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儿被阿雄拖拽到屋里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寻短见?”
“吓死我啦,你这个死丫头。大雨天的,站在井边愣什么神?”
豆儿见阿雄屋内放着许多草药,阿雄手上也有一股草药味。豆儿知道陈掌柜这段时间吃的草药都是阿雄亲自熬的。丫环熬药阿雄不放心,阿雄对陈掌柜的悉心照料让豆儿感动又迷惑。大小姐阿雄对陈掌柜的痴情于豆儿来说同样是个谜,王士毅夜里有一次问过豆儿,王士毅说是不是陈掌柜的阳物不同一般,才让阿雄如此着迷的。豆儿未置可否。
豆儿确实不知道阿雄对陈掌柜着迷的原因。王士毅那天夜里问的话,当时豆儿认为荒唐可笑,后来豆儿却常常有意无意地拿眼朝陈掌柜下身瞅,她这样瞅着的时候脸色鲜红,心口就跳,宛如窥着陈掌柜的赤身,她有一种强烈的犯罪感。
豆儿无数次想问问阿雄,每次话到嘴边便咽了回去。
阿雄跟豆儿亲如姐妹,但阿雄对豆儿来说可是一个难解的谜。
至今豆儿尚不知道她离开秦钟的原因,豆儿稀里糊涂的一句话竟使阿雄成了陈掌柜的小妾。每每想此,豆儿感到心惊肉跳,不可思议。
豆儿望着那些草药说:“你给陈掌柜熬药,可不必把这些草药放在自己屋子呀!”
阿雄拿一条干爽手巾让豆儿擦着脸上的雨水。阿雄望着豆儿的眼神充满一种悲悯,说:“又跟我堂哥闹别扭了?”
豆儿在脸上、脖子上擦拭着,说:“我跟他闹别扭是家常便饭。”
“刚才闹了吗?”
豆儿那湿润悲凉的眼睛散泛着雾一样迷蒙的光。豆儿耷拉着头,说:“闹了。”
“我猜得没错!”
“你若猜得没错,我不就跳井里啦?”
“我是猜你跟他闹别扭了。”
“小姐,巫侦探的怀疑,你说有没有道理?会不会是王士毅干的?”豆儿把手放在桌上,说。
“堂哥这段时间心里怄着气,你多让让他。至于会不会是他干的,那是另一回事。被人怀疑为盗犯,心里总不是滋味吧?”
“小姐,你怀疑他吗?”
“我开始也怀疑他,可巫侦探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查出所以然,我看他干的可能性不大。如果确实是他干的,也许早就被查出来了。”
“那……为什么在失盗的前一晚,他对我说话的态度跟平常不一样,特别和气,喜笑颜开,这是从没有过的。”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堂哥本来性格就喜怒无常,你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觉察?”
“也许你说得对,那一晚……本来就没有什么异样。”
“豆儿真是个傻丫头。豆儿喜欢钻牛角尖的性格没有变啊!”
“我和小姐的性格是一样的。”
阿雄把簸箕里的草药拿了一把放在药锅里,然后用水浸上。豆儿看到阿雄的床底下放着一只小泥炉,阿雄在掏出小泥炉准备点火熬药的时候说:“掌柜的痔瘘又犯了。这些草药都是从省城里那位名医那儿买来的。”
“不是说根治了吗,怎么又犯了?”
“犯痔瘘就是小事了,长颚蟋刚被盗的那几天,我真担心掌柜的保不住命了。”
“掌柜的这次能渡过险关,全是因为你悉心照料得好。陈府哪个人都看在眼里。”
“不对。陈掌柜能活过来,是因为斗蟋!你看他疼得那么厉害,斗蟋一天也落不下。今天下雨也摆了阵局。只要一开局斗蟋,掌柜的再疼也忘了疼了。”
阿雄那疲惫而略有些红肿的眼睛里现出一股迷茫而忧郁的神色,豆儿显然不能理解阿雄内心的痛苦。豆儿望着泥炉里淡蓝的火舌,说:“干吗要在你屋里熬药?”
泥炉的烟很呛人,阿雄说:“掌柜的身体还很虚,受不了烟气。”
“这些事都是下人的活,大小姐你也太……”
豆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她的表情里包含着什么,阿雄是明白的。
“豆儿,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对掌柜的这般照料?”
“你对掌柜的实在是太好了。”
“掌柜的对我不好吗?”
