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森·卡拉汉知道这一定花了一大笔钱。况且这个人付得起。哈珀开发商办公楼的装修风格简洁低调,但要打造出这样的低调风格得花上大价钱,美国西北部色彩、浓重的灰蓝色和带几许冷杉绿色调的泥褐色共同构成了装饰的基调。这间办公室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公司的辉煌成就,它仅仅在低声诉说。连雷都在等待杰克·哈珀腾出时间来接待他们的空档瞠目结舌地沉默了三十秒。
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惊。手里拿着牛仔帽,梅森从会议室西侧窗户看出去,怀疑哈珀是否已经吩咐过胡德雪山在两位来客面前摆好姿势,雪白的山峰在城市的前景后如水晶般剔透,如寒冰般高孤,加之湛蓝澄澈的天空,很难相信窗外气温竟然有二十五度。
哈珀打开了门。“抱歉让你们久等,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莱克菲尔德公寓经理是否已经将调查所需信息传达给二位?”他和两名男士都握了手,绕过桌子,在讲完话前倒好了三杯咖啡。仅仅在进门的瞬间,这个人就已经安排好了整间房间。
“高效”这个形容词首先在梅森脑中浮现。随后是“稳健”。他接过递来的咖啡杯,更近距离地观察着杰克·哈珀,虽有些不情愿,却还是逐渐喜欢上眼前这个男人。他的双眼诚恳直率,举止热情殷切但不失条理。
梅森和雷已经竭尽全力把这个男人的过去翻了个底朝天,每一个询问对象都对他赞不绝口。几个前女友除外,但这倒也合乎常理。令人不安的是,每找到一条有关哈珀的信息,就又能发现一条通向德科斯塔或是与逐渐扩大的案情的其他方面有关的新的联系。
杰克·哈珀会被卷入案件虽不合逻辑,但他们还是有必要对他好好做一番调查。
雷开口了。“公寓经理人很好,你一定让他对上帝起了敬畏之心,因为他为了取悦我们已经倾其所能。”他轻笑一声。“他甚至提出能帮我把车子后轮挡泥板上那条凹痕给修好。”
听到这句话,哈珀脸上闪过一丝笑容。“他哥哥开了家车身维修厂,业务做得相当不错。我还在他那儿修过车呢。”
梅森看见雷抿了一口热咖啡,想掩饰住自己被烫到了舌头却没成功,但这个男人照旧继续抛出了下一个问题。“我们想知道发现尸体当天的早上,你来莱克菲尔德做什么。你住在波特兰,是吗?”
杰克的脸耷拉下来。“我去看望父亲,他住得离那栋公寓楼不远,我周末常常去那儿。”
“我们在公共档案里查不到你父亲的住址。他叫雅各布·哈珀,是吗?他是租房住的吗?”
“不是。好吧,某种程度上算是。”哈珀散步到窗边,眺望着雪山。“他住在成人看护中心。”
“住在什么地方?”
从窗户的倒影中,梅森看见哈珀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一所养老院,一间规模不大的私人养老院,专门为有特殊需求的老年人提供服务。在那儿,他和其他四个老人以及一两个护工住在一起。”哈珀声音拘谨,省略了很多音节。
雷涨红了脸,欲言又止,这样私密又痛苦的回答令他措手不及。梅森介入到谈话中。
“我以为你的父亲仍然活跃在公司业务中。”
杰克摇了摇头。“他的名字还印在信头,但也仅仅如此,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开了这家公司,那些投资就更不用说了。”
“阿兹海默症?”
杰克从窗户前转过身来,直视梅森。“是的,大多数时候,他也已经记不得自己还有个儿子。”
“那一定把你折腾得够呛,这种病糟透了。”
哈珀的前额上,一根眉毛微微扬起。“你们还需要知道些别的吗?”
“关于希拉里·罗斯克,你还有什么能告诉我们的吗?”
“我们约过会,但分手了,那是她失踪前很久的事了。你们没有读今早的报纸吗?”
雷装模作样地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录着,仿佛哈珀提供的细节至关重要。事实上今天的报纸在头版大幅刊登了哈珀的往事,文章内容和梅森至今为止了解到的完全一致。
“你还记得苏珊娜·米尔斯被绑架的那晚你在做什么吗?或者和谁在一起?”
哈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是在开玩笑吧?已经过去十年了!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吗?”
