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返回镜头前,再次深呼吸着准备开始。
“灯光就位!所有部门准备!”
“a!”
情绪发泄完之后,苏沉整个人都抽空了很多。
他有一半的注意力能够漂浮着不参与剧情,很方便后续的发挥。
蒋麓做了一个很对的选择——把苏沉先拉到安静角落发泄完情绪,彻底从元锦的角色里解脱出来再继续演。
导演们的镜头如同时光机器的滚动轴承。
被倒放的一切再度重播,第一杯花酒被强灌进侍女嘴里,污血喷溅而出,奄奄一息的人被无声拖走。
元锦再垂眸而笑时,有种赏花咏月的风雅。
“轮到你了。”
姬龄双肩被死死卡住,一盏酒花递至唇边,他已是无路可逃。
他对上他的目光,一方寒彻骨髓,一方从容闲逸,如同置身于两个世界。
元锦指尖一扫,轻轻比了个割喉的动作。
铁甲卫猛然把花倾仰过来,想要将酒液尽数灌入他的喉咙。
姬龄剧烈挣扎时如被狠狠刮鳞的一尾活鱼,有酒液划过脸颊和下巴,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
可他被卡紧了下巴,不受控制地被灌下毒酒。
——恐惧痛苦紧接着涌来,如同千百把尖刀划穿姬龄的喉管肺腑,要他痛到极致。
男人发出野兽般的长长痛鸣,在剧痛中摇晃颤抖,仍被几人紧紧按住迫使着跪下。
他剧烈咳呛着,内脏破裂的血不断地涌出来,气息虚弱到每次喘息都在透支更多生命。
元锦露出颇有兴致的眼神,撑着下巴身体微微前倾,想要看得更加清楚。
想看清一向英武的将军狼狈破碎的样子,看他眼角流淌的血痕。
而迎面对上的,是一双猩红又绝望的眼睛。
在这一秒钟的对视里,他们竟同时感觉到心口冰凉的温度一模一样。
如同灵魂一瞬串联,能感觉到姬龄濒死时挣扎到极限时心脏有多冷。
这次表演非常完美。
‘元锦’应有的置身事外,微笑时的冰冷气质,以及心理扭曲的一面都被演得淋漓尽致。
姬龄演得层次感极好,颤抖痉挛时吓到好几个在场的工作人员,看得很多人都皱眉头,觉得不忍,其实灌的只是矿泉水。
海导看完样片,喇叭招呼着想再保一条,被铃姐拦着了。
周金铃今天全程行程表不离手,眼看着他还想往后拍,拍拍肩客气道:“邵哥,我怕晚点飞机赶不上。”
邵海沿欲言又止:“刚才那条是很好……但是……”
“我们差点没订到票,”周金铃柔柔叹气:“春节前后,买票是不容易,您总不想看着两个孩子坐硬座回时都吧?”
