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的讲台上,有人正挥舞着拳头,盛气凌人地发表着演讲。
没错,那正是动坂三郎。他被二、三十个壮汉包围,占领了讲台附近。他的后方,站着中谷助理和其他当局官员,脸色都很难看,就像是犯了罪的囚犯一般。
市长的座位空空如也,在今天的议会厅里,尤其显眼。
动坂越说越瀲动,脸色涨得通红……
“……我们就土地变卖一事,提出了如此重要的问题,可市长和其他当事人,都拒不回答,这究竞算怎么回事?他们竟然拒绝我们这些市民代表的要求,死活不肯从保险柜里,取出相关的文件,简直是岂有此理!东京上下的三百万市民,从未遭受过如此屈辱,从未受到如此保证的蹂躏!……除非,你们打开保险柜,否则我们宁可饿死,都不会走下讲台一步!……”
动坂的演说激情昂扬,可我只要一想到他昨晚的丑态,就立刻觉得他的样子滑稽无比。
全体议员纷纷起立,有大吼的,有拍手的,有吹口哨的,有跺脚的……简直比庙会还热闹。本该维持秩序的议长,却望着天花板,视若无睹,也难怪,他肯定也是动坂派的人。
看到市议会的这副模样,我越发感受到了事态的紧迫。
我朝市委员休息室走去。正好有一位勤杂工在门口看书,我赶紧将一个信封交给了他,让他立刻转交给中谷助理。勤杂工在书上折了个角做记号,立刻站起身,快步往议席的方向走去。
我回到议事厅,等着“欣赏”中谷助理看到信封时的表情。只见中谷一脸疑惑地,从勤杂工手里接过信封,偷偷撕开了。
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中谷助理的脸色大变,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涨得通红。可下一秒,又立刻失去了血色。他双手捂住脸。第二助手担心地凑了过去。中谷助理开始坐立不安……
也难怪,信封里不仅有我写的纸条,还有昨晚我与速水从动坂三郎“怀里”抢回来的黄金钥匙……
讲台上的动坂三郎,依然挥舞着拳头,大声说道:“你们难道不敢当场打开东京的保险柜吗?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好……你要开,我就开给你看!……”中谷助理一声大吼。他将手中的黄金钥匙高举过头顶。
整个议事厅都沸腾了,议事厅的天花板都在摇动。市议员们纷纷起身,走向议事厅的小门。看来,他们都不想错过保险柜打开的瞬间。
市长办公室里的保险柜,被人们团团围住,争先恐后的议员们中,甚至还有人穿着鞋子,爬上东京市长的办公桌,没来得及冲进办公室里的议员们,只得待在走廊里干着急。
“……我要打开保险柜了!”中谷助理严肃地吼道。
观众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但大家都不知道,保险柜里到底装了什么,心中的紧张与期待,立刻让他们安静了下来。
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中谷助理单膝跪在保险柜前,把黄金钥匙插进了锁孔里,向右拧拧,向左拧拧,可保险柜的门就是打不开。观众们好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开始议论起来。
“怎么了,快开啊!”
“还没转好啊!快开门啊!”
“怎么啦,打不开吗?”
