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一起吃饭。
容月看见義和大方坐在望舒身边,眼中迸射寒光。
望舒摆了筷子,皱眉沉声,“乖乖吃饭。不然就饿你几顿。”
小狐狸乖乖接过,杏核眼中蒙上一层雾气,随后低头:第一次被温柔可人的望舒——虽然这是容月一厢情愿的判断,恶狠狠的威胁,那真是狗熊钻烟囱——太难过了。
这顿饭吃得很压抑。一向好胃口的小狐狸也食不知味。
好不容易看到望舒撂下筷子,眼前瓷碗已空,容月忙起身收拾席面,十分殷勤。
如今心上人一张冷脸,小狐狸绝不敢取巧法术解决,为表示诚心认错,端着碗筷走到院中井边,拿了木盆取了清水,在望舒视线所及的正厅门口,默默的刷洗碗筷。
望舒故作视而不见,迈步出门直接奔了前堂医馆。
前几天容月砸了黄油员外的院子,对方觉得偷鸡不成蚀把米,说出来也实在难堪。虽未必肯善罢甘休,但至少目前看起来还是一切平静相安无事。
整个上午,零散有几位病人,还是风寒刀伤之类的小毛病,开些药了事。
其实登门求医的大多是为探俏丽年轻女大夫而来,望舒本人也心知肚明,好在義和时刻在前堂陪伴,某些抱持着不大纯洁念头的年轻人看见这么一尊艳丽夺目的“男神”,自然知难而退。
午饭时分返回内院。
她和羲和惊见容月在厨房煮饭,房顶烟囱不时冒出缕缕黑烟。
“羲和,你闻到什么特别味道没有?”
“没有。”凤凰的鼻子仅限于喙上两个小窟窿,又能指望他嗅觉会有多灵敏?
“其实我也没闻到。不如中午就检验下容月的手艺。不过,”她转身走向贮藏药材的仓库,“还是先配点消食丸比较保险。”
午餐四菜一汤皆由容月独自完成,虽然滋味卖相都不能和望舒的手艺相比,却也值得小小夸奖一下。
“倒也难得。”这是望舒今天对容月说的第一句话。
容月因此欣喜不已,“我娘说男人下厨天经地义,万一没有良人出现也不至于饿死路边。望舒,我们九尾灵狐一族不屑茹毛饮血吃生肉的。”
她惊讶,扭头又向義和,“你们神仙也这样?”
“神仙要吃饭,佛祖要计较香火。说我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本子你看得太多了,”凤凰放下筷子正色回道,“那些根本就是误人子弟。”
这顿饭的碗筷自然仍由容月自觉主动亲手处理。
傍晚,她再回到院中,发现小狐狸已经将两天内积累的脏衣洗净晾干摆在架子上,屋内香炉青烟袅袅四散,仅凭飘进鼻腔中的淡淡气息便知那是颇为名贵的沉香,小狐狸拿它来熏衣,诚意可嘉。
容月化身白色毛团悄无声息的凑到她脚边,“我问了羲和,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迎着夕阳,容月的大眼睛一阵阵的璀璨,毛茸茸的前爪轻轻戳戳她的脚踝,“我错了。喝了几杯竟然如此粗鲁……你若不放心,我晚上变回原形好不好?”说完身后九条尾巴依次竖起,以不同的节奏摇晃。一看就是在拼命讨好。
忽然想起这只白色毛团曾经无数次在她怀里扭动撒娇,用长着柔软细毛的额头蹭她,仿佛他就是在故意利用她的爱心一般,望舒就气血一阵阵的上涌。
于是她抬脚就走。把小狐狸晾在原地。
见她气恼,容月很是垂头丧气,立着的尾巴霎时垂落在地。
“容月,不准你再喝酒。还有,最近猫狗都在闹疫病,你变成人形安些。”她甩下这句,径直回了自己的卧房。
如此平平安安直到夏天到来。
太阳落山,三个“人”在院中吹风品茶吃点心,尽享闲情逸致之时,天边一道白练划过整个夜空倏尔落于眼前。光华散尽,一位紫衣男子面带微笑,向她和羲和躬身致意。
望舒第一次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容月虽有惊世美貌却shén • yùn不足。羲和美得妖艳张扬但拒人千里。各有缺憾,唯独此人尽显传统古典风范:长眉入鬓,凤眼明眸善睐,嘴角微挑,广袖临风飘飘而来,未语先笑,礼数周到,这才是真真神仙一般的好风采。
紫衣男子嗓音清亮,“羲和仙君,许姑娘,二位照顾犬子多日,甚为感激。”说毕别过头,“你娘生辰,也敢不露面?”
不过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人之常情,身为容月狐狸的亲爹,想必也亲历过这个阶段。所以这位花仙君口出责备之词,面上却无愤怒之意。
“爹,”容月盯住她,目光灼灼,“我想和望舒好好道别。”
小狐狸走到她面前,慢慢伸出手,勾住她的手指,见她没反抗,于是更放心大胆的攥住,拉到自己胸前,红着小脸,神情中是幸福,“我尽快回来。”又顿了下,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一定会想你的,你也要想我。”话音刚落,容月一闪身,消失不见。
狐狸老爹摸摸自己下巴,感慨道,“我儿子还嫩。”又望向義和,“能令羲和仙君时刻不离,许姑娘怕就是那位白行舒仙君的意中人吧。我担保,我儿子再回来一定会像个男人一样勇敢热烈的追求你的。”说完,他再次行礼,一阵香风掠过,再无踪影。
“这位花仙君有天界第一美男子之称。”
望舒难得的诚挚,“羲和,我偏偏觉得你更美些。”
“你会夸我,真让人意外。”
“我明明在讽刺你。同为仙君,你最留心的也只是人家花仙君的相貌么?”
