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那段时间,华生先生带着我飞步穿过大街小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协助歇洛克办案时的一贯作风,总之,在我还没把这些令我难以叫上名字的街道与20世纪的伦敦相比较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了一间叫做“密比亚”的文具店前,店铺的名字倒是有些美国化,不知道里面的老板是不是美国人。
进入店内,我终于可以自如地呼吸了。一路上我记不清走过多少街道,几乎每条街的空气里都有马粪味儿,这真是让我这个骄子受了大罪。我环视着整间店铺,这儿装修得不错,虽然规模不大,可文具并不少。由于我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纪穷人满街都是,所以我猜想,只有贵族子弟才有可能光临这儿。
华生与我并肩站在一排放有自来水笔的货架旁,他四处张望了一会儿,很有礼貌地问一位正抱着一沓纸张的职员:“请问,里奇小姐在吗?”
对方察觉我们并不是顾客,所以态度冷漠地回答:“没这个人。”
“可地址是对的。”华生挡住了他前进的方向。那位矮个子职员根本不加理睬,硬是从他的身旁挤了过去。
为了方便调查,我走向柜台,用拳头敲了敲刚擦干净的台面。一位穿着考究的卷发男子从门帘里钻出:“有什么事吗,先生?”
我将手伸进华生曾穿过的灰色大衣里,拿出了一镑,放在台面上,“我在找一个叫里奇的女人。”
他看了一眼钱,并没去拿它。“我们这儿没这个人。”
我又加了两张同数的钞票:“再仔细想想。”我看着他,他却注视着钱。我在心里取笑着他那一触即毁的脆弱防线。
“也许,”他用粗糙的食指摸着下巴,“我可以带你去她的家。”
“我刚从那儿过来。”我看着他那贪婪的眼神,接着说,“告诉我这些天她来过这儿吗?”
他看着那些钱,头也不抬地说:“以前……是的。她曾经在我手底下做过杂活儿。可我已很久没见过她了,我想,大约有半年多了吧。先生,我不知道您是她……”在他没把话说完的时候,又一张一镑钞票堵住了他的嘴。他看着我,我望着他,最后,悄悄地收下了那张票子。我盯着眼前这位外表俊朗的老板,仗着他未曾见过我这个事实,威胁道:“你不想牵涉进来,不是吗?”
“这个,当然……不过,我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他伸手想要拿走柜面上的钱,我一把将它们摁在掌心里,“没人想耍你。不过,我想知道更多有关她去向的线索。”我回过头,华生正盯着我看,他没有阻止我——或许很欣赏我做事的方式。我注意到街对面的那家小酒馆,扭头拿走了所有的钱,对老板说,“我们进去谈,如果线索属实,好处会更多。”
他顺着我的视线注意到华生的存在,就在他刚要走出柜台的时候,刚才那位矮个儿职员从一个像是储藏室的地方走出,并对他说:“您夫人的电话。”
老板骂了些大都是关于她妻子如何犯贱的脏话,他的背影消失在那个房门的时候,我被华生拉出店铺,他的眼神很不一般,但还算友好:“科林,我并不在意办案途中你花我多少钱。我担心的是,你真的相信他会说实话?”
我压低声音:“他从没见过我,对我的来历那位贪财的老板一无所知,可他非常清楚我对他本人没任何的恶意。他根本不在乎我们找里奇夫人干什么,钱,才是他的目的。我完全可以扮演一位神秘的访客,不,在他心里我已经是这么一个角色了。现在,华生先生,我们可以尽情地向他发问了,我发誓他不敢问咱们的名字——噢,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福尔摩斯是对的,也许我们真的可以从这儿弄到一些有用的线索。”我深吸一口气,补充道,“我有信心让他说实话。”
约翰眯起眼睛,点头同意道:“科林,我不知道你究竟对我们了解多少,但你显然并没在任何书本里看过这个案子。不过,你的主意倒是可以考虑。嗯,我相信你的选择。你打算……”
“嘘,他过来了。”我推开文具店的玻璃门,领着华生向酒馆的方向走去。
正当华生刚踏进酒馆的时候,我们的身后传来文具店老板的喊声:“对不起,先生!”他显然是在叫我,可我根本就不去理会,他急切地再次喊道,“我不能跟你去!”我被他的突然回绝震住了,华生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似乎他也不知道那位老板哪根筋搭错了。
我被动地转过身,倾听着他的解释:“很抱歉,我妻子病了。”他戴上一顶黑色的防雨帽拐向右边的路口,拦下一辆马车钻了进去。随着那位年长车夫有力的一鞭,他连人带车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必须跟着他。”我提议道。
华生没有说话,他飞步拐进酒馆旁边的小巷里,我在那儿见到了几名正在打瞌睡的穷孩子,医生吹了声响哨:“霍金斯!”他招呼着一位帽檐压在脸上的脏小子,那孩子像只受惊的蚱蜢似的从一堆箱子中间跳出:“悉听尊便,先生。”小伙子伸出满是泥土的右手,从华生那儿接过几个大数额便士,他那双灰色且机灵的小眼睛顺着华生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听见华生说我们马上会去那儿。那是栋建筑,我看清了大门上的名字:贝克邮政大厅。在我还没看霍金斯第二眼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贝克街小分队?”华生对我的明知故问不作回答,他只是试探性地问了我一句:“科林,你是怎么看的?”
