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把巴灵顿车道堵得水泄不通,任何民用车都被禁止进入这片高档住宅区。他和一大群拥挤到就快碰到黄色警戒线的记者和周边住民站在一起,调查完了犯罪现场。警戒带边上,每隔六尺就站着一名穿着蓝制服的家伙,受害者已经回天乏术的时候还需要那么多警力?
他收起了笑容。只有谋杀的腥臭味儿才能让这些警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受害者整整尖叫两个小时的时候,他们都藏哪儿去了?
也只有凶杀案才会让调查员们不得不在这样严寒的天气里在街上站着。他一阵颤抖。灰暗的天空中,不时有一阵阵小雪飘落而下,但主要是寒风在拍打、冻结人们。
他转向站在他身边头戴着红色开拓者牌绒线帽、年龄稍长的女人,她身材高挑,由于年龄的关系有些驼背,但当她扫视街道时,狭长的脸上却焕发出生机。她冲着自己的手机大喊大叫着,用浮夸的惊讶语气对这起刚发生在马路对面的谋杀滔滔不绝。
“你认识逝者吗?”他很喜欢“逝者”这个词,这听起来非常专业。他外套上夹着的伪造的胸牌赋予他一个身份:在《波特兰论坛》周报工作的杰夫·托马斯。他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听到他的问题,她皱起眉头,对他的打断表示不满,但她看见了他身份的证明——拿在手里作势要记录的笔和本子,在他饶有兴趣的注视下,贪婪的神色从她眼底蔓延开来,态度也缓和了。
“我得挂了,雪莉,有媒体想和我聊聊。”她把手机装进了笨重的滑雪夹克下那件丝绒浴袍的口袋,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
“你认识理查德·巴克吗?”看到这个女人眼里闪耀着的说长道短的欲求,他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啊,他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应该有人给他颁发一枚奖章,好好表彰他讨这位老人欢心的善举。
“我当然认识了!我住在他家对面已经有好几年了。”她指了指自己那栋前院里点缀了七个鸟池的小别墅。他眨眨眼,注意到每一个水池里的积雪都已经被清理掉,换上了干净的水,她是怎么让这些水不结冰的?颜色鲜亮的鸟食槽悬在她院里几棵白桦树的每一根树枝上。
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总得有人在下雪的时候喂鸟,你知道,不是所有鸟都会飞到南方过冬的。”她话中带刺。
他并不觉得在夏天她就会取下这些鸟食槽。
她那些讲究的邻居一定爱透了她。房主委员会显然忘记了在协议条款上加一条对鸟食槽和糟糕味道的处理办法。
他重新转身面对着她,露出了完美的牙齿。“这真是贴心之举。那在最近十二小时里,你是否听到或者看到一些不寻常的动静呢?”
“十二小时以前?那是谋杀发生的时间吗?”
他为自己的说漏嘴抽了一口气。“我不小心听到一个警察提到了案发的时间范围。”他耸了耸一边肩膀。“我不知道有多确切。”不,他知道。
“没有,什么也没听见。倒是看到联邦快递的快递员今天早上摁他家门铃来着,他把包裹扔在门口就离开了。”她指指街对面大楼前成群警察站着的地方。那包快递现在还在门口,有两名警探站在它旁边激烈讨论着,他们朝盒子打着手势,表情严肃。
他记起自己确实听到过门铃声,在极其短暂的一刻,这让他吓了一跳。他透过楼上的百叶窗窥视到那熟悉的棕色卡车,它的司机正在凛冽的寒风中小跑回车上。他完成了工作,几分钟后便从房子中溜了出去。
他的“采访对象”继续说着:“巴克这几年接了几桩大案子。他替那个科瓦利斯的连环杀手作了辩护,你知道,就是把那些大学女生杀光了的那个。那一次他表现得可真是不错,成功把那个杀人恶棍给弄进了监狱。”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他又瞥了一眼那两个争论不休的警探,发现他们在上一次发现遗体时也在现场。他在脑海里默默记下,得弄清楚他们的名字,然后给他们送上一份勉励辛勤工作的大礼。这是一位良好公民应该做的。警察总是得不到应有的重视。
“他们说巴克的腿被打断了,和之前几起连环杀人案里那个老警察和被杀的律师一样。”她把身子朝他靠过来,压低了声音,眼睛环顾四周,担心别人偷听。“有人在给之前被送进监狱的杀手报仇。”她为了强调,点了点头。
“是的,我现在也开始这么觉得了。”被打断腿的消息怎么这么快就传开了?就他所知,警察们应该还没有对街边群众透露丝毫案情的信息,但这些细节总有办法口耳相传。
他挺起胸膛,直了直身子。完美。一切按计划进行。民众被卷进了案子,而警察却仍然没有线索。他想,那些渔具什么时候也会公之于众?
