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丰元年的新年, 老太太与七茜儿都没有过。
一来是家里这几年不断有亡人,身上各自有孝。二来苦人逃荒,心里总奔一口吃,就忘记什么日子,什么节气了。
只说是过年呢, 过年呢, 转日看到陶太太, 人家一说,哦, 敢情昨儿过年啊!
其实老太太跟七茜儿。就觉着见天都是过年呢,身边有亲人陪着, 她俩躲在巷子里啥也不缺,就连喜鹊都给养胖了两圈儿, 老太太也说,年节都是给旁人看的, 没人看, 就不过了。
那就不过了!
整个的正月,就娘们三个相依为命。陈四牛两口子没回来, 陈臭头更是没回来,倒是老太太嘴里的臭瓜,臭蛋儿, 臭栓子都从外地给老太太各自捎回两贯钱,外加十五斤粮,这数量本就是在信里说好, 又派人捎给孟万全的。
乔氏不在家,她一文便宜没弄上,老太太就舒畅滋润,饭都多吃两碗,肉涨有十斤,七茜儿头发生长茂密,心情也好,就见天精米细面给老太太换花样吃。
老太太心疼,便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到春暖花开。这永安元年过的飞快,转眼便是二年初,万物就复苏了。
这日黎明,七茜儿送最后一次榆皮面到庆丰城,那秋先生家里住的老丐小丐就一起出来给七茜儿磕头。
这些乞丐原在屋里她看不到,如今一看又何止一百多,都这么久了啊!
从最初每三天送五十斤榆皮面到三天两百斤,毁了一大片榆树林子心里本来内疚,可是看到面前足足有一二百的老老小小,七茜儿便又想,原来我竟救了这般多的人呢,原来我也是可以帮衬旁人,救人命的。
如此,心便舒坦了。
七茜儿不愿意受老者的头,可是秋夫人却站在在门口笑眯眯的说:“那屋顶的善人!好歹你受他们一个,不然大伙儿良心,就着实过不去了。”
乞丐们笑眯眯的七嘴八舌,都说很是,很是!
如此,七茜儿便被迫站在屋顶,看着下面那一大片给她扣头脑袋瓜子,有不足腰的孩童,白发苍苍的老人,肢体不全的残者,她悄悄向后挪了两步,到底……还是不敢受这份优待。
等到众丐纷纷爬起,各自背着铺盖要走,七茜儿便问:“你们要走了么?”
带头的白发老丐笑说:“是!咱都有手有脚,再不敢连累善人们了!”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一副牛骨板,取左边一块,双手捧着对七茜儿道:“善人,这东西您莫嫌弃寒酸,只当留个念想,如若善人今后有事,凡遇丐者,凭此板任您差遣……”
七茜儿低头看那板儿,铜铃穿身牛骨造,骨身苍老若裂,油光锃亮沉甸甸的一看便有些年头了,这是老丐吃饭的家伙,她怎么好收。
可那老丐又长跪不起,无法,七茜儿只得蹦下屋顶,受了半幅牛骨板子。
老丐见七茜儿受了板子,便大喜,回身又把右边半幅奉给了秋夫人。
秋夫人大方,坦“荡”的受了板。
如此,那边乞丐便扶老携幼的一起离开,七茜儿心里鼓涨涨的刚想掉泪,却不想前面忽传来一阵骨板莲花落之声。
乞丐们有板儿的便一起举着铜铃牛骨,没有板儿的便拍巴掌跺脚,一二百人声势洪亮的齐唱莲花落远去:“洪顺年!大荒年!洪水泛滥冲尔田,百姓流离失居所,小民失业无家还,扶老携幼向北去,赤地千里尸连连!敢问老?何处去?北上燕京寻皇帝,问他何故修鱼道,问他何故弃子民?
北上行!到庆丰!万民流落无所依,百年大冬加倍冷,天罚城毁苦寒冬,投河江水水上冻,投井井枯死不成,皆称贫寒无所活,又逢阴寒雨雪临,二尺飞雪冻孤寒,无有败席裹残身!我自仰头告天去,矜寡孤独无有门,依门正诉无量苦,东边来了秋善人!
