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麓把钥匙交给梁谷云时,后者很是诧异。
“你要去哪里住?不回来上学了吗。”
“接下来可能在各地拍电影。”
蒋麓把燃气水电的不同户号抄下来交给她,想了想,把自己一辆车的钥匙也交给她。
“苏沉的事,需要准备至少两年。”他无意向她解释其中曲折,姿态已有长途征程前的果决:“苏沉交给您了,辛苦您多照看他。”
“哪里的话。”
梁谷云没想到他交底的这样彻底,像是预备要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一样。
她担心着苏沉的状态,可同样也担心蒋麓对自己太狠。
“你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麓麓。”她想挽留他,说话都温柔很多,带着母亲式的隐忧:“我们之后还会联系吗?”
“会的,我只是暂时要离开苏沉两年,要准备很多事。”
蒋麓想起自己接下的一沓剧本,露出淡淡笑容。
“沉沉一时间走不出旧世界,我们慢慢等他,不用担心太多。”
“阿姨,您也保重。”
如此告别以后,他吩咐助理迄今为止被筛选的全部剧本,出发前往拍戏的剧组。
从现在开始,要做很多事。
拍戏,赚钱,挑选阵容,确定剧本。
单是电影的投资就至少要几千万,最好全都由他自己独立承担。
这部电影至关重要,绝不能让任何资方肆意插手。
很快,人们发现先前拿下最佳新人导演奖的蒋麓,在接连两部《重光夜》都只是拿到最佳导演的提名以后,又回去做演员了。
蒋麓挑电影剧本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高片酬。
现在明星收税较高,他必须付出更多努力挣够一个基本数额,然后借由靠谱的投资方案让资金池扩大,以组建足够可靠的团队。
戏约排满之后,他的生活变得简单纯粹。
白天演戏,晚上看剧本。
晚上演戏,白天就看剧本。
两次应试大考积攒下的经验,让他熟练于刷题式的过滤累计千万字的剧本内容,以及分析现有市场的全部数据。
如今影视行业正处在火热状态,几乎所有团队都在极力培养一个红透天的明星。
人们在模仿爆款的套路,追求最商业化的风格,想要取悦全年龄层每一个能贡献电影票的观众。
拍一部电影,需要两到六个月不等。
蒋麓一年接四部电影,直接填满自己的全部档期,同时拜托母亲帮自己做数据模型,寻找绝对理性里能看到的趋势。
他很沉得住气,以至于2014年父母复婚时只短暂回时都停留两天,然后继续奔向片场。
2015年年初时,铃姐打电话来,庆贺他累计票房超过二十亿。
“真没想到你会这么适合演电影……”前经纪人由衷称赞道:“我前两天还去电影院看了你的新片,太精彩了!”
蒋麓打断她的话头:“苏沉怎么了?”
周金铃猛地一收气,此刻诧异于他的洞察:“苏沉身体很健康,刚刚拍完一部片子,然后跟我说……希望找拍摄时间尽可能长的剧本。”
“这已经是他的第三部电影了吧。”
“嗯,下一部还在挑。”
“你随他去吧,自然生活就好。”
周金铃同样为两人截然不同的转变成绩惊讶,此刻犹豫再三,小声道:“他有时候会出神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还有就是……有时候别人会喊他元锦,好像他也没什么反应。”
蒋麓心里清楚,苏沉只是把身躯寄存在这个世界里,意识仍漂浮在过去里。
他断断续续地和梁姨保持着联系,还在不同剧组收到过她寄来的手打糍粑麻辣香肠,一直能了解他的近况。
嗜睡,出神,话少,都没有关系。
喜欢泡在剧组里,喜欢拍戏,成绩不上不下,都无所谓。
他只要苏沉再等一等他。
在投资裴如也名下的直播&短视频公司大获成功后,蒋麓做完最后一笔流动资金的统计,已经选定最后的剧本。
《听黄昏的人》。
事实证明,没有绝对完美的剧本。
可他已经找到了终极的答案——
成功的电影有无数种,有的以惊艳特效著称,有的脑洞大开,有的成本少到只有几百万。
有的在演绎同性之爱,有的到最后都没有女主角。
它们节奏不同、主题迥异,却全都能或早或晚地得到极高成绩。
答案是,大范围地深刻触动真心。
万途归一的指向,只有这三个要素。
大范围,深刻触动,真心。
无论是恐怖片、喜剧片、玄幻片,在百般炫技的背后,都只有这三点要素。
哪怕初时市场并不看好,刚放映时反响平平,日后也必然会绝地逢生,得到好评无数。
而《听黄昏的人》在被他反复斟酌修改之后,足够能达到这一点。
谍战故事在如今不算热门,可故事内核简单深刻,是无数个几十万字剧本里他记忆最深刻的一部。
蒋麓确认钱赚够之后,直接推掉了全部戏约,一头扎进自己的电影世界,如同实习多年的新任创世者。
他要从零搭建起有关这部电影的一切。
《听黄昏的人》讲述了一个民国中学老师以身救国的故事。
白素泱出身平凡,活了二十多年都谨小慎微,被调皮学生起哄时手足无措,都不知道该怎样维护自己。
