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男士进屋后,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他们是好人。两人流露出诚实的眼神望着我们三人。年轻一些的那位穿着一件深色大衣,大衣的领口被竖了上去,看上去这人还算有点品位。另一位则有些邋遢,蓬乱的银色头发,满是油渍的深蓝色工作服,没有洗过的双手笔直地垂在裤子两边。
“福尔摩斯先生,能见到您真是太荣幸了。”年轻人诚恳地说,“我叫哈特·瑟斯特。他是我的叔叔凯恩·瑟斯特,叔叔是个维修工,我的工作则是一家报社的职员。”
凯恩点了点头,他弯腰鞠了一躬,然后说道:“哈特说的没错。能见到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是我们的荣幸,呃,这位是……”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此时我仅穿着一件福尔摩斯的黄色睡衣。
我主动介绍道:“科林,科林·韦斯德。华生叔叔的远房亲戚。”
福尔摩斯朝那对叔侄摆了摆手,显出不耐烦的样子:“二位先生,请把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告诉我们好吗?因为我的手头上还有两个案子未结,所以请你们抓紧时间。我会通过你们叙述的事情,考虑是否接手这个案子。现在,请你们开始吧。”
华生插了一句:“二位为什么不坐下呢?”
凯恩看着医生说道:“十万火急,先生们。”他那诚实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我的妻子失踪了。”
“警察局怎么说?”福尔摩斯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
凯恩愣了一下。我想,是大侦探的意识过于超前了。年轻一些的哈特则接口道:“是这样的,因为我一直没成家——生活条件不太好所致,所以一直住在叔叔那里。前天我下班回家时,发现厨房内连个人影都没有——您知道,我的婶婶在那段时间总是在那块地方忙活晚餐。起初我以为她与凯恩出去散心或干别的什么了,谁知道我听见阁楼上叔叔的咳嗽声,我走上阁楼发现他正在那里清理旧家具。帮忙的同时我问起里奇婶婶的去向,谁知凯恩反问道‘她不是在下面吗?’我们都知道里奇不会独自在街上乱转,就分头寻找。起初,我们一致希望她最好在天黑前回家,可是到第二天晚上她都没回来。我们果断地报警了,可警察局在本市人口簿上翻遍了,结果却说根本没里奇婶婶这个人。先生们,您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是多么荒唐且沉重的一次打击吗?”
华生抬起手打断道:“她这辈子都不上街?”
“不,她只是从不独自上街。我想这是因为,家里总有做不完的活儿。”凯恩说道。他看了侄子一眼,表示他来补充些情况,“里奇是个性格孤僻的孤儿,据我所知,她是在这个城市长大的孩子。一年前她还在文具商店工作,由于她很漂亮,所以那几个不要脸的男性同事总是会打她的主意。后来,我叫她辞去工作,她顺从地答应了。里奇是个好妻子,她总是默默地为这个家庭出力。那天,警察局的女警员对我说‘城里根本没有里奇这个人’,我差不多快发疯了。”
“这些都不重要,叔叔。”哈特抱怨道,“昨天夜里,我看见一个可疑的男人从我们的房子里溜了出去。”
“详细点。”福尔摩斯提起了精神。
“当时我叔叔在警察局和那些不愿提供任何帮助的警察苦苦交涉。我对那些丑恶的差人从不抱有任何期望。我对凯恩说我去别的警察局碰碰运气。口头上这么说,但我其实回家了——因为我根本就想不出苏格兰场不想接手的案子,还有哪个地方的警察局愿意干。——我在黑夜里摸索着踏上房前的台阶。谁料,在我刚要开门的时候就听见了里面有动静。我紧张不安地在想:那会不会是窃贼?我绕到房子后面,准备通过卧室的窗户探个究竟,谁知道那个胆大的家伙居然从前门跑了出去!我跟在他后面追了二十分钟,他在路口停下了。我跑上前的时候刚好看见一辆汽车开过,之后就再没那个男子的影子了。”
“你看见他的脸了吗?车子是什么牌子?颜色呢?”华生问。
“不,没有。当时太黑了,但我敢打赌那是个男人!他留着短发,个头不算高。他喘气的声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车子?对不起,我没看清,但我肯定是黑色!”
凯恩又开口了:“我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哈特正在收拾屋子。家里的每一个地方都被翻遍了,令我奇怪的是,我们清点钱物时,发现居然一分不少!”
“肯定是别的什么理由。”福尔摩斯十指互顶地闭上了眼睛。
医生又抬起了手:“对不起,我再提个问题,里奇有朋友吗?”