秋善人!庆丰人!,诗礼传家积德门,百年香火上大供,紫薇星君下凡尘,星君怜悯孤寡苦,打开家门救苦人!玉帝怜悯星君苦,又遣娘娘下凡尘!榆树娘娘住百泉,万年修得好仙根,闻听山下万民苦,剥皮割肉助星君……
七茜儿越听越害臊,便讪讪的扭脸对秋夫人道:“哎呦,星君娘子好啊!”
秋夫人噗哧笑了,也对她打趣道:“哎呦!榆树娘娘安啊!皮肉可疼?”
七茜儿装模作样“摸”“摸”胳膊腿儿,叹息到:“还得吃点好的润养润养……”
她说完,手晃骨板,丁零当啷“乱”响一通后,又与秋夫人齐齐笑了起来。
是啊!迎春花开,万物复苏,人有命便能煎熬世间一切无量苦。
晃动间,七茜儿看这幅骨板上似乎有字,便低头看去,便见这骨板上刻着四个大字“范祖催债”?
她好奇,又去看秋夫人那块,却见上面写着“儒门讨粮”?
两女面面相窥不知何意,那门里却出来一个眼睛浮肿的秋先生。
秋先生看着远处音已不可闻的地方,吸着鼻子道:“早八百年的事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是早年先圣带弟子周游列国,断粮被困陈蔡,后来借了丐祖范丹的米才得过饥荒,因两祖早年有约定,我儒门世代都得替祖还债……”
说到这里,秋先生一伸手取过秋夫人的牛骨,看看字便笑了:“看此物磨损裂状,倒是像那时候的旧物,这辛伯啊!如何给我半幅,呵~我儒门还了他们一冬,难不成明年还得接着还?”
七茜儿这才知道,那老丐头,竟叫做辛伯。
与秋先生约了今冬若有能力,再一起救苦之后,七茜儿上房返家,不成想,九思堂那两个傻子竟还在。
小矮子谢六好先是对七茜儿不好意思的笑笑,又喃喃的说:“我就说嘛,您肯定不是一般人,却不想真的是神仙啊!”
周无咎无奈的拍拍额头,双手抱拳对七茜儿道:“这一冬,辛苦姑娘了,咱们职责在身,倒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这里,就给您赔礼了。”
七茜儿心情好,便笑道:“明日起,我就不来了,却不知道两位差哥又要何处去?”
谢六好抢话:“仙姑!咱们庆丰城马上要来工部衙门的人了,城里没有水源,处处也不方便,要往泉后庄子那边移,咱们哥俩也接了堂里的新令,官告上的民斗台还在老城建,我们以后就去那边值更了……”
七茜儿点头,转身要走,却不想那周无咎却道:“姑娘手里的骨板千万要好好保存。”
七茜儿一愣,举起骨板来摇晃几下问:“这个?可有说法?”
那谢六好眼睛一亮,哈哈大笑后就猛的一拍巴掌,对周无咎道:“叫你试探!叫你试探!你看,我就说她不是人!丐行儿都不清楚!你还不信,她都不知道辛伯是谁!”
周无咎瞪了谢六好一眼道:“秋善人也不知道。至多,至多这位姑娘真不是江湖人士。”
七茜儿眨巴下眼睛,好奇的问:“辛伯?不就是那老丐么?”
周无咎却说:“姑娘不知,世上各行各业,都有行会行头,从前燕京为了门面,就不许乞丐行头过去设点儿,无法,这天下乞丐拜的码头就在庆丰城,那辛伯便是丐头儿……”
说到这里,周无咎满面羡慕的看着牛骨板道:“姑娘好机缘,千万好好收着这物,咱们江湖上都知道,丐行子里有两幅祖板是当年范祖所赐,却没想到被你跟秋善人共得一副……”
七茜儿愣了下道:“就凭一口榆皮面,他送我们半幅身家?”
周无咎面“露”难过道:“五年刀兵,南北分裂,白石山倒,天下郎中四散,洪顺生了十万丐,一场刀兵尽成灰。那辛伯身边是丐行子最后一□□气儿了,姑娘与秋善人功德无量!以往多有得罪,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七茜儿瞬间便觉手里骨板重如千斤,她看着远处吸吸气道:“原来是这样啊!”
说完转身又蹦踧着消失了。
谢六好满面崇拜的看着远处道:“早说了,她是仙姑么!”
