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静静地坐在我身边,与他聊天的那段时间,并没人打扰我们。我回头望着那些以矮个子为代表的“搬运工”,他们不时向我投来善意且羡慕的眼神,我能感觉到他们需要帮助,如果我和沙瑞两个人加入他们的搬运队伍,也许那份没有酬劳的工作早就完工了。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我抱着怀疑的态度问道。
沙瑞像是没听懂,我详细地重复了一遍:“那些肩扛大石块的伙计,我觉得,他们不像是坏人。”
“算了吧,科林。”他给了我一支香烟,并替我点上,“不能只从外表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如果我告诉你,他们当中有八成家伙是杀人犯,你会信吗?”
“就算是也只能属于自卫。”我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他讽刺地一笑:“嘁,自卫?科林,你从哪儿来?月亮上吗?”
我为自己的大意赔笑了几声。要知道,这个时期的英国法律,根本就不健全。片刻后,我问道:“你还爱着罗斯吗?”
沙瑞没有回答,他默默地直视着脚下的烟蒂,看也不看我一眼。既然他不打算回答,我也没有必要追问别人的隐私。可是,他的沉默却突出了他的不果断。他还爱着罗斯吗?沙瑞听了我的问题后,一定也会反问他自己。在刚才的谈话中,我了解了一些关于罗斯的情况。她与海米利是亲姐妹,姐姐比妹妹大一岁。因为父母早亡,使得姐妹俩互相扶持着过了二十多年,这也让罗斯变成了一位个性坚毅、率直,且脾气倔强的女孩,正是因为这种性格,引来了不少追求者。男士们大都被她的美丽和个性所倾倒,沙瑞更是为她那性感的身材所折服。海米利虽然漂亮,但大部分男人都认为,她是个傻姑娘。每个想和她恋爱的男子都在开始或半途结束了恋情,原因是,海米利的反应有些迟钝,用20世纪的话来说,她的智商偏低。沙瑞坐牢之前的那段时间,他主动追求罗斯,女孩的频频回绝并不能动摇沙瑞爱她的决心。一个秋季,我的这位狱友面前出现了他最大的情敌——贝特先生。那时的贝特满脸痤疮——沙瑞是这么形容的。而这个家伙却凭借着他特有的浪漫得到了罗斯的心,这让沙瑞很不好受。可他没有像其他追求者那样放弃,他知道,只要罗斯还没成为贝特太太,他就还有一丝希望。可怜的沙瑞一如既往地渴望着罗斯能投入自己的怀抱。结果,沙瑞失败了。他得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消息,罗斯订婚了。这对沙瑞的打击太大了,“茶不思,饭不想”成了他的座右铭。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在已经放弃对罗斯的追求后,竟还是被贝特打了一顿。这怎能让受到重创的沙瑞平静?他选择了“回敬”,最终,他受到了贝特原本也应接受的惩罚。说到这里,沙瑞不免有些难过。他不明白,为什么罗斯会要求贝特揍自己。令我敬佩的是,坐在我身边的这位男子汉并没因此怪罪罗斯。至于第一天晚上他得知罗斯死亡的消息之后,对我表示出极大的兴奋也完全是装出来的。罗斯的死比起他现在的处境来说,更让他伤心,我完全可以通过谈话体会到,他的内心深处在流血。我认为,沙瑞压根就没像那些警察一样认定我是杀人犯,在这之前他根本没见过我,对我的到来,他虽没表示欢迎,却也没投入敌意。就我个人而言,沙瑞没有证明我清白的证据,是我最遗憾的事。
再谈谈查克吧。当我向他提到查克刚死的消息时,沙瑞显得非常震惊,他不时地向我说:“他是个好人。”
这让我有点难以相信。查克是罗斯和海米利的老邻居。姐妹俩比他小十来岁,查克就像是她们的哥哥。事实上,查克也把她们当妹妹看待。他不允许任何坏小子打妹妹们的主意。得知罗斯死亡的噩耗,他无法忍受内心的痛苦,狠狠地扁了我。再次回想那一幕,我有那么一点儿原谅他对我所做的一切,但也只限于一点儿。叫查克的家伙对沙瑞没有任何偏见,但也不能肯定地说他喜欢沙瑞。因为,沙瑞每次见到他时,从没见他笑过。每次,他被罗斯哄出房子时,查克总是无奈地朝他耸耸肩膀。据沙瑞说,查克对贝特的态度也是如此,至少他所见到的情况是这样。看来,查克对两姐妹的终身大事并不感兴趣。聊了一个下午,我只得到了这么一点儿情况,未免有些失落。沙瑞观察着我的脸色,不时地向我说几句安慰的话,像是“别放在心上,他们不会拿你怎样”,以及“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出去了,那帮警察没有把你留在这儿的证据”。听了这些,并不能使我的心情有所好转。但出于礼貌,我还是向他表示了谢意。
傍晚的夕阳映红了大地,监狱内的一切和白天没什么两样。晚餐时,大嘴雷克还没出现,取代他的是一位比他年纪还小的男孩。也许雷克跟他的伙伴打过了招呼,这个男孩恭敬地为我准备了一个干净透亮的盘子,里面放了比中午更多的水果和新鲜的面包。沙瑞依旧打算坐在我旁边,不过,被我善意地拒绝了。
“不,我想单独呆一会儿,”我将盘子里的几片面包递给他,“让我静静地思考一会儿,好吗?”
