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苏沉一从角色里缓过来,立刻快步冲下台阶,去看蒋麓额前破开的伤口。

“麓哥——”他有点慌了,不敢让拇指碰到出血的地方:“酒精棉给我一下!”

刚才演戏时他太过投入,没来得及注意甩书的角度。

助理训练有素地帮着处理细小伤口,苏沉穿着龙袍仍在蒋麓身边转悠。

“你疼不疼啊。”

“对不起,我没想到……”

蒋麓被关心的非常舒服。

面上没有显出来,但故意迟迟不说没事,悄悄观察苏沉的表情。

他好在意我。

少年嘴角露了一分笑,语气反而故作冷淡。

“小伤而已。”

“我怕你留疤。”苏沉陷入懊恼:“早知道砸歪一点。”

“他哄你开心呢。”潮哥都看不下去了:“喏,血止住了,他自己不手痒乱扣就不会有疤。”

蒋麓暗踩他一脚。

“哎哎哎,你们继续拍。”助理掉头就溜:“我不打搅了。”

苏沉看见导演那边的表情,知道自己这场戏是过了,欢呼一声出去卸妆。

下班了!我要去睡觉!今天好累好累啊!!

蒋麓习惯性跟过去,被化妆师往反方向按:“走了新郎官,换衣服去。”

蒋麓略有不满:“今天就拍?不是说后天吗。”

“这不是你和小陛下拍得太顺了,赶赶进度呗。”道具师已经在招呼大伙儿帮忙布置鞭炮喜字了,忙里偷闲凑过来逗趣:“第一次结婚紧不紧张?”

蒋麓:“……”

这些对他而言只是个工作。

跟端盘子扫大街一样没有区别。

蒋麓临换衣服之前,回身又望一眼。

“苏沉呢?”他明显不太高兴:“叫他过来。”

潮哥当这祖宗是拍戏累了耍小脾气,跟哄孩子似得糊弄过去。

“估计是卸妆喝水去了,你先忙你的,我等会叫他。”

蒋麓皱着眉看他一眼,转身回了化妆棚。

结婚成家乃人生大事。

哪怕第一次是在年少,那也得在镜头前拜堂交杯,把功夫做足。

一切都是假的,可越是假的,好像越需要在人群里见到熟悉的人,多求得几分安定。

换好喜袍之后,蒋麓坐回镜前,任由化妆师给他描画剑眉。

长发半束半放,眼眉一提便聚了俊气,正是翩翩风流少年郎。

蒋麓天生高挑修长,这身板穿着喜服更是显得华贵从容。

他很清楚,这场结婚的戏,他的父母都不会在场见证。

舅舅在,但舅舅永远在镜头之外,并不会和他有任何眼神的对接。

蒋麓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来由地想起刚才独坐侧殿的元锦。

难以言说的孤单再次涌起。

剧组早已提前准备过,现在骤然加快进度,也只是补贴几张喜字,四处洒些金纸喜糖之类,姬家府邸早已布置出喜庆热闹的氛围,群演也是一叫就到。

葛导演拿着台本引这对少年夫妻彩排流程,把接亲成婚的逐一步骤讲得头头是道。

郑棉虽然大蒋麓一岁,听得也是耳朵发红。

……比起臭着脸的蒋麓,她其实更喜欢沉沉一些,不过也仅是友情。

“哎,都渐渐进状态哈,”葛导演颇像在导演元旦晚会,一边跟他们确认行进路线,一边招呼着弦乐班子喜舞班子都张罗起来,一个人快掰成四个用:“新娘子多笑一笑,新郎官靠的跟她近点——近点!人家又不吃人!”

助理过来递纸巾擦汗,又被耳语询问。

“苏沉呢。”

“沉沉啊……”潮哥还真不清楚,摸着后脑勺道:“兴许回去了?”

蒋麓眸色微郁,不再说话。

他看见郑棉穿着金红嫁衣时,半分情窦初开的感觉都没有。

像是硬要把风马牛不相及的人拴在一起,凑得越近心里越觉得违和。

蒋麓此刻心里并无一个确切的形象。

他只清楚,红帘下的不管是谁,都绝对不该是她。

“好,咱们最后走一次流程,这次群演跟上,都不用说台词哈,单纯排练四部分的走位!”

“注意擂鼓吹笙的不要挡住主演的机位!!鞭炮放的时候避开镜头,别炸着摄影师!”

“所有人回到原位准备!”

蒋麓翻身上马,视野骤然拔高。

他的视野穿越人群,忽然看见布景之外的白桦路。

已换回现代装扮的苏沉背对着他,和隋姐一起在往酒店的方向走。

苏沉下班之后心情大好,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乐得不行。

蒋麓长发披肩,身上喜服红的刺眼。

他屏了气,独自看向四面的镜头。

高竿上的信号灯由红转黄,新郎迎亲的车马踽踽而行,在热闹街市上穿行而去。

“大伙儿都笑起来!哎,气氛再热闹点!”

