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毅在陈掌柜面前惶愧紧张,常常不敢抬头。陈掌柜已经发现几次他和豆儿在屋里吵架,陈掌柜视小夫妻之间的吵架为纤芥小事,常常兀自一笑,从不过问。这次他把干儿子叫来,是受阿雄的指使。豆儿把王士毅去翠苑楼吹箫的事告诉了阿雄。阿雄不知为什么总不太愿跟堂哥说话,堂哥眼里有一种东西让她害怕,至于是什么东西让她害怕,她也不明白,她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堂哥内心深处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欲念,阿雄不知道这种欲念是什么。
阿雄看着豆儿日渐消瘦很心疼,便要陈掌柜教训王士毅一顿,让他以后不要去翠苑楼吹箫。
“士毅,”陈掌柜亲昵地说道,“我知道男人都有自己的爱好,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一门子心思只想着男人,女人是通过男人来生活的,而男人则不同,男人总有自己更需要做的事。比如我,我更需要做的事就是斗蟋,我也知道你,你需要做的事是吹箫。干儿子,我说得对不对?”
“对,干爹。”王士毅依旧垂着头。
“你要吹箫,以后能不能在院子里吹,不要再去翠苑楼吹,如何?”
“好的,我一定听干爹的话,以后不去翠苑楼。”
陈掌柜抚胸笑道:“豆儿是个良家女子,你去翠苑楼虽不做嫖娼之事,可豆儿总是觉得脸上难看,你和她吵架大多是为这事。在院子里吹让我们也听听,不是很好吗?”
“干爹说得极是。”
“斗蟋的季节就要到了,今年我想在开场斗局的时候,让你用箫声助阵助兴,如何?”
“太好了,到时我一定吹彻鸾箫,让干爹饲养的蟋蟀所向无敌。”
“好,好极了,到了晚上,你再给我吟诗,吟蟋蟀诗,好让我也粗通典故,陶冶斗蟋的雅兴。”
“行。”
王士毅自从成了陈掌柜的干儿子之后,很少再像刚进陈府那样夸夸其谈,故作高深,而是非常温顺乖巧,俨然一个孝子。陈掌柜非常喜欢。
陈掌柜自然没有觉察王士毅极善于伪装。
王士毅离开陈掌柜的屋子,少东家便进来了。少东家在门口撞见王士毅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王士毅被少东家瞪得惊惶而狼狈。少东家跟梅娘的关系他听豆儿说过,王士毅想到少东家可能觉察了他跟梅娘在翠苑楼的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脸上苍白失血,只是傍晚的陈府大院一片繁忙,谁也没有注意王士毅的面部表情。
陈掌柜见到少东家就像见到魔鬼,陈掌柜端起桌上的汤罐径自喝着鸡汤,少东家发现陈掌柜端汤罐的手颤颤巍巍。
少东家说:“和县新上任一个知县,姓蓝,名叫蓝鼎元,是个地地道道秉公执法不徇私情的主,我已打听清楚了,此公跟那个杂种知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陈掌柜把汤罐啪地重放在桌上。
“别来要挟我,给我滚出去……”
少东家支起那只残腿,岿然不动。
“知道那个知县为什么自尽的吗?”
“要多少,快说。”
“五十两。”
“你这个孽障,我这一条老命非栽在你手里。”
少东家得了五十两银子之后依然没有离开。
陈掌柜喝道:“还不快滚!”
“上次阿雄拿给我的银子是十两,我说要你替我还的,你还了她没有?”少东家说。
“滚,滚走。我不愿多看你一眼。”
少东家依旧沉着冷静。
“告诉我,还了没有?”
“不用你管。”
少东家提高嗓门说:“告诉我!”
陈掌柜像泄了气的鱼鳔,一下子瘪软了下来,他浑身乏力就像漂浮在河面上的棉花,自己也不知道何至于如此惧怕儿子的要挟。那次阿雄去县城给他带来的消息,像一张硕网一直罩在他的头上,他就害怕接替的县令会重新审查秦钟的案子。至于知县自杀原因,陈掌柜暂时还没把它和秦钟的案子联系在一起,阿雄始终封锁着梅娘跟那位知县的桃色事件。少东家说接任知县是一位包公式的正直之人,陈掌柜知道这不是无端编造的谎言,他已经早有所闻。
陈掌柜软软地说:
“还了。”
陈掌柜又软软地说:
“你走吧。”
少东家满脸得意地离开老掌柜的屋子。
少东家当然想不到他那在别人面前始终露出宽厚随和的笑脸的亲爹,在他走出门槛的时候产生了一种什么念头,陈掌柜为自己陡生的这个可怕的念头吓得挢舌不下。
后来有人听到从陈掌柜屋里传出一声碎裂之声,陈掌柜在惊恐不安之中掼碎了盛着鸡汤的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