导演这才作罢,吩咐助理把刚拍的送去粗剪。
两人匆匆洗过脸,坐上剧组大巴车一起赶往机场。
明天晚上就要举行白玉奖的颁奖礼,今晚赶回去先确定妆造和得奖辞,之后还要预背应对得奖后的通稿。
——哪怕概率得不到奖,也要求个万无一漏。
这次不仅提名的有他们两人,还有最佳美术、最佳剪辑、最佳摄影等等。
大巴车前前后后坐了二十多个人,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
周金铃强迫症似得不住看手机里有没有新的消息,又是打电话焦急问领带上的宝石胸针送到没有,又是安排对接的人给他们预设造型,不敢空闲下来想这个奖到底能不能拿到。
最佳男演员奖一共有四个提名,除了《重光夜》的元锦,《庸俗男女》男主外,还有一个年代片,一个谍战片得到提名。
这两个对应的男演员均是业界前辈,人到中年急需这样的奖来提升身价,以及顺利渡过转型危机。
四个竞争者里,每个人都有不可放弃的理由,全靠评委们的分数汇集在一起的最终结果。
一众纷乱讯息里,还要顾及服装皮鞋珠宝的搭配和端水。
核心端水运动员为周金玲同志。
已知蒋麓和苏沉今年一共官宣了六个高奢顶奢品牌,而全身上下能展示的部分并不多。
西装衣裤必然用成套的,领带戒指或其他珠宝首饰可以单独算做一项。
亚太代言人和首席代言人分量不同,优先级不一样。
在各品牌送来璀璨华丽的钻石胸针、蓝宝石戒指、碧玺耳钉等诸多选择前,还要再考虑整体气质的构造,以及能对他们五官进行深度美化的对应妆容。
脑力风暴自坐上大巴车时开始,到飞机落地才结束,最终定下两人都穿深灰色,颜色接近品牌不同,再配不同的皮鞋和配饰。
专车从机场接到拍摄室,已有助理布置好两米宽一米高的三层双柱珠宝旋转台,方便造型师们进行挑选搭配。
所有珠宝均买过高额保险,由于其价格昂贵,多是暂时借出供明晚一用。有两位保镖全程陪同监管,保证每个奢侈品最终都能被完整送回。
蒋麓习惯了这时候被当成个衣服架子,任由化妆师姐姐们翻来覆去的倒腾。
苏沉一贯不参与这些事,随意她们决定,今日只是偶然一瞥,目光倏然定住。
他目光一变,蒋麓立刻感应到什么。
那不是沉沉平日的目光,而是元锦的。
蒋麓甚至觉得自己怎么跟狗一样,突然能锁定到这么微妙的变化。
“那是什么?”苏沉看向身旁的化妆师,轻点了一下挂在旋转台上的珠宝之一。
“是您代言的tuvo珠宝最新款波洛领带。”
化妆师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取下悬在高处的绳结,双手托放在近处供苏沉察看。
寻常的领带,如同末端为菱形的缎带,整体是宽长的形状。
而眼前的波洛领带反而像是细长的绳子,在弯结成环处镶嵌着宝石和铂金装饰。
周金铃没看见领带的装饰,侧坐着匆匆回复手机消息:“菠萝?造型还是名字?”
“polo据说是美国西部那边,用于绊住动物的绳索。”
化妆师对着镜子里的苏沉展开纤细的领带,比划了一下又赞叹道:“身材比例真好,颈肩比跟模特一样。”
她一抬手,红宝石的光华旋转散射,映入蒋麓眼中。
他清楚看见,那是与发冠血珀近似的形状。
当初的血珀冠造了好几顶,其中有的是纯金配天然红宝石,有的是白金配人造红宝石。
虽是不同的美术方案,以及不同的用料雕琢,但最终衬托的都是这一抹深浅流转的红。
蒋麓皱起眉,觉得不安。
他打断自己发型师的拨弄,侧身靠近苏沉,有些突兀的插话道:“我看到那边有条铂金颈链很适合你。”
“可是……我喜欢这个。”苏沉已经微微仰头,方便化妆师为自己试戴:“麓哥,它们的颜色好接近,你也看出来了,对吧。”
苏沉在看到这抹红时,一瞬觉得心安。
这是陪伴他最久的颜色,也像是那顶发冠变成领带的一部分,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