周无咎不愿意跟糊涂人吵架,便笑道:“仙姑不仙姑的不知道,好人善人却是真的,咱走吧……总昨日没有白过,好事儿也做了些。”
“恩!”
七茜儿回到家中,朝阳已然升起。
她照例打开屋门,洒扫庭院,一边收拾便一边想:“总归,传说便是传说,我能变成个仙姑,却原来上辈子秋善人做了丐头儿了,怪不得走哪儿都有人孝顺呢……”
她想的有趣,又想起自己是个下凡尘的,便在院子里骄矜了一下,学那戏台上的仙子才走得几步,便听到巷子口的动静。
呆愣片刻,七茜儿便走到家门口,把家门大开起来。
没多久,一阵马蹄踏石板的踢踏声传来,陈大胜竟然在家门口对陈四牛说话?
“我到家门口了!四叔先回吧,我先回家收拾下再去老太太院儿里,晚间弟兄们没地方吃饭,我家里也忙,就明日与你一起坐坐。”
门外陈四牛的声音相当矜持:“也好,你也是多日未归,先去吧!咱们叔侄~时候多呢!”
如此,门外驴蹄子啪嗒,辕车远去,陈大胜又与他的兄弟们告别,还让他们晚间过来吃饭。
七茜儿站在门内只砸吧嘴儿,这个陈臭头,这就给自己安排上事儿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的双手掐腰看着门口。
陈大胜一进门,便呆住了。
他看到一个头发漆黑不长,抓了一个短揪揪,揪揪上“插”了一支烧银兰花簪子,耳下缀着一副同款银兰花叮当坠儿的美丽姑娘,真跟仙女一样的。
仙女套着嫩青“色”过膝灰兔“毛”偏襟棉袍,搭同“色”灰兔“毛”裙子,纤瘦的一把腰围素“色”暗纹宫锦,腰下还缀着一个绣着小鸟的小兜兜。
仙女儿肌肤白里透红,脸上不画不描,天然的杏眼琼鼻,只是嘴略大些,牙齿正咬着,秀丽的眉“毛”上挑,她,她?仙女手里还拿着一个大扫帚?
陈大胜站在门口都看傻了!
这是,自己媳“妇”儿?几日不见怎得长高了?还,这样好看了?
好看倒是好看,瞧媳“妇”这样子,这是生气了?要打自己呢?
陈大胜咽了一口吐沫,倒退的走到门口,反手一“插”门,便鬼鬼祟祟的走到七茜儿面前说:“媳“妇”儿?”
七茜儿瞪着面前这个胡子拉碴,一身官服,能被他穿的像是泥地里打滚出来的邋遢货。
她哼了一声:“啥呀?!”
恩……语气~不太好!这是生气了?
陈大胜老老实实站着,努力回想了一番自己最近做了啥?
想到最后他确定的跟七茜儿道:“媳“妇”儿,我听你话了!真一条没犯!我,我也不知道错在哪儿了?”他又有鬼般四处看看,确定安全,便缓缓抱头蹲下道:“那你要是生气,就悄悄打我一顿?”
这一招,他跟他爷学的。
他爷当初也是关门挨他“奶”揍。
这个傻子,能气的她不气了!
七茜儿无奈蹲下,一伸手揪住这猪耳朵,就悄悄骂道:“大开春的,你就是让兄弟家来吃饭,也要提前与我商议!你虽是个男子,也要知道家里米缸面缸有几粒家当!今日还好说,明日你的弟弟们成婚过日月了,你有几文俸禄见天招待人吃吃喝喝?”
陈大胜鲁男子也,闻言他就抬头道:“不是给你钱儿了么?”
七茜儿大怒:“我也得有地方买去!”
骂完才想起来,常理是常理,家里的吃吃喝喝,凭着这厮面子也没少弄,反倒自己是个搅家外倒的贼,给人家浪费出去一多半。
然而,女人么!没理也得掰出三分理来,她哼了一声站起来便又骂到:“看你脏的这个样子!你先牵你的泥马去牲口棚搓干净!我给你烧水去!”
说完就急急忙忙的离开,没多大一会儿,就开了进门的倒座房又烧起大澡锅来。
她在这边忙里忙外,陈大胜又犯了鲁“性”,他看自己家倒座的屋子宽敞,一大锅水看着就舒爽,恩~必须昭告天下,他日子美!
