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在莱克菲尔德遗骨恢复点发现的警徽将刑警们引领至一个全新的谋杀现场。
退休警察卡尔文·川顿死了,他死前曾遭到残忍的折磨。
波特兰市中心,砖砌的俄勒冈州警局大楼里,梅森·卡拉汉警探坐在书桌前陷入沉思,他已是身体乏力,心脑俱疲。梅森拨弄着书桌上剥落的油漆,盯着川顿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燃烧的怒火激起他誓将犯下这起邪恶暴行的混蛋缉拿归案的决心。除了“邪恶”,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凶手。这个恶棍虐待了老警察,打断了他的双腿,然后勒死了他,把尸体扔回到川顿自己的床上。
随后,又将床罩齐整地拉到受害者的下巴上。
这仿佛是凶手对警方的嘲弄。梅森把铅笔塞进自动卷笔刀,转了一会儿,然后拔出。尖头的形状堪称完美。
他端详着刚削好的笔尖,木头混着铅味飘进鼻中。要是他把笔尖捅进杀手的眼睛里会怎样?
川顿的一只眼睛被毁了。
卡尔文·川顿离职已有五年之久。离婚后的二十年间,他一直和自己的现任伴侣——一只罗威纳杂种大狗共同生活。警方发现这只狗拼命想要保护主人,寸步不离地守在川顿床下,对任何想要接近尸体的人又咬又吼。为了能接近尸体,还不得不叫来了动物管理局。
两名负责的警察眼睁睁地看着川顿躺在床上,却迫于猛狗利齿相逼而无能为力,他们都落了泪。川顿就躺在那儿,死亡的事实已经非常明显,但警察们除了看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梅森不喜欢巧合,而这次的新案里偏偏有太多该死的巧合。他希望干净利落地办案,但总是事与愿违,这等好事只能偶尔碰到一两次。而这起案件简直乱成一锅浆糊。
他仰靠在椅背上,用铅笔敲着桌沿,十分钟里第十次研究起他那副可干擦的大型图表。苏珊娜·米尔斯的名字用蓝色墨水写在表格中央,从她的名字上伸出四个红色箭头,分别指向其他四个名字。绿色箭头在边缘处标注出这些名字之间的关联。迄今他了解到的有以下这些信息:
一名法医工作人员,莱西·坎贝尔医生,认识苏珊娜·米尔斯,并且在尸体发现地点验明了死者身份。
苏珊娜·米尔斯,十年前惨遭连环杀手戴夫·德科斯塔毒手。
十年前,坎贝尔医生险些成为德科斯塔案的受害者。
发现苏珊娜·米尔斯的大楼产权归杰克·哈珀所有。
当人类学家拿着川顿的警徽走来时,杰克·哈珀刚好在场。
杰克·哈珀辨认出卡尔文·川顿的警徽。
几年前,杰克·哈珀曾在莱克菲尔德警局与卡尔文·川顿搭档。
这张表上,五颜六色的箭头相互交错,乱作一团,从中理不出任何头绪。
为什么卡尔文·川顿的谋杀案和苏珊娜·米尔斯的尸骨被故意联系在一起?
梅森看了看莱西·坎贝尔的名字,他放下铅笔,抓起一支马克笔,从坎贝尔画了一个绿色虚线箭头指向卡尔文·川顿。他凝视着自己的作品。凭直觉,他能感受到这二人之间存在某种关联——需要把它弄个明白。
有必要再一次查问坎贝尔医生。
梅森感到有些反胃。几年前,他已经在睡梦里把连环杀手的案子抛到了九霄云外,而现在,它又从他的床单里爬了出来。
他故意从涂鸦上移开了紧张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搭档,雷正把全部精力投在眼前那块电脑屏幕上。就算梅森开口说话,雷也根本听不见他,这个男人拥有超乎常人的直线型注意力。虽说一次只做一件事是这位警探一贯的工作方式,但雷总能顾全大局又不失敏锐。他宽大的双肩撑起了西装外套的线缝,领带的结歪向一旁——有力地证明了这个一丝不苟的男人此刻也和梅森一样,对这个案子一筹莫展。
梅森看了看表。星期六晚上七点。雷的妻子吉尔随时可能打进电话。警探的工作性质通常要求他们优先处理公务,但雷总有办法平衡好工作和家庭,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在生活中的优先级最高——雷总能确保他们明白这一点。暗地里,梅森无比羡慕雷的婚姻和家庭,他喜欢看雷和吉尔如何接住对方的话,如何仅仅靠眼神和表情无声地交流。他自己从没和任何女人建立过这样的默契,尤其是他的前妻。
梅森再次观察起这位搭档。如果雷发现他竟有这样的感受,大概会让妻子每周末都帮梅森安排一场相亲。
吉尔一个月里至少两次邀请梅森来家中共进晚餐,但他很少赴约。雷的那几个还没到青春期的孩子都很棒,很容易被逗乐,市面上任何一款电子游戏,他们都能让梅森甘拜下风。梅森只是不喜欢每次从他们温暖的家庭离开时,狠狠抽打在脸上的失落感。这些孩子让他想见自己的儿子,雅各,他都快十七岁了……不。雅各都快十八岁了。
自从婚姻结束已经过了七年吧?梅森皱眉,扳着手指倒数。他也零星交往过一些对象,有时候也想认真对待,然而却没有一段关系能够持久。现在他四十七岁,依旧单身,而他的妻子……前妻,已经嫁给了一个注册会计师,又生了两个孩子。雅各与母亲和继父一起生活。他的继父按银行职员的作息上班,兼任少年棒球联赛和足球队教练,与此同时还积极参加社交,每次遇见梅森,他总能面带笑容地和他握手。
梅森恨他。
他把马克笔投向雷的键盘,笔哗啦啦地滚过键盘。
“该死!你想干嘛?”雷瞪着眼,把马克笔往上一挑,掷了回去。梅森毫不费力地低头避开。雷太好猜了。
“雷,回家吧,去吃你那位性感太太为你准备的晚饭,然后把她拽进卧室,接着——”
“闭嘴。”雷看了看表。“该死!都这个点了!我得走了。”雷站了起来,把文件扔进纸堆和活页夹里。
梅森揉揉脸颊,看着雷把外套一把披到身上。
“你还不回家吗?”雷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只手才套了半截袖子。淡色的眼睛逼视梅森,平整的寸头下方,两根眉毛关切地皱成一条直线。
“还不行,事情还没处理完,不过快了。”
雷移开了眼神,把厚外套穿好。“好吧。”一条黑色围巾整齐地围在脖颈间,“你明天来不来我家玩游戏?吉尔准备了你喜欢的玉米片面包卷。”
“那我可不能错过。”梅森转起铅笔,“明天见。”
“回见。”雷朝门口快步走去,但又回过头来,“回家吧,卡拉汉。”
“我会的,会的。你走吧。”
雷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梅森发出一声叹息,陷进椅子中,转到面朝干擦板的位置。他向后仰,把指关节按得嘎嘎响,欣赏着自己的艺术杰作。椅子抱怨似的吱呀作响,把他的思绪拉回到案件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