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的星期天早晨,我拉开拉门,顿时讶然瞪大了眼睛。
“哥哥,你干吗呢?”
“哦,出现在那里的,不是我弟弟吗?”
哥哥弓着背,面向书桌,用贴满绷带和橡皮裔的手翻着书。这样的情景本来不算诡异,但只要想想,我有十来年,没看到此人伏案读书的情景,便知道事态足以称得上,是相当诡异了吧。
“接下来你打算扮演学生?”
“你这个小子,是不是以为我的脑子里,只有戏剧呀?”
“不是以为,而是知道。”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瞧你这话说的。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哥哥豪爽地笑着,合上书慢慢站了起来,再度恢复了武士的口吻,“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接下来,我得去糊口了。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再见吧,后会有期。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翻译成现代语就是:我该到家庭餐馆打工去了。
哥哥径直走到窗外的晾衣台,把拿上来的梯子放了下去,梯子不时发出吱吱呀呀的晃动声。他小心翼翼地,把粗壮的长腿迈过了护栏。
看到哥哥从武士堕落成小偷的样子,我不禁双手合十,以目相送。
我拿起他丢在桌上的书,看了一眼……咦?居然是《公务员考试试题集》啊!……
“原来他的下一个角色,打算是公务员呀!……”我当时真的是这样以为的。
“哎呀,涛一刚才不还在呢吗?”抱着洗衣筐的老妈,用脚推开拉门,走了进来。这动作倒真是灵巧。
属于儿子们使用的空间的二楼,只有三个房间,每人一间卧室。这间处于正中位置、每次去晾衣台必经的房间,自小学时代起,就是哥哥和我共用的书房。
这间书房,对哥哥而言形同虚设,因为忙于剧团、打工、喝酒,哥哥经常直到天亮才回家,于是,书房就留给我一个人,悠闲地使用了。
我把那本书封面朝下放在桌上,回答说:“大哥刚才出去了,说是去打工。”
“嗯,那我就不管他了。既然黑板上什么也没有写,那他肯定不会回家吃晚饭了。来……让我过一下。”
老妈穿过房间,走到晾衣台上。操心也没用啊,母亲很早就明白了这一点。
“我一会儿也要出门,中午回来。”
哥哥是个没有责任心的家伙,所以,我这个当弟弟的,就得加倍细心。最近我觉得自己很吃亏,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习愤性地,用礼貌的语气向老妈打了声招呼,从自己的书桌上,拿起了钱包。
梳着马尾辫的美枝子蹲在庭院前,种着像是郁金香的球根。小阳春的阳光照在那里,显得格外温暖。
“您好,老师在吗?”
“哎呀,原来是洋二呀。你的敬语用错了吧。”
我实在不善应对比我大的美女,慌忙挠了挠头,重新问道:“请问,前岛老师在家吗?”
“这就对了嘛!……”美枝子像个聪慧的姐姐一样,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好久不见了呀,快请进吧。”
“老师不忙吗?”
美枝子咯咯地笑着,领着我向玄关走去。
“洋二真是长大了呀,知道关心老师了。放心吧,今天老师没事。你是来找老师玩的吧?”