虽然用鱼竿杀人很麻烦,但他喜欢使用和被害者息息相关的东西,这些东西或是他们的谋生手段,或是他们的日常兴趣。他极尽垂钓参考书上的内容来有创意地用这把钓竿。早些时候,他看见三个脸色发青的警察从前门蹒跚出来,躲在灌木丛里呕吐,这让他确认自己表现得很出色。他看见门口的警探还在对那个盒子指指点点,他们也许以为里面装了炸弹。
嗯……他已经很久没有耍过在包裹里装炸弹的手段了,曾经有段时间他痴迷于此。把一些东西混在一起,再把它包装地恰如其分,然后来个大爆炸。刺激!树桩、信箱、甚至几只猫都曾是他爆炸实验的受害者。当他回忆起最后一个爆炸牺牲者时,不禁有些头晕目眩。
那是那个年轻婊子的错。高中时,他想在一个科学项目上帮她一把,她却当面嘲笑了他。当时,他知道她那门课快不及格了,还以为她会对向她伸出援手的班级尖子生感恩戴德一下。然而他大错特错,她毫不领情,仿佛是害怕他身上的书呆子气息传染给她似的。然后她就对他哈哈大笑,还告诉了自己的朋友,让她们跟着一起笑。这群高中娼妇,永远趾高气扬地四处卖弄风骚,从外衣里欲盖弥彰着自己的胸罩和内裤,然后再嘲笑和鄙视那些被她们的蛇蝎诱惑勾引去的人。
他把炸药装在了她家门口。那简直是一个艺术品,他为此感到骄傲,他花了几个小时将它们精心组合在一起。原本,这是为了报复她的嘲笑,给她一些小小的惊吓,仅此而已。他没有想到她家竟然就着起火来,她的妹妹也葬身火海。那个婊子从此再也没回过学校,谣言说她父母为忘记这段回忆,搬家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学校的孩子们掩嘴说着悄悄话,在之后的几个月里都和他保持安全距离,有些人已经知道他在实验炸药,所有人都知道她羞辱过他。
他多次拜访过那处小小的坟茔,站在那儿的时候无所适从,双脚不得安分。他看着那块小墓碑,心里在想婴儿死前是否饱受折磨,这种负罪感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在此之前,他不知道自己会对婴儿抱有那么大的同情。
“你认识托尼·麦克丹尼尔斯吗?”
他差点都忘了老妇人的存在,扭过头去朝向她。“谁?”
