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十二宫杀手

  1970年4月19日,星期日

  在海湾街和内河码头之间的街角处,停着一辆新款金属顶盖式汽车,车里的男人似乎被旧金山的犯罪率困扰着,正一条条列举着那一年在城里发生过的三十五起谋杀案,说个不停。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走可不大安全,”他对客轮乘务员克里斯托弗·爱德华兹说,“想想那些罪恶的勾当吧,抢劫,凶杀,强xx。”爱德华兹本来是要步行前往渔人码头的,途中停下来向那个男人问路,从见到这个陌生人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个男人自称是一名在旧金山已居住了十年的英国工程师,并提出可以开车载爱德华兹一程。爱德华兹婉言谢绝了,不过倒是耐心地听完了他对那些凶杀案的长篇大论,只是他没有提到那几起盘踞在人们心头的案件——十二宫系列谋杀案。

  陌生人避而不谈“十二宫”的事实一直萦绕在爱德华兹的脑海中。他刚到达码头,就报了警。不久之后,在中心警署,他指着一张十二宫杀手的合成素描像说,就是他。

  那么,十二宫杀手会不会是一个英国工程师呢?

  1970年4月19日,星期日

  在圣弗朗西斯科大酒店后面,也就是史蒂文森大街754号的一个雅致的工作间里,四十岁的著名灯具设计师罗伯特·塞勒姆的尸体被找到了。他的身体残缺不全,头部几乎已被砍掉。凶手(或者是凶手们)用一把薄刃的长刀试图砍下塞勒姆的头,但未能成功,因此只好割掉死者的左耳并随身带走。凶手蘸着死者的血在墙上写下了几个字:撒旦的拯救。接着,是一个被钉于十字架之上的人形符号,上面还流淌着血迹,在它旁边,几个大大的字母赫然在目:十二宫。在塞勒姆的腹部,凶手留下了同样的符号,也是蘸着死者的鲜血画出的。显然,凶手在行凶时没有穿衣服,受害者的血沾满他的全身并滴落下来,因而在工作室的地面上留下了一条条血迹。

  调查员古斯·科尔里斯和约翰·福蒂诺斯认为,这绝不是十二宫的“杰作”,只不过是一个模仿者而已。

  当警探们继续调查塞勒姆的案子时,真正的十二宫杀手正在别处忙着自己的事。他找来了一张型号奇特的信纸和一支蓝色标签笔,开始写下一封信——他的第九封信。

  信封上写道:“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旧金山纪事报,编辑收”。上面贴着两张水平倒置的六美分罗斯福邮票——是所需邮费的二倍,似乎写信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收件人看到他的信。之前,他时常会选择贵一些的“伊顿”证券纸,但这次所用的信纸却极为廉价,上面甚至没有任何用于标记生产商的水印。

  信是用手写印刷体夹杂着草书体写成的,内容很简单:

  我是十二宫

  我说,上次寄给你们的那份密码有没有破解出来啊?

  我的名字是——

  在这下面是一行符号,共有13个:

  这可是最挑逗人的一条线索,十二宫声称用这13个字符可以拼出他的名字。

  每个人都试图以不同的方法探究这些符号。瓦列霍的警探们尝试着将那三个画圈的数字8以各种方式相乘或相加。三个数字夹杂在一行密码中,显得很不协调。十二宫杀手以前从未使用过数字密码。除了数字8,它们会不会还代表其他的意思呢?

  这些符号也可能不仅仅是一组代位密码,也许它们可以直接照字面读作:“KAENMYNAME(卡昂,我的名字)”赫伯·卡昂是《纪事报》的主要专栏作家之一。

  或者,杀手在说他的名字叫做凯恩(Kane)。“杀手凯恩”?那个身材粗壮的杀手到底是在寻开心,还是真的最终透露了他的名字?我们能从密码中找到答案吗?

