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陈吴氏目露凶光的看着七茜……

陈吴氏目“露”凶光的看着七茜儿,七茜儿梗着脖子硬抗。

她倒是不怕挨揍,然当众挨了揍,却丢体面的事儿是大,她被人看不起无所谓,往后安儿如何处事?

明儿安儿出息了,人家不说他能够,提起就一脸不屑的说,哦,老陈家那个我知道,他娘买来的,见天给他“奶”锤。

咋办呢?跟这老太太打一架?

这俩人互相直勾勾的看着,谁也不“露”怯。

再没比七茜儿更清楚的了,这老太太的横可与平常街下的老“妇”不同。

人家可是在战场穿来游去,活生生捞出一份儿家业的蛮横老婆儿。

随着叛军地盘越打越大,作为曾经留下就是个死的叛军家眷,陈吴氏便被迫带着唯一剩下来的小孙女丁香跟大军后方走,她最起先在营子口做些缝补度日,后来家里娃儿死的多了,就有了尊重,大军开拔后方动弹的时候上官许她半个车屁股坐。

再后来,活着的男丁都慢慢熬出去了,也恢复了本名本姓,她就有了随队走的待遇,上头给她发粮吃,还给了她一辆驴儿车代步。

从逃荒起到现在整五年了,老陈家原本有的四十多口子,而今就剩下在军中挣扎的大房两孙儿,二房一个孙儿,三房一个孙儿还有她四儿子孙婿在军中效命。

那臭头就是三房的。

老太太忍耐着身上肉一块块割去之痛,没疯都是好的了。

忍着疯魔,好不容易把仅存的孙女丁香带大了,可去岁被陈吴氏又做主,将她许给了大房两个孙孙的上司。

老太太目不识丁,却能用最好的办法,给老陈家保护住最后的几缕血脉。

相依为命的丁香跟了大她十五岁的男人,她不疼么?

疼!

自打丁香嫁了,她就疼的时不时捶心口。

可丁香陪着她这孤老太太到处跑,难民堆儿里,伤病营里,大战场上徘徊那更不安全。

她就割肉般的把丁香舍了,也算是护住了三条命。

现如今,虽孙女婿家哪头打?长房两个孙孙在何处流血,老太太不知道,却是安心的,好歹那是俩小舅子,他姐夫再没良心也得管着自己人不是。

现下好了,改朝换代了。

她的儿孙们,也因一年一年提脑袋搏命的折腾,终于在杀场生了骨头,有了筋骨,攒了战功。

如此,她家就有一窝子芝麻校尉官身,足五个。

老太太硬朗,人家那是赶着驴车能随军几千里奔命的老太太,是敢上战场收拢尸首从死人身上拔刀卸甲,转手能卖到营子里换钱儿的老太太。

不止陈吴氏,随军的家眷有好几大团儿,陈吴氏她们属前锋军谭将军麾下家眷,属于没人管自然形成的一团儿的。

这没人管就得狂野,不止老太太狂,住在泉后庄的几十个“妇”人,只要活下来的,那就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们的丈夫都是低等兵士,比起有本事的体面太太,人家有仆从丫头有护卫军保着走。她们有啥,就只能自己赶车随队,自己提刀护身保命。

可想当日七茜儿嫁进来,跟这帮婶子打交道有多么艰难。

这帮婶子大娘进了泉后庄,携着盖不住的匪气,只要落脚看到没有人的空屋子,落了单的家畜,基本占住了就是她们的了。

活脱脱一群女土匪,而陈吴氏却又算作是女土匪头子。

动刀兵打仗呢,汉子前头就总能弄点意外财,几年下来从前靠着双脚跟大营走,如今这群婆娘到处捞,基本家家就有一辆驴车代步。

其中,陈吴氏又算作这里面的大户,她家两头骡子一头驴,来去还有三车家资。

能想到这群老婆娘看到这体面的泉后庄是什么景象,自然是哪儿好住在哪儿,见什么占什么。便是那好屋子被上了封条又如何?她们又不识字儿,谁知道是谁封存的?

