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州警。即使在五十码开外,杰克也能从一群莱克菲尔德警察中分辨出这两个穿便服的男人不是本地警察。泰瑞先前曾告诉他,莱克菲尔德警局规模太小,无法靠一己之力应付这类案件的调查。泰瑞的手朝杰克指来,于是两名外来警察也转头看他。
杰克望着泰瑞和两位州警探一起冒雪朝他走来。一位年长一些,头发已开始有些花白。他中等身高,身材苗条,肌肉发达,这位警察的黑色牛仔帽和靴子惹得杰克露出了微笑。
那顶帽子难道不会让他变成反派吗?
另一个警探更年轻,也更胖一些,举手投足都像是一个一本正经的举重者。他属于那类走路时不会摆臂的人,因为肌肉太发达,阻碍了手臂活动。他没戴牛仔帽。杰克能看见肌肉发达的男子外套下的红色领带和礼服衬衫上了浆的白色衣领。打扮的可真够时尚。
“杰克·哈珀?”
“是我。”
年长一些的警探伸出一只手,杰克和他握手时,看见一双锐利的眼睛。这位警察早已知道杰克是谁,他只是出于礼貌才再一次询问他的姓名。
“我是梅森·卡拉汉,隶属俄勒冈州警局重案组。这位是雷·鲁斯科探员。”他们两人都亮出警徽,梅森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这显然是一个耿直干练的正派人。“你是这栋楼的房产主?”
“这栋大楼算在我的公司……我们的公司名下。我父亲和我。我已经至少八年没踏进过这儿了,我们雇了一个物业公司来管理这里的事务,我不能以个人名义向你透露太多有关此地的信息,但可以给你出示出租记录。”
梅森接过杰克递给他的文件,微微直起了身。杰克知道这个警察本想争辩几句,或是为了拿到杰克刚递给他的这份资料特意申请一份法院搜查令。随后,他和警探眼神交汇,那双碧绿的眼睛发出不易察觉的亮光。
“你以前在莱克菲尔德警局工作,你就是那个被枪击中的警察。”
“没错。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杰克绷着嘴。该死。站在他身边的泰瑞挺直了背,杰克听见他磨牙的声音。
杰克死死盯住梅森的眼睛,对于这位警察所知道的事情十分不悦。不过这不是一件不可告人的私事,毕竟,他的照片当时上了一周的报纸。雷没有说话,但杰克和他对视的时候,看见他的一根眉毛高高挑起。看来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
“你们能不能……”
高挑的黑发女人从帐篷里大步走到梅森面前,挡住了杰克,她趾高气扬地把一个塑料包裹往警探胸口一推,但他丝毫没有接住它的意思。
杰克咬着嘴唇,看见这个女人不耐烦地跺脚。
“你需要看看这个。史蒂文刚刚在最后几根骨头下面找到了它。你还应该和坎贝尔医生谈一谈,她已经验明了受害者的身份。”
坎贝尔医生?她已经验明了受害者的身份?杰克摇头。十分钟前,在帐篷里,他才刚刚在她膝盖瘫软的时候扶住了她,把她安顿在椅子上。在他的臂弯中,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她出乎意料的娇小身材和身上的沁人芳香,像是肉桂、香草,或是其他从面包房里飘出的味道,与笼罩着死亡阴云的帐篷极不相称。佩雷斯医生把这个女子的头揽到自己膝上,命令杰克和泰瑞从帐篷里出去。他犹豫着是否要离开,但佩雷斯医生不仅态度坚定,而且完全有能力控制局面。他们离开的时候,他瞄到了金发女郎的名字,当然,不是“医生”那部分。
现在两名警探都无言地看着佩雷斯医生。杰克的手伸了过去,抓住女人的手腕,把包裹拽到了自己这头。他的视线聚焦在那块发光的椭圆形金属小牌上。这是一枚警徽。他看了一眼泰瑞,只见他出神地望着包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这是一枚莱克菲尔德警徽。
杰克眯起眼睛,辨认着警徽上的数字。看清了前四个数字后,他的心一下沉到了冻僵的脚趾尖。
雪停了几分钟。俄勒冈州警探梅森·卡拉汉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它仿佛已经准备好一连几小时倾倒下白色的雪花,大概在傍晚时分又会再积六英尺厚的雪。现在他终于相信了天气预报所言,这将是十年来俄勒冈州最冷的冬天。为四驱车的发明献上真心赞美。
他又看了一眼公寓楼,想起佩雷斯医生和她的几个技术员还在帐篷里。他们还会找到什么别的好东西?