  信的内容接下来是这样的:

  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们在我这颗脑袋上到底压了多少钱。

  希望你们不会以为是我在警察局用炸弹摆平了那个“蓝色小气鬼”6。

  虽然我说过要给上学的娃娃们送上一颗的。混到别人的地盘上去那可不成。不过干掉一个警察倒是比弄死一个小家伙牛气得多,因为警察会朝你开枪。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杀了十个。要不是我的汽车炸弹成了个废物,死的人就不止这些了。

  几天前的那场雨差点儿把我淹死。

  十二宫杀手提到了谋害警察的事情,这是在暗指2月16日发生在金门公园警察局的爆炸案,在那起案件中,警官布赖恩·麦克唐奈尔遇害,还有其他八名警官受伤。

  信左侧的空白和字行都整齐笔直,应该是用尺子比着写下的,而且从字体的大小也可以看出杀手在写这封信时的极大耐心。这种笔体会让人联想到一名学生或者科学家。其中表示“我”的大写字母I写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就像是罗马字母I。

  信的第二页以这几个字开头:

  新炸弹是这样安装的接下来的整页纸都画着改装后的校车炸弹设计图,画得很是详尽。页尾写着附言:

  找找看我又杀了谁希望你们找得开心最后是精心画出的十二宫符号,此外,还有一个“比分”:

  十二宫——10旧金山警察局——0

  1970年4月21日,星期二

  《纪事报》一早就收到了十二宫的第九封信。托奇在接到他们的电话之后迅速赶来,以鉴定此信是真是假。尽管信里没有夹着从史坦恩衬衫上扯下的带血的布片,但也有足够的证据使警探相信,这封借以嘲弄警方的信的确来自于十二宫杀手。

  “就是他写的。”托奇说。“又是这种把戏。”

  他思忖道:“那么谁又是第九和第十个受害者呢?如果十二宫把凯瑟琳·约翰斯看成是第九个,那另一个人是谁?”

  1970年3月13日,星期五。玛丽·安托瓦内特·安斯蒂在瓦列霍郡的克洛纳多酒馆停车场搭了一辆车。1970年3月21日,在湖郡地区一条僻静的乡村公路旁,她的尸体被找到了。她全身赤裸,衣服不见踪影。死前,她先是被灌了酶斯卡灵(一种致幻剂),接着头部受到击打,最后溺水身亡。

  该凶手与十二宫杀手的作案手段有许多不谋而合的地方:发生在周末,没有性侵害,在靠近水的地方。克洛纳多酒馆也曾经是瓦列霍郡的第三个受害者达琳·菲林最喜爱的娱乐场所。在我看来奇怪的是,至今为止,所有曾发生过十二宫系列凶杀案的地点名称都与水相关:赫曼湖路,蓝岩泉,贝利桑湖,以及距离湖街很近的华盛顿大街(注:“华盛顿”的英文是Washington,而wash是“冲洗”的意思)。那么湖郡是否也是这个链条中的一部分呢?

  警方尤其感兴趣的是,十二宫杀手声称他已经杀害了十个人,并且“要不是几天前的那场雨差点儿把我淹死,死的人就不止这些了”。他说的是他自己差点被淹死,并非指他的袭击目标因下雨而没有踏上情人小径这个事实。他曾说过自己是在地下室制作炸弹的,那么是不是雨水淹进了他的地下室呢?他是否住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与外界隔绝呢?

  于是,托奇与阿姆斯特朗来到了近来曾遭遇水淹的地区,对几名嫌疑犯进行了盘查。

  1970年4月29日,星期三

  《纪事报》收到了十二宫的第十封信。信是前一天午后寄出的,地址仍是旧金山。在警长埃尔·奈尔德的要求下,报社整整一天都没有将此信公开,因为警长正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

  自从去年11月第一次将有关汽车炸弹这个“死亡机器”的消息(见十二宫杀手的第七封信)公开以来,这家报纸便自动隐去了所有与之相关的信息,以免再次引发公众的恐慌。当时,在史坦恩被害之后,十二宫杀手扬言要摧毁一辆载满学生的校车,由此出现了十分混乱的局面。而现在,他又在要求将他的炸弹威胁公之于众,否则他可能真的会将某一辆校车炸飞。

  托奇和阿姆斯特朗仔细研究了这封信。这又是一张沉闷乏味,毫无幽默感的贺卡,十二宫杀手居然那么喜欢向报社邮寄这种东西。

  贺卡(在这里第一次被翻印)上的图案是两个采矿的老头儿,其中的一个骑在驴子上,对另一个说:“听说你骑的是条龙,我很抱歉。”而另一个则骑在龙背上,那龙精疲力竭地吐着舌头。

  在龙的上方,十二宫杀手写道:

  当我玩炸弹的时候也愿你们过得开心嘣!

