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这也算站街

小和尚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看来像是终于拿定主意准备先行离开,临走都没忘记礼数,双手合十向她们三个行礼,不掩沮丧,慢慢走远。

望着小和尚孤单凄凉的背影,她略有不忍,问道,“羲和,你真的不能把那位大师再吹回来么?”

凤凰君不以为然,“我只是扇了下翅膀,若是这点考验尚无法自救,如何对得起降妖除魔救苦救难的高僧名号?”

小狐狸容月悄悄扯扯她的袖子,脸上附议之意十分明显。

她撇嘴,二对一,只得遵从多数派的意见。

抬头看看太阳,紧了紧怀中那枝怒放的梅花,她笑道,“谢谢羲和你专门跑一趟。天色已晚,我和容月要回去吃饭了。再会。”说完,拔腿就走。小狐狸从来都唯她是从,对凤凰客套的笑笑,依旧攥着人家姑娘袖子不肯撒手,转身跟上。

“望舒,我可从来都没讨厌过你。你就这么急着躲开我或者赶我走吗?”

虽然羲和经常抽风,但这回他的语气实在太过诚挚,甚至卷着几分莫名的哀怨,望舒的心跳不禁乱了几下。

她回过头看向妖艳凤凰,“那,羲和你饿么?”

最后,望舒带着一只狐狸一只凤凰大摇大摆打道回府。

到家,望舒将梅花插在书房瓷瓶里。之后换了衣裳直奔厨房。

她买下的院子不大,前面小厅和两间耳房用于收治病人,后院正房加东西厢房拿来起居会客也绰绰有余。

无论行舒还是容月,骨子里都是贤惠温柔好男人,望舒不想请仆人,自然谨遵“圣命”,家中大多数活计都由他们或出力或施法轻松搞定;唯独下厨,望舒一向将此视作乐趣之一,不肯假借他人之手。

小狐狸白衣胜雪,随她踏进厨房。

她扫视窖内存放的几样菜蔬,转向容月,“想吃什么?”

狐狸美人指指角落笼子里那一团不停瑟缩的白毛,拼命震颤自己扇子一样卷翘的长睫毛,面上尽是讨好之色,“这个,行么?”

她叉着腰回答,“当然。”

她发了话,小狐狸喜不自胜,揪住还在不停咕咕嘶叫抗争可悲命运的白色毛团,从案上拎了菜刀——不得不说,容月目光平和,面上带着温润的笑容,白皙修长的手指握紧刀柄,手起刀落,血花四溅,母鸡濒死一阵哀嚎过后,这世界再次归于宁静。

狐狸公子连杀鸡都优雅依旧。

不过容月身上纯净白衣,竟然也没有沾染一丝一毫的污迹。

她终于忍不住洁癖发作,“容月帮厨,不如去换个衣裳?”

“这是望舒你送我的长衫,我如何舍得弄脏。”说话时,容月不胜娇羞,忙低了头。

凤凰羲和靠在门框边叹了一声。

刚才他还在厨房门口犹豫不决,走来走去来回观望——套用一个书面点的词汇就叫“逡巡”。

“羲和住在天庭的仙君,应该要茹素的吧?”她边调制酱汁边问。

“不,”凤凰一阵莫名黯然,“修成正果之前,还是飞升成仙之后都可以吃肉。”

“天庭不限制这个么?”她承认她确实好奇神仙们的生活。

“不限制。只是禁止妄为滥杀。”

她皱眉不解:他可以吃肉,那羲和还感慨什么,可随后顺着凤凰的视线,她就找到了答案:小狐狸在兢兢业业的给母鸡拔毛。

凤凰可是百鸟之王。在他面前伤害他的子民,即使是有“民以食为天”这样正当理由,总还会有些不是滋味。

她抓给羲和一把青菜,试探性的问,“帮个忙?别总倚着门框。”

羲和柔亮长发一绺垂直胸前,余下的如墨青丝随意搭在肩上,加上雌雄莫辩的妖娆容貌和醒目红衣,以及稍有哀伤的神情,实在是让人没法不想歪。

“哦?”凤凰挑着一边眉毛。

“人间,倚门男女从事的……可不是什么好行当,虽然门框本身是很纯洁的。”

凤凰出乎她意料,点点头,坐到门边的椅子上,默默的开始择菜。

她端详半天,再次按捺不住疑问,“羲和你做家事居然挺熟练?”

“你上一世煮饭之时,如果我不帮忙,你会笑着请我滚。可我从来都不想滚。”

“上一世我也要亲自下厨煮饭?看来也是苦出身嘛。”她笑,手下搅拌酱汁的动作不停。

“你上一世是公主,却向往寻常人家的夫妻二人举案齐眉鹣鲽情深,十七岁的时候跟着行舒,离开宫廷内院,云游天下去了。”

上一世身份至尊至贵,也难怪她这代灵魂中仍有无法抹去的清高与倔强。

“只是你和行舒二人逍遥了,原本将公主的青梅竹马内定驸马深受打击,再无心迎娶新人,最终早逝竟未有后。”羲和小声嘟囔,目光转到专心处理母鸡的容月身上,“……这次我可是不得不来的。”

望舒皱眉,白了凤凰一眼。義和赶忙送上处理好的菜蔬,抖抖袖子出门而去。

约莫半个多时辰,备齐四菜。望舒端了清炖鸡肉出来,冲狐狸一努嘴,“免得让飞禽自相残杀,这碗连肉带汤都归你了。”

容月闻言双眼立时迸射出光芒。却还怯怯问了句,“望舒不吃么?”