“告诉我一个名字,一个室友或者有可能正在和你约会的女朋友的名字。”梅森追问。
“大卫·哈里斯是我的室友,他现在住在班得。”
这一次,雷真的记录了下来。
“我能理解你和坎贝尔医生已经沟通过这个案子。很显然,你已经知道十一年前她曾侥幸逃走。”
“逃跑中发生了什么?她告诉了你什么?”哈珀挺直了背,防备地望着两位警探。
“自那之后我就没有再和她聊过,这个消息来源于第三方。”
雷从笔记本里抬起头,两名警探都好奇地观察着哈珀。那个身材娇小的医生有某种让他心神不宁的特质,当梅森提到她时,他几乎满头大汗。两名警探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件事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你怎么知道她从德科斯塔德手中逃脱了?她的身份从没被公布。”
哈珀半个屁股靠在会议桌上。没有人想坐下来。“你那天在场,你看见了她发现朋友尸体时是什么反应。我听说莱克菲尔德警局已经流言漫天,说她就是那个逃走的女孩儿。我很惊讶这件事竟然没有登报,写报道的记者几乎把其他事情全写进去了。”
“布罗迪?”
“对,就是他。”
“他对我们纠缠不休,好管闲事的混蛋,只想搞个大新闻。”
“跟我说说这件事吧。过去几天里,我的一生都登上了新闻头条,我开始觉得他是在针对我,这个家伙似乎因为我拒绝回答他的问题而怀恨在心。”
“难道你不觉得他之所以那么好奇,是因为你和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交往过,一具受害者尸体碰巧在你的房产下面出现,以前和你一起搭档的警察被人谋杀了,他的警徽还出现在了米尔斯抛尸现场?”梅森屏住呼吸,等着看杰克的反应。
哈珀咬紧了牙。“下次你们想找我问话,我会请律师代表我出席。”他从会议桌上起身,跨步走向大门。“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
他把两个男人晾在屋里,走进走廊。
“把两名警探带出去。”疾步走过前台时,哈珀愤怒地把这些话甩给身后目瞪口呆的接待员。瘦弱的女人慢慢站起来,迟疑地向会议室挪步,就好像在那儿会发现两具尸体似的。
杰克在想摔上办公室门之前勉强平复了心情,他轻轻掩上门,额头靠在木板上。该死,该死,该死。这一切何时才是个头?到底是谁在这么对他?为什么?他先是在报纸里被大卸八块,现在又是这些警察。他没能很好地应对这次审问,但他必须离开那间房间,否则他一定会抢过梅森手上的牛仔帽,用它堵住他的嘴。
他挺直了脊梁,决定做些事来分心。回去工作。他可有一个公司要经营。控制住自己。杰克从桌子上拾起一大摞电话留言浏览起来。
老天啊。也许他根本不需要经营公司了。
三个客户已经取消了重要会议。他怒不可遏地把这些留言塞进了碎纸机。
办公室的大门突然敞开,连门都不敲一下,他的姐姐梅洛迪就这样闯了进来。“布莱斯说你刚才在和警探谈话。他们想知道什么?他们不相信报纸上写的那些废话,是吗?”
她的灰眼睛目光锐利,她站到杰克的办公桌前,鞋跟踩进地板里。他的姐姐很高,妆容精致,一套职业西装价格不菲;她情绪紧张,仿佛一只受到威胁的母老虎。但杰克知道她只是被警方造访搅得焦躁不安。
“报纸上写的都是真的,梅尔,他们没有胡编乱造。”现在他又在为布罗迪辩解了?“只是那些叙事用词都是瞎扯淡。”
“既然这样,为什么他们来这儿?”
“因为他们在我们的地产上找到了一具尸体,而且我以前和卡尔·川顿一起共事,他们只是在例行公事。”
“但你还是这家公司的董事长啊!他们怎么可以跑到这儿来,还……”
“董事长这个身份给不了我免罪符。上帝啊,他们可是在抓一个杀人凶手,当然要和我聊聊。”
现在他又开始为梅森说话了?
杰克抓着头发。“我知道媒体曝光让人心烦,相信我,我和你一样讨厌这件事。但是在事件平息前,你应该让事情朝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别朝我撒泼。”
“如果你没有……”
“如果我没有什么?在大学谈女朋友?还是和卡尔做搭档?你有点过分了,梅尔。”他不再理会她,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
“所以我们该做什么?”她的声音降了十个分贝。
杰克知道,她说出这几个字时一定非常痛苦。他们虽然吵过很多次架,但彼此内心深处却坚定地爱着对方,也珍视父亲的公司。
“你尽你的职责,而我尽我的,我们得让所有人知道,哈珀开发商一如往常,警方调查完全不会干预到企业运转中来。”
他想起了刚才被他塞进碎纸机的电话留言,他不可能提起这件事,否则她一定会大发雷霆。
梅洛迪缄默了片刻。从玻璃的反光中,他看见她恐惧的表情,但她不想承认。她点着高跟鞋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杰克松了口气。他相信他们两个只要齐心协力,一定可以熬过重重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