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和雷正尝试拨打当天第二通私人电话,他们已经在波特兰西山蜿蜒曲折的街道上迷过一次路。大雪纷飞的天气令人心烦意乱,梅森庆幸自己把那件不中用的四轮驱动政府用车停在了家里,换了一辆布莱泽汽车。明智的决定。有几条被冰雪覆盖的小路十分陡峭,好在铲土队在这片区域清出了一条通道。
“要是在这儿发生火灾,他们铁定出不去了,消防车更开不进来。”雷坐在前座上,一边引路一边抱怨,他从皱巴巴的地图查询指南上抬起头。“在那儿。就是它了。”
梅森望着那栋大房子。“你确定吗?”坎贝尔医生可没有开私人诊所,她只不过在一家牙科学校教书,再负责处理一些法医案件罢了,怎么买得起这样的房子?
这是一栋波特兰老宅,梅森估计它是在1900年前后建成的,误差不会超过20年。多屋脊屋面和户型拱廊让房子显得开放又亲切。这栋两层别墅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丝绒般覆着雪的草坪铺展开来,绿化景观经过细心修剪,雪白的侧壁一尘不染。挺拔从容的老冷杉为这一带更平添几分威严。
在这儿,人们不会住在仓库般的房子里,坐拥三个车库和几个泳池,也看不到车库突出、均匀排列的猪鼻房,这些千篇一律的房子只能靠外墙涂料的颜色来区分。而这一切都不是这儿的房主所追求的,他们所追求的是房屋的质量和历史感。
梅森把车停在靠近路边的一辆路虎后面,他注意到所有车都停在窄路上,一些车上已经被雪层层盖住,似乎从一星期前开始下雪以来就没有动过。大多数住家都有一条窄小的汽车道通向屋后,那儿的车库里大概已经堆满了园艺用具。
雷从布莱泽车里走了出来,扫视着排列在街边的名贵豪车:梅赛德斯、雷克萨斯、宝马。“这些人是怎么做到把车停在街上还能若无其事地去睡觉?他们难道有隐形的金钟罩能把偷车贼挡在外面吗?”梅森知道,雷每晚都会把他那辆开了两年的老雪弗兰锁在车库里。
在雪幕中,梅森注意到在刚停了不久的路虎一侧车窗上放有一张方形的贴纸,那是一张俄勒冈州人报的停车许可。
“我不认为她现在是一个人。”
迈克尔·布罗迪想要接手这次问话。这个高大的男人热情似火,甚至有些无理了。梅森亲吻了他的脸颊,克制住自己的脾气,梅森允许布罗迪就座,因为他同意不以记者的身份参与问话,而只为坎贝尔医生提供帮助。
“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十年前被捕入狱的男人不是凶手?又或者卡尔·川顿的死是一次模仿杀人?”布罗迪问。
“我不会胡乱推测,我们正在调查案件的各个方面。”这句话梅森已经重复了三遍,这个该死的记者永远不会停止假设和反复推敲。读完他对案件的头条报道后,梅森已经调查过这个人。大家异口同声地认为他醉心于自己发掘出的故事,并且在写作中表现出近乎冷酷的坦诚。
梅森特意转向坎贝尔医生,想让布罗迪闭嘴几分钟。宽敞的正式客厅里,她正紧张地坐在沙发边缘。这个房间仿佛出自浮夸的装修杂志,深色的硬木地板闪闪发亮,雪白的护壁板和线板隔开了精心设计过的墙纸。
坎贝尔医生身穿红色的滑雪毛衣搭配牛仔裤,她的头发向后梳起,看上去只有十八岁——除非你看到她的眼睛。这双眼睛警惕地评估着一切,对外界事物小心提防。这双眼睛里流露出专业而冷静的自制,令梅森想起外科医生进行常规扁桃体切除手术时常会有的那种表情。如果上周六早上没有看见她几近失控,现在他会以为她无所畏惧。
布罗迪在她身旁徘徊,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蜷着身子,随时准备在莱西受到威胁时挺身而出。
梅森觉得他很像一只老鹰。
“你确定你之前没有见过卡尔文·川顿?”梅森又问了一遍,他还试图找寻川顿的警徽和苏珊娜的尸体之间的联系。
坎贝尔医生摊了摊手。“我每年和一百多名患者打照面,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的名字。另外,我在调查里配合过好几个警局,其中也包括莱克菲尔德和科瓦利斯,就算和他见过面也很正常。”
雷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往厨房里走去处理私事。
在雷离开的这段时间,问话搁置了。梅森想找些家常话题来聊一聊,虽然他最不擅长这个。“这房子可真好。”
她抓住了伸来的橄榄枝。“谢谢你。这是我爸妈的房子,我在这里长大。”
“你父母不住在这儿了吗?现在只有你一个人?”