他就得意洋洋的站在门口喊了起来:“清官儿!金台……都过来清爽一把,你嫂子烧好水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从巷子尾就颠颠冲出个老太太。
老太太跑的贼快,一溜烟的跑到陈大胜面前,伸手又准确的揪住陈大胜的耳朵,揪着他进了院子才开骂:“你是不是傻!你见天不在家,你媳“妇”忙前忙后伺候我,照顾喜鹊,打扫这么大的院子人都要累弯了!你咋不心疼心疼她?回来给你一个人烧水不说,你一张嘴又是六锅,你当她是铁人么……”
老太太还没骂完,余清官便欢快的提着一包换洗进了院子。
见了老太太他先喊“奶”,喊完又叫一声嫂子,喊完人家特爽利的就进了澡间儿,进去没片刻就欢呼道:“呦!呵呵呵!好大澡锅,头儿赶紧来,咱俩互相搓搓才是痛快!”
接着便是噗通一声,一串儿的哇哇赞叹……
陈大胜进门便被媳“妇”老太太左右夹击治了一顿,怕丢面子,他便连连作揖,如今咱也是识数的,就举起指头央告:“三锅!三锅!至多三锅!”
如此,这个院子便彻底忙“乱”起来。
家里人多,又要烧大锅,七茜儿忙里忙外,先是给陈大胜抱了里外三层的新衣裳,又把他一身的泥水衣裳泡了起来。
等到便宜了,七茜儿又跑到后面羊圈,挑了一只大肥羊牵出来……才刚到前院,便看到他们老太太,围着她做饭的大兜兜,正坐在前院井边给人家金孙洗衣裳呢。
这一看声势就不是一个人的,都满满两盆了,再听澡间的闹腾劲儿,里面最少进了四个人。
年轻人洗澡就是水仗,喧闹的不成样子了都。
老太太是一边捶衣裳,一边抿嘴甜笑。
看到七茜儿牵着大肥羊出来,她脸上便一顿尖酸,撇嘴就抱怨道:“哼!咱们啊,就是一对儿贱骨头!”
哧……
管四儿做事儿最墨迹,他是最后一个到的,一进院子,便看到马二姑跟崔二典两人抱着换洗衣裳,正一脸惊吓的看着院子角落。
等他顺着这两人的眼睛也看过去,便是一头的冷汗。
娇娇嫩嫩的小嫂子,嘴里咬着一把雪亮的牛耳尖刀,她身上围着一个粗布兜儿,手下还按着一头壮羊正在捆前后蹄儿。
等到那羊腿脚扎好,她就轻轻一提,那羊便上了搭好的案子,脑袋半垂着对着一个木盆。
这?这是要亲手宰羊
管四儿吓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想要上去帮忙却被马二姑拦住了,还跟他小声嘀咕:“别去~你上去阿“奶”好骂你!不记得上次剁羊脑袋浪费血的时候了!”
对呀,上次他们直接拿刀一砍,羊倒是利索死了,老太太也是利索的骂了他们一个时辰。
那,就看着?
正犹豫呢,那边七茜儿直接就动手了。
就见人家贝齿一松,刀子入手,对着羊脖子就是一送一拔,瞬间完事儿,捅完那羊还没觉着疼,没挣扎呢,她又把刀子往案子上一丢,左右抓着羊身子羊脑袋一掰,就听到嘎巴一声,羊瞬间死!
那血哧的一下对着木盆就去了,一滴都没浪费……
正在洗衣裳的老太太得意的一哼,斜眼看着这几个孩子不客气的嘀咕:“你们啊,干啥啥不成的!看到没?这才叫干活儿呢!”
管四儿“摸”“摸”自己脖子,扭着脑袋,声音劈叉的对屋里喊:“头……儿,我嫂子上手宰羊呢……”
头顶窗户传来一声闷闷的回答:“啊,看到了!”
管四儿吓了一跳,半天撇撇嘴,侧头对马二姑嘀咕到:“我就感觉吧,咱刀头吧,在家里没啥用处呢?”
马二姑确定的点点头:“恩!!”