前代天界帝君有两位妻子,分别为日月之母的羲和与望舒。
身为女子,取名望舒,寄托着父母的希望,再自然不过。
可凤凰生理纯爷们一只,却偏被唤作“羲和”。
她不太清楚凤凰自恋爱美的“伪娘”特质,是否和这个名字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或者这正是证明老凤凰夫妻的先见之明的铁证?
清晨她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就是行舒的温暖的笑容,“望舒,我回来了。”
开馆行医。行舒抬头看了看阳光照耀下,牌匾上“平安医馆”四个字熠熠生光,面上不悦之色一闪即逝。
正午,没什么病人。艳阳高照,街上也没什么行人。
可能是实在闲极无聊,隔壁绣品店铺的老板娘,一位四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女子主动登门与望舒闲谈。
老板娘为人开朗爽快,幼年时也曾读过几年书,有些不寻常的见识,二人攀谈几句,竟然颇为投缘。
此女偷瞟一边静坐撰写医案的行舒,低声问道,“姑娘先前的情郎可不是这位吧?”
她笑着点头。行舒和容月外貌差别那么大,长着眼睛的人辨别二人绝不在话下。
“莫非是每隔几个月情郎换班不成?姑娘好厉害的手段。”
望舒噎了下,干笑几声。
“说起来,原先那位模样虽然极俊,可我总觉得比不上这位温厚疼人。我说得可对?”
行舒年纪是容月十倍。老男人独特魅力无须赘言。
她只得点头。
对面行舒此时转过头来,对着二人嫣然一笑。
老板娘迎着行舒的目光,“姑娘不妨多考虑考虑。对了,几乎忘了正事,姑娘极少出门,想必不晓得最近驸马爷府家眷多人患离奇病症,如今在各处都贴了榜文,我想着这倒是个出名的好机会,姑娘不妨一试。”
送走老板娘,望舒站在门口,因为身上那半颗行舒内丹之故,得以望见城中某处阴气大盛。
“前几天还不是这个样子。”她喃喃道。
行舒将笔轻轻架在笔山上,柔声回道,“寻个好机会,咱们不妨走上一趟,哪怕只是为了探望下故人。”
二人正打算闭关,却不巧有病人寻上门来。
行舒随她一同出诊,等诊疗妥当已经日落西山。
在行舒保证那位鬼姑娘绝对没有本事天翻地覆,最多闹得人仰马翻之后,望舒放心,二人直接回家,揭榜之事便留作明天办理。
她洗漱妥当,正准备躺下,听到蛇君轻轻敲门。
“望舒,你之前有惹恼什么人没有?”
她下意识摇头,猛然脑中划过黄油员外的伟岸“英姿”,又急忙点头不已。
“那就是有人寻仇。”蛇君将卧房大门整个打开,院中十来个黑衣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今夜我想我应该留下来陪你。”
望舒睡床。
行舒睡地板。
二人心照不宣,没有熄灯。
她清楚的听到房顶瓦片之间的接连闷声撞击,行舒翻身,冲她安抚一笑。
随后便是几声低吼,世界再次归于平静。
“明天还有要事。望舒,我不睡没关系。”
隔了好久,她低头,不让蛇君看清她的表情,才道,“其实我怕得睡不着。”
蛇君起身,一身白色中衣,胸前露着一大片白皙肌肤,走到她面前,细长的手指轻拂她额头,含混不清,犹如梦呓一般道,“晚安。”
之后的事情,第二天早晨,她醒来已经再也回忆不起来。
推开门,门外陈设布置一如往昔,一股菜香扑鼻而来。
白衣男子端着两盘小菜正走向前厅,见她注视,站定,微笑。
这幅情景,似曾相识,她不知为何控制不住心酸,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淌下泪来。
蛇君一个瞬移来到她面前,放下碟子,凭空变出一只丝帕,捏着一角,仔细为她拭泪,脸上满是怜惜。
她一向倔强,吃过饭,红着眼眶也拉着行舒跑去城门口揭了告示。
早有待命的随从引路,来到富丽堂皇的驸马府上。
她们从小门进去,顺着走廊来到公主内院门口。
“公主殿下早已搬出,此地阴气太盛……二位……保重。”老管家言毕,将她们丢在原地,带着其余跟班匆匆离开。
她与行舒对视数秒,蛇君挑着一边眉毛,“林姑娘,即是故人何妨现身一见?”
“仙君,许小姐,”那个本性活泼的鬼姑娘在角落阴影处显形,面上又忽现羞赧之色,“我想着来京里找哥哥讨个说法,可竟然……迷了路。”
望舒没忍住,咳了一下。
“好不容易寻到这里,可被个妖人缚住不得行动。他竟说将我造孽太多,理应打至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啊,就是他!”顺着鬼姑娘伸出的手指方向,二人同时回头,不远处站着的不是法海大师和那位小和尚还能是谁?
只是几日不见,大师额头一块硕大淤青煞是夺人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