蒋麓凝视着他镜中的样子,低声开口:“太像不一定是好事。”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最近很想元锦。”苏沉叹着气解释:“今年开机以后,一直在演蓝子真,感觉什么都不自在。”
他亲近这熟悉颜色的同时,也在依赖着元锦带给他的安全感。
蒋麓皱眉想再劝一句,被周金铃笑眯眯打断:“这个颜色好正,红的非常贵气,很适合沉沉。”
“虽然只是借用,但有它一衬,你看显得肤色多白,眼睛也跟宝石一样发着光。”
试妆结束之后,第二天中午和下午惯例有红毯环节。
每年的这个时候,红毯秀前后的工作人员都要抓秃头发。
众所周知,压轴即是倒数第二个的意思。
按各个红毯主办方的名单顺序,压轴人物都是早已定好的。
但总会有明星在镜头前刻意停留,或假装听不见看不懂引导者的声音手势,或一心扑在镜头前花式摆拍。
预定的顺序因此混乱,原定的压轴人物被抢走风头,四处均是摄影师和围观者的高声喧哗,维持秩序都非常难。
他们挑了个不前不后的位置,依旧是心态平和的并肩同行,签名然后对着镜头微笑,施施然离开。
当天晚上,一切如流程安排的那样。
只是签名的时候,苏沉刻意签在蒋麓的旁边。
两人的名字前后交叠,像是手牵着手。
蒋麓深深看他一眼,嘴角带笑。
也许还是缺了很多东西。
十指交缠,纵情深吻,或者义无反顾的接受。
他始终沉默隐忍,如最温柔的等候者。
周金铃原本嘴角带笑的在等候区看大屏幕里的他们两,看到这个对视时目光一滞,像是识破了什么。
她握着行程单的手微微用力,不安到坐立难安。
不,肯定是想多了。
这些天加班到精神混乱,尽想些有的没的。
接下来的一切,都如同电影里的漫长华丽镜头。
主持人们谈笑风生,一个又一个上台领奖的人眼含热泪。
苏沉坐在蒋麓身边,已经在微微发抖。
他倾身向前时,领带垂绳一晃一晃,红宝石依旧粲然生光。
一个人在如此年轻的时候,要面对国家级的顶端荣誉,很难保持绝对的平静。
大屏幕里,有老摄影师对着镜头涕泪纵横,讲述自己对这个行业的一生热爱追随。
有导演上台简略发言,举起奖杯作为示意,随后就快步下台,仿佛只是来取个快递。
颜电坐的很远,但悄悄发短信过来,鼓励他一切都往好处看。
[颜电]:放松,一切都是最好的结果。
[颜电]:我看好你喔~
直到蒋麓轻轻碰了下他的肩,苏沉才终于反应过来。
主持人前文的打趣已经引发一阵笑声和掌声,与此同时,他展开了信封,为了刻意加深悬念,把声音放的很缓慢。
“最佳男主角的提名分别是——”
“《庸俗男女》,张晕。”
“《秘岸》,秦重庆。”
他露出惊讶表情,对着台下举起手中的提词卡片。
“诸位,虽然我还没有宣布得奖者。”
“但是有史以来,最年轻视帝的提名者要出现了。”
欢呼声刹那迸发,人们掌声热烈到快要盖过背景声。
是苏沉!
是《重光夜》的苏沉!!
这五部一步一步走来,他们都知道,也一直都在等待着,苏沉!
主持人话音未落,大屏幕的摄影机已经转到苏沉这里。
苏沉看向大屏幕里的自己,又想笑,又想努力保持平静。
已经有很多前辈转身看过来,脸上挂着认可又高兴的笑容,为他重重点头。
“首先让我们恭喜,《重光夜》的男主角苏沉刷新历史记录,得到白玉奖最年轻的最佳男演员提名!”
主持人一声劲喝,众人已经纷纷高声喝彩。
随着他的继续报幕,四部影视剧里的主演精彩片段在大屏幕上滚动播放,有摄影机轮流放大他们四人此刻的表情,有人双手捂嘴,有人举手微笑。
苏沉笔直地坐在原地,血液都快要凝固成冰。
他的手还在发颤,即将接受命运的礼物。
——会是我吗?
可以是我吗?
在这一刻,屏幕倏然放大,从四个独立播放的片段变成全幅的完整画面。
山间有游龙摆尾而过,银发少年在湿雨里抬手碰触,追寻龙影的最后一抹弧光。
他双瞳澄净又惶然,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写尽了故事。
主持人大喝一声,俨然再度见证历史,难掩自身的激动。
“让我们再次恭喜!!苏沉!!”
“苏沉——你再次打破历史,成为了最年轻的视帝!!”
“2010年度白玉奖最佳男演员是——十五岁的苏沉!!!”