  附言:见背面这张卡片是由祝贺国际礼品有限公司制作的,是乔利·罗杰海盗系列卡片中的一张。卡片背面写着:

  如果你们不想让我玩炸弹那么就得做两件事情:

  1.把关于汽车炸弹的每个细节都告诉给所有人。2.我很想看到在镇上走来走去的人都戴着漂亮的十二宫微章。其他人身上戴的那些微章(和平标志)都是什么黑权主义啦,梅尔文吃鲸脂啦什么的。

  如果能看到那么多人戴着我的微章,我会感到极大的振奋。还有,千万别戴梅尔文那样恶心的东西。

  谢谢

  如此看来,十二宫对梅尔文·贝利已经毫无敬意了。

  在信的末尾,这个粗壮的家伙第二次醒目地画上了他的标志。这就是他要用来制作徽章的图案,所谓的“十二宫图章”。

  奈尔德警长觉得,第九封信里的炸弹设计图不过是一个花招而已,但他还是召集了一次记者招待会。“我本不想惊动大家的,不过这个家伙现在又要求我们将他的炸弹威胁公之于众,还扬言道,如果我们不照做,他就会真的去炸校车。我斟酌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告诉公众。”

  一直以来,报纸上只登载十二宫信件的部分内容,现在,为了防止民众产生恐慌情绪,报纸又开始描述此炸弹计划的可疑之处。十二宫杀手画的炸弹设计图也从未在报纸上出现过。

  当然,也没有制作徽章。

  1970年5月8日,星期五

  在桑塔罗萨,一家名叫K-Mart的商场在接到一个匿名电话之后进行了人员疏散。打电话的人自称是十二宫杀手,并恐吓说商场里安装了炸弹。就在一年以前的这个时候,也曾有一个自称是十二宫的人在桑塔罗萨发出过炸弹威胁。

  1970年5月22日,星期五

  瓦列霍市长佛罗伦斯·E·道格拉斯出席了在洛杉矶召开的一次记者招待会,这位民主党州长提名候选人在会上说:“我觉得在达琳·菲林谋杀案中,警方遗漏了一些线索。”她发誓要动用自己的影响力重新开启菲林案件的调查工作。她相信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凶杀事件。

  约瑟夫·迪路易斯的代理人克里斯托佛·哈里斯从达琳母亲口中得知,案发当晚,达琳曾对她说:“明天你可能会在报纸上读到我的消息。”哈里斯与迪路易斯都认为,达琳认识杀她的凶手。哈里斯与道格拉斯市长一同出现在记者招待会上,在被介绍时,他的身份是一名自由作家。

  我熟悉这个哈里斯。人们曾经怀疑他是十二宫杀手而将其扭送至警察局,原因是他一直在向瓦列霍的居民询问可疑的问题。但警方最终确认,他与十二宫系列凶杀案没有任何关系。

  “毫无疑问,瓦列霍警方对达琳·菲林遇害案的调查是很不充分的,”哈里斯在记者招待会上说道。“我曾与几位调查员,瓦列霍和纳巴地区的警方负责人,达琳·菲林的母亲以及佛罗伦斯·E·道格拉斯市长等人交谈过……在此基础之上,我才得出了这个结论。我注意到,瓦列霍警方对一些荒谬的事实未予理会;而现在我坚信,正是在这些看似荒谬的事实中,尤其是与达琳·菲林一案相关的许多事实中,隐藏着大量的线索。警方应该对达琳·菲林本人做一个全面的特征分析。