“好是好——可那是应该的,大小姐的身份容貌,当陈掌柜的小妾,他自然应该对你好。”
阿雄的目光在豆儿脸上迟疑了片刻,神情有些怪异。
“豆儿,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假如我要是不在了,陈掌柜会像失去这只长颚蟋一样大病一场吗?”
“这……很难说。”
“据你看,掌柜的看他的长颚蟋,跟着我,哪个重?假如我要是上鸡笼山遇上他本来的二房珠珮那样的事,陈掌柜会丢下长颚蟋来救我吗?”
“不一定,陈掌柜当然是很喜欢那小妾的,可他不是照样为了长颚蟋而让蛇咬死了珠珮?”
“你怎么知道陈掌柜很喜欢珠珮的?”
“都这么说的,只有你大小姐还蒙在鼓里蒙了那么长时间,其实家丁仆佣都知道这事。”
从泥炉里散发出的黑烟像幽灵一样在阿雄眼前缭绕,透过缭绕的黑烟和窗外霏霏雨幕,阿雄的脑际又出现了想象中的鸡笼山的一幕,响尾蛇那猩红的毒信子好像戳进了阿雄的内脏,阿雄感到一阵刻骨的剧痛,豆儿看到小姐的嘴唇陡然间变得煞白。
豆儿连忙扶着阿雄:“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阿雄用手支着脑门:“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我扶你上床躺一下吧,你这是累的,你整夜守着陈掌柜,小姐的身子又弱,迟早要被累垮的。”
阿雄挪开豆儿的手:“没事了。我要看着这炉子。熬中药不能大意,不熬在火候上,药力就不济。”
豆儿这才想起阿雄在巢湖县家里有一段时间肾脏不适,吃过好多服中药。阿雄父亲专门请了一位药师来熬药,阿雄熬药的经验大概就是从那位药师那儿学来的,阿雄也因此而不放心其他人给掌柜的熬药。
泥炉的火很旺,药锅已咕嘟嘟地响了,阿雄把小杌凳移开一点点,露出一丝罅隙,“水一开了,就不能捂实盖子,露出一点点让它冒气,这样熬的中药药性最好。”
“你说的我知道了,你上床躺下,我守在这里,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没事了,真的没事了。我们就坐在这儿聊一会儿天吧。”
豆儿看到阿雄的嘴唇依然煞白,豆儿自然不知道一刹那间阿雄的脑子里出现的画面。
“你现在还难受吧?”
“好了。”
阿雄强压着自己不想那种可怕的场面。“豆儿,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你切莫说出去。八成是少东家胡说。”
豆儿张着大嘴,圆睁杏目:“小姐告诉我的事,我怎么会说出去?少东家说什么啦?”
“少东家说,他知道谁盗去的长颚蟋。”
“谁?是不是你堂哥?”
“不是。”
“谁?”
豆儿听了之后愣了片刻,就释然了。豆儿认为少东家信口雌黄,豆儿根本就没有把少东家的话当一回事,但不知道为何,自这次以后,她对夫君的怀疑消散了,隐隐约约地认为夫君可能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豆儿感到一通百通,夫君之所以跟镇子上的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大概是觉得烦闷,跟他们在一起散散心。再说他在外流浪这么多年,什么人没有结交过,在豆儿看来大逆不道的事对他来说是很正常的。
豆儿在这个下着细雨的夏日的黄昏,来阿雄屋子原本是想哭诉一番的,她站在井边上淋着小雨的时候已作好了准备,想把一切都跟阿雄倾诉出来。豆儿知道阿雄对她堂哥没有感情,豆儿想借助阿雄的力量让夫君回心转意。豆儿肚里已怀着夫君的孩子,她觉得除了想办法让夫君回心转意,没有其他任何出路。阿雄以为她要跳井的误解使豆儿原先想说的一切四下遁散,她被阿雄拉到屋子里时脑际一片空荡。
可豆儿没有想到的是,她走出阿雄屋子时心胸开朗多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根本就不相信少东家说的那个人盗走长颚蟋,但却不再怀疑夫君了。
豆儿感到一切都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在阿雄后来承认了事情真相的时候,豆儿于惊愕痛苦中还想到过这个下着雨的黄昏,豆儿不明白少东家为何要把赃栽到他头上?这个人像影子一样默无声息,豆儿想不出这个人跟少东家有过什么过节儿,他在陈府是出名的不管事的人,除了埋头管理陈府的生意业务,对其他一切都不管不问,蟋蟀房更是从未去过。
少东家说的这个人,是王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