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沉默地护送莱西走出咖啡店,他们决定不喝咖啡了,况且他总觉得她现在不喝咖啡也没事了。
她结过婚,还嫁给了一个混蛋。真是难以相信。
他摇了摇头,借此甩去攫住他喉咙的妒火。何必嫉妒?他们又没在约会,或者做得更多。
或者做得更多。
他本能地渴望更多。那件笨重的外套下,她的妍姿在他的脑海中燃烧,这具身躯虽然娇小玲珑,却凹凸有致。昨天在法医局办公室时,她身穿隔离服,他花了很大功夫才把视线从她的纤纤玉臂上挪开,这位过去的运动员至今依然维持着性感紧致的身材。
当他无言地陪她走去她的车旁,心跳得飞快。城市上空夜幕低垂,零星亮着几盏街灯,巨大的金色光斑旁投出深色的影子。他们将嘈杂的文艺青年人抛在身后,走进小镇中更静谧的角落。杰克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双手。莱西僵硬的姿势释放出强烈的不满信号,威胁着让他不要碰她。
他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当他们从咖啡店离开时,她似乎因为在前夫面前奋起反抗感到骄傲,但随后便安静下来,现在又被怒火笼罩。杰克不敢开口,更不能提出那个问题:他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故事?肯定不是个好故事,这段婚姻显然以悲剧收尾。
莱西在一辆大型越野车旁停住脚步,手伸进钱包中寻找钥匙。杰克看着这辆黑色的大车,不禁怀疑她的视线能不能超过方向盘。
“这真是辆大卡车。”
她疾步走过他身边。“你是不是要开始批评这辆车碳排放量太大?这样的指责我已经从我的朋友们那儿听够了。下雪的时候我必须开车上山才能回家。我还经常去滑雪。”她的双眼做好了迎战准备。
他往后退,防备地举起双手。“哇。等一等,事实上我也有一辆差不多的车。好吧,车龄比你这辆还要大一些。”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冲你发火的,这只是……”她的双手画着圈,指向他们刚才来的方向。“我很抱歉让你看到他给自己丢人。”
“他看上去就是那类人。”
她嘴角掠过的一抹微笑让他屏住呼吸,这微笑完全改变了她的面貌。他搜肠刮肚,想再讲出些俏皮话来,好让她再次露出笑容。在沉默的沮丧中,他走到她面前,随意地靠在越野车车门上,却完全放松不下来,他的每寸肌肤都全面戒备,他觉得自己好像刚喝了几杯浓缩咖啡,无法从躁动中回过神来。他不能放她走。
“你结婚多久?”
“两年。”她的笑容消失了。
“几年前?”
她掰手指数着:“已经是七年多以前了。”
“天啊。那他还那么刻薄?在这么长时间之后?”谁的嫉恨能持续这么久?当然,杰克不清楚他们分手的缘由,但他敢打赌,肯定是那个混蛋的错。
她耸耸肩,明知他的重量压在门上,却故意用力拽着打不开的门把手。她没有和他对视,不准备把这段往事讲给他听,但他不会让她在失落时离开的,他没有挪开身。
“我真希望你在离婚前把他扔进了搅拌机。”
她看着他,露出一丝苦笑。“我不得不说我俩当时都快被榨干了,但我有几次可能践踏了他的自尊。”
“哎哟。”杰克一只手拍拍心脏,扮了个鬼脸,暗自庆幸她露出了笑容。“有些女人在这方面还真是能手。”
莱西敏锐地看向他。“你是不是也被践踏过几次?”
“哪个可怜虫没有呢?”
“我想起你的时候,可没法和可怜虫联系起来。”
他朝她笑笑,弯下身去,放低声音,他呼出的热气触到了她的脸颊。“那你想到我的时候会想到什么?”
“偏执狂。”她又拉了一次把手。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想着关于我的事。”
她大笑起来,但愧疚感在她的脸上一闪而过。
她的确一直在想他。
他从卡车旁退开几步,打开车门,扶她爬上座位。他没有放手,莱西便把她的手抽了回来,脸上带着质询的神情。他靠得更紧了些,盯着她发笑的眼睛。
“我们能再见一次吗?”