  “在她的案子中有许多疑团,至今未能解开。凶手使用手电筒的事实说明他想要确定自己是否找对了人,我不同意那种认为手电是用来确认受害人死亡的说法。如果达琳·菲林一案重新开始调查,那个精神错乱的十二宫杀手的心理情绪必然会产生巨大波动,最终会使他现形于青天白日之下。”

  在瓦列霍,菲林遇害案的调查工作还在继续着,也就是说警方尚未结案,没有哪部法律规定了谋杀案的调查期限。在警察局里,人员重组从警长一级开始向下进行。

  1970年6月29日,星期一

  两个月之后。十二宫向《纪事报》寄出了他的第十一封信(此信仅有一小部分曾被翻印过)。邮戳地址是旧金山,寄出时间是6月26日。

  信的内容如下:

  我是十二宫。

  我对旧金山海湾地区的人们失望透了。他们没有按照我说的那样戴上漂亮的微章。

  我曾发誓,如果他们不遵照我的意思办,我就会惩罚他们,把一辆装满娃娃的校车炸飞。

  不过现在又到了学校放暑假的时间,所以我不得不换另一种方式。用一支.38手枪我杀死了一个在坐在车里的男人-

  12旧金山警察局-0寄给你们的这张地图和两行密码会告诉你们炸弹安在了什么地方。

  在下一个秋天到来之前,你们可得把它挖出来。

  在星期五早晨,现年25岁的旧金山警官理查德·拉德迪奇被人用一支.38式手枪射死在车中,当时那辆车停在沃勒街的第600号街区,他正坐在车中填写着交通罚单。凶杀案警探矢口否认这是十二宫干的。“如果他是在暗示杀死拉德迪奇警官的人是他,那么他一定是在撒谎。对于这个案子我们连拘捕令都发了,”一名警探如是说。

  十二宫杀手夹在信中的地图实际上是一张改动过的“菲利浦66号”服务站的路况图,上面标出了位于康特拉科斯塔郡的迪阿卜罗山(魔鬼山)的顶峰,那里与旧金山之间隔着一片海湾。令我感兴趣的是,十二宫杀手选择了一张公路地图。另外,菲利浦又是达琳前夫的名字。

  这封新寄来的信称,已有十二个人成了十二宫杀手的牺牲品。警探们想到了一种可能:地图上所标注的并非是他安放新炸弹的位置,而是那第十二个受害者的罹难地。在地图中央的一小块方形区域,他仿照自己的“十字-圈”标记画了一个向外发散的指南针符号。但菲利浦路况图还不够精确,无法从上面看到那一块区域的名称,因此我找来了一张大些的地图,最终发现那位于地图中心的地方正是海军无线电联络站,是一个坐落于南部山峰的重要中转站。

  很长时间以来,人们都认为十二宫可能是一个海员,在作案和写信的间隙出海执行任务,因此踪迹难觅。这个想法让人为之一振。在岸上时,这个疯子会不会是联络站的工作人员呢?每到夜深人静,他会不会像个国王一样站在山顶,俯瞰那延伸在脚下的整个海湾地区,而环绕在他四周的深邃星空上缀满了所有天文学符号的原形?内战结束后,迪阿卜罗山一直被用来测量旧金山湾地区的经纬度。

  在信的末尾,那张地图的下面,十二宫又加进了这两行密码:

  1970年7月24日,星期五

  十二宫杀手写了他的下两封信。我推测,那应该是这样的一种场景:

  身材粗壮的男人开始狂躁地写起信来。他蜷缩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戴上了手套,拿起了标签笔。外面是明亮的白昼,而此刻他却隐藏在一片阴沉晦暗之中。四周的每个角落都漆黑凝重,只有一道光线斜插进空气,企图割破这层黑幕。

  他在第十二封信中写道:

  我是十二宫。

  我觉得非常不爽,因为你们这些人就是不肯戴上漂亮的微章,所以,我已经列好了名单,第一个就是那个女人和她的小孩儿,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她们搭过我的车,那几个小时的车程倒是充满了情趣。