一枚警徽和一具神秘的尸骨一起被人藏了起来。
梅森不喜欢这一点。
莱克菲尔德警徽上的数字已被调入系统来查明主人信息,杰克·哈珀发誓他已经认出了这串数字,并说出了警察的名字,但几位警探还是想得到官方确证。哈珀已经有五年多时间没有在莱克菲尔德警局工作了,他很可能记错。
但在这一切得到澄清以前,梅森和雷都忙着向那个瘦小的牙医问话。天寒地冻的停车场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临时问讯室,而坎贝尔医生就靠在一辆老式雪弗兰小货车的后车盖上。
两名警探在她头顶默默交换着眼神。坎贝尔医生全身都包裹在她自己的短外套和一件借来的黄色派克大衣里,看起来就像个少年。每隔三十秒,她都会打一阵冷战,差点打翻手中的咖啡,这杯咖啡她还一口都没来得及喝。
她的年龄似乎还不够格做一名法医,更别说是做波特兰皮尔山上知名牙科学校里的一名牙科学讲师。但那个法医人类学家却为她的水平作了担保,况且那位女士似乎从不偏袒,所以梅森才认真听取了她的意见。梅森本以为要查明这具陈年尸骨的身份可能得花上几天、甚至几周的时间展开搜查,寻找线索,不料这位牙医却马上把铁证摆在了他们面前。
这未免太轻松了点。
梅森一只靴子搁在卡车的保险杠上,前臂斜撑在大腿上,身子前倾,将这场非同寻常的问话继续下去。
“所以,通过死者的牙齿和项链,你确定她是你大学时的一位朋友。”
“是的。这是我第五次说‘是’。”坎贝尔的语气像是在指导一个五岁大的多动症小孩。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
“苏珊娜十一年前在科瓦利斯被一个连环杀手绑架了。他被逮捕后,承认自己谋杀了她,但却不肯透露尸体的具体位置。”她的棕色眼睛不耐烦地看向梅森,掰着手指一条条罗列她知道的事实。“苏珊娜的项链和刚才那条一模一样,她经常戴它。和尸体一起发现的还有几缕金发,颜色和她的发色一致。我还能认出那副可笑的金牙桥,有一次她忘了装牙桥的袋子,我还在一次体操大会上帮她拿了一会儿。”她停下手上的动作。“你难道不记得那个连环杀手了吗?”提到这个名字,她的声音变得嘶哑。
“我对这个案子很熟。”梅森可不仅仅是对这个案子“很熟”,他曾经是专案小组的一员,负责追查凶手,案情一刻不停地灼烧他的大脑,他的神经突然打了个颤。当他意识到这具尸体有可能和那个令人作呕的变态连环杀人狂戴夫·德科斯塔有关系时,他的胃酸就不断上涌,几乎要超出负荷。
这是十年前的一件惊世奇案。一桩震惊全美的惊世奇案。
梅森还记得那些从大学校园里消失的女孩儿们,惨遭虐待的尸体接连出现在小镇阴暗的角落,有关格林河杀手的传言从西雅图一路向南传去。父母们纷纷把女儿送出俄勒冈州,与此同时,校方领导还曾螳臂当车,试图阻止逃散的人群。另外一些有关巫术和贩卖白人的谣言也在国内不胫而走。
这个案子曾是每一对父母心头的梦魇。
解决它是每一个警察的目标。
起初,警察并没有将苏珊娜·米尔斯列入受害者范围,因为她和其他被害的女性不同,并没有直接从俄勒冈州立大学的校园里消失,而是在校外的商业区遭到绑架。何况,她的尸体从未被发现,而其他受害者的尸体却都出现在失踪后的两到三周内。戴夫·德科斯塔被捕后,他承认自己绑架了苏珊娜,她也被正式列为第九名受害者,但德科斯塔却拒绝告诉警察藏尸的位置。
当杀手被捕的时候,所有警察都终于松了口气。梅森回到家后睡了一天一夜,梦魇的终结让他终于能够解脱和释怀。
他庆幸自己再也没有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案子。
每一张受害者的照片都清晰地在梅森的脑海中一一闪过,整场调查中,他不下千次观察过每张照片。他回忆起那位活泼的金发运动员,她是个美人,笑容满面,留着自然的金色卷发。每一名受害者都散发着与众不同的美,那么年轻气盛、生机勃勃,杀手难以抗拒这样的诱惑。所有受害者都是金发运动员。
只有苏珊娜的案子里出现了一位诱拐事件的目击者。苏珊娜当时和另一位体操运动员一起前往市中心,准备参加一个附近餐厅举行的集体晚宴。德科斯塔先攻击了那位目击者,但她击退了这个混蛋,折断了一条腿,头上也受了几处伤。德科斯塔随即将他的注意力转移到苏珊娜身上,把她打晕后抬上了自己的车,受伤的目击者躺在流着鲜血的人行道上,设法记住了部分车牌号。后来,这位遭到暴行的姑娘勇敢地在法庭上作证,将杀手定罪。
幸存受害者的面容也在梅森的记忆中留下深刻的烙印,她正坐在他面前。他仔细打量了这张心烦意乱的面庞。
“你那时候也在场。”他温柔地说,“你是那个逃出来的女孩儿。”
坎贝尔医生没有回答。
梅森从视线的余光里瞄到雷吃惊的表情,所有人都知道当时有个女孩逃过一劫,但她的身份从未透露给报社。此时此刻,雷注视着坎贝尔医生,带着截然不同的好奇和敬畏重新观察着她。
雷的想法与梅森一致。验明死者身份的女人和劫后余生的女孩竟是同一人?
“那个人是你吗?”雷问道。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确定这具尸体是苏珊娜·米尔斯?”
坎贝尔避开了梅森的目光,视线投向寂静无声的帐篷,那里安顿着她朋友的遗体。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