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秘书小姐满地撒泼,四五名警察围着她转,他们试着用各种方法让她安静,结果均以失败告终。有那么一回,我想伸手帮忙,她却朝我的身上啐了一口。
站在秘书的角度来看,维尔登小姐的目的非常明确,她想让警察把我抓走,关进大牢,就是这么简单。对目击者来说,当着凶手的面挑明身份是需要勇气的,她既然选择孤注一掷地说我是凶手,当然不愿看见警察放纵不管的态度。只可惜,我根本不是凶手,这件事情查理非常清楚,当时我和他还有霍兰站在一起。
“又怎么了?”霍兰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用一块热毛巾捂着受伤的脸颊,右眼眯成一道缝,看起来怪怪的。
查理跑上前将刚才的记录给他看,然后说道:“这位小姐说她看见的凶手是……韦斯德先生。”
“胡扯!”霍兰走到她跟前,弯下腰,振振有词地说,“小姐,法律是公正的。如果韦斯德先生真是你说的凶手,我们当然不会放过他。现在请你相信我要说的每一个字,案发时他和我们站在一起,就像现在这样!对此我们非常确信,这不会有假。你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向我们揭示凶手的身份,在此请接受我对你的钦佩之意,但恐怕你真的认错了人。”
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查理打开门,外面的记者都被赶走了,无须担心再有不速之客借机闯入,屋外的胖警察把一份文件交给同行,转身离开。
“队长,我想应该让维尔登小姐看看这个。”查理高举着一沓照片。
这是嫌疑犯的照片,明眼人一看便知。他们在一个小时之内就锁定了嫌疑犯,办事能力真是让人钦佩。
霍兰反复看着手中的六张照片,最后挑出两张放在秘书眼前。“瞧,我就说你认错人了。”
“这……”爱德丽终于从地上站起,她拿着照片仔细端详,眼神时不时地从照片转到我的脸上,然后再转回照片。
“我能看看吗?”我伸出手。
霍兰把照片交给我,他笑着说道:“他们就像你的同胞兄弟。哈,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第一张照片上的人和我几乎一模一样,我几乎以为自己在照镜子。我把相片翻过来,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卡梅利·安德鲁”。
再看另一张,那家伙的头发比我短,眉毛没那么粗,眼睛和鼻子倒是有八分相似。这人叫“福兰·拜金斯”。
“这儿还有四张。”队长把剩下的照片交给我。
秘书小姐则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我旁边,她一脸的羞愧,脑袋又低了下来。“先生,真抱歉,看来是我认错人了。我,我为刚才的行为抱歉,真的,我,我万分抱歉。”
“没什么。”我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
“误会解除了,女士。”霍兰从我手中取回刚才的两张照片,再次交给她,“现在,谁更像你看见的那个人?”
“呃……”可能是刚才的肯定过于唐突,维尔登小姐现在反倒拿不定主意了。
“我不想让你为难,女士。”霍兰的手指在两张相片上动来动去,“总之,是这两个人,不会有错了,对吗?”
“对!”她十分肯定。
“非常好,你可是帮了我们的大忙。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或许还会找你,届时希望你能配合。”
“我会的,警察先生。”
“查理,给这位小姐叫辆马车。”谢姆斯队长绅士般地鞠了一躬,“您多保重,女士。”
大门关上后,福克斯松了口气:“我的老天爷,总算走了。”
“你哪儿来这么多牢骚?”霍兰瞪了他一眼,然后用柔和的音调对我说,“科林,这件事还没完,首先我们要缉拿这两个家伙——卡梅利·安德鲁和福兰·拜金斯。他们是重点对象,但我们也不能忽略其他四个人。”
我跟着他走进一楼的书房,霍兰拉上窗帘,摸索了半天才打开了桌上的小灯。六张相片放在眼前,排成一个扇形。
“这人我认得。”他指着相片中的瘦子,“他叫埃德里·哈特,赛马场老板的侄子,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没做过多少坏事。从资料上来看,埃德里与卡梅利是朋友,谈不上经常来往,但至少有些交情。据说卢克诈了埃德里很多钱,数目大得惊人,所以不排除埃德里杀人的可能。”
“可是埃德里并不像我。”我这话有点自嘲的味道。
霍兰又笑了起来,他放下手中那块毛巾,把埃德里与卡梅利的照片放在了一起。“仔细瞧,科林。看他们的脸型、鼻子还有下巴。”
“你是说埃德里有可能化装成卡梅利?”
“不排除这种可能。”队长补充道,“埃德里在赛马场混了好些个年头,什么样的人他都接触过,掌握点儿化装术也可以理解。”
“这三个人呢?”我指着另外三张不知名的照片,“他们该不会也懂化装术吧?”
“当然不。科林,你要知道我们的目击证人,呃,她可能被自己的眼睛给骗了,你懂我意思?她为我们指出了重点怀疑对象,但我们不能凭借她的眼睛来结案,对吗?”
“这话在理。我看得出,你是个循序渐进的办案老手。”我奉承了一句。
“你的称赞极大地鼓舞了我的信心,哈哈哈!”他用毛巾擦了擦下巴,继续说,“来看看这三个人的动机,”他核对着手中的资料,“啊,这是卢克的大仇人,他叫海里·威金森,这张是威金森的儿子,谢尔蒙·威金森。威金森家族是做牛奶生意的,我想你一定也听说过。不过重要的是,卢克生前几乎把威金森一家给毁了,他杀了海里的妻子、兄长和两个弟弟,为的只是保险箱里的200万英镑。”
“这人又是谁?”我指着照片中唯一的老人,“上了岁数的福克斯?”