他是众多普通人里生活简陋朴素的一个,有时候冬日里嘴馋想买一个水果罐头,也要看了又看,舍不得花钱。
可在目睹恩师为了抵抗敌军而被抓捕处决时,他被意外交付一样遗物,要将它传递到千里之外的北都。
窝囊笨拙的普通人,突然要拿出十二分的勇气,去违抗当下最恐怖的侵略者。
他没有任何人可以托付求助,连谍战能力也弱到好笑,一度战战兢兢到把小孩的鞭炮当作枪声,在路边能吓得骤然卧倒,许久才敢灰头土脸地爬起来。
即便如此,也坎坷又逐渐决绝地踏上这条绝命之路。
恩师传递的不仅仅是绝密文件,也是一份滚烫到能燃烧心脏的信仰。
为了这部电影,蒋麓想了又想,去看过国内全部的影视基地。
不行,全都不行。
现代复刻的民国街都不够真实感,没有旧城市的破旧鄙陋,而是太过完整光鲜,漂亮到每一处都适合合照。
他需要的场景并不多,红砖外露墙面斑驳的教室,血迹暗褐的处刑场,旧时代飘着雪的车站,以及硝烟里朝不保夕的北都。
想要自己从头做出这一切,至少要租下大片的场地。
蒋麓想了又想,一度打算推平自己名下的那片旧基地。
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作罢,在地段便宜又交通方便的地方租下一块二百亩的荒地,找来工程队从零做起。
每一样图纸他都亲眼看过,从土路的材质,到墙面的做旧程度,再到完整房子该如何拆,如何打出枪眼般斑驳的效果。
一样一样,事无巨细。
直到这一刻,蒋麓才亲自感受到造物的复杂程度。
他曾目睹过重光夜从零组建的一切,可远远没有想到,事情会繁杂到以万起步,单是墙板的材质,军服的料子和颜色,主角和所有配角的风格化设计,千万事物要协调到同一个色彩风格里,又要烧掉多少脑细胞。
美术师们负责着不同场景的草稿刻画,在文字里寻找一个立体画面的片刻感受,再同蒋麓不厌其烦地讨论修改,一遍遍推翻,直到终于定下之后交由建筑师来建模设计,交付施工。
蒋麓渐渐没时间去管理形象。
他一度是校园里让一众同学屏息注视的帅哥。
现在胡子拉碴,头发碍事也一并剃了寸头,一切都为了节省时间。
直到年末,场景建筑陆续完成基础建筑,他才像从深水里浮出水面,长长缓过一口气。
现在,终于到了服化道,以及每个场景的美术装饰环节。
但在这些事情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找一块该死的红石头。
《重光夜》旧有的成人发冠有两个。
一个备用发冠镶嵌的是人工红宝石,由于成色极其优越,价值如今大概在七百万左右。
另一个则是旧投资方出借的天然红宝石,由于过于硕大且剔透溢彩,价值早已超过数千万,如今早已被完整收回,概不外售。
蒋麓拜托人取来有关那块天然红宝石足够清晰的照片,然后安排所有的人力去找足够相像的替代品。
色泽,硬度,能否打磨成一模一样的仿品,全都至关重要。
他不管价格,只要找到最像的那一个。
有人找来坦桑石,有人捧来类似的天然红宝石。
有手下跑到非洲去找珠宝商代为筛选,但捧回来的珠宝都被打发拿去卖二手回血。
凡是不像,一概不要。
再漂亮,再剔透,只要不够像,一概是废品。
八十万买下的,六十万卖出。
八百万找到的,五百万送走。
他见过元锦太多次,其实早已在记忆里记下它的轮廓形状,像是凭记忆都可以数出它有多少条棱。
终于有一天,潮哥在墨西哥打来电话。
“找到了,真是一模一样!”
助理从遥远异国发来照片,是一块如火的异形宝石,在光芒里散着异彩。
“他们说这种石头叫火欧泊,像这么大又这种成色的,开价是五千六百万墨西哥元起,折合成咱们的价格,差不多是两千多万。但出于收藏价值,建议不要切割……”
蒋麓拨过去视频,匆匆看了半分钟,直接吩咐他下了定金。
就是这个样子。
像玻璃一样剔透,又能燃烧最烈的颜色。
他直接坐飞机去了南墨西哥的帕恰斯州,亲眼看见那一块如同再世重现的火欧泊。
“这是天堂鸟般美丽的宝石,”翻译努力理解着口音浓重的宝石商在说什么:“为了这种变幻华丽的火彩,不建议做任何切割……它天生拥有,呃,他是说,无与伦比的美丽,不用再做任何切割。”
蒋麓签下支票时没有任何犹豫。
然后当着宝石商的面,吩咐自己带来的宝石切割师现场作业。
“照着你做过的那一颗血珀,一模一样的切,明白吗?”
切割师傅快速点头,接通电源后没有任何废话,立刻开始工作。
宝石商人手里还捧着支票,看到这一幕时惊诧到大爆脏话。
“gatuadre!!”
疯子!!疯子!!你这个疯子!!
两千万的东西,就这么要被你毁了!!
翻译心有余悸,不敢再翻译下去。
蒋麓看了翻译一眼,微微摇头。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此时此刻,宝石被快速切割着每一个块面。
多余的每一个边角部分悉数掉落,价值再也不如从前。
蒋麓凝视着又一块血珀的诞生,终于露出平静笑容。
“我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