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变成了暗红色,周围的路人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我在现代城市里从未见过的飞禽,它们的叫声非常悦耳、动听,我时不时地从车里探出头瞧一下它们的模样。微风拂面的感觉,犹如一位可爱少女用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一样,妙不可言。随着驾车人有力的三声鞭响,我们的马车颠过了一段最崎岖的小道,再探头望夕阳时,我已闻到了草香。这诗情画意的田园风光,让我把福尔摩斯刚才对我的冷漠忘得一干二净。
年轻车夫的声音打破了我那甜美的梦境:“到了,先生们。”
华生熟练地跳下车,给我这个客人打开车门:“小心烂泥。”
马车远去的时候,天已经暗得让我几乎看不清前方的道路。华生则轻车熟路地昂着头在前面带路,穿过一条清澈的小溪时,他指着前方的几栋小房子:“就是那儿了。”
在他刚要踏上瑟斯特家的台阶时,我轻声留住了他:“华生先生,让我们先问一下周围的邻居。或许,他们可以提供些有关案子的线索。”
“是个好主意。”他刚回头,身后的门就被哈特打开了。
“华生先生,韦斯德先生,快请进。”小伙子露出笑容,他好像认为我们已经有进展了。这有点让我为难,我无法确定是不是一定要告诉他,里奇已经死了。
我还他一笑,“不,稍等片刻。我想和叔叔就案件的情况问问周围的邻居。”
“韦斯德先生,还是先进来吧。”
“叫我科林。”
“科林,福尔摩斯先生已经问过他们问题了。”哈特的笑脸不见了,可他哪里知道我们给他带来了更坏的消息。
华生听到这话放心地点了一下头,“进去吧,科林。”
“我很希望能和你们共进晚餐。”哈特扭头叫了声凯恩的名字,穿着邋遢的凯恩飞速地从厨房奔进客厅,他的面容比早上还要憔悴,“有消息了吗?”他迫切想知道答案。
“呃,哈特、凯恩,是这样的……”我刚想说明来意,就被医生打断了。我猜,他是不想让我为难。我在想,福尔摩斯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像华生那样关心晚辈。
“能回答一些问题吗,先生们?”他和蔼地请示道。
“当然。请坐,华生先生。”哈特搬来一把三条腿的木制旧椅子,他指着一张满是窟窿的单人沙发,“科林,你也坐。”
“里奇女士抽烟吗?”华生发问。
哈特坐在我旁边,也就是沙发的扶手上。这个家庭的条件比我想象的还差。“她抽烟,但抽得不多。我印象里,最多一次,她一天只抽了三支烟。”
“凯恩,”我唤着表情僵硬的中年人,“你和里奇结婚之前,她抽烟吗?”
凯恩愣了很长时间,我猜想他还在为里奇的死活而担心着。“也许,也许抽吧。我不太清楚,从没问过她。”他声音沙哑得让我感觉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合眼了。
我接着问了一个很想问的问题,这个问题曾被福尔摩斯打断过:“凯恩先生,您有孩子吗?”
“不,没有。”他平静地回答,“我们视哈特为亲生孩子。我们不想负担过重,您知道,家里的条件……”他算是给出了答案。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上一次福尔摩斯要用那种态度对我?
随着凯恩·瑟斯特的语毕,屋子一下子安静下来。为了不让气氛过于紧张,我想起了他们曾给福尔摩斯看过的照片,于是提议想亲眼目睹一遍。哈特应声跑上了阁楼,空闲的时候,我歪着脖子看了一眼里屋。被烟熏得发黑的墙壁,属于他们的餐厅,四个桌脚都垫着硬纸板的餐桌上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对这个家庭来说收听那玩意儿,是他们休息时唯一的消遣方式。厨房在我的右边,那儿脏乱得简直惨不忍睹。这让我想到,假如福尔摩斯没提到免去一切开支,那这两个男人拿什么来报答他呢?
哈特小心地避开了倒数第二、第四层木板断裂的台阶,重新回到我身边时,他拿出了三张照片。一张是他们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凯恩可不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哈特也笑得很爽朗,里奇甜蜜地依偎在丈夫怀中。然而,这美妙的一刻对他们来说已经成为了历史。
再看另外两张,它们是属于里奇的个人照片,并且令我惊奇的是,它们被编了号。照片的右下角写着1和2。1号照片里,里奇站在3号码头的那家造船厂前,她托着下巴,将食指伸进口中,做了个淘气的表情。我忽然想起华生在接到福尔摩斯打来的电话后,曾经说他居然通过几张照片判断出了造船厂。看来,大侦探时不时地也会对他的老伙计作些无中生有的推理。看见最后一张照片的时候,我皱起了眉头,华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放下我刚看完的那张,凑到我身后,仔细端详了一阵,忍不住喊道:“这,这与刚才那张一模一样啊!”照片上的里奇和第二张一样,都是托着下巴,将食指伸进嘴里,咧嘴大笑。
“谁帮她照的?”我问道。
哈特耸了耸肩,“不太清楚,这两张照片是她结婚以前照的。”他看着一动不动的叔叔补充道,“凯恩也不知道谁帮她拍的。”
华生问:“还有照片吗?”