他情绪激动到几乎是呐喊出最后几个字,已经有些破音。
全场所有人下意识起身用力鼓掌,万众视线全都聚集在同一个焦点上。
蒋麓坐在聚光灯外,笑着说了声恭喜。
“苏沉,去领奖吧。”
经纪人在后排失声而哭,两位父母作为观礼者更是激动到无法遏制情绪,眼泪相继狂流。
天啊,真的是他,真的是我们最骄傲的孩子——
他做到了,他值得,他绝对值得——
苏沉几乎是靠全部意志,让自己在炫目的无数闪光灯里起身,走向那个许多人毕生追逐的领奖台。
他的手心里都是汗,竭力走的从容平稳。
光太炽烈了。
这一刻,几乎舞台的全部光芒都聚焦到他的身上,像是有太阳至此降临,将永远悬在他的额头上。
他一步一个台阶地往前走,屏幕上滚动播放出自第一部以来的主演画面剪辑。
他是颓废而笑的废太子,是绝望怮哭的新皇。
他是重光夜里被群星环绕祝福的天幸师,是被命运最残忍也最宽厚对待的特殊宠儿。
画面上的元锦,在痛苦溺水,在把玩玉玺。
在沙漠里脸颊带血的竭力挖掘,在苍茫雪原上望着高处的焰火。
他的脸颊被不同的光芒映亮,最终成为此时此刻的苏沉。
骄傲,从容,斯文,温柔。
似乎所有的形容词都可以成为衬亮他的光。
苏沉在台下观众席坐了五年,时至今日站在舞台的正中央,接过代表电视剧人最高荣誉的奖杯。
——白玉奖。
他拿得很是小心,左手奖杯,右手证书,此刻特别特别想要流泪。
主持人感慨道:“我看过资料,要是颁奖礼早两个月,你才十四岁。”
“能够得到白玉奖全组委这样的认可,你现在有什么话想说?”
苏沉看向观众席,发觉自己看不清台下人们的脸。
雪亮灯光如同电流所汇聚的明灭银河,台下坐着成百上千人,多到他看不清任何人的脸。
聚光灯流明极高,让他如同置身在烤炉里,即将被这样的至高荣誉烘烤到融化。
“感谢评委和大家对我的认可,”苏沉想过很多次这段得奖辞会成真,也想过更多次它不会成真:“感谢明煌娱乐还有所有工作人员们的倾力付出,是你们共同缔造了这样优秀的《重光夜》,也是在你们的陪伴照顾下,有了如今的我。”
“我要感谢的人有很多很多,首先是两位导演。”
他在说到这两个字时,鼻尖一酸,还是下意识擦了下眼睛。
“卜爷爷,您现在也在看着我吧。”
“您看,”少年望着穹顶,用力举起手中的奖杯:“这也是属于您的。”
台下掌声雷动,屏幕恰好也放映起有关老导演的怀念片段,像是早已预料到他会这样致辞。
“第五部拍得非常艰难,有很多个时刻是从天亮熬到天黑,又从天黑拍到天亮。”
“颜姐,祝贺你拿到最佳导演奖,”他绽放出大大笑容,看向聚光灯指引着的颜电,遥遥鞠躬:“真的非常感谢您。”
颜电站起来,挥了挥手里的同款奖杯,笑得很骄傲。
她用力举起两个大拇指,比出口型。
“你——最——好——了。”
“我还要感谢我的父母,和我最好最好的哥哥。”
苏沉看向找不到具体身影的观众席方向,任由无数光仍炙烤着他的脸庞。
“我爱你们。”
主持人耐心等待一连串的感谢说完,等又一波掌声结束之后,笑道:“这些感谢,一般都是通用感谢词——感谢这个tv那个tv,大家都会背了是不是?”
台下的明星们笑着点头,表示赞同。
“沉沉,除了这些必须说的话之外,你还有没有别的想说?”