  不过我最后还是在发现她们的地方烧掉了那辆车。

  他所说的“女人”只可能是凯瑟琳·约翰斯。凯瑟琳的那一番惊险的经历仅仅在一个发行量很小的报纸上刊登过,因而少有人知。十二宫杀手提到她,似乎是想证明自己就是曾和那对母女俩同路的男人。

  粗壮的男人将这封信寄了出去。接下来要写的,便是他寄给《纪事报》的最长的一封信了。

  “我是十二宫,”像往常一样,他写下了第十三封信的开头一句(在这里,信的内容第一次全部被翻印)。他又一次提到了他有多生气,因为在旧金山没有看到哪个人的领子上别着十二宫徽章,甚至连“恶心的”徽章或者“任何一种”十二宫徽章都没有看到。

  他停下了笔。该怎样表达出他因未被重视而产生的不快和愠怒呢?蓝色的笔在证券纸上飞速移动着,他那奇特的书写方式达到了极致。

  他写下了“我”,字母I赫然立于纸上,仅小于页首处“十二宫”名字中的字母Z。

  我将要(这是最最要紧的事)折磨我那13个奴隶,他们正在天堂等我。

  我会把其中的几个捆着扔在蚂蚁堆上然后看着他们尖叫抽搐蠕动。还有几个我将用削尖的松木片穿进他们的指甲然后把木片点燃。还有几个会被关在笼子里不停喂他们吃盐水牛肉直到他们被噎住然后我会听着他们讨水喝的哀求声并且朝他们大笑。还有几个会被绑着拇指悬在空中被太阳灼烤然后巨大的热量会裹住他们全身让他们暧暧和和的。还有几个我会活剥他们的皮让他们四处狂奔尖叫。

  还有……

  在这里,他引用了吉尔伯特与苏利文的作品,只是换上了自己的歌词。他写下的这几行来自于幽默轻歌剧《天皇》中由天皇演唱的那一段。模仿着《让罪有应得》的诗句,十二宫杀手写道:7

  所有爱玩弹子球的人我会让他们穿着扭曲变形的鞋子在黑呼呼的粪池里用弯曲的球杆去撞球。是的让我的奴隶们享受这些最最刺激的痛苦我会感到无比的快乐。

  这一次,他画了一个硕大的十二宫标志,占据了信纸底部的所有空间,几乎将下面的符号也遮盖了:

  旧金山警方=0,十二宫=13

  身材粗壮的男人继续蜷伏在信纸上。现在他又开始改换《天皇》中Ko-Ko的唱词,列出了所有他想要杀害的目标:

  也许就在某一天,我必须要去寻觅一个受害者。我列好了一张单子。

  我列好了一张单子,上面列着那些可能隐藏在地下的犯法者,他们是逃不掉的。

  他们是逃不掉的。那些只会给人签名的杂种,所有手软无力笑声恼人的老家伙,所有一面忙着约会一面装可怜哀求你的小东西,所有正握手的像那样握着手的人,所有铁了心的百折不绕死缠烂打的第三者。

  他们没有谁能逃得掉。他们没有谁能逃得掉。

  还有拔弄着五弦琴唱着小夜曲的卖艺人和他的同类,还有那弹风琴的琴师,他们全在我的名单上。所有边嚼着胡淑薄荷边往你脸上喷的人,他们是逃不掉的,他们是逃不掉的。还有那些充满激情赞叹着别的时代别的国家唯独对自己的时代和国家看不上眼的傻瓜们。还有从省里来的扮相古怪从不哭喊的女士和从不接吻的怪异的女孩。我想她是逃不掉的,我肯定她是逃不掉的。

  还有四处风光的牧师和在法庭上敲着惊堂木的那个人,他们都在我的名单里。所有可笑的家伙,生活中的笑料或是小丑,他们没有谁能逃得掉。

  他们没有谁能逃得掉。还有那些从不让步的硬钉子和什么都不在乎的冒失鬼,还有,啧,啧,啧,啧,还有随便什么人随便什么名字,你们清楚。

  把名单上的空白都填满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不过你们写谁都无所谓,反正他们没有谁能逃得掉,他们没有谁能逃得掉。