“都在这儿了。”哈特准备收回照片,我突然抬起手让他等一下,这一手势把他吓了一跳。华生再次凑上来,询问有什么发现。我指着照片上造船厂的大门,医生皱着眉心,“没错,两张都有那个大门。你想说什么,科林?”
我将两张照片按编号的前后顺序上、下并排着放在膝盖上,“里奇拍照的时候没有挪动一步。”我让哈特和华生注意照片的每一个景物,他俩纷纷点头表示认同。这时,我指着里奇的嘴,让他们仔细观察,年轻的哈特平静地说道:“手指顶住的牙齿不一样,上排牙齿和下排牙齿。”
“华生?”我学着福尔摩斯的口吻示意该他作答了。
医生看着照片,自语道:“第一张照片,她的手指在门牙的左边一颗牙齿;第二张,在下牙左起的第三颗。”
我自信满满地补充道:“横着走一步,竖着走三步。”
“天啦!”华生高呼一声,“福尔摩斯和科林都是天才!”他激动地来回看着两张照片,“难怪福尔摩斯能找到另一具尸体!”
我想用咳嗽声淹没华生在“另一具尸体”上的发音。但是,晚了。瑟斯特叔侄被华生的话震住了,哈特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们,并且试探性地重复了一句:“另一具尸体?那里奇婶婶……”
此刻,我知道再也不可能把里奇的事情瞒下去了。我默不作声地看着华生,期待着他下面的话能为这个家庭带来精神上的安慰。
“我们找到了里奇,”医生低沉地说,“不过,我很抱歉,她被杀了。”
凯恩激动不已,他的双唇上下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一时无言作答。哈特则将脸埋在双手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结局和我想的一样。”
“事情还没完。振作点,哈特。福尔摩斯和我们正在努力找出真凶。”我安慰道,“凭我们的努力,要不了多久这事就会水落石出了。我们肯定会给二位一个交代。”
华生站在哈特·瑟斯特身边:“科林说的没错,请二位放心。”
“放心?”凯恩突然跳起来揪住了医生的领子,他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你们这群混蛋!把里奇还给我!”
“别这样,凯恩。”我与他的侄子一起用力将他们二人分开。哈特紧紧地攥着叔叔的双手,“别这样,凯恩。别这样。”
他扭头对我们说:“科林,带华生先生回去吧。希望凶手尽快被你们绳之以法。”
“可是……”
他打断我的话:“这儿有我呢,凯恩不会有事的。他只是,需要,需要休息。”他看着叔叔,眼眶渐渐变红。
回去的路上我的脑海深处无法抹去凯恩发疯的样子,他是那么地可怜、无助。我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得帮助那对叔侄。这让我对继续查这个案子有了更大的信心。我问华生:“是不是每次都会发生这种事?”他告诉我,只要福尔摩斯在就不会。大侦探根本不会让危险的主顾接近他和他的朋友。我对此表示了道歉,医生没再说什么。
华生依旧第一个跳下马车,在他还没来得及付钱的时候,哈德森太太忽然从屋内冲了出来,她高喊着:“查尔顿庄园!查尔顿庄园!”
“冷静点,夫人。”我跳下车,托着她那臃肿的身躯,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在加快。
她咽了一大口口水:“福尔摩斯打电话让你们立刻就去那儿。他说他知道凶手是谁了!”
我与华生对视一眼,医生难以置信地反问:“他知道谁是凶手了?”
“对!他让韦斯德先生去那儿!现在!”
“我?”我指着自己的胸口,漠然地傻笑了一下,“可这是为什么?”
“答案就在那儿,科林。”华生看了一眼中年车夫,对方拉开车门,我和医生跳上车。临别时我看了一眼哈德森太太,她还在那儿上下喘气。这让我想到,在小说里医生从未提到过哈德森夫人曾替福尔摩斯担心过。在此,我想到三种可能:一是她的确尊敬那位万人喜爱的大侦探。二是福尔摩斯刚才在电话里明确地向她表示,如果不快点把这事告诉我们,她就没好日子过。可大侦探真的会对一个年过半百的妇女动真格的吗?三是她担心福尔摩斯会出事,这样,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长期的房客。
华生先生和我一样,都坐在车内不语。不过,从他那焦急的眼神里我发现他是在替福尔摩斯担心。我拍着他的手背:“他不会有事的。”
“科林,”他正视着我,“究竟是谁送你到这儿来的?”
“是一个叫W的博士。怎么了?”
“除你之外,他还有别的朋友吗?”
听到这里,我已完全理解了医生的担忧,我如实地告诉他:“不,博士是个怪人,除我之外没人愿意与他接近。他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放心吧,先生,除我以外没人进过时光隧道。”本以为他会为此放心地舒口气,可他听了我的解释后,仍然没有踏实的意思。
车夫像是发疯似的一鞭又一鞭地抽打着马驹,每过一个弯道我都有股快从车上摔下来的感觉。华生的眼神告诉我,他一直在替老朋友担心。而我,则在想两件事。第一,在刚刚分手的时候,福尔摩斯对我的态度不算很好,可现在他却指明了我必须得到场,这是为什么?第二,杀害两名妇女的凶手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