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巢两县在传说着阿雄的故事的时候,自然没有忘记梅娘。梅娘的失踪作为阿雄的故事的一个重要的分支却总是未被人提到应有的重视程度,匆匆带过,忽略或轻慢。显然,没有陈天万的三房小妾梅娘失踪的前因后果,阿雄的故事就显得苍白和不完整。要知道,梅娘失踪时肚里怀的孩子除了有可能是少东家的,还有可能是陈掌柜或王士毅的,而这两个人和阿雄的故事紧密相连,难以分舍。离开了这两个人,也就没有了后来传说的阿雄的故事,或者传说的是阿宝的故事或阿庆的故事了。
阿宝的故事或阿庆的故事各自是如何的内涵,这自然是另外的话题了。吸引人们传述阿雄的故事的,除了故事本身迷离古怪外,更重要的一点是阿雄作为一个小妾对陈掌柜百般痴情的不可思议性。阿雄可不是传统故事里常见的一般小妾,阿雄出身高贵,外貌俊秀而温婉,具有非凡的气质。阿雄的出现打破了那些发生在古宅中的约定俗成的妻妾成群的故事的格局,讲述了一个史无前例的爱情故事。这个故事藏匿着人性深处的荒唐和不可理喻,正像这个故事的荒唐和不可理喻一样,正像阿雄对陈掌柜的感情荒唐和不可理喻一样,正像后来陈掌柜……荒唐和不可理喻一样。这个故事里充满谎言,所有的人都是诺言谎言的受害者。谎言像雾一样迷漫。我们无能为力。我们无法逃遁。更重要的是,我们找不到谎言的源头。
从鸡笼山附近的村寨寻访归来的家丁带来的消息确证了梅娘的失踪,陈掌柜略略舒了一口气。据家丁说,访遍了那里的家家户户,谁也不认识一个叫梅娘的女人,梅娘的娘家根本就不在那里。
“可怜的女人,说不定是一个孤女呢!”陈掌柜自语道。
陈掌柜想到梅娘的身世,心里有些酸楚。梅娘的出走让他了断了一桩心事,不再让那孩子的问题搅腾得自己睡不好觉,可陈掌柜同时也内疚不安,想到这么多年把她当作一个物件那样撂在陈府不管不问,陈掌柜后悔当初在翠苑楼买她,让她自行其是地在翠苑楼待下去,说不定对她来说比在陈府更好。
陈掌柜不知道梅娘会去哪里,翠苑楼也派家丁去暗访了,梅娘不在翠苑楼。陈掌柜想,梅娘带着身孕也不会去翠苑楼的;再说,翠苑楼离这儿这么近,梅娘不会不知道陈掌柜会派人找的,梅娘不会这么傻。
陈掌柜在跟大太太报告家丁寻访来的消息时,嗟叹不已。
许氏也有些替梅娘担心。她不是个恶毒之人,她对女人有一种本能的怜悯和同情,不是嫉恨。许氏不是我们常见的那种心狠手毒、阴险狡诈的正房太太,许氏只是在做佛事时的神态会让人产生一些误会,认为她阴沉乖戾。其实陈掌柜对自己的正房太太是非常了解的,陈掌柜丝毫也没有在许氏面前掩饰对梅娘的牵挂和担忧。
离开许氏屋子,陈掌柜来到了阿雄房间。阿雄愁眉不展,坐在一旁的豆儿也长吁短叹。陈掌柜知道是梅娘的事让她们放心不下。
“都别这样。说不定梅娘跟一个‘官人’走了,正在享福呢。”陈掌柜说。
豆儿说:“‘官人’?她的‘官人’早就死了。”
陈掌柜错愕的表情让豆儿猛然意识到,梅娘跟那位知县的事掌柜的肯定还不知道,阿雄在告诉她的时候曾再三吩咐不得跟任何人说。
豆儿吓得半天合不拢嘴。豆儿被自己的冒失吓呆了。阿雄在告诉豆儿梅娘的这一隐私时,特别说了梅娘称那位知县为“官人”,豆儿对此印象极深,这大概是陈掌柜提到“官人”她脱口而出的原因。
陈掌柜愣愣乎乎地问:“哪个‘官人’死了?”
豆儿知道陈掌柜刚才说的“官人”是一种泛指,豆儿灵机一动,说:
“就是掌柜的说的那个‘官人’。”
“我说的哪个‘官人’?”
“你不是说梅娘跟‘官人’享福去了吗?”豆儿搪塞道。
陈掌柜从豆儿的表情上看出了端倪,意识到豆儿刚才是说漏了嘴,这之中一定藏着一个一直为他所不知的秘密。陈掌柜的眼睛警觉地瞪着阿雄,凭直觉,陈掌柜知道阿雄肯定是知情人。
陈掌柜瞪着阿雄说:“梅娘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掌柜的,豆儿一句胡言你就当真了?”阿雄说。
“有什么事也不必瞒着我了,梅娘这一走,也不知我这一辈子是否能再见到她了,有什么就告诉我吧。梅娘经常借故回娘家,现在想想梅娘肯定不是回的娘家,梅娘很可能根本就没有娘家,她是去哪儿了?”
豆儿惊惶不安的离开之后,阿雄把梅娘跟那位知县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掌柜。
陈掌柜说的话打动了阿雄,阿雄也觉得梅娘既然已经不在陈府了,再替她保密也没什么必要了。说出来对阿雄来说,是了结了一桩心事。阿雄常常觉得对不住陈掌柜,陈掌柜为了她而遭受着少东家三番五次的讹诈,身心受到巨大摧残。
陈掌柜知道这一切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释然。
“这个浪野之人,我再也不必为她担心了,死在外面我也不管了。若知道她背着我做这等事,我早就把她赶出去了。”
接着便是豁然。
“难怪那时候你劝我让少东家去县衙呢,原来藏着这个阴谋。由此看来,知县自杀与秦钟的案子是脱不开关系的。唉,真是罪孽呀!”
“掌柜的,阿雄对不住你,阿雄不该瞒着你。”阿雄说。
“你也没办法呀,不瞒着我,秦钟的案子就不会这么判了。”
阿雄一下子扑到陈掌柜怀里,陈掌柜抚摸着阿雄耸动的双肩,陈掌柜知道阿雄哭了。他不知道阿雄为什么而哭,阿雄其实是为陈掌柜哭的,陈掌柜的宽容和体谅让阿雄感动得泪流满面。
陈掌柜倏然一惊,他推开阿雄,问道:
“梅娘肚里怀的孩子,会不会是知县的?”
“不会的。我计算过时间,不会是知县的。”阿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