  在这段由行刑官所唱的咏叹调的末尾,他依旧画了一个大大的十二宫符号,占据了最后一页纸四分之三的空间。在这下面,他又写了两行字,意在提示一个月前寄出的标有迪阿卜罗山的地图和那两行密码的含义:

  附言:迪阿卜罗山密码的关键——发散的弧线和沿弧线#英寸之内的范围

  在星期日的早晨,粗壮的男人在信封上写下了“旧金山纪事报”几个字,推开他的座椅,把一张六美分的罗斯福邮票贴了上去,那邮票春风得意地倾斜在信封的右端。接着,他拿起信,出了门,走进清晨明亮的日光之中。

  1970年7月27日,星期一

  两封信同时抵达《纪事报》编辑部。

  在接下来的星期一,星期二和星期三,十二宫杀手等待着媒体公开他最新的恐吓信。但是什么风声都没有——媒体对此只字未提。难道出了什么差错?两封信不可能都寄丢的。

  十月跟在八、九月之后到来了,如今距离保罗·史坦恩遇害的日子已有一年的光景。十二宫最后那两封信仍旧无人提起。他怎么也想不到,在7月27日那天,警方与《纪事报》决定做一个试验,看看他如果见不到媒体报道将会作何反应。8大家都觉得,这种渴望得到公众关注的心理正是他大开杀戒的动机。

  信中的“诗行”与吉尔伯特原剧中的歌词有很大出入,托奇和阿姆斯特朗由此推测,十二宫的“诗”是凭着记忆写下的,而并非是照着剧本摹写的。他们开始艰辛地寻访曾经在剧中扮演过Ko-Ko的人,因为他们认为十二宫杀手可能在念书的时候扮演过这个角色。他们先从旧金山本市排演吉尔伯特与苏利文歌剧的专业剧团“点灯人”开始,询问了剧组的每一个人,尤其是男中低音演员。但他们的字迹和外形都与十二宫杀手有着巨大的差异,因此可以排除每一个过去或现在曾扮演过行刑官的演员的嫌疑。托奇猜测,更大的可能是,杀手只不过是吉尔伯特与苏利文的一个剧迷而已。

  我发现,保罗·史坦恩遇害当晚,“点灯人”剧团正在普林森剧院排演一周后将公演的歌剧《天皇》,那家剧院与案发地之间大概有十三个街区的距离。

  更让人感兴趣的是,在《天皇》于本地公演的那段时间里,十二宫没有写任何信。演出在11月7日星期五那天结束,而在接下来的两天内,杀手寄出了两封信。

  在凯瑟琳·约翰斯遇袭后四个月的时间里,十二宫写了四封信,大部分是为了求得公众的关注。但他仅在第四封信里提到了那段可怕的乘车经历。为什么在这时提起呢?《纪事报》没有登载这几封信的内容,警方则公开对十二宫近来宣称的行凶事件表示质疑。或许杀手只是在截取一些具体的事实以证明自己仍未罢手。他曾提到过:

  ……那个女人和她的小孩儿,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她们曾经搭过我的车,那几个小时的车程倒是充满了情趣。不过最后我还是在发现她们的地方烧掉了那辆车……

  我于是思忖着,倘若他不是那个袭击者,那么他又是怎样了解到这件事的呢?在事出后的第二天,仅有发行量很小的《莫德斯托蜜蜂报》刊载了一条报道,提到了凯瑟琳的车被烧毁的事实。如果十二宫仅仅是把此事妄加在自己头上,那么他只有住在离莫德斯托极近的地方才有可能看到那篇报道。

  我猜想,十二宫之所以迟迟不愿声称对此事负责的原因在于,他的确就是当晚的那个开车人,他担心凯瑟琳会记住一些事情,从而会把警察引到他家门前。1970年10月6日,星期三

  清晨,《纪事报》收到了一张3×5英寸的白色简易资料卡,上面的信息是寄卡人用从前一天的《纪事报》上裁下的字母拼出来的,还有一个蘸血画出的十字。信息的日期是1970年10月5日,星期一。

  上面写道:

  亲爱的编辑:

  知道你会讨厌我,但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

  我的速度不再会那么慢了!事实上刚刚已经有了第十三个,这次干得可真不错。

  13个“他们中有些人还在反抗,真可怕。”

  数字“13”的下面是一个血十字。在卡片左侧上下颠倒地贴着一张附言:

  有报道说,城里的那些猪头警察们正在包围我。

  真他妈的,我可是敲不碎的

  现在我的身价是多少了?