“有事就叫我。”他拍拍我的手背,挤进了那些彪形大汉的地盘。我注意到,他跟他们谈了几句关于我的事情,并让他们别打我的主意。那帮痞子像是和他很熟,听了沙瑞的介绍纷纷默认地点点头。那个昨天对我骚扰的家伙,甚至绅士般地向我鞠躬道歉。我当然没有理会他的歉意,跟他的那笔账我迟早会算的。
独自啃了几口苹果,我开始分析起案情。
那帮警察,应该可以从查克的死看出凶手不是我。那么,凶手会是贝特吗?当然,我猜想不会是海米利,她是个傻女孩。如果她与查克有仇,也没必要杀死亲姐姐。就一个女孩而言,杀死查克绝非易事。在沙瑞接近罗斯之前,还有哪些人追求过她?沙瑞说他们过早就放弃了迎得美人归的想法,如果这是真的的话,这又让焦点重新转回到贝特身上。是的,罗斯接受了那个邋遢小子,贝特是除了海米利以外唯一可以接近她的人。他可以在罗斯喝水的杯子里下毒。等等,为什么查克不行呢?只要查克愿意,罗斯绝不会把他从家中撵走。更何况,查克死在罗斯之后……天哪,我的脑子乱极了。如果沙瑞能再给我支呛人的卷烟该有多好。我按摩着太阳穴,深深地吸进一口气。
那天深夜,查克穿的是睡衣。照理来说,凶手应该不是他才对。贝特,贝特穿得很整洁,他是杀人凶手的可能性极大。如果他是个神经正常的男人,绝不会在半夜吵醒心爱的伴侣,并向她求婚的。等一下,沙瑞告诉我……罗斯看上贝特的原因就是喜欢他那独特的浪漫。这么说,贝特有半夜求婚的打算也不能代表那不是真的。天哪,脑海越来越混沌了。我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那帮逮捕我的警察怎么没把我给打死。正在我打算整理思绪的同时,小胡子狱警出现在我的对面。他背对着我,大声地指责给我加水果和面包的小伙子。那个年轻人笔直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呆滞地注视着眼底的盘子,任凭对方怎么谩骂,他也不敢顶撞一句。周围的犯人没一个愿意帮他,他们都随意地对待眼前发生的一切。我侧耳倾听着,渐渐地,我发现小胡子骂他是因为发现厨房里少了水果和面包。此时此刻,作为另一位当事人,我站了起来。出于同情,我喊道:“警官,不关他的事,是我偷的!”
小胡子转过身,嘴角微微向右上方颤抖:“你?”
“是的。这事儿与他无关。”
沙瑞跑到我身边,狠狠地踩了我一脚:“科林,你疯了?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这里不需要怜悯,他不会感激你的。没人敢和这里的警察正面交锋,科林,你疯了!”
“结果会怎样?”我问道。
沙瑞还没来得及开口,小胡子就指着我:“出来!”
我环视着四周的犯人,沙瑞的朋友们纷纷冲着我摇头。我猜想,现在这种情形,不管他们付与小胡子什么样的贿赂,都难以扑灭他眼中的那团烈火。怎么办,科林?我在心底思索着。一时英雄主义将引发一场灭顶之灾?算了,反正我迟早得和小胡子算这笔账的。现在我还有选择吗?打吧。
“出来!”小胡子咬牙切齿地重复了一遍。
“在我没动手前,给我听着。我不好惹!”我壮着胆子回敬道。
这句话只能燃起他的斗志。四周的犯人听了这话,都惊呆了。那个受我恩赐的小伙子,整个人都傻在那儿了。我刚向前走了几步,就看见他伸手去摸腰上的警棍,看来是要把我给就地处决了。危急关头,我贴着餐桌向他的方向挪动,为的是可以随时举起一张凳子还击。在我们之间相差一个车位的距离时,小胡子进攻了。他闪电般地抽出警棍,高举着它朝我的头部抽来。如果换了别人,我恐怕当时就倒地不起了。但这个小胡子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他比我要矮很多。当他打算将我一次击倒的时候,被我突然抬起的一脚踹到了一张饭桌上。他翻了个身,跌在地上。我趁他倒地的机会,跳上了那张桌子,飞身一跃,鞋跟踏到了他的鼻梁上。顿时,殷红的鼻血,犹如爆裂的自来水管一样,飞溅在饭厅上空。他“嗷,嗷”地叫出声,痛苦的样子像是在乞求我立刻就把他给杀掉算了。面对这样不堪一击的对手,我嘲笑了几声,说道:“告诉过你,我不好惹!”我胜利了。突然间,饭厅上空回响着“好样的,科林!科林万岁”的赞美声。可惜好景不长,一队端着手枪的狱警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把所有的犯人团团围住。犯人们不论势力好坏,都乖乖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看着四周,至少有二十多个枪口对准我的脑袋。沙瑞趴在地上,他抬起头,摇了摇,冲着我说:“你的确是个疯子。”
我这才注意到,沙瑞是刚才唯一一个没有替我助威的狱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