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第三个老演员,也就是老丞相的扮演者许瑞平,临时取消了苏沉的采访。
“我感觉不好说,得演演看再说。”
苏沉不好意思追问,隔着电话说了声谢谢,当天晚上把整理好的作业给导演发了邮件。
卜愿给了个B的打分,算是无功无过。
小朋友有点沮丧,但一时间没有想好哪里还可以精进。
与此同时,数位老师排好了课表,对所有主要演员进行针对性的安排。
除了苏沉蒋麓之外,剧组里还有五位未成年演员,最大的十七,最小的六岁,四位都负责饰演不同年龄段的皇嗣。
“皇室礼仪课、台词课、形体仪态课、还有基础的武打课,每周一至周五每天各排两节,周六日休息。”教学主管在教室里给演员们整理表格:“这几节课是成人儿童共上,仪态课会有专门的老师指导小朋友。”
她的目光在蒋麓身上停留了几秒:“基础武打课你不用上,时间自由安排。”
苏沉拿着圆珠笔努力记下她说的每一句话,蒋麓隔着两张桌子懒散举手:“这故事不是架空的吗?”
“所以皇室礼仪我们参考了明唐等多个朝代的特色,结合原著进行调整,所有演员要有统一的认知和表现。”
“……”
“除此之外,所有未成年演员有专门的一对一文化课教学,以及台词课加练。”
幻灯片换了一页,放映出大楼的侧面图。
“未成年人出入酒店时都需要跟自己的生活助理打卡报备,来到临时教学楼还要再次打卡,以确认到场和安全。”
“第一场小考在十天后,不合格的人可能会被导演私下谈话,或者……直接走人。”
剧组成员已经陆续到齐,相关培训随之展开,让这里一时间显得像个艺术生集训营。
卜导一向严苛讲究,一不许演员轧戏,二不许演员糊弄,从前还传出过当场发怒让知名艺人滚出片场的传言,在某些新生代艺人那里名字约等于魔鬼。
但是他的电视剧拍一部红一步,这几十年里一手捧红了不知道多少位顶级演员,在‘偶像派’还是‘实力派’的争议里,以军训般的高强度统一管理震慑一方。
于是在梁谷云和苏峻峰的接力照顾下,苏沉开始了每天早出晚归的日常。
早上一般六点起,要上导演特别嘱咐的,单独只给苏沉加练的第一轮台词课。
他是主角,虽然剧本里也只是个孩子,但是剧本台词量极大,对情感的诠释也要求严苛。
八点吃完早餐以后,所有人去自习室研读剧本,然后八点半起练习形体仪表。
自这个时刻起,大楼里才正式热闹起来。
不同的形体老师分拨教学不同身份的仪态特征,自皇族的昂首阔步,至奴婢的含胸垂头。
行态,站态,坐态,肩膀肌肉的控制,背脊弧度的调整,每一样都要练上数十个小时来形成严格的肌肉记忆。
下午最适合台词教学,有时单是咬字和语气词,就足够教上一整个星期。
普通人说话的语气隔着屏幕,会显得过于松散平常,不足以达到应有的效果。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甚至是停顿与迟疑,都要被充分的训练,以呈现出媲美现场话剧的清晰放大效果。
到了夜晚,还有剑术、书法等附加课程。
有的是自选,有的是导演单独圈了一个名单,叮嘱了必须练出样子来才能演。
哪怕高难动作有替身演员可以代劳,但实际的演练对演员气质的磨合调和功不可没。
等到一切课程结束,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时都小学一般下午四点半就放学了,往常十点钟小孩儿都洗完澡上床睡觉了,现在还未必能按时下课,练得眼见着瘦了一大截,苏沉脸上那点婴儿肥眼见着清减下去,和逃难时枯瘦的废太子越来越像。
梁谷云看着心疼。
“本来还以为你不去学校,天天估计跟过暑假一样,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东西要学……”
“我们那会儿初三才开始有晚自习,”苏峻峰到底按捺不住,提前请假过来看望他们,看着也觉得唏嘘:“有这个劲儿,考个清华也不难啊。”
苏沉像是提前考上了大学,每天在暮色里进出酒店,回房间有时连澡都顾不上洗,小小一团扑在床上就睡过去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想起自己刚进酒店第一次吃自助餐时,悄悄看到斜对角桌子的蒋麓。
那个蓝莓糖哥哥梦里也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看着还算从容讲究,但眨眼的功夫就搬来五六碟吃的堆在面前。
荤素不忌,单是肘子红烧肉牛排就拿了两盘。
苏沉当时看的心惊,觉得他怕不是个怪物。
怎么会——吃这么多!!