凯恩不假思索地答道:“朋友?我想,她根本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平日里她甚至很少与邻居聊天。这对一个主妇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寻常。不过,我们叔侄从不把这当一回事。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向我隐瞒自己的身份。里奇,或是别的什么名字,这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我只在乎她的去向,如果福尔摩斯先生能接手这个案子,那对我们来说将是莫大的荣幸。”
“她原来还做过什么事?”华生歪着脖子翻开了一本封面多处褶皱的记录本,看来,本子里还有其它一些案子的有关情况。
“没了。她的家务做得挺好,可惜社交能力太差。所以,曾经失去过几次就业机会。”
卧室的气氛随着哈特的话语尾音沉静下来。我看着他们叔侄二人,哈特的脸色并不比他叔叔好看多少。我悄悄地向医生或者说爵士瞥去,他正密切注意着本子上的记录,那样子使我想到了W博士正津津有味地翻看他感兴趣的科幻小说——他们的姿势简直是一模一样。
终于,男一号的咳嗽声打破了沉寂。“这的确是件让我感兴趣的案子。”福尔摩斯充满磁性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我耳边,“先生们,请留下你们的住址,以及里奇女士从前的工作地址。我想,我现在需要的情况就这些。两位瑟斯特先生,就请回吧。”
叔侄俩站了起来,长者说:“非常感谢您,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您一定能帮我找回妻子,全世界也只有您能解除我们的困扰。至于酬劳……我想,事成之后我会给您汇酬金的。”
福尔摩斯背对着他们讽刺了一句:“你给的酬劳恐怕我连一袋烟叶也买不起。”他摆了摆右手,示意华生可以送客了。
医生友善地拍着凯恩的肩膀,对他耳语道:“福尔摩斯先生不收穷人的酬金。放心吧,我们一定尽力找回您的妻子。”
“太感谢了,我真不知说什么好。”侄子紧握着华生的手,他看了我一眼,向我点点头,起身离去。
我看着大侦探,笑了一小下。他和书里描写的一模一样,大侦探真的很高傲。可是,像我这样的福尔摩斯迷却无法为他的这些缺点而生气。我仔细地追忆着自己看过的所有关于福尔摩斯探案的书籍,没有一本书里提到过此案。莫非福尔摩斯失手了?我想不会,哪有这位大人物解决不了的案子呢?再或者,也许华生本人认为此案过于简单,没有记录的必要?我摇头挥去脑中的杂念,哈德森太太以房东特有的姿势站在楼梯边上,她慢吞吞地挪动着身躯给他们让路,我注意到她手上端着三碟丰盛的早餐,像是要给我们送过来。
望着两位客人的背影,我忽然冒出试着帮助福尔摩斯顺利破获这起案件的想法。于是,我跑下木制台阶,高声叫起:“请等一下。”
客人们在大门前停住了,哈特回望着我:“什么事,韦斯德先生?”
我侧身避开站在楼梯口的医生,走到凯恩跟前:“我只是想弄清一个问题。请问,瑟斯特先生,您有孩子吗?”
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时,我的右肩一下子被福尔摩斯抓住了。他刚才还在卧室里,眨眼工夫已经跑到我的身边,速度之快令我异常惊叹,我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我几乎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再看福尔摩斯,他一脸轻松地对客人说道:“请回吧,二位。你们可以在家等我的消息。”
“好的,但愿能尽快见到里奇。再见,福尔摩斯先生。”凯恩说完,看了看楼梯上的医生,又向我点点头,领着他的侄子离开了。
走回卧室时,华生二话不说脱去了我身上的黄色睡衣,他细心地观察了一会儿:“没受伤。科林,你好得可以去参加举重比赛。”医生走向他的老朋友,轻声问道,“为什么科林提的那个问题,你的反应会那么大?”
华生说话的声音我听得并不很清楚,但是大致理解了他的问题。可是,福尔摩斯却不动声色地站在壁炉旁,片刻之后他重新往烟斗里装了些烟丝:“不能把科林一人留在家里——他毕竟是个未成熟的小伙子。用完早餐后带着他去那家文具店。也许里奇的问题出在那儿。至于我……华生,我尽量在晚餐之前回来。”话音刚落,他已走到了楼梯旁,跟着我们听见了关门的声音。
“别介意,他有他的想法。”华生拉着我的手,坐在餐桌旁。
卧室内少了一个人,但华生对待我的热度尚未退去。他一边给我介绍福尔摩斯,一边告诉我他们最近破获的几起案件——大都是一些简单的小案子,原著小说没有提起它们——有时还会问起我那个时代的警察穿什么衣服之类的话题。面对他的那些问题,我只是敷衍着做了回答。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和他默默地吃着半熟的牛肉,喝着美味的新鲜乳制品。华生看上去一副轻松自得的样子,而我的内心世界则一直在思考刚才对凯恩提出的问题,在回忆着福尔摩斯对我所做出的一切。难道说,福尔摩斯已经有那个问题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