苏沉怔了下,认真点头。
“我其实做到的很少,”他再次脱稿说台本以外的事情,神情有些局促,但仍旧流畅平稳:“这一刻的成功,是《重光夜》赠予我的一瞬光环,在当下的片刻照亮了我。”
“对我来说,演戏像是点亮一盏又一盏的灯,以及看见创造这些灯的人们。”
“今后,我注定还是在昏暗长路里行走,看见其他点亮灯火的人,以及所有在等待这片光亮的人。”
“谢谢你们。”
这一刻,所有失意者和得奖者看向他的目光多了一层惊讶,很快又变成了然。
寻常小孩说不出这样的话。
能这样周全又这样真挚的……实在罕有。
像是能照顾到所有人的心情,又能让大家都感觉到他的真诚。
而这样的真诚……在这个圈子里,一直都少到珍贵。
苏沉再抱着这两个宝贝回去时,蒋麓站起来拥抱他,如许多得奖者的朋友一样。
直到现在,《重光夜》已经拿下七个提名,四个获奖,战果比从前几步有过之而无不及。
像是要把第四部没拿的奖夺回来一样,气势汹涌澎湃,看得无关人都心脏砰砰直跳。
反而是《庸俗男女》一反所有人的预测,最终只拿了三个提名,没有任何获奖。
镜头聚焦在相关演员脸上时,表情都不太好看。
漫长的等待之后,最佳男配角的提名终于开始公布。
“获得白玉奖最佳男配角提名的分别是——”
“《红城杀人案》,樊子。”
“《苍白之廷》,李须华。”
“《庸俗男女》,包革新。”
“《重光夜》,蒋麓。”
主持人没有刻意停顿,抬头看着画面滚动变化,等待几秒之后朗声开口。
“获奖得主是!《庸俗男女》,包革新!”
下一秒,《庸俗男女》剧组的几个演员同时起立喝彩,大声叫好。
镜头快速扫了一圈没得奖的候选者表情,然后再去特写那个姓包的演员狂喜又慌乱的样子。
苏沉方才还在笑,呼吸都为之停了下来。
他深陷进柔软椅子里,望着蒋麓压低声音道:“麓哥,别难过……”
“不太可能是我。”蒋麓平和道:“已经提名过多了,得奖数量不可能再加。”
蒋麓说这些话时,冷静到像是已经排练很多遍,展现出洞察又清醒的样子。
苏沉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到论坛上的那些谩骂嘲笑。
“还不是靠他舅舅疯狂加戏?别想着提咖了,洗脚婢!”
“说句jl实糊没人反对吧?恶心经纪人什么时候结束捆绑啊,非要把沉沉那些资源匀给他一份,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小红靠捧大红靠命强捧遭雷劈!”
“呕,蒋卜两家人不要吸血我沉了,妖魔鬼怪快离开!”
他径直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到像是想把所有的话都借此说出。
麓哥,不是那样的。
你这五部里,付出的一点都不比我少,你的能力耀眼到让我只能仰视。
你不要听那些人说的坏话,你不要难过——
那个奖,它算不上什么,你绝对值得更好的,你只属于最好的……
蒋麓任由他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看着苏沉像小哑巴那样满眼动容的望着自己,不由地笑着摇摇头。
“怎么难过成这个样子。”
苏沉这一刻想像小孩一样用力抱抱他,握住他的手指,把自己身上的温度都渡给他。
在苏沉的视野里,蒋麓像是黯淡下来的火焰,让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再次吹燃。
“麓哥,”他望着他,说话时都在抓着他的衣角:“会有更好的。”
我明白,你是这样的好,你什么都肯学,什么都肯做。
你演的姬龄,就是我心里最好最好的角色,任何人都无法比拟。
