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剔着他的拿铁咖啡,它不够甜,况且他已经把它退回去过一次了。咖啡店员第一次把咖啡豆烘焙过度了,那股难闻的味道现在还在他口腔中萦绕不去,她为他重新做了一杯,还送了他一张免费拿铁券以供下次使用。至少她还把他的抱怨当回事。如果你准备做一件事,就该把它做对。
他在小桌旁等着,一边膝盖轻轻晃动。他扫视着咖啡店里的其他顾客,跟着店里的音乐一起哼着歌,直到发现那是威利·纳尔逊的歌。他很讨厌乡村音乐,它们会让他想起他的父亲。
街上阳光明媚,天空泛着剔透的蓝色,却只有零下二十度。大风最恼人,它那如冰一般刺骨的寒意能在你走到室外的五秒之内冻住你的鼻子。只有勇士敢在溜滑的路上堵上性命驾车出行。
在冰天雪地里开车倒不会对他造成困扰,他从小就在这样的气候中长大。但这个镇上长时间的寒潮对他而言却很陌生。典型的波特兰冬季,半英尺的积雪会封锁整座城市,失事车辆堵在高速公路和城市辅道上。当需要在大雪中辨认方向时,波特兰住民没有任何参照物。谢天谢地,他生长的环境里,雪天开车是必备技能。
莱西喜欢他的礼物吗?首先,他本没有打算加上她和哈珀的视频片段,但当看到那个男人亲吻她的时候,他被激怒了。
妒火中烧。
那个女人始料未及地触动了他的心弦。
现在会发生什么?这会对他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他啜了口咖啡,将各种可能性在脑中铺开。莱西是计划中一个变动的因素。打一开始,他就从没完整考虑过她命运的走向。他皱起眉头,他已经在那天才的计划中帮所有其他人都精确制定了已成定局的命运,何不帮她也准备一套呢?
难道在潜意识中,他就知道她异于常人?
苏珊娜就曾经是个特别的人。一阵醉心的笑容划过他的面容,引来邻桌那位迷人女士朝他微笑,那位女士试图吸引他的注意,但他却望向窗外,无视了她。他有必须专心准备的正经规划要做。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再看那卷旧录影了,每当他观看录影时,都会有特殊的感情涌上喉头。苏珊娜的肚子和婴儿一同变大时,她就如绽放的花蕾般惹人怜爱,在所有姑娘中,她是被选中的那个。他还记得自己的双手抚摸着她胀起的肚皮,感受着婴儿踢腿的律动。置她于死地对他伤害至深,他差点改变了主意,却别无选择。她会用余下的生命抗争,企图从他手中逃跑,这是他不能容忍的,因此和其他人一样,她也难逃自己的命运。
如果你想做一件事,把它做对。
他的思绪又回到手头的问题上来。莱西·坎贝尔。有一两秒钟,他想象她代替苏珊娜躺在破旧的床上,挺着大肚子,他的心一紧,屏住了呼吸。他还敢再冒一次险吗?
邻桌的女人想要故意引起他的注意,再次露出笑容,他不想怂恿她做出进一步行动,便低头朝自己的拿铁看去。曾几何时,女人们的视线躲避着他,他年轻时曾是个干瘦的极客怪才——牙套、粉刺、眼镜,如果这样的相貌能被称为书呆子,那么他可没少因此吃苦头。
而现在,他一丝不苟地对待仪表。衣服都整齐地熨过,做了发型,牙也刚漂白过,没必要让自己看上去像个邋遢的懒汉。只可惜他不能改变自己的身高。足球教练曾经制止他加入球队,那个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对他的体型摇头兴叹。“还好你很聪明。”
他很聪明,这话说得对极了。
这个足球教练从来都不知道,是谁在返校日球赛那天用球棒打碎了他心爱的火鸟汽车的前车灯。
坚持到底至关重要。
他的第一次杀人是场灾难,但仍应着头皮把事情做完了。他没有意识到较之动物,人类的反抗会那么激烈。没有任何一种物种的求生意志比人类更强。他在几次目击到这种现象后,就再也没有犯过低估目标的错误。他从不会过分自信,永远将控制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和泰德·邦迪不一样。邦迪最终失控了,他的弱点害了他的命。他一度盲目自大,坚信自己不会被捕,监狱也关不住他,他曾两次越狱,还筹划着在佛罗里达州的最终处刑前再逃一次。被处死时,邦迪还维持着健美的身形,涂抹无光照助晒乳让皮肤变得黝黑,坚持在狱内健身。他很可能计划混进小麦色肤色的佛罗里达居民中去。可惜,行而未成。
他用手指叩击着桌子,寻思着自己的结局会怎样——这是他计划中的黑洞,他不能精确地设想出大结局,但希望人们知道是他精心策划了这一切。他渴望体验崇拜和惊惶,一定有获得它们的方式。然而,要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就必须把自己公之于众。可是如何曝光自己,同时不必锒铛入狱?他咬着嘴唇,望着窗外的飞雪。他可以承认罪行,再引决自裁。这一举动既能将他的天才昭彰天下,又能免受牢狱之灾。他知道六七种不同的自杀方式,有些无需工具就能完成。
牢狱令他恐惧,死亡和自杀却不会。他曾与死神面对面站着,但那感觉很平和。当他的受害者瞥见物质世界之外的神奇魔法,他们的脸庞都会变得安详平静。莫非是看见了等待着他们的结局?
死亡本身不会扰乱他的心绪,但他讨厌死亡带来的脏乱,令人作呕,臭气熏天,毫不卫生。
他还需要再想想自己的计划。
他看了一眼墙上咖啡杯形状的钟,他已经多等了五分钟,不能再等下去了。
出于无聊,他望着那个女人,希望她再朝他这儿看一眼。她确实看了,右边的眉毛微微抬起,表情温柔而坦诚。他仔细端详着她身上每个细微的部分。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士,他如此裁断道,虽然比他喜欢的类型年长一些,但打扮得整洁得体。这一点至关重要。他望着她的棕色头发皱了皱眉,更希望它们是金色的。她卖弄风情似的甩了甩头发,用手指将几绺深色的发缕挑到肩上。他的视线集中到她的手上。一枚婚戒。
他感到恶心,便移开了视线,他最讨厌不忠的妻子。他认为自己已经等得够久了,便从桌旁站起来,无视了那位仰慕者疑问的目光。他朝门边走去,把一整杯咖啡丢进垃圾桶,拉紧大衣来对抗即将迎面袭来的狂风。他礼貌地扶着门让另一个男士走进来,看着那人跺掉靴子上的残雪。他为自己的好运咧嘴笑了。
恰好就是他一直在等的牺牲品。这个男人今天可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