不同导演的喇叭声在人潮里响动。

“新娘子那边等会儿同时拍上轿子的戏份明白吧?”

“喜酒喜帕都准备好了吧?”

“四号机位再往前推一点!出景了!”

信号灯由黄转绿,唢呐锣鼓同时响了起来,鞭炮更是放个不停。

权贵大婚,满城相庆,当真一派红火。

姬家上下亲眷颇多,在姬逢山竭力救主时犹如死遁,发迹了又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人人争相与当今深受圣眷的少将军攀结关系,哪怕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房,这会儿也全跑出来厚着脸皮讨把喜糖。

不仅如此,这也是战乱之后雍京第一次四处张灯结彩,过年般喜气洋洋。

婚事足以冲淡过往的许多血腥气,让所有人吃喝玩乐着过一回正常日子,不必再为旁的事担惊受怕。

戏一开演,数百人便犹如不同分区的齿轮一般,严丝合缝地紧密配合起来。

有人街前洒糖,有人连声恭贺。

鞭炮声响彻云霄,像是永远都放不完一般,红纸更是炸得满街都是,好似遍地开花。

英气不凡的少年郎迎来了贵门小姐,与她同拜天地,饮喜酒,至此结缘。

蒋麓面上含着笑,心里半分共情也无。

他是方法派,这很方便。

甚至不笑也行,左右给两个温和眼神,反正姬龄也是他这样子。

红盖头挑起的那一刻,郑棉披着红妆凤冠,对着他粲然而笑。

蒋麓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承认这姑娘确实好看。

但再好看也就这样。

两个演员皆是假笑了一路,演得暗中臭脸。

什么破婚结起来这么麻烦,床上还洒了好多花生桂圆硌的屁股疼。

好在导演终究是没让他们演什么吻戏,倒是过门拜堂的戏补了好几个机位,拍得还算顺遂。

期间不住有人在镜头外赞叹。

“小少爷穿这身是俊啊!”

“现在十五六岁就能迷倒一片姑娘,二三十岁万一真喜欢谁了,多少粉丝得哭死。”

“棉棉也漂亮!你们两是登对啊!”

“哎哎别乱说,人家父母不放心,特意在旁边看着呢。”

“嗐,那我闭嘴。”

另一边,苏沉早早回到房间换好了睡衣,噗通一声倒进了厚实被褥里,困得被子都来不及盖。

他拍到后面,体力被透支的差不多了。

今天凌晨五点起了床,然后一直折腾到下午一点,又是哭又是闹又是掀桌子,现在他困得脑子里像是灌铅了一样。

眼睛一闭,就开始混混沌沌地睡觉。

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隐约觉得忘了点什么事,他睡得并不踏实。

再被连环门铃吵醒的时候,他后脑勺还是沉甸甸地发痛。

门铃叮咚叮咚又响了两声,看这蛮不讲理的按法,大概率是蒋麓。

苏沉撑着睡意看了一眼时间。

晚上九点半。

……啊,都是晚上了。

他摸索着爬起来,快步过去给蒋麓开门。

“麓哥?”

门一推开,是清浅的米酒甜香。

导演知道演员都是未成年,吩咐道具只给点甜酒,充充意思得了。

蒋麓已换回深灰风衣,伸手抓住苏沉脖颈后垂着的星星睡帽,给他扣了个严严实实。

苏沉一下子被睡帽盖住眼睛,还以为蒋麓在跟他开玩笑。

“麓哥!”他掀开帽子,看清对方是在生气:“片场出事了?”

蒋麓很不满意:“我结婚你不来?”

“啊……?”

“今天第二场戏就是拍我大婚。”蒋麓慢慢道:“我爸妈不来,你也不来。”

这辈子第一次结婚,戏份也是主角,却像个最无关紧要的配角。

谁都不在,谁也不来。

苏沉还在嗅他身侧的米酒香气,小声辩解:“是姬龄结婚,又不是你。”

少年勉强接受这个理由,挑眉又道:“你的意思是我矫情了。”

苏沉还想装傻,猝不及防被掐了脸。

“下次来不来?”

“来来来,痛痛痛!”

蒋麓松开手,没打算再跟他计较。

“走了,你继续睡吧。”

苏沉招招手,跟招呼大狗子一样示意他凑近点。

“你过来。”

他能闻见哥哥身上的古龙水味,还有身上残留的其他香水味,多半是化妆棚里人来人往蹭的。

蒋麓比他高出一大截,此刻插兜看他,态度欠奉。

苏沉却当他是喝醉了,张开双臂把哥哥抱住,轻轻拍了拍背。

“演戏辛苦了。”他温暖道:“大婚快乐。”

蒋麓任由他抱着,悄然弯了下腰方便他够得到背。

像是狼犬收了獠牙,别扭地任由拍拍。

“快乐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