现在,谜团才解开了。
你天天累死累活累到爆,你也吃这么多。
每天六点早上起来的,除了勤务人员和老师,就只有他们两。
在其他人争分夺秒补觉的时候,两个主演一个起床见武指,一个起来练台词,偶尔还会在大厅碰到面。
蒋麓吃再多都是一身劲瘦,有时候会晨跑完去空地练长鞭银戟,舞的风声猎猎,身手那叫一个飒爽。
苏沉原本不用练太多形体力量,直到服装组掂了一下皇袍冠冕的重量,临时找了一趟副导演。
后者苦着脸过来当黑脸,帮小朋友又加了一项体能训练。
“道具重量我们已经在减了,但是穿着大全套一演戏就是一整天,之后还有不少骑马吊威亚的戏份,对体力要求都需求不低,所以……”
所以得开始从八百米跑起了。
苏沉大概在跑了三百米之后软倒在地上,像只试图罢工的绵羊。
大早上的路上也没人,小孩闹闹脾气耍耍赖很正常。
梁谷云都没想到自家小孩能坚持这么久,这会儿反而还没劝他起来,心想在地上赖会儿也行,回头给他把灰拍干净。
“我不跑了——”苏沉跟羽绒服滚成一团,呜呜抗议:“我要回去睡觉!!睡觉!!”
亲爹蹲在旁边,跟戳蘑菇一样戳着玩,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
“早啊小蒋。”
苏沉一个鲤鱼打挺原地起来,后者轻飘飘看了一眼,跟他父母点头致意,继续跑到前面去了。
苏沉受到了莫大的冒犯:!!!!
“他过来你们怎么不跟我说!”
“你这不是在地上赖着嘛,”梁谷云如实道:“我们两把你扛起来不成?”
“他全都看见了?”
“看见了。”
“我讨厌他!!”
苏峻峰忍着没笑,一手捂着嘴道:“人家会理解的,你还小。”
“我以后再也不要来这条路跑步了!!”
小朋友的自尊心还是很可怕的。
从那之后,苏沉每天早上靠走都要走完八百米,坚决不给落人话柄的机会。
蒋麓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毕竟这小孩也就是个刚认识的同事,没事嘲讽他干嘛。
但他每天去食堂的时候,都会感觉到某个十岁小孩的瞪视。
蒋麓:……?
我身上烟味这么呛人?隔五十米你也闻得到?
你是狗鼻子吧。
开机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有贴身裁缝来量了尺寸再三修整多件戏袍的尺寸,越来越多的生面孔推着行李箱浩浩荡荡的来到酒店。
这个剧组像个郊外小镇,变得秘密又热闹。
十月十六日当天,所有人按规矩洗漱整齐,以导演为中心站在开机横幅的两侧。
数架摄影机摆在中间用红布盖好,上面还缀着喜事用的大红花。
而在剧组成员的对面,则是关帝像、红高烛、烤猪头,以及水果糕点的数碟贡品。
上好白酒今日也被启了封盖,用以敬神。
铜香炉已是烟雾缭绕,由卜愿导演首敬第一炷香,按身份逐序前去敬香。
剧组投资不菲,用的线香也是粗重华丽。
待数十人轮流敬拜呈香,偌大铜炉已被敬的满满当当,烟火昌盛。
苏沉先前过年的时候都没见过卤猪头,今天敬香的时候默默努力不要和它对视。
好大的猪头……有点吓人。
等他回到队伍里,蒋麓平视前方,继续看舅舅他们执行开机仪式,笑声还是出卖了内心。
“噗嗤。”
苏沉:……!!
你什么都没看到!
敬到一半,天上下起绵绵细雨。
制片人率先注意到这一点,兴奋地高高伸手去接。
“下小雨了!下小雨了!”
“遇水则发啊,”旁边有人捧场道:“卜导这回要来一票大的,肯定大红特红,红到发紫了!”
“老天爷都给面子了,你们看!”
卜愿老成持重,并不说话,但眼里也扬了笑意。
蒋麓站得无聊,又小声同苏沉说话。
他们两个主演在这群人里像两棵盆景,杵在那一杵就是一天,敬完香之后百无聊赖。
“你想过你红遍全国以后的样子吗?”
蒋麓有意逗他,压低嗓子道:“以后就是上厕所,都会有几十个人堵在你厕所门口,把纸从门缝里伸过来要签名。”
苏沉脸色微微发白:“你骗人。”
“你的电话一天到晚会响个不停,换多少个号码都没用。”
“有人为了跟你见面,跟你说话,甚至会偷偷躲到你家的橱柜里面!”
“还有啊……”
卜老爷子刚好走过来,神态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饿了吗,还有半个小时就好了。”
“蒋麓哥他吓唬我!”苏沉立刻告状:“爷爷帮我!”
老爷子予以对视。
蒋麓被盯的后背发凉,把头别到一边:“知道了。”
切,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