蒋麓低头看他,半晌笑了笑,俯身帮他擦眼睛。
“像是要为我流眼泪了一样……”
苏沉憋着气,后半段颁奖礼都不肯再放手。
反正摄影机有拍不到的死角,拍到了他也不管。
他心疼到没办法,气得什么话都说不出。
脑海里有关《庸俗男女》的一集集一幕幕,再回忆时都是讽刺。
盛大的颁奖礼结束后,梁谷云预先和周金铃约好,把孩子接回家住一晚,明天再送他们去机场。
经纪人本来就通情达理,现在发觉真是得奖了,还主动问要不要帮忙请假,让孩子和家人多相处几天。
“不用不用!”梁谷云自己也是手忙脚乱,又是哭又是笑的顾不过来,还是记得母亲的职责:“不能耽误你们正常的工作安排,我们能有一晚上和沉沉庆祝就已经很好了。”
苏峻峰前半场听到儿子得奖已经冲出去买香槟买蛋糕了,保姆车上坐着剩余几个人,助理还特意把空调开低一些,怕冬天太冷了,他们感冒。
经纪人和梁谷云都坐在中间,热得外套都脱掉了,一路有说不完的感慨和开心。
蒋麓和苏沉坐在最后排,隐在相对的黑暗里。
像是不用任何默契,仅凭本能般的渴求一样,在上车以后就十指相扣着,许久都没有松开。
狂喜和失落在交融流转,冰冷和温热在随之转换。
这是他们第一次十指紧扣。
像是一条鱼陷在深海,一条鱼困在沙漠里,仍竭力紧紧相贴。
前排的人们说说笑笑,已经在商量回剧组给大伙儿封多大个红包了。
所有人包括助理的手机都在响个不停,几乎通讯录里的所有人都在打电话过来,挤得电话占线个没完。
他们仅仅是手牵着手,掌纹深深相扣。
蒋麓摘下自己的一只耳机,递给苏沉。
在冬风的呼啸声里,在前排人们欢喜到极致的电话交谈里,他们听到同一首歌。
《》。
「
但如果你曾属于我
iwould\\''yes
我将凝视你双眸」
蒋麓看向窗外,清楚这会是自己最后一次握着沉沉的手。
他一直很想站在最高的地方,成为指引他的灯火。
可是一直以来,是苏沉在不断地给予与体贴,自己能做的反而少之又少。
这种荒谬的无力感,在蒋麓执掌镜头时有所减弱,又因为这一次的落选而再次清晰。
他骄傲到不允许这样的自己被苏沉喜欢。
像是要等所有光芒也同样凝聚在自己身上,他才配给予同等的爱。
苏沉低头看着他们交叉握紧的手,怀里仍抱着奖杯和证书。
他们现在靠得很紧,可他清晰感觉到,他快要失去他了。
无法挑明的喜欢,难以明说的所有情绪,像是都要在今晚都走向结束。
「,
然后说<
告诉我吧,那些你向往已久之语
andi\''lear……
我便会吟唱它们,嘹亮而清朗……」
汽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司机有些迟疑的转头看向周金铃,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谷云探头看去,发现居然有小区物业拉开了横幅,一群人欢天喜地的在门口开庆祝派对。
「热烈庆祝苏沉成为白玉奖最年轻影帝!」
「重光天幸!沉沉无敌!」
“看来是瞒不住了……”她感慨道:“实在不行,我陪你们回酒店?”
黑暗里,蒋麓的手已经松开了。
苏沉同他对视一眼,笑了下:“都是好意,没事,就往前开吧。”
汽车开向地下车库时,苏沉还是打开窗户和他们笑着挥手致谢,回应人们等待许久的耐心和热情。
甚至有很多年轻住户带了大束香槟色玫瑰花前来,倾洒的满车都是花瓣。
一直送到他家楼下,苏沉和母亲陆续下车,和车上的人道别。
蒋麓趴在车窗上,再看向他时,仍是有许多留恋。
少年快要十九岁了,只有在此刻才暴露少许的孩子气,并没有持续很久。
梁谷云前后安慰过蒋麓好几次,此刻仍是动作小心地帮他拂过耳边碎发,像对亲儿子那样认真。
“麓麓还是留下来,今晚在这边住吧?”
