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又盯住他们良久,才转身施施然爬出门去。
她心下一颤,为什么会有一种被夫君捉奸逮个正着的莫名愧疚感?
小狐狸依旧扯着她的袖子,“他受了伤。有股血腥气。”之后拧着一对柳叶细眉,一目了然的沮丧模样,“既便如此,我也不是他的对手。”
她摆摆手,“也不太像有恶意,如果不能‘客气’的请走他,就由着他去吧。”说完,回到案前,若无其事的继续整理笔记。
小狐狸杵在旁边,稍稍迟疑,也寻了椅子坐下,帮她将厚厚的册子分门别类码放整齐。
“我自小便能看见些不寻常的东西。你那次大概是用了隐身之类的咒术,却对我无效。”
小狐狸“嗯”了一声,又想起自己偷肉时的窘态,面皮再次红了一红。
“我早就学会视而不见,所以,随他去吧。”望舒扭头望向窗外,视界中一片白雪皑皑,反射着耀目的光芒。
家里仆人一直认为花容月是自家小姐在出诊时偶遇,行善为他疗伤,借此相识并相知的柔美青年。
小狐狸容貌艳丽无双,待人温和有礼,迅速博得大家好感,之后在闲聊时问及小狐狸家住何方时,容月十分坦诚回答自己成年已被父母赶出门来,目前无家可归。
众人一阵唏嘘。
狐狸是多聪明灵巧的动物,在几次往来,和望舒同进同出,在大家部分同情越加暧昧的笑容中,迅速理解自己已然被内定认作许望舒小姐的上门女婿,由此小小志得意满一阵。
活了五百年,下山之前从不曾遇见过人,却总在爹娘带着些憧憬的表情中听了太多人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恩怨的故事。
如今他喜欢上了一位大度送他食物的年轻姑娘,虽然她始终没有任何表态,小狐狸不停安慰自己说没拒绝就等同于默认,反正他的时间比她多了太多。他也不过是想一门心思陪在她身边——他们狐狸承诺相守一生不需要聘礼不需要嫁妆,更没有为堵住他人嘴巴锁住自己半生的那一纸薄薄婚书。
对她而言,小狐狸不曾沾染人类尘世之中的种种阴暗。
言谈举止坦荡率真,不遮不掩,他的心思明白无误的表达出来的时候,她不是不曾心动。
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长夜寂寞,习惯了自力更生,但当这个纯净雄性小妖精主动接近他,她破天荒的不觉得厌烦。
她甚至惊讶自己当初会心血来潮用一块腊肉诱惑他待在自己身边。
一起吃过晚饭,她晃悠回屋,小狐狸跟进门去。
绕着房间一圈,左嗅嗅右闻闻,又做了个法术,她塞给他一包肉干,小狐狸开心不已的离开。
她吩咐小丫头准备热水,在书房整理书册虽然有容月帮衬,也难免爬上爬下,出了身汗,沾了不少灰尘,需要好好泡个澡,顺便放松身体精神。
等她拿了皂角膏再回到自己的卧房时,一片水汽升腾中,一个裸着上身,长发垂直胸前的高挑男子单手扒着木桶边缘,另一手托着下巴,因为背着光,他的容貌她看得不甚清楚。
她呆了几秒,抱着脑袋冲出门去。
在院子里,飒飒寒风在耳边呼啸,她反复进行着自我心理建设:回去回去。
再次面对高大“黑影”,她还算平静,“这里……是我家。”
“望舒,”这个分明是那条白蛇的嗓音,“可以帮我找件衣裳来么?”
她只好转头再次跑开。
再回去时手里拿了给小狐狸准备的新衣,“我不是侍女。”
“他”似乎带着几分笑意,“我也不认为你是。”
她抓了件厚实的袍子,直接跑出自家院子。
顺着山道不需走太远,有个石洞,她提着灯笼,轻唤,“容月。”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一阵窸窣摩擦声响,纯白九尾狐狸出现在洞口。
她放下灯笼,将小狐狸抱在怀里,小白球拼命向她怀里拱了拱,大眼睛里似乎含着些泪水。
“怎么变回原形了?”