“像吗?”霍兰低下头,仔细端详,“是有那么点儿,呃,上帝知道,也许福克斯老了以后就是这副德性,哈哈哈。好吧,言归正传,他是卢克的父亲。”
我调侃道:“我以为这个恶魔出生时就宰了他。”
“不对,应当是‘她’。卢克亲手杀死了他的母亲。”
“卢克死有余辜!”我的拳头握得很紧,指关节发出了“咔、咔”声。
“对,这魔头早就该下地狱了。”霍兰沉默半晌,我的余光注意到他在盯着我看,“呃,卡梅利和福兰这两个年轻人,被卢克骗得倾家荡产。犯罪动机大致就是这样,接下来我们要从两条路出发:抓捕嫌疑犯,逐一审讯;以及,破解密室之谜。在这一问题上,我更希望咱们能交换各自的想法。”
“对于密室,我至今脑袋一片空白。”我轻轻地揉着两边的太阳穴,将密室的情况重新整理,“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听见了枪声,冲进这间房子。二楼的房间木门紧锁,四周装了插销,卢克的脑门中了一枪,尸体就躺在屋子正中央,你检查了尸体,确定卢克下了地狱。按照目击者维尔登小姐的说法,她看见凶手端起枪射击,却没见他往哪个方向逃跑。也就是说,这个凶手凭空蒸发了。噢,天啦,你刚刚提醒了我!这个想法怎么样?记得楼上那个书架吗?凶手杀了人之后,压根就没离开犯罪现场,他躲在了书架后面。”
“科林,我不想泼你冷水,可我们没在书架后面找到任何人。”
“队长,你提醒了我一件事,让我觉得这也许是某种被我们忽略的可能性。你提到了化装,假定凶手是个化装高手,那他完全有可能在杀人之后,打扮成警察的样子躲在书架后面,待我们进来后,他再混入警察当中。”
霍兰眼睛一亮,他用钦佩的眼神看着我,“韦斯德先生,我非常佩服你的想象力。不过非常可惜,在维尔登小姐发现凶手从窗帘后消失开始计算,直到我们冲入那个房间,最多有十分钟,这么点时间他是不可能完成化装的。还有一点也很重要,最先进入房间的人只有你和我,我们初步检查了房间的任何一个位置,还记得吗?当时除了尸体,房间内没有第三个人。”
“那么你的看法呢?”我望着他。
“我觉得……也许卢克是自杀。”
“自杀?”我乐了,“亲爱的谢姆斯队长,你真的认为一个恶贯满盈的家伙会自杀?”
“这就仁者见仁了。”他叹了口气,“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卢克自杀的可能性虽小,但在没找到证据之前,不能无视这样的可能。”
“你要知道,他中枪的位置是在脑门中间。换了别的自杀者,他们应该选择太阳穴。”
“对,可是卢克这么做或许有他的原因。”
我抱着肩膀,说道:“既然你这么说,撇开他为什么自杀,以及自杀方式这两个问题,我倒想知道枪和尸体的距离是怎么回事。你可别告诉我卢克开枪以后,又把枪给丢掉了。”
“说白了,我也不清楚,这正是我想知道的。”
“哎呀呀,谢姆斯队长。”我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淡淡一笑,“你的推论似乎是站在一种假设上去推断另一种假设,这是不可取的。我没有半点嘲讽你的意思,可案子确实不是这么办的。”
“我办案这些年,自有我的一套理论。啊,真抱歉,我言重了。”他用毛巾擦拭着受伤的脸颊,“福尔摩斯先生曾说过,排除掉所有的可能,剩下的一种,哪怕它看上去……”
我接着他的话往下说:“看上去是多么的不可思议,那它也是事实的真相。”
“没错。”
“所以你现在就是搜集所有的可能性?”
“可以这么说。”
“不,队长,不。”我摇摇头,“再次声明,我没有半点羞辱你的意思。福尔摩斯的大脑很特别,通常只有他才能想到所有的可能性,我和他办过案,这一点你不必怀疑。普通人,我是说,你、我、外面的查理和福克斯,要想做到这一点,非常非常困难。”
“我理解,科林。”听完我的说辞他显得有些失去信心了。他双手放在桌子上,支撑着整个身体,“我只是想尽微薄之力,给公众一个交代。我知道他们不会同情这个恶魔,可是对警察来说,死者的身份、品行并不重要,调查和结案才是我们要做的。”
我拍响了巴掌,“真让人激动,我的眼泪差一点就要下来了,认识你是我的荣幸!”
“队长,我有个想法。”查理站在门口说道,“也许那个维尔登小姐压根就看岔了,她看见的根本不是命案现场这扇窗户,如果我的推论没错,她看见的是旁边的房间,当时我们的焦点全集中在上锁的这间房……”
“你的推论算个屁!”霍兰把脾气发在了下属身上,“进现场之前,我们早就查过了所有房间,查理你这个糊涂蛋!”
查理灰溜溜地离开。接着,取而代之的是福克斯,他毫无生气地喊着队长的名字。
“干吗?”霍兰斜视着他。
“头儿,我们锁定的这些嫌疑犯……他们……我是说……这事儿有些……”
“想让我揍你吗,福克斯?”
“不。呃,情况有些糟糕。”福克斯战战兢兢地说。
“有多糟?”我走上前,示意他放松些。
“他们,他们不在场……我是说,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他结结巴巴地说。
室内一阵沉默,霍兰单手放在桌上,仰望着天花板。他拍响了脑门,有气无力地说:“搞什么名堂?上帝啊,我都白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