坎贝尔医生摇了摇头。“我妈妈几年前就去世了,爸爸不能承受在这儿继续住下去,但也说服不了自己把房子卖了,所以这就变成我的房子了。”
“你的父亲是俄勒冈首席法医。”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是的。”她也没说更多。
布罗迪清了清嗓子,趁坎贝尔医生看向他的当口悄悄和坎贝尔医生说了几句。她朝他轻轻点头。
梅森被他们晾在一旁。
这两个家伙关系太密切了。他们的肢体语言充满了亲昵,却又表现得不像一对正在交往的情侣。“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又互换了一个眼神。布罗迪耸耸肩,拿出他的苹果手机把玩起来,把这个问题留给了莱西。
她先朝记者看了一眼,但紧接着对梅森投以礼貌的目光。“我们在市中心认识的,有一天深夜没有人送我回家,迈克尔提出送我一程。”
她搭了陌生人的车?梅森可不相信,他的表情里一定暴露出这种怀疑,于是她赶快澄清。
“我那时候在……约会的时候碰到点麻烦,在一家餐厅外面。他喝了太多酒,这时候迈克尔走了进来,局面变得很……难处理。”
梅森从她脸上遮遮掩掩的表情中看出“难处理”这个词是种委婉的表达,他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她右边的那只老鹰。
“我把他的鼻子打断了。”布罗迪温和地抛出这句话,依旧把注意力集中在手机上。梅森还没来得及回话,雷出现了。
“梅森。”他在厨房门口叫道,面色苍白,甩甩头示意梅森进来。
“发生什么了?出什么事了?”布罗迪打断了他们。
从他眼睛的余光里,梅森看到这只鹰又嗅到了一些迹象。布罗迪终于从手机上抬起头来,梅森走向厨房时,他的视线一路紧跟。
但梅森无视了他,和雷四目相对,不论雷说什么,都一定不会是个好消息。
“又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他们觉得可能和这个案子有联系。”雷低声说道。
“谁?在哪儿?”该死,雷,快说啊。
“约瑟夫·科克伦。”
梅森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名字,却徒劳而返。“那是谁?”
“本顿郡的上一任地方检察官,他在奥斯威戈湖经营了一阵私人业务。”
“本顿郡。那就是在科瓦利斯,是吗?”虽然并不情愿,但梅森还是在脑中将两个地区联系在一起。
“他是德科斯塔一案的起诉人。”雷说。
“这个巧合让这起谋杀归在我们的案子里?仅仅因为和米尔斯和德科斯塔有关?”梅森现在想起了这个高个子的男人,约瑟夫·科克伦曾公开发誓揭发“发疯的杀戮恶棍”,此后他便开始追捕德科斯塔,如同鲨鱼追赶一条流血的狗鲑。他成功了。
雷清清嗓子,朝厨房门口望去,确保没人偷听。“尸体旁边还发现一包头发。”
“谁的头发?”
“灰色短发。他们准备拿去检测,但它在视觉上与卡尔文·川顿的头发匹配。”
“上帝啊。”这下他们得赶去凶杀现场了。梅森打算回到客厅向两人道歉,却突然朝雷回过头来。一些事令他头疼。为什么卡尔·川顿的头发会……
“川顿。他曾被卷入德科斯塔的案子吗?”
雷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肯定和案子有联系,在某些方面,该死,我们怎么没有早些调查这件事?”
梅森想到一个好主意,可以马上验证他们的假设。他走进客厅,靴子发出沉重的敲击,把坎贝尔医生和布罗迪吓了一跳,后者正全神关注着自己的手机。
“坎贝尔医生,你在德科斯塔的审讯中出庭作证,你还记得当时还有其他人作出过对他不利的证言吗?”
“我想是有的。”她似乎在犹豫是否要翻出那段痛苦的记忆。“怎么了?”
“我想卡尔文·川顿现在可能和你有某些联系了。”
坎贝尔医生望着他,瞪大了双眼,梅森能看出她的记忆被唤醒了。“他是逮捕德科斯塔的警察之一,我现在想起来了。”她低声说。“那时候至少有十来个警察出庭作证,但他的证言至关重要。在描述德科斯塔的酷刑室和刑具时,他差点在台上哭了出来,我不得不离开法庭。”她哽咽了,梅森担心她有些不舒服。
那些记忆也回到了梅森脑中。作为专案小组的一员,他曾在侦破连环杀人案时遇到过一百多个警察,坎贝尔医生的描述让他也想起自己曾见过那个彪悍的警察在证人席上险些崩溃的场面。
“约瑟夫·科克伦被谋杀了。”布罗迪把手机塞回口袋。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一双困惑,两双恼怒。
“该死的媒体。”雷小声说。
布罗迪对梅森缓缓展现出捕猎者般的笑容。“没错,你们的秘密藏不了多久,总有人喜欢嚼舌头。”
“我知道那个名字,他是德科斯塔案的地方检察官。”坎贝尔医生打破了男人间的紧张气氛。“发生了什么?人到底是谁杀的?德科斯塔已经死了,不是吗?”她从沙发上支起身来,提高了音量,想从梅森眼中看到肯定的答复。
“没错,那个人死了。”梅森的话也没有使她放心,牙医明显在发抖。他转向雷。“我需要每一个和把德科斯塔送进监狱有关的人的名字。”
“该死。”布罗迪站起来,一只手紧紧环住坎贝尔医生的上臂。“莱西,你就是其中之一。”
坎贝尔医生脸色发白,她和梅森的视线交汇。“我的证言让他被判刑了。”
梅森没有躲避她的注视,卡尔·川顿惨遭虐待的尸体在他脑海中闪回。他妈的!难道她也在某人的杀戮名单上吗?
梅森把视线投向几扇大窗户。“你家装了保安系统吗?”
“我现在就叫人来装。”莱西已经在手机上拨通了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