“我今晚回舅舅家,顺便看看妈妈。”蒋麓笑着摇摇头:“我很想他,谢谢梁姨。”
“好,那你们注意安全。”
再往回走,苏沉仍在回头看。
恰好这个时候汽车倒车出去,与他们渐行渐远。
蒋麓趴在车窗口,也一样在回头望。
他们都看见对方,长长凝视着,不肯转回去。
梁谷云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快速刷了门禁卡,迎沉沉回家。
“今天听说你要颁奖,爷爷奶奶都特意赶到了,外婆也在,一家人在客厅看你的颁奖礼直播。”
苏沉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加快脚步。
“这都快要凌晨一点了,他们还在等我吗?”
他想起来,自己已经连着几年没回老家过年了。
家里的老人常常挂念着,每次借父母过来探望的时候,带来许多香肠炒米之类的特产,即使是打电话时,常常也是叮嘱苏沉要照顾身体,累了就回家,不要有太大压力。
电梯一打开,所有人甚至包括隔壁的邻居都等候在门口,笑容满面。
“我们的小视帝回来了!!”
“沉沉!!宝贝沉沉!!”
“乖孙子,让奶奶抱一下!”
苏峻峰直接开了香槟,砰的一声好像放鞭炮。
刚才何止是邻居要来,七八圈认识的不熟的亲戚源源不断地要赶过来见苏沉,都被他想法子拦住了。
这要是一个没看住,家里得成了博物馆动物园,小孩子还是要隐私的!
邻居们全都自己带了红包,说什么也要塞给苏沉,反而是都来沾一沾他的喜气。
他们点到为止,合个影喝了杯香槟就麻溜告退,全程都在道喜道谢。
等外人走完,几个老人都眼泪汪汪,比看见孙子考上名牌大学还要高兴。
“我们老苏家祖坟是冒了什么青烟,生了这么个宝贝孩子!”
“都是爸妈教的好,是沉沉自己争气,有出息!”
老人们太久没见他,都不习惯要仰着头跟他说话。
一整个夜晚,家里都处在温情又快乐的气氛里。
第二天一早,三个老人抢着做早饭,又一起把苏沉送到车上,一万个舍不得。
“真的只能呆一天啊?”
“工作重要,去吧去吧。”
“宝,天气冷,穿好秋衣秋裤,千万别冻着!”
一直送到机场,父母也颇舍不得,在安检的闸口外远远看着,对苏沉挥手。
铃姐守在苏沉身侧,轻轻挥挥手,说自己会照顾好他。
苏沉与父母看了又看,先是进了安检口接受搜身,又回头越过长串的人群去看爸妈。
爸妈还留在原地,一个在揉眼睛,一个努力笑着和他道别。
前前后后,不到八个小时,又要就此分别。
安检结束,经纪人陪他往登机口走。
现在是工作日的清晨,机场没什么人,世界终于恢复了安静。
“麓哥呢?”
“在登机口。”
铃姐一时有点内急,示意他先在登机口休息,自己匆匆去了厕所。
苏沉在登机口附近转了一圈,没有见到人。
他想起什么,去找最近的吸烟室。
门一打开,是蒋麓的背影。
后者没有抽烟,只是靠着角落,安静地看了他一眼。
苏沉怔怔看了几秒,陡然加快脚步,用力抱了过去。
他埋头在他怀里,不假思索把积攒到胸口都快要炸开的那句话说出口。
“……我喜欢你。”
再开口时,每个字都有些颤抖。
“麓哥,我喜欢你。”
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喜欢到可以用一切换你不要皱眉。
他明白他会失去他,他什么都明白。
有些距离在无可挽回的拉开,一切都走到必然的节点。
可是他义无反顾地说出了口,像是要用胸膛去拥抱那簇快要熄灭的火。
蒋麓任由他抱着,此刻才终于翻开打火机,低头点了一根烟。
“别吧。”
“我就当没听见。”
苏沉仍埋头在他怀里,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知道的。
那双紧紧拥抱的手,此刻才终于松开力气,慢慢离开。
他屏着呼吸起身,像是终于饮下那朵酒花。
然后仰头看着蒋麓,假装轻松地笑了一下。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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