老太太如今给七茜儿选的这个院子又算什么,那边老四媳“妇”带着喜鹊儿占的那院子才体面,人家那是三进的带小花园宅院,乔氏还睡了一张千工八步大床,她不是“奶”“奶”,也每天做着骄矜“奶”“奶”的梦儿。

可不是富贵人,到底就摆不出正款“奶”“奶”的谱儿,乔氏睡了几天大床就总觉着床后有鬼,没办法,她就招了几个惯熟的一处住着说闲话,用老太太的话来说,那院儿迎来送往跟母鸡儿窝一般,不下蛋,还成日的聚一起咯咯哒,咯咯哒的,就没一刻安生。

老太太虽与她们一处,却是自己每天交粮看着乔氏做,这乔氏小心思颇多,老太太吃了她几次暗亏,觉着不对就高低就不与她一起合账目了。

又因这个,头年嫁丁香的时候,乔氏挨了她男人一顿狠捶,脸上足有半个月不能见人。

老四当年续娶乔氏,打的名义就是想找个人侍奉老母亲,结果这人进了门,老实没几天儿就耍了心眼儿,把他老母亲挤兑出去了,这陈老四自然是不依的。

乡下汉子,跟婆娘相处不会柔情,只有肉拳。

乔氏挨了揍,胆子被吓破,现下面上对老太太百依百顺,就恨不得跪下侍奉。

可老太太是什么人,那是人间难得的铁犁头,她看准了的事儿一般也就不跑偏了,她跟本就不给乔氏好脸儿。

她心里十分爱喜鹊,都能克制住了,看都不看一眼,把陈老四不孝的名声都摆在明面上又如何。

老太太压根不懂这个,陈老四也不懂,待明日天下太平,那些酸书生就靠着礼孝立世,陈老四就蹲在芝麻校尉上,十多年没动弹。

这做母亲的断儿子前程,也是没谁

了。

七茜儿就不进这五世读书人的院子,怕老太太耍泼,便死也不退。

陈吴氏脸上挂不住,当下就沉了脸,想要教这“毛”稀的一个乖。

也是乔氏倒了霉,老太太才要动手,

就从台阶上瞥到巷子口,那乔氏正带着一群人婆娘正笑眯眯的看热闹。

老太太心里立马就不得劲了,她想,还是关起门来教训吧,这可正经八百新聘回来的孙媳“妇”,虽她年纪小且憨,总得慢慢拢这地才能顺流儿了,不然闹翻了,回头人家该说乔氏委屈她刁钻了。

如此,一片嬉笑声中陈吴氏就松开身后握着的烟杆儿,她还强扯出两分慈爱,上前两步顺手将七茜儿拉进院儿里,又使劲把院门一拍,对着外面便骂了起来:“笑!这不是你们把娃下在驴肚子下面跟我哭的时候了?老娘给你们收拾血泊子粑粑的时候你们到不笑,看什么看?都赶紧滚蛋吧!”

外面笑成一团儿,人到底是散开了。

陈吴氏年岁到了,这群人遇到个怀孕下崽儿的,且都有求她的时候呢。

等到外面人走远,陈吴氏就对着七茜儿瞪眼,还骂她:“要不是你四婶子是个遭雷劈的,我也不能放你出来住,你就是个憨!哪有我知道?”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点咕七茜儿的脑门儿。

“你个小遭~你以后长点心知道不?这庄稼地里的粮食,要收到自家仓里才算做你的,那边屋有啥好?你就看那边是新盖的?我呸死你个没见识的!你有我知道?那边是个一进院儿,八九间破屋儿啥也没有,这边!这边我攀墙头进来过!这边可是红木大床,制的那叫个讲究,还有这堂屋,你年纪小经历少,往后只管听我的就得了……”

七茜儿闻言就左右看,她虽羡慕这院子里的假山腊梅,青竹藤蔓,可人住进来就是自己的了么?

呵~这老太太做梦呢吧!

想到这儿,七茜儿就躲开脑袋,笑眯眯的放下身后那筐儿,松松腰骨这才对陈吴氏说:““奶”~!这边再好也没用,那边才是咱该住的地儿!”

陈吴氏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她用手指点咕自己儿孙,他们就是吓破胆都不敢躲,陈老四哪次回来不吃她几巴掌,他也都不敢躲。

这丫头……这丫头她反了天了!

老太太大怒,就提高声音骂到:“嘿哟!我说你这小遭雷劈的,什么这儿好那儿歪的?你当你住进来,这就是你的了?你就是个憨儿~都是人家的!知道不?”

七茜儿不怕她,还眼神晶亮的看着老太太乐,心想,这就是个没多高的干巴老太太,其实我使点劲儿,说不得能把她举起来。

想到这里,七茜儿的表情便“露”出称量的意思上下开始打量老太太。

老太太身上莫名冷,就咽了一口吐沫,打了个寒颤。

想,这妮到生了一双好眼儿,透亮的跟地主家白蜡烧的芯儿一般烫神儿。

咋,她想翻了天不成?