真的是没啥用处的。
剥羊皮,刨羊肚,扒拉下水包儿,收拾骨头片羊肉,和面做蒸馍……七茜儿做活不出声,但是又快又稳,“露”着一股子狠劲儿。
等到换了里外三新的陈大胜出来,她也不允许他闲着,就指着家里的大木桶说:“要闲了,就去巷子口清扫一下,住人的地方,化雪化的到处都是泥巴。”
陈大胜眼睛一亮,拉着余清官两人一人一只木桶,打好水就往巷子口去了。
等到他们出去,老太太便撇嘴又讥讽:“哼!我就看你是个没出息,你治不了他!你就吃亏!别说我没提醒你,要我~我才不给他台阶呢……就晾着!”
七茜儿把做好的蒸馍一个一个的装笼屉,装好两手抬着三层就进了屋,没多会儿出来也讥讽老太太:“感情这是我家孙子,就我疼?您有本事您别给他洗衣裳啊!”
老太太呸了一口,继续坐在那边捶衣裳,一边捶一边骂:“这是掉泥坑里!预备把自己整成个随葬的!预备大墓坑里站着去守灵呢?!”
赶巧胡有贵披头散发的出来,闻言就笑着解释:“阿“奶”,这是头年宫里的六皇子上了山陪老娘娘过年,皇爷昨天让我们接人去,这不是化雪么,路上不好走,就这样了!”
老太太闻言一愣,就满是好奇的问:“呦,老娘娘怎么上山了?”
胡有贵一愣,不敢随意泄“露”,就眨巴下眼睛道:“恩,山上有个庙!”
“啥庙啊?”
“姑子庙!”
“是哪个仙姑啊?”
“不认识啊!”
“灵不灵啊?”
“不知道啊!”
“你咋啥也不知道呢?”
“……是啊!”
七茜儿看老太太没完没了,就对胡有贵吩咐:“去巷子口跟你哥收拾地方去,你说这么多,老太太啥也没听懂……”
胡有贵逃命一般的跑了,等他跑到巷子口,却发现自己家刀头没干活,他正跟胡有贵蹲在亲卫巷的牌子下面看热闹呢。
巷子口来了不少马车,看声势是个有钱的主儿,可是等到马车近了,一看前头车马挂着的灯笼,姓胡的?六品?还是工部的?
胡有贵他们没有机会跟佘伴伴学习,人家佘伴伴也不是随意收学生的,倒是陈大胜心疼他们,这次学乖了,就直接请人来教。
人家六个,现在都是前朝举人弟子。
都不是傻子,日子不长,这几个人也是背了几十个姓氏下来的,还有各衙门的关键字他们也会了。
这就是一群看大门的,来去都是三品以上大员在他们眼前走,他们自己也身上有个虚候,一二般的官员便天然不入眼。
看着那一大堆,足足有二十多辆车马到了他们巷子口,陈大胜多机灵,一看这个声势,便知道那户部收房子的怕是来了。
果然,车队在庄子泥地里走了一段,终于看到好路了,便自然找体面宅子去。
陈大胜他们的亲卫巷见天有人收拾,比起边上没人打扫屋顶的房子自然体面,于是人家就停在巷子口了。
陈大胜歪头对胡有贵吩咐:“去家里把腰牌都拿来。”
胡有贵转身就跑回去了。
头车的马夫住了缰绳,伸手拿出踏凳放在地上,又扶着里面的老爷出来。
陈大胜这才看清楚,出来这人面目清瘦,两腮凹陷,一脸的疲惫,他接过马车里递来的灰鼠披风自己披上,先是对这边看看,见到两个穿布衣的小厮正在打扫巷子口,便皱眉低声道:“不是说没人住么?”
嘀咕完,他便扭脸对第二辆车喊了一声:“蒋贤弟!”
没多久,那后面的马车里便“迷”“迷”糊糊的钻出一个圆胖的脑袋。
再一看灯笼,七品,户部的,姓蒋。
“呦!这就到了?我都“迷”糊着了。”
姓蒋的胖子被人扶下车,扎好披风,一伸手就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折子,拉开边看边唠叨道:“我看看,来!我看看!泉后庄,就是这里了!从右到左六条巷子,官宅~共计七十二套……”
他伸出指头挨个数了一遍,又招呼那瘦子:“胡兄!胡兄!这个巷子不错!”
当然是好了,不好老太太能带七茜儿来这边?