“这太简单了,他没有理由不要额外的酬劳。我敢打赌让他离开铺子的绝不是他的妻子,在接电话之前他还谩骂了她好一会儿,跟着居然关心起她的‘病情’——他离开的理由不能让任何人相信。”
“这点我清楚,科林。我不得不承认你有推理的天赋,如果你跟我们呆的时间够长,我保证你将成为第二个福尔摩斯。可是现在,我们得办一件事!”他一口气都没换就说完了上面的话,我跟着他跑出巷子,却被他拦住了,“呆在这儿,我马上就回来。”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又走进了文具店,过了大约两分钟,他一脸不满地站在店外招手示意我进去。第二次来文具店的时候,我发现气氛有些紧张。那位矮个子职员旁边站着一位彪汉,这让我想起了海盗船上那些身穿条纹服、满脸胡茬的汉子。
“我再说一遍,给我离开这儿!”大个子吼道。华生没有退却的意思,他朝我笑了笑,似乎在暗示着什么。的确,一位粗鲁的大块头是不可能用“离开”这个词的,如果他在这个地盘混得够好,那么就该让我们“滚开”。
我们四人都保持沉默,突然间,那个大家伙举起拳头向华生的脑袋砸去,医生灵活地弯下腰躲过此劫,我见势赶紧上去帮忙。大个子抬起右脚准备踢华生的时候,他的腿已经被我用双手死死抱住,我顺势用脚扫向他的另一条腿,只是这轻轻的一下,他就失去平衡倒了下去。我拿起一支鹅毛笔扑向那人,他被我重重地压在身下,笔尖还没扎进他眼睛的时候,他喊了句求饶的话。华生开口了,我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把那个小矮子摆平了。我真的记不起哪本书里曾经提到华生跟福尔摩斯学过两下拳脚功夫。
“老板夫人叫什么?”我不知他为何要这么问。
“菲琳。”矮个子咳嗽起来。
“菲琳什么?”
“菲琳·鲍尔特。”
华生松开职员的同时,我也从那没用的高个儿废物身上爬了起来。华生刚推开店门,我就将离门最近的那排放有黑墨水的架子一脚踢了个底朝天,墨水瓶几乎全都碎了,黑得令人恶心的墨水散发出刺鼻的怪味儿充满了整个文具店。而那两位店员则被吓得不敢吭声。
“去哪儿?”我问道。
华生低沉地回答:“科林,我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
“先生,我并没有暴力倾向,刚才我所做的一切完全是跟电视上的硬汉学的。请相信我!”我生怕这位偶像生气,连续说了好几个自己的不是。
他根本就没问电视机是什么玩意儿,我也并没给他形容。为了不让这尴尬的气氛持续下去,我又开口了:“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吗?”
“那是个两全其美的问题。知道妻子的名字,也就意味得到了丈夫的姓氏。”他带着我走进邮政大厅,这儿人不少,大都是些家庭主妇、年老的白发穷人以及蓝领工人,看他们的架势好像是在向政府示威,不知道那些黑心的官员们又对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华生嘱咐了我一句:“跟紧点儿,别走丢了。”
我紧贴着他的后背小心地钻过了几位身上满是汗臭的穷人,在通向二楼的台阶时,我们被一位胖警察拦住了,华生说道:“我是拜亚先生的朋友。”——他要找的那位先生让我想起了葡萄牙国家队的门将。警察让了路,在他要堵我的时候,华生加了一句,“我们一起的。”
在安静整洁的二楼过道里,医生走进了最里面的办公室,我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偶像和他的那位坐在打字机前忙活的朋友打起了招呼。
“拜亚!我的老朋友,你还好吗?”
秃顶的拜亚先生露出了笑脸:“华生?!”他站了起来,两人互相拥抱,“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噢,我们快一年没见了?福尔摩斯先生还好吧?呃,这位是……”他看着我,我上前握手自我介绍道:“科林·韦斯德。华生叔叔的远房亲戚。”
“我以前没听你提起这么个亲戚。”拜亚一脸疑惑地瞧着他的朋友。
“迟些再调查我的家室吧。”华生谢过了他的卷烟,“拜亚,现在我急需你的帮助。”
“替我们查一个地址。主人姓鲍尔特……”
“你说的该不会是隔壁那家文具店的老板吧?”拜亚先生摸着秃头,“我知道他住在哪儿,上星期我们还一起喝酒的呢。”
“你和他关系不错?”我谨慎地问道。
他抓着头顶那些稀疏的灰发:“也算不上什么不错,我跟他仅仅认识了半个多月,对他的了解我也许和你们一样。但我相信家庭住址是绝对可靠的,他曾邀请我去那儿喝酒。”
华生满足地笑了起来:“非常好,快把地址给我。另外,让这个区的接线员查一下刚才拨进文具店的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没问题,我想福尔摩斯先生肯定是又碰到让他感兴趣的案子了。”他拿起桌上那台满是污垢的电话,“瑞切尔,请帮我查一个电话……先生们,请稍等。”他挂上电话,“来杯咖啡吗,韦斯德先生?为什么不坐下呢?在我这儿不用客气。”
“不,谢谢。”我拒绝道。
大约过了半分钟,电话就响了。“是我,拜亚。你说吧,嗯,好,我知道了。”他抬起头,“华生,电话出自城西3号码头的一家造船厂。地点很容易找,就在你熟悉的那家冷冻食品加工厂的隔壁。”
“明白了。科林,我们走。再见,拜亚。”华生和我们走出办公室。
拜亚探头在走廊上说道:“华生,下周三带上你的侄子去我家喝一杯怎么样?”
我和华生都笑了起来,医生回答:“很难说,科林有他自己的事,他说走就走。”
告别了拜亚后,我说道:“去造船厂吧,里奇的问题肯定出在那儿。”
“不!我们得把这事告诉福尔摩斯,把所有的情况都告诉他。”他挤出人群,“我相信,霍金斯也会给我们带来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