她又看了看他的名牌,眯起了眼睛。她大脑里的神经比他想象的还要更敏锐。“托尼·麦克丹尼尔斯,给《论坛报》体育板块写文章,他是我的侄孙。”
“哦哦,那个托尼啊。当然啦,和他见面的时候我会转告他的。”他看了看表。“我得走了,多谢你帮忙。”他的背脊感到某种让他发麻的压力,他必须赶在她拿出手机打电话给她的侄孙并告诉他她遇到杰夫·托马斯之前,就从这儿抽身。他往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去。
“我叫伊夫林·韦克菲尔德。”她在他身后大叫,把她的姓氏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喊给他听。
他没有转身,只是举起一只手表示听到了。希望没有人注意到他从人行道上匆匆离开,他是不是走得太快了?于是他慢下步子,假装在做笔记,眼神几次在房子和笔记本之间移动,看起来像是正在写一段场景的描述。他发现一个警探朝他这儿看了一眼,又回到了包裹旁边。
他在滥用自己的幸运。为什么要偏离原来的计划呢?愚蠢,愚蠢,太愚蠢了。
想亲眼目睹谋杀案余波的欲望过于强烈,当他看见警察困惑、民情激越的时候,他的手指仍会感到杀人时的那种刺痛感。是他做了这一切。所有人都想知道他究竟是谁。
他停下脚步,长吁一口气,将毒害他的自满情绪从体内清除出去。若想成功,他必须得更好地控制自己。
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没有再犹豫,梅森最终决定当场打开盒子。拆弹小队已经用X光扫描过盒子,排除了危险,而他也等到了一个更懂行的人出现。他看着那个女人拍摄照片,在亮闪闪的胶带上抹上一层灰取证,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联邦快递单上的收件人就是受害者,退件地址是波特兰的一个邮局。
雷和他一直在争论是否要打开它,雷希望能将它带回实验室,而梅森则希望在此时此刻打开它。罪案现场处理专员本也不想当场打开,但梅森否决了她。公寓的室内陈设具备和川顿、科克伦的谋杀现场所有的特征,只有一点除外:和前一次犯罪有一项物理性的联系。
这个杀手喜欢留下一点东西:川顿的警徽放在了苏珊娜的抛尸现场,川顿的头发则出现在了科克伦的遇害场所,甚至还有坎贝尔医生门口的录像带和她实验室外套里的戒指。
梅森的直觉高声勒令他当场拆开盒子。他不停把身体重心在两只脚之间转换,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很可能猜测他是否想上厕所。梅森站住了脚,将握紧的拳头放进外套口袋里,他的吐息在空气中结成白雾。
到底是什么在发生?这看上去是第三起和那个该死的连环杀手德科斯塔有关的杀人案了。某人显然在强调些什么,每个尸体上折断的大腿骨很明显是在告诉警察,这些案件系同一人所为。
难道他们当时抓错了人?漏抓了一个共犯?下一个遇害者会是谁?
这些问题连他睡觉时都对他纠缠不放。他咬紧牙关。那个瘦小的牙医很可能是下一个目标。缉拿德科斯塔的时候,她的作用可不小。谢天谢地,首席庭审法官斯坦利·威廉姆斯几年前就死了,至少这让他们可以少担心一个人的安危。
他们两天前就已经警告了理查德·巴克,和他们警告坎贝尔医生时做的一样,他们建议理查德可以去度个假,或是离开城镇一段时间。然而巴克正在一件重要的庭审当中,他对梅森提出的让别人接手案件的建议一笑置之。
梅森打赌,巴克现在肯定会相信他了。
最后,包裹被打开了。天啊,她慢了一拍!他低头躲避,缩起了手臂。技术员处理包裹的方式没有错。可是该死的是,他知道里面一定装了些什么。
几个邻居都告诉警察他们看到了那辆联邦快递的卡车,他们都觉得它看起来是真的,没有可疑的迹象。这件快递应该很容易能被确认,这家快递公司计算机化程度那么高,他们很清楚各项物品什么时候在哪。梅森知道,这个包裹也一定会被查证为一封正常的快递,但退件地址一定是伪造的——这个包裹被人直接放在了一个邮政中心里。
他弯腰从技术员的肩膀上方看过去,对眼前的场景没有一丝惊讶。里面有一小包他知道一定属于约瑟夫·科克伦的头发,但在包裹里还有什么东西正闪着金光。技术专员用镊子将袋子拎到与视线齐平的位置。
梅森盯着塑料小包里的金色戒指,心脏仿佛要停止跳动,他知道戒指里一定刻着坎贝尔医生的首字母。又一个联系。
该死。
他掏出手机,快步走到站在门口穿警服的人跟前一指。“派一辆巡逻车到坎贝尔医生家门口。让他盯着她,在她家门口待着别动,在我们到达以前哪儿都别去。”他抬起头望向辩护人的豪宅,手机则在给坎贝尔医生快速拨号。“告诉他我们马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