如此,这两位老爷便拿着户部给他们的房屋本子,对着陈大胜他们便来了。
好巧不巧胡有贵跑过来,一伸手往陈大胜腰后别了一个牌子。
别好,他自己拿着木桶就开始打扫。
姓胡的那位六品官自然不会折腰跟布衣说话,他自走到巷子抬头看,便面“露”困“惑”的说:“亲卫巷?什么亲卫?哪儿的亲卫?”
这两人互相看看,这才折腰跟蹲着的陈大胜打听:“小哥儿,劳烦测定一下,这巷子里住着的是何处亲卫?”
都是官油子,初来咋到,绝对不会轻易得罪人,如此他们的语气是客客气气的。
那既然客气,陈大胜想着以后是邻居了,便笑着站起来问:“打哪儿来啊?”
完全的职业使然,人家给皇爷看大门的,就是二品大员也是一句,打哪儿来的啊!
可这两位就听不惯了,干瘦的住了嘴,倒是肥胖这个便冷笑着问:“小子!你们主家可在?”
这就不好听了,都多久了,还有人敢叫自己小子?
陈大胜眯了一下眼道:“我就是这里的主家。”
姓胡的官员走到陈大胜面前,到底~压抑住脾气道:“你,你就是这儿的主家?可我们从户部拿出来的空房记录里,也没说这里住了人啊?”
陈大胜不客气的讥讽:“真有意思!就许你们户部一占六条巷子,咱们亲卫所占一条怎么了?”
说完,他从后腰取出一个铜牌举在他们面前道:“两位同僚,没得互相较劲儿!都是给朝廷流血出力,这边房子多得是,随哪边收拾出来都差不多的!这边我们占了,回头就去户部报备!再说了,这地方也未必户部就能做主,做主也该人家庆丰的新衙门做主,过界了!”
这两位一看腰牌,御前长刀卫,陈大胜等他们念完,又一翻面,六品指挥使经历陈。
本来看一个就足够了,然而余清官觉着,自己活这一辈子,就是在等这一刻呢。
他压抑住兴奋,严肃着脸,在边上也缓缓递出一个牌子,御前指挥使七品都事余。
这两位外地来的刚要笑着打招呼,身边那个披头散发的便也笑眯眯的递过来一个牌子。
这又是一位招惹不起的御前。
蒋胖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本来胖,两只眼睛都笑的眯成一条缝了,那瘦子胡大人也笑,笑可甜了!
没办法,御前的官儿,见了他们都大三级,他们见的是什么人,人家天天见的是皇爷。
这个御前是很有讲究的,就是皇爷身边的人,就像柳大雅,他是金吾后卫,没有御前。
这位蒋大人笑完,双手拱着与陈大胜他们见礼,陈大胜他们客客气气的回礼。
都是芝麻绿豆官员,见面赶紧说明身份,没得比等,再互相树个敌人,那是不够数!
蒋大人客客气气的笑着说:“嘿!想不到跟御前的兄弟们做了邻居,以后,可要常来常往啊!”
陈大胜笑眯眯的:“两位大人也是赶巧了,咱们兄弟忙的很,也是今日才回来,这不是刚沐浴完,被家里的撵出来收拾家门口了……”
这两位闻言大惊,那位瘦子胡大人便问:“陈大人?竟然亲自打扫庭院啊?”
说的多新鲜啊,我不收拾,你给我收拾?还是家里那两个母老虎收拾。
陈大胜眨巴下眼睛笑着说:“没法子,头年皇爷就明令燕京周围一切官员,不得私买人口,这不,现下刚吐口,燕京牙市说是下月开,我家里就有个祖母,还有个媳“妇”儿,这重活我也舍不得她们动手啊,便只能自己做了,呵呵……呵呵!”
两位大人面目扭曲的抽动笑,跟在后面的胡有贵跟余清官也跟着干笑,心里想!就他妈你省事儿,好不容易小嫂子心软派了你一回工,你就恨不得昭告天下似地……
他们想的没有错,陈大胜就是这个意思。
咱不是废人!咱在家也是有个用处的!!
他们互相继续客气,却不防着那车队后面钻出一老“妇”人,她对着前面大喊了一声:“胡远举!你儿子都颠吧吐了,你慢吞吞扯你娘的蛋呢!!”
陈大胜完全没有觉着被怠慢了,老人家嘛!这位,恩~可以阿“奶”做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