莉是否在他们那儿,只是编了一些借口,他们没有人提到凯莉。”
“你给警察打过电话吗?”
走廊里响起的靴声引起了她的注意,卡拉汉警探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他看起来并不高兴。
“等等,克里斯,我现在就在警察局,我马上联系负责调查相关事件的人。”她一只手盖上听筒,对警探说,“我的朋友失踪了,她的丈夫正在和我打电话,他已经快疯了,他从昨晚开始就没见到过她。”
“谁?哪个朋友?”
“凯莉,凯莉·凯兹。我告诉过你,她和我有一样的戒指。”看到他眯起眼,她降低了音量。
“那个体操运动员?另外那个在德科斯塔案审判时作证的女生?他等了那么久到底他妈的想告诉我们什么?”他一把夺过莱西的手机,开始盘问起克里斯。
他抓到她了。他抓住了凯莉。
莱西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