“再见一次?想挨冻?还是想和我前夫吵架?”莱西的声音很轻,但她那双暗色的眸子却没在开玩笑。
她的嘴引起了他的注意,她的双唇稍稍分开,舌尖舔着下嘴唇。看到这番景象,他全身都僵硬了,当她的眼睛捕捉到他的反应时,也屏住了呼吸。
“莱西……”
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经完全明白他想问她什么,看见她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他的心揪了起来。
“好。”她轻声将这一个字吐露。
他战胜了她的理智。
他一只脚踩在脚踏板上,把她的脸捧在手中,用自己的嘴唇盖住了她的,他的手指伸入他一直渴望触碰的金色秀发里,在她的唇上留下深沉缠绵的长吻。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他感受到她的身体放松下来,投入到接吻中,把自己完全向他敞开。热血在他的脑中沸腾。她的嘴唇柔软而温暖,喉咙后部发出轻声呻吟,他感觉到她的手移向他的肩膀,满心希望那件厚重的夹克衫能够消失,他想感受她手的温度,他想要她的手划过他的肌肤,然后……
她的身子抽了回去,手仍搭在他的外套上。
“这不是个好主意。”她小声说。
他全身静止,努力对抗着流动在四肢上潮水般的冲动。“如果我要犯错,那我想要犯个大错。”
她睁大了眼睛。
他按下了锁车门的按钮,往后退了一步,关上了卡车门。她从车窗望向他,指尖触摸着双唇,震惊的神情淡去,他看见她手掌后微笑的痕迹。
“回去吧。”他做了个驱赶的手势。“回家吧。”
莱西发动引擎,推进档位。她再次看了他一眼,一边嘴角扬起,朝他眨了眨满含笑意的眼睛——和他们初见那次他冲她眨眼时一模一样。一切都记忆犹新。他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两下,她踩下油门。他站在街上,一直目送着汽车尾灯消失在视线里。
次日清晨,手里捧着一杯刚做好的咖啡,莱西从前窗向外望去,她订的报纸正躺在人行道上,离门廊刚好四十英尺。夜里,冻雨落在陈雪上,形成一层危险的冰层。为了拿到报纸,她必须穿着睡袍冲出屋外,冒着摔断肋骨的风险,努力避免在冰上滑倒。她太喜欢数独游戏了,不填完这该死的东西,她就无法开始一天的生活。
她放下咖啡,系紧了睡袍上的带子,把脚伸进靴子。她看见了镜中的自己。上帝啊。乱成一团的头发,破破烂烂的睡袍和瓢虫一样的靴子,要是卡森先生过马路的时候看到她,那这事就没完没了了,这个坏脾气的家伙不相信她是牙医,他告诉自己的老婆说莱西是个牙医诊所的前台接待。
她更仔细地向镜中看去,想要用手指梳通头发,她的双唇有些浮肿,莱西的一根手指从唇上拂过,她断定它非常敏感,即便那只是一个吻。昨晚这个无比炽热的、令人激动的吻让她直到凌晨三点还毫无睡意。
她为什么会答应要再见杰克一面?迈克尔的警告在她脑中回响。
在理智上,她认同迈克尔的看法,和杰克·哈珀见面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她在处理自己的往日回忆上麻烦已经够多了,他的警告对她而言相当重要。
但她没在用大脑思考,而是在用一年多没有真正“约会”过的那一部分思考,她的这一部分正热望着男性粗糙的爱抚,呼唤着强健的臂膀做她的支柱,企盼着一个男人能在床上紧紧抱住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莱西咬住嘴唇,承认自己是在逃避。她非常孤独。靠工作和在体育馆里的体操授课打发时间,她逃避男人,仿佛他们是粘在滚烫人行道上的一块口香糖。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现在?
这个男人的某些特质在她的自我防卫前乘虚而入,她稍一卸下防备,他就偷偷溜进来,引爆了她紧锁在心房深处的情感和记忆,以及生理需求。
昨夜事件引发的惊诧仍萦绕在她心头。杰克亲吻她时,她听到那声唯有对的人结合时才会发出的咔哒声,它是如此清晰可闻。况且莱西知道,杰克也听见了这一响声。
她抬起头,伸手去摸门把手,却在半途停了下来,再次审视镜中蓬乱的头发。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夹,将头发向后挽去,拧了一下,牢牢地将它夹在辫子上。
此时此刻,谁管卡森先生会想些什么!
她浑身哆嗦,小心地穿过门廊,险些在踏上第一级结冰的楼梯时摔断肋骨,一阵刺骨的冷战冲上脊柱,伸向四肢,她咬紧了牙关。
很好。今天不会再有报纸了。
她一寸寸挪回门边,突然看见门框旁靠着一个小包裹。“莱西·坎贝尔医生收”,上面有这几个手写的大写字母。
什么鬼东西?