老太太憋着气继续吓唬:“你还不知道咱是个什么人家吧?哼!咱是正经八百的将军门户,那是早晚要走的!这儿啊,你留不住!都是过路的浮财,你看看就得了,有好屋你享受享受,有好床你就美几日,你当还真是你的了?我就说么~还挑拣起来了?你到想的美!那空的院子多了!你还能都背身遍地走不成?”

七茜儿扭脸看腊梅。

真气人啊!

老太太想到自己的傍身钱儿,她惯熟的就抱怨起来:“哎~呦,真真是暑天嗮浅池子,两瓢儿水下去你这王八就“露”了真容,真真可惜了我的十贯钱儿,还有我五十斤上好的面儿,就换回这样一个玩意儿……好赖话都听不懂!哎呀~这老陈家是缺了什么大德,前面来个拐弯心,又来了你这个顶尖的粗蠢货,怪不得老陈家坟顶子都被水泡囊咕了……”

这老太太骂人自有她的套路,只要被她拿住一点儿理,她能滔滔不绝的数落你一辈子。

七茜儿心里却想,什么十贯钱啊!那钱是前朝的钱儿,也用不得几天指就废了,那破铜板子转了年就回炉再铸了。

好么,到这老太太嘴巴里,她十贯钱能唠叨出千两官银的声势。

七茜儿受过这老太太的数落,也挨过她的烟袋锅,她那会见过什么世面?忍耐惯了,也不敢哭,每次都傻乎乎的站着给老太太羞辱……竟是跑都不敢跑,躲都不敢躲的。

现下么,她就只看着有趣儿,直等老太太数落完歇气儿,七茜儿就故意做出困“惑”的样儿问:“啊?走?走哪儿去啊?”

她就是逗她呢,老太太竟是一挑唆就蹦跶的脾“性”。

听到七茜儿这样问,陈吴氏这才想起这妮连自己男人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

哎呦,打嘴了,人家不知道要走呢。

她理亏讪讪,探脖子往破墙头瞄了一眼,见没人看到,这才稳了心,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得意处了,就取下后腰的烟袋锅子,给自己添了一锅烟丝儿。

还怪没来由的哼了一声。

七茜儿心里不怕,身体却往后躲了。

含着烟嘴儿舍不得点,老太太酝酿片刻才摆出架势,略有些得意的说:“我跟你说,你这样的傻子来我家~那,那可是祖宗积德了,老天爷看你顺眼了,哎?你别不信,这也就是我心好,不然你出去看看,像是你这样“毛”稀没肉的甭说十贯钱儿五十斤粮,五斤糠你都不值!你信不信?”

信!怎么不信。

找了个院里摆着的石头鼓凳,老太太就嘴巴里哼哼的坐下。

七茜儿机灵的上前搀扶,许是没受过这个待遇,陈吴氏还惊了下,接着便笑了。

她这辈子不爱人前“露”怯,就自己熬着,熬着,忽然来了个乖的,竟然心疼自己了。

从未享受过这待遇的陈吴氏不知道咋好,就伸手使劲拍了七茜儿手背一巴掌,硬邦邦的说到:“你到会耍乖!”

说完便更后悔了,人家是好心,打人家干啥啊。

为这,她便加倍的哼哼起来。

七茜儿看着老太太有些不安,就又是想笑又心酸了。

甭看孙儿一堆,最后还不是各窝顾各窝,谁管这老太太心里咋想的,又想要啥呢。

这是难受了啊,七茜儿特别懂,她年老之后也这个“毛”病,就不知道哪儿不舒坦,也没病,就是浑身不展挂,要哼哼出声来才发散舒服些。

这老太太往日不骂人,不数落人,不刻薄人的时候,嘴巴里就要不间断的哼哼。她也总说她身上不舒坦,后也喊过郎中,却瞧不出什么“毛”病,“药”倒是吃了不少。

乔氏说是装的,可老太太十几年勾着腰哼哼唧唧。要装的,那还真是有恒心了。

可怜她这个哼哼,就成了孩子们,孙媳“妇”儿们躲避她的信号。

最后,大家总算都成了老厌物喽。

老太太哼哼了一会儿才说:“你,你男人,就是我那孙儿,他大名儿唤做……”

七茜儿抬脸打岔:““奶”!这个我知道,他叫陈大胜!那婚书上写着呢。”