“法术反噬。没关系,”他抬头舔舔她的下巴,“明天就能恢复人身,望舒你不要担心。”
脸颊抵住小狐狸的额头,腾出一只手捡起灯笼,“咱们回去。”
本来预计家中再次凭空多出个男子,会鸡飞狗跳地动山摇,谁知院子里平静如昔。
径直走回卧房,木桶早已不见,怀中容月忽然警觉,耳朵竖起。
一股刺骨寒意顺着脊背直窜上来,身后房门咔哒一声合紧,耳边响起白蛇的声音,“望舒。”
她猛然扭头,正对上一张难以言喻的精致容貌——许望舒心中评价男子相貌只分“顺眼”和“不顺眼”两类,而眼前这个男人,当然属于“顺眼”类别,非常顺眼。
他又低声唤了一次“望舒”。脸上的失望并无丝毫隐瞒之意,“我是行舒,白行舒。”
她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心乱了一拍。
“你又把我忘了。”男子冷眼看向她怀中容月,“月老的红线,即使双方横跨人、妖两界,你们也能相遇。可我们有的是时间。你总会再想起我的。”他眯起眼睛,黑色的眸子里却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她忽然撒手,容月落地。
从领口下拎出自出生便时刻不离身的古怪吊坠——漆黑如墨,光洁温润,这块圆形墨玉在光下闪烁的却是金色的光芒——与白行舒的眸子一样。
“这个是你的?”她问,“驱虫避毒,不破不碎,自小便被灵媒断言说我灵力非同寻常,容月也看不出异常的东西……”
“内丹。只是一部分,我的内丹。”
“你修炼了多少年?”
“几千年。”
容月昂头左看右看。满是不安。
“前世,我是你的恋人?”
他笑着点头。却看不出一点欣慰。
“普天之大,莫有比一个情字更能让人放不下的了。”她忽然想起爹那一叠叠洇透泪水专写给娘的信札。
她蹲下,摸摸小狐狸的头,“容月,对不起,我想我等到了我梦里常常出现的那个人。”
小狐狸还不能变成人形,只能用嘴咬住她的裙摆,死死不放。
“容月,我要替我爹为我娘讨个公道。”她抬头,“行舒,你会帮我。”
白蛇化作人形,不改阴冷本性,闻言眸子流光一闪,“自然。几世之前,你曾对我有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望舒,你我同行,万水千山,路途迢迢,”他忽然一笑,“在这之前,你总需要一个夫君。”
容月奔过去,不要命的咬住白蛇脚踝。他眉也不皱,还未来得及扬手兴起一阵大风卷走小狐狸之时,她迈出一大步,抱回容月,正色道,“我缺跟班。不缺夫君。”
许望舒做事一向雷厉风行。
第三天便已收拾打点好一切,在家中仆人们的婆娑泪眼中,与白行舒离开生活了十一年的古镇。
小狐狸花容月在第二天便悄无声息的消失。
她选择了一只法力更深厚的白蛇助己报仇,深深的伤害了容月那颗晶亮易碎的小狐心。
与她在指尖有不可见的红线相连,容月残存最后的一点的希望,被她最后的“跟班”那句悄悄点燃。
她想靠自己的力量查清爹娘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白行舒相当于一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超级保镖。
只靠车马或者步行,因此第二天傍晚只到达临镇。
在客栈的大厅里与白行舒安静对坐吃饭。
白蛇吃素,这点她虽然惊诧无比,却也没表露在外面。毕竟素菜比肉食便宜太多。
呼啦啦一阵闹腾,忽然窜出来一位脑门上长着肉瘤油头粉面形容猥琐的花花恶少,身后跟着一群虚张声势的狗奴才。
扫视整个大厅,视线定格在她们二人这桌,恶少扬手一指,“好美貌的一位小公子,跟着大爷,保准后半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噎了下。
对面安坐着的白行舒。她看起来十分顺眼的白行舒。
一路上男男女女瞧见他,总要愣上一愣,羞上一羞的白行舒。
……好一位美貌的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