她很大方的摆摆手,“说了都归你。”

小狐狸坐在案板前,洗了手,在半刻钟内风卷残云啃骨吃肉,却不见丝毫粗鲁之态。

容月心满意足之时,碗边只剩若干鸡骨——话说吃鸡也是个技术活,在这领域估计没什么物种能比得过天生就是行家的狐狸:骨头上一丝残肉也无,连碎骨软筋都啃得干干净净,毫不浪费。

蛇君白行舒如今吃素,偶尔开荤吃回鸡蛋。

当年也曾偏爱鸡肉,可他不咀嚼,而是整个吞食,自然不能和容月这种高端吃鸡技术相提并论。

吃过开胃私房餐的狐狸端着盘子摆宴于后院前厅。

鸡肉进了狐狸肚子而没放在眼前,让義和轻松自在许多。

望舒又寻了坛桂花酒来。

一人面前摆个酒盏,无需劝酒,清杯浅酌,偶有温柔春风拂面,卷着些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花香,极是快活惬意。

宾客尽兴。

羲和拂袖,满桌残羹尽皆消失不见,“望舒好手艺,不逊当年,只可惜行舒少了次口福。”说话间,已经带上淡淡的酒气。

能博得见多识广的凤凰如此赞美实属不易,实际上,天庭菜式无论是滋味还是样式水平都不能和人间高手望舒作品相比。

小狐狸面上不悦,蹭的从椅上站起。

望舒指指窗外,“时候不早了。義和……”

“在行舒回来之前我都会留在你身边。”

她在几乎发飙之际,发现眼前凤凰竟然双唇紧闭。原来这句还是心灵通信,小狐狸还听不到。

“望舒,我一定要留下。相信我。这是为你好。”

羲和的表情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凤凰修行千年,更不可能因她一介凡人就失了分寸化身登徒子。

她略作沉吟,“羲和暂去西厢小住可好?”

凤凰点头。容月闻言则脸上立显阴沉之色。

她自己睡在正房。东、西厢一只狐狸一只凤凰。前半夜倒也相安无事。

直到下弦月升起,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惊醒。睁眼,正对上容月那对因夜间闪烁着金色流光而分外明亮的杏眼。

“望舒,”狐狸着白色中衣,身上还留有隐约桂花酒香,呵气微醺,“我想你了。”

从饭后到现在,分开不超过三个时辰,这也能“想她了”?

容月忽然紧搂住她,额头在她颈窝处反复磨蹭,“你怎么能嫌弃我?你怎么能不要我?”

狐狸体温本就较人类略高。这断断续续的摩擦,导致望舒额头冒出几滴冷汗。

小狐狸刚刚做噩梦了:前世的望舒和情郎甩掉他私奔,原本是内定驸马的才子兼帅哥郁郁寡欢直至英年早逝,这么悲摧的经历若没在灵魂中留下点阴影,那才奇怪。

于是,容月惊醒,脑中混沌兼之酒力未解之时,摸上门来,向心上人寻求安慰。

饶是望舒个性奔放,她一个单纯的姑娘第一次遇上这么直接的叉骚扰,一时头脑也一片空白。

几秒钟以后,她终于回神,扯着嗓子高叫:“羲和。”

一阵狂风霎那掠过,她再睁开眼,容月已经摔到墙角,身颤动几下,又自己团成了一团,脑袋一歪,睡着了。

她吓得不轻,抓着被子,“……容月怎么还是人形?”

“你以为把九尾灵狐打回原型那么容易?”

原来蛇君行舒对待情敌容月每次都如同秋风扫落叶,她哽了下,“……谢谢你。”

“所以我得陪你直到行舒回来,现在懂了?”

老实说,她很讨厌凤凰现在居高临下教训无知少女的神态和语气,但也不得不顺从的点头,“嗯。”

“春天真是麻烦。”羲和撩了撩眼前划过的一缕长发——他急着救人于水火,哪还有功夫簪好头发再登场,“春天,身边有只和你姻缘注定的狐狸,更是麻烦中的麻烦。”

——因为阳春三月,可是狐狸们一年一度的集中发情求偶激情热辣燃烧的大好季节。容月再深沉克制,也不能和生物界的普遍规律相抗争不是?

“羲和,”望舒整理好表情,却心中难免忐忑,“容月还记不记得前世恩怨?”

“应该不会。上一世,他还是人,去了阴间自然免不掉饮下一碗洗净前尘往事的孟婆汤。比方说你,前世之事若非我与行舒坦诚相告,你最多是些无关紧要的模糊印象吧?”羲和单手托住容月纤腰,“望舒你不用多想,月老行事太不地道,行舒又闹上天庭告御状去了。”他摸着下巴,粲然一笑,“虽说作了仙君,往来交际诸多便利,可他这生,恐怕最悔之事也是盲目修行最后不得不升入仙籍吧。”

她盯着红衣凤凰良久,缓缓道,“羲和,你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没用嘛。”

羲和气“撞”山河,身子哆嗦得仿佛山西面点师手中的细抻面,“你……就这么没良心。竟和前世丝毫未变。”

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羲和,明天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