  右侧是罗马字体的“十二宫”签名和一个大大的十二宫符号,那个十字是由几条胶带拼出的。寄卡人在卡片边上扎了十三个孔,意指十三名受害者。

  几乎有两天的时间,阿姆斯特朗和托奇都相信这封信出自真正的十二宫之手。但在最后存档时,他们还是将它归为又一封冒名顶替的信。

  十二宫杀手的相关证据如今存放在一个有四层抽屉的青灰色防火金属柜中。

  1970年10月28日,星期三

  《纪事报》的首席调查记者保罗·艾弗利已经撰写了大量关于十二宫凶杀案的报道,因此,当看到杀手的下一封信,也就是第十五封信是寄给他本人而非寄给编辑时,他丝毫也不感到惊讶。

  这一次,十二宫寄来了一张色彩艳丽的万圣节贺卡。在贺卡的前页,一个抱着南瓜的骷髅在跳舞,黑色与橙色相间,旁边还有几个白色的黑体字:

  寄自你的密友

  卡片左下方是一段小诗,开头是这样的:

  从骨头里我能感到,你在苦寻我的名字,所以我将给你启示……

  艾弗利的喉咙干涩起来,手指因激动而颤抖。他慌张地翻开卡片,等待看到那首诗的高xdx潮部分:

  不过何必要毁掉我们的游戏呢!呸!

  万圣节

  快乐!

  十二宫在卡片里面贴着一张与前面截然不同的骷髅图,应该是从别的贺卡上裁下的,旁边还夸张地画上了十三只偷窥的眼睛,其中的几只还透过缝隙向外张望。除了硕大的字母“Z”和熟悉的“十字-圈”外,杀手还画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诡异符号,最初看来像是由气象学符号组成的。

  卡片背面有一些字母,是由画家和制图人专用的白色墨水写成的:

  当托奇和阿姆斯特朗从艾弗利那儿得到这张贺卡时,他们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杀手从别处裁下又贴在卡片里面的那张骷髅图。他们仔细地将它掀起,想看看后面是不是藏着什么信息。但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是,在信封内侧倒是工整地写着一些东西:交叉成十字形的两句相同的话“抱歉没有密码”。

  “我们当时想要检查一下十二宫寄来的所有贺卡,看看它们之间的共同之处以及十二宫买到这些贺卡的难易程度。”托奇后来告诉我说。“他寄来的所有卡片都很普通,在任何一家零售店都可以买到。我利用周六和周日的休息时间特意去调查了这个情况,我只是想让事情稳妥些。有时我会做一些事情,那无非是为了不轻易让十二宫看到我们有那么糟糕。”

  我也买到了一张这样的万圣节贺卡,十二宫的那张卡在写上字之前与它完全相同。我发现十二宫杀手将一个剪下来的南瓜图案贴在了贺卡前页上,遮住了骷髅的骨盆。是性压抑的表现么?

  原始的贺卡上只有一只窥视着的“邪恶的眼睛”,十二宫自己加上去十二个,并且还在印上去的那个骷髅头上画了两只。卡里面那个剪贴画上的骷髅戏谑地摆出了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受刑的姿势。这张贺卡由吉布森贺卡公司出品。

  至于那个新的十二宫符号,几名远在底特律的读者来信说,它代表着宽缘钢梁,一种在建筑工程中使用的金属工具。有些人认为十二宫杀手是个土木工程师。那个符号是这样的:

