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毅头脑昏昏欲裂可就是怎么也睡不着,他焦躁地爬起床。盥洗一番之后便要一位仆佣给他拿酒,喝了一大碗酒之后,觉得还不过瘾,要仆佣又给他端来一大碗,王士毅是在决绝的气概中一气喝完这第二碗酒的。王士毅嗜酒如命,可酒量不大,第二碗下肚,他觉得自己的血管在膨胀鼓荡,心像驴子一样尥起尥落地激跳。王士毅知道自己喝多了,王士毅有意让自己醉是为了睡觉,他想不到喝了这么多酒之后刚一入睡就做起了梦。
各种各样的梦像旷野寒夜的磷火一样在脑际闪烁,阴森可怖,遥远迷离。
快到吃午饭时,王士毅似乎是不堪噩梦的压迫而惊醒了。王士毅醒了之后便来到院子里。蟋蟀房那儿有许多家丁在忙碌。
王士毅走过去,问一个家丁:
“你们这是干什么?”
蟋蟀房正门那儿堆了许多木材、砖石。
“给陈掌柜建房,快要入夏了。”家丁说。
每年夏天,陈掌柜都是在蟋蟀房旁睡觉,这一习惯由来已久。陈掌柜一到夏季不挨着蟋蟀房就不能入睡,蟋蟀那此起彼伏、逶迤不绝的嘹亮鸣唱是陈掌柜最好的安眠曲。虽然在屋内依然能听到蟋鸣,可陈掌柜总觉得离着一段距离,只有挨着蟋蟀房他的心才能踏实。
另外,夏季正是斗蟋的鼎盛时期,陈掌柜害怕盗贼,别人看守着他不放心,唯有自己亲自把守他才觉得万无一失。在斗蟋的鼎盛时期若被人偷走了一只强蟋,这对陈掌柜来说意味着什么,陈府上下都知道。
听了在一旁晒葭草芡秆的焦大的介绍,使王士毅惊奇无比。
“夏天的夜晚,陈掌柜就睡在他们现在盖的简易小屋里,到了秋季,蟋蟀大战过去了,这小屋就拆了,来年再盖。”焦大说。
“看守蟋蟀也是陈掌柜自己,那你这个蟀夫干什么呢?”
“陈掌柜不仅在夏季亲自看守蟋蟀,其他什么活,比如饲养、换土、捉蟋蟀等等都是他亲自干,我只不过是辅助罢了。另外若陈掌柜不在家,所有的活就是我的。”
“这么说陈掌柜去年去省城的时候就是你睡在这小屋里的?”
“是的。”
“中秋那一夜也是睡在这儿的?”
“没有,到中秋这小屋早就拆了。”
“反正那一夜你在这个院子里是吧?”
焦大放下捏在手上的一根芡秆,警觉地注视着这位新婚不久的古怪客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王士毅也察觉自己失言了,一些家丁正拿异样的目光瞅着他。
王士毅表情呆滞,举措失当,便闷头闷脑地回屋里了。回屋之后,他再次感到头痛欲裂,醉酒之后觉没睡够,王士毅知道头痛的原因,可他没有再睡,因为他知道肯定睡不着。
焦大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拿出那把鸾箫准备吹。
“嗐,你来了,”王士毅放下鸾箫,连忙让座,“我是酒喝多了,刚才瞎问一气,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焦大没有坐下,两手交插在一起机械地搓着。王士毅发现焦大神情很紧张,王士毅也便紧张起来。
焦大欲言又止的表情越发使王士毅恐慌,他反省自己刚才说的话,觉得也没有什么可以惹大祸的。
“你想要说什么?”王士毅问。
焦大吞吞吐吐地说:“你……是秦钟的亲戚吗?”
“瞎说,他是我的什么亲戚?”
“这就对了,都说你是阿雄的堂哥。我还以为都说错了呢。你不是秦钟的亲戚,那就是他的朋友?”
王士毅心中涌动着一股恶气,焦大发现王士毅的嘴唇直哆嗦,他说话的时候气势汹汹,焦大不明白他何至如此。
“朋友?我跟那个蠢猪、恶棍是朋友?你怎么说我跟他是朋友?他成了鬼我还恨不能把那鬼也掐死哩,我和他是朋友?”
王士毅说话的时候醉态十足。
焦大晕晕恍恍,焦大说:“那你询问秦钟干吗?”
王士毅龇着牙,说:“我什么时候询问秦钟啦?啊?”
“你刚才,在蟋蟀屋那儿。”
“我刚才说秦钟了吗?我怎么一点也记不得了?我说了吗?”
“你没直说,但你问了去年中秋之夜的情况,你问我那时在不在这个大院里……大概是我想多了,你可能随便问问而已。对不起,奴才多心了。”
焦大往外走的时候,王士毅懵懵懂懂之中蓦然警醒到什么,他叫住焦大。
“焦大,”王士毅说,“我问中秋那一夜的事,你多心干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秦钟是怎么死的?”
“秦钟就是那么死的。”
“怎么死的?”
“知县大人不是已经定案了吗?”焦大的眼睛躲躲闪闪,“说是秦钟自己掉进井里的。”
“那么你多心干什么?”
焦大说:“我就害怕别人再问我秦钟的事,什么也不为,就为我害怕。”
“你为什么害怕?”
“那位已经死了的知县大人去年在鸡笼山审问我,把我吓得半死。第一次审问我还不怎么害怕,虽然是在县衙审问的。第二次是我在鸡笼山看‘秋决’的时候,知县大人把我叫到一边,说我当初撒了谎,要把我推到南天门法场斩首,自那以后……我就不敢再提秦钟的事,别人提我更害怕。”
“你当初怎么说的?”
“照实说的。去年中秋之夜的下半夜确实没有月亮,我起来小解时还特地看了看天色,记得清清楚楚,奴才哪敢撒谎?”
“那你也认为秦钟是自己掉进井里的了?你说没有月亮嘛!”
“奴才不知道,奴才只知道那一夜的下半夜确实没有月亮。”
“你还记得那一夜的情况吗?秦钟是什么时候进陈府的?都下半夜了,他还往外跑干什么?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争吵声,比如阿雄和秦钟的争吵声?”
焦大丢下一句“奴才不知道”便拔腿往外跑。
王士毅经过这一问一答,脑袋完全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