听这“毛”稀的这样说,老太太就乐。

这是不计较自己打她了?真是个乖的。

要不说识字儿好呢,识字儿了就啥也知道,啥也不怕了。

不像她们,出了门得紧跟着,稍微不注意被前面营子甩二十里地,连打听都不会打听,东南西北都不认识,就知道她们是谭将军的人。

那天下姓谭的多了去了,那前面几路大军,姓谭的分大小谭,大谭是老帅,小谭好几位呢,还分着将军跟少将军。

老太太喜怒都在面上,心里美吧,却仍然要压下行情,于是她撇嘴儿道:“什么陈大胜,他就叫臭头!陈臭头!他这名儿吧,那可是老谭将军给起的,老将军你知道不,那是管着百万人的大将军,他给我臭头起的名儿。”

老太太脖子晃悠的像皮影戏里的人儿,看上去倒有了几分老可爱的样儿。

七茜儿看的嘴角直抽。

且不说整个新朝都没有百万大军,就说那位了不得的老谭将军,那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年大军遭遇围堵,臭头跟他兄弟们立了战功,就做了人家谭家的亲军,好巧不巧,他们遇的那老谭将军就是个神人。

这神人遇事总要做些不正经的阵势,最爱给人起吉利名儿,也不管旁人的名儿是不是爹妈给的,就顺嘴儿给老陈家那群臭头,臭蛋儿,起了大捷,大旺,大顺,大胜,大义,大忠,大合这样的名儿。

他这个破“毛”病是被如今的皇爷,当年的大都督下过公文申斥,还挨了军棍的。

这老太太还拿这一桩事吓唬人呢。

成啊,只要我们好好相处,就给你吓唬呗,只要您别哼哼,就怎么都好说。你哼哼我就想起自己来了,我那会子还不如你呢,你哼哼给子女听,我有啥啊。

七茜儿捧场:“好名!人一合即大,从军长胜则大吉。”

哎呦~这话脆生,好听的不得了,就是听不懂。

老太太很吃这套,就放软了身段,多了半分的耐心哄着七茜儿说:“不是吓唬你,你男人在前面那是做将军的!他啊!那可不是一般人……你以后可得听话,知道不?”

七茜儿特捧场的惊讶。

“真的?”

“那可不是,你这妮,是掉进福窝你做官太太了!”

七茜儿扭脸看腊梅,树叶颇绿呢。

老太太看她畏惧扭脸,只觉着吓唬住了,就更加神采飞扬:“你呀,我跟你说,只要你听话!以后干的稀的总有你的,以后机灵点儿,我让你干啥你就干啥!那个乔氏你甭搭理她,知道不?我总不会亏了你,明白么?”

老太太这是预备搞派别了?成,加入你了。

见七茜儿点头,老太太就用手抿抿烟锅上掺树叶的烟丝儿,学着她见过的那讲究老太太的样儿说到:“现下,你先打扫打扫住下,也住不得几日,明儿咱还得跟军营走呢,知道么?”

这老太太见过最体面的老太太,就是她们村老财家的老太太。

七茜儿适当惊讶,抬脸诧异:“啊?走啊?去燕京么?”

老太太你东一榔锤,西一棒子的你还是没解释清楚啊,就光吓唬我了。

我可去你“奶”“奶”个腿儿吧!不能忍了。

老太太那点耐心消耗光,那火又上来了,怎么就是个傻憨驴儿说不通呢?她拿着烟袋锅就举起来骂到:“燕京?你想的美!就你这样的还燕京?明儿大军开拔,老将军一声令下让你下河你都得蹦!让你上天你就得窜!

我怎么知道哪儿去?那是军令,军令你见过么?走不及就是个死~!等那官兵过来,知道你是叛军的家眷,那一刀下来,你就完蛋艹的了!还燕京,你还想去燕京,你咋不去宫里当娘娘去?”

七茜儿不接她的话,就迎着那烟袋锅去了,她将脑袋置放在烟袋锅下面,眼神贼亮的看着老太太说到:““奶”!您这话说的就没道理。”

老太太瞪她:“道理?什么道理?”

七茜儿眨巴下眼睛,顺手指指庄子后面连绵不绝的大山道:“您说的那军令,说咱要走啥的,这个道理讲不通啊?”

老太太都跟着大军走了四年多了,这跟着走还有道理了?

“你说啥呢?什么道理?谁的道理?”

战争初停,国事方安,一群无人管的“妇”孺还想到处溜达呢,没门喽!就这了,自她们来了,错非男人飞黄腾达,这泉后庄就是大家的埋骨之地!

转明儿那些进不得燕京的二等太太贵人们也会熙熙攘攘来,到那刻,大家就个凭本事大鱼吃小鱼,虾米棍臭泥儿。

七茜儿心里有一笔发财账目,现下她就是圈套圈的也得把这老太太吓唬住,住到该住的地方去。

不就是道理么,来来来!我让您试试啥叫道理,啥叫真正的吓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