  十二宫在给艾弗利的卡片上写下了“躲~猫~猫10——你要完蛋了”以及“十4”这几个字,不是在夸耀他已经杀害了第十四个人,就是在暗示艾弗利将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万圣节那天,《纪事报》在首页刊登了此消息,立即引来了广泛的关注。有那么一阵子,报社的接待室里挤满了各方记者,摆满了摄像机。头发浅淡,身材颀长的艾弗利发现自己转换了角色,成了一位被采访的对象。

  结果,令警方高兴的是,他们从中得到了一系列线索。当被记者问到他是否为万圣节的死亡威胁而担心时,艾弗利回答说他只把那当作是“无稽之谈”。

  艾弗利曾经在越战中做过战地记者,如今又是一名获得许可的私家侦探,因此他总可以很好地解决自己的问题。但奈尔德警长还是决定不冒任何风险,因而特别批准艾弗利随身携带.38式左轮手枪,并允许他携枪在警方的目标范围内工作。

  “纪事报记者保罗·艾弗利濒临险境,”赫伯·卡昂写道,“他对十二宫杀手的追踪报道为他赢得了杀手的青睐——十二宫在寄给他的信件中警告说

  ‘你要完蛋了。’结果是,纪事报的几名记者——包括艾弗利在内——都在衣领上佩戴起写有‘我不是保罗·艾弗利’字样的徽章。此外,艾弗利还申请获得了专门为他设计的车牌,上面写着‘十二宫’三个字。在我看来,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似乎我写的什么东西让十二宫感到窘迫难堪了,”艾弗利说。

  在通讯社将艾弗利受到人身威胁一事播出之后,《纪事报》收到了一封寄自南加州的匿名信。信中提示说,十二宫杀手可能是在加州的河滨市开始他的杀人行当的。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寄信人说,他曾经向河滨市的警方提过此事,但他的想法却未受到重视。他想请艾弗利分析一下他所列举的种种可能性:

  请将此信内容转达给负责调查“十二宫系列谋杀案”的警探。

  也希望这些信息能够给你提供帮助,因为我们都想看到案件被顺利侦破。

  至于我自己,我不想公开身份。希望你能够理解。

  几年前,在加州的河滨市,一个年轻的女孩被谋杀了,我相信案发时间正是“万圣节”前夜!我可以写一封更长的信,详述此案与十二宫谋杀案之间的相似之处。但如果警方对我经比较得出的相似点不以为然的话,我也仍旧有乘“慢船到中国”的决心,即使这些案件真的是两个不同凶手所为。我想,在仔细研究过关于这些案件的所有事实之后,如果警方还没有对这些可能性进行调查,没有意识到“河滨市凶杀案”的重要性的话,那么,即使这样,他们也许也应该考虑一下我所说的……

  在寄给报社的信中,“相似的古怪笔迹”可以看出二者之间的关系……你可以打电话问问克劳斯警官,他知道“我是不会放弃的。”

  艾弗利先生,我会在近期给你电话,请仔细考虑一下这个案子,河滨市的警方已掌握了大量的信息,旧金山警方也是如此,希望他们都能够放下架子彼此间开展协作,如果协作已经开始,那么就希望双方已经互换了信息……

  在与河滨市的警察局局长伊尔夫·克劳斯核实之后,艾弗利查到了写信人的名字,他的通讯地址不详,邮局登记簿上只有“存局候领”的字样。(这个人也曾给林奇警官写过信,他的字迹与十二宫的字迹并不一致。)克劳斯说,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人都一直试图说服河滨市警方相信十二宫曾在1966年杀害过一名女大学生。他向艾弗利讲述了那起案件的大致情况,并答应尽快将有关材料整理好给他寄送过去。

  最初,艾弗利对两起案件之间的联系充满了怀疑,因为尽管那个案子与十二宫系列案件有某些相似之处,但是并不存在清楚明确的关联。

  事实上,这只是艾弗利已收到的几百封信中的一封,那些寄信人不是自称“知道”十二宫杀手是谁,就是称其“知道”怎样能够抓到他。

  此时,凯瑟琳·约翰斯已经隐藏起来,踪迹难觅。直到1982年2月18日,我才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