没有地址或邮戳,一定是有人昨天把它放到这儿来的。她挤压着包裹,感受到一张光盘的轮廓,皱起了眉头。她的同事里,有人曾说过会送她一张DVD吗?
她一边撕开包裹,一边走回温暖的房间,闻到浓郁的咖啡香气,舒了口气。光盘上没有标签,她好奇地拿起咖啡,走到起居室的电视跟前。
她将碟片放进播放器,一把抱起在她脚边打转的猫咪,坐到沙发上,挠着伊芙的下巴,电视屏幕上除了灰色的雪花外什么都没有。真糟糕。这张盘是空的吗?
屏幕突然亮起来,放映出一个水泥墙壁的房间。镜头摇晃地追拍,拍到一堆杂物胡乱堆在一起,凹陷的纸板箱堆积在各个角落,歪歪扭扭地堆成小山,老旧的木椅、破损的桌子和一卷脏兮兮的地毯填满了局促的空间。画面上很多噪点,这盘磁带看样子已经很老了,又或者被转录了很多次。摄像头转向一张铁制的单人小床,当它聚焦到被捆在床头板上的金发女郎身上时,莱西胸口一紧。
苏珊娜。
伊芙发出刺耳的尖叫,莱西放走了这只被她突然掐住的猫。伊芙从她的大腿上跳了下去,冲出房间,爪子轻捷地落在木地板上。
莱西屏住了呼吸。
苏珊娜的脸清晰起来。她的双眼半闭,但在变得面无表情之前,她眼里短暂闪过的仇恨直直射向摄像头。她没有试图挣扎甩开缚住自己的绳子,似乎完全失去了抵抗意识。她的头发又乱又长,莱西从未见过她这么长头发的样子。凌乱不堪的头发沾满油污。苏珊娜的头再次转向摄像头,和莱西的目光相遇,然后又移开了视线,低下头去。摄像头粗暴地下移到她的身体,她身着一件破烂不堪的T恤和一条运动长裤。
哦,上帝啊。
莱西越发仔细地盯着画面,视线集中在苏珊娜T恤衫下的肿胀部位,与此同时,她的双手盲目地在身边摸索,想找到放在沙发靠垫上的遥控器。她眼睛一刻不离屏幕,好像如果移开视线,画面就会消失。她必须暂停这盘录影!遥控器到底在哪儿啊?
天啊。苏珊娜怀孕了。
这么明显隆起的肚子是谁都不会看错的。莱西盯着画面,她看见T恤衫下起伏的动静。她正寻找遥控器的手僵住了。婴儿在动。
这个婴儿怎么了?苏珊娜的孩子在哪儿?
已经不是婴儿了。现在已经是个孩童了。估计有八九岁大了。
画面消失了,屏幕上又变回灰色的雪花。“不——!”莱西惊声尖叫。
视线从屏幕上挪开,她发现了桌上的遥控器,一把抓了过来。当她转身朝着电视,准备按下倒带键时,新的画面又突然在屏幕上出现。这一次,画面色调更暗,但更清晰了,这段录像是在户外拍摄的,是一座夜色中的城市。
莱西站着,将遥控器指向屏幕,她的手指正在倒带键上徘徊,眯眼看着漆黑影像里停泊的汽车和卡车,摄像头扫过一辆接一辆车。她发现了一辆福特野马,一辆新车。是最近新出的车型。她屏住了呼吸。碟片的这一部分是最近新拍摄的。
在一个令人绝望的瞬间,她差点相信苏珊娜还活着,怀有身孕,生活在某处。
不。莱西感觉胸腔泄了气。苏珊娜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丢弃在公寓楼下,莱西已经触碰过她的尸骨。泪水夺眶而出。
莱西的呼吸颤抖着,她盯着屏幕,努力将突然闪现的苏珊娜孤零零的头盖骨赶出脑海。
然后,她看见了他,莱西整个人往后瘫倒在沙发上。杰克·哈珀。他正朝着她的卡车前倾,和她深情长吻,然后摔上车门。莱西从卡车车窗里看着自己诧异的脸庞。摄影机猛地一拉,她听见摄像的人清晰地骂了一句粗话。
莱西感到恶心,跌跌撞撞地从沙发里站起来,一头冲进洗手间,伏在马桶上呕吐起来。大颗汗珠顺着她的脸庞滑下,灰暗的阴云遮蔽了她的视线。
距离那个吻才不到十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