“不……我想就自己的升学、就业问题,找老师商量一下。”这话不是假话,当然,我也想打听一下哥哥的事。
不过,没人会对一十七岁的男生说“你长大了”吧,我不禁有些沮丧。
“最近我哥哥经常……”
“来见你呢……”我差点儿把这话说出来,赶忙收住了嘴,改口说道,“路过这一片。他还跟我说,自己遇见过几回老师。”
“是啊!是啊!……”美枝子显得很髙兴。看来哥哥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坏印象。
“我们第一次碰见,是在我要出去遛狗的时候。当时,我看见家门前,有个个头很高的人。和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还对我说‘这狗真不错呀!我可不是可疑的人哟,就在附近住’。说完就飞快地逃跑了。他还真是个独特的人呀。”
我顿时羞愧难当。走进玄关,一股清爽的馨香,迎面扑来。
“咦?这个味道……不是金木樨吧。金木樨的季节已经过去了,香味也不同。”
“啊,很高兴你能注意到这点。老师他呀,就算每天都看,也没注意到开花了呢。”
别看我这样,我的细心程度,毕竟抵得上两个人呢。
美枝子的视线,指向放在鞋柜上的花盆。暗绿色的叶子和花茎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毛。团团丛生的小花,呈现朴素的紫色,即使用客套的话讲,也算不上华美的植物。然而,这盆花竟能让玄关里芳香四溢,其存在感,丝毫不比豪华艳丽的花朵逊色。
这股怡人的花香,与眼前这位女子的气质,十分相像。
“这种花叫天芥菜,听说过吗?”
“我只知道名字。对了……”
“姐姐,那个人是谁呀?”
一个活泼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抬头一看,只见走廊的尽头,探出一张圆乎乎的脸。那是身穿白色卡迪根毛衣的芽久美。
“是爸爸的学生,近江洋二哥哥。之前他曾来过咱门家,孩子你不记得了吗?”
芽久美用一本正经的眼神盯着我,摇了摇头说:“完全不记得了!”
这个小鬼!……我心下暗想。这也不能怪她,毕竟之前见到她时,她才上幼儿园呢。
我刚把用自己少得可怜的零用钱,买的薄礼蛋糕递给美枝子,之前提到的“爸爸”——前岛典介老师,便从芽久美出现的房间走了出来。
“呀,是近江呀!……”他抬手向我打招呼的样子,显得未老先衰,实在看不出,他在现在的初中生面前,能有什么威信。话虽如此,一旦有什么事,我就想找老师商量,这点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刚一走进典典那富有英语老师气息、摆满洋文书的书房,美枝子便说了声“让各位久等了”,用托盘端来了茶水和蛋糕。芽久美也一起走了进来,紧紧缠着美枝子不放。
“芽久美,不许这么淘气。”
“可是姐姐,人家不想要剩下的蛋糕,就想要托盘上的嘛。”
芽久美指了指我盘子上的草莓蛋糕。
“这孩子!……”老师和美枝子,同时出言责备,但心里不舒服的人反而是我。
“没关系,这块蛋糕就给芽久美吧。”
我把盘子递到了芽久美的面前。
“谢谢哥哥啦!……作为谢礼,待会儿我让你看看小典典吧。”
芽久美接过盘子,晃悠着小辫子,啪嗒啪嗒地走了。
“小典典是小狗的名字吗?”不知是不是偶然,小狗的名字,居然和爸爸的外号有几分相似,我的心中不禁一紧,问道。
“是呀,是我家最近养的猎狗。原来的主人因故养不了了,就把它给了我。虽然它已经成年,不过,性情十分温和,很快就融人了我们家……刚才真是抱歉啊,小孩子不懂事。”
美枝子说再去给我拿一块蛋糕,便离开了房间。
“最近如何呀?……”典典一如既往地问我。他的语气,总是显得那么理所当然。但听到老师这么问,我感到肩上的重力,顿时轻松了不少。
“还行吧。”
“到了秋天,高二的学习也紧张了不少吧?”
“是呀,其实我也正为这件事烦恼呢,必须考虑以后的升学就业了……”
“哥哥,哥哥!……”突然有人在背后叫我,吓得我险些喷出嘴里的红茶。
我一回头,见是芽久美。她正从书房的阳台盯着我看,手里牵着一条狗链,身后是一只茶色的猎狗。如果用后脚站立的话,它肯定要比芽久美高大。只见那只狗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战战兢兢地跟在少女身后。
“这就是小典典!……它会跟人握手,还会坐下呢!……”
“真是对不起,这孩子太洵了。”典典的眼角,挤出了皱纹。
“饶了我吧,老师,您一笑起来,怎么和这条狗这么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