观众们越发吵闹了。有大喊大叫的,有吹口哨的,有哈哈大笑的,真是一片混乱。
中谷助理面如死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前的景象让我担忧不已。
“怎么回事?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钥匙不管用呢?”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
此时,有人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大胖子动坂三郎。他正张开大嘴,捧腹大笑呢。周围有人拍手,有人“嘘嘘”地劝他别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是怎么回事?就用把黄金钥匙摆了摆样子,可保险柜的门,还是纹丝不动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罢免荒唐官员!……”
“市长呢?把市长叫出来!……”
“上吊自杀谢罪算了!……”
……
不堪入耳的骂声,回荡在市长办公室中。
“在场的各位议员,”动坂三郎大声喊道,“面对市长等人的无耻行为,我们必须拼死搏斗,揭露他们的丑行!……正义的同志们!请听我一言!……”
“安静!安静!安静!……”三声大喊响彻市长办公室。
“……昨晚,有一群可怕的暴徒袭击了我的府邸。他们没有脱鞋,就闯入了家中,打坏家具,袭击妇人的卧室,将我打晕。暴徒们抢走了许多宝贵的物品,可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抢走东京的黄金钥匙!东京的黄金钥匙!……这本该是东京市长賭上性命保管的重要物品,可高屋市长被人抓住了把抦,只得将重要的东京钥匙,交给某人作为交换。某人得知自己手中的钥匙竟是重要的东京钥匙,立刻来找我商量。这件事若是公之于众,定会成为我市的一大丑闻,我立刻花费重金,将黄金钥匙实下。黄金钥匙虽然原封不动地回到东京议会的手中,可市长等人,却毫无反省之意,知道钥匙在我手中之后,使出各种下三滥的手段,甚至还派出蒙面恶人,加以要挟。黑河内警视总监与市长,也是一丘之貉,他将我叫去茶坊,以总监的权势,要挟我交出钥匙,可我依然毫不畏惧。他们便说,要动用权力,把钥匙抢回去。昨晚袭击我府邸的暴徒,就是黑河内的手下!……”
动坂三郎用激动的手势,气势高亢地吼道。
“其主谋有二:一个是,有如跳圣一般的东京著名无赖‘深夜市长’;另一个,竟然是任职于政府机关的缺德司法官——浅间新十郎!”
听到这话,我紧咬牙关一一这分明是彻头彻尾的捏造!简直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可他为何会知道我们昨晚潜入府邸一事呢?
“……大家请看!这本记事本,就是昨晚司法官浅间新十郎来过我家的证据!他正是市长、警视总监、监察局以及无赖‘深夜市长’之间的联络人!……没想到,我们的政府机关,已经堕落到如此境地了!……”
笔记本!……
糟了!一切为时已晚。
昨晚写完纸条,我光想着要把纸条塞进增美的包里,却忘了把笔记本收起来。真是百密一琉,犯下大错,还牵连了“深夜市长”、市长、检察局和警视总监!
啊,我真是太失策了!死一百遍都不够啊!……
“我为了防止此类事件发生,早就准备好了东京钥匙的仿制品,随身携带。昨晚的暴徒,偷走的就是我准备的假钥匙。只要调查中谷助手是如何得到那把钥匙的,就会知道,我们市政府的当局,有多么腐败,以及,他们是如何与恶人勾结的!……
“东京市长,你别躲躲藏藏的了,快露面解释清楚吧!不,他是不会出现的,因为他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了!”
听着动坂三郎的咆哮,我早已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就在这个紧要的时刻!……
“各位!我找到高屋市长了!”
一声大喊,从市长办公室的门口传来。
人们纷纷望去,发现那竟是身着制服,正气凜然的黑河内警视总监!议员们怎会料到,饱受批判的警视总监,竟有胆量出现在众人面前!
黑河内警视总监重伤未愈,脸色有如白纸一般。他拨开人群,来到了东京保险柜前。动坂三郎咬牙切齿地看着黑河内警视总监的一举一动。
“在场的各位。市长已于昨晚深夜自杀了!……”黑河内警视总监一来到现场,就爆出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离屋市长将遗书邮递给了本人。内容有三项:一是,他将负起丢失东京黄金钥匙的责任;二是,他对动坂三郎深恶痛绝,决定投身动坂三郎经营的本所DS熔炉工厂的熔矿炉中;三是,希望由我找出东京的‘黄金钥匙’,当众打开保险柜。”
我还是头回听说,动坂三郎就是DS熔炉工厂的老板。
市长昨晚深夜,跳进了熔矿炉?……
昨晚我在工厂附近的小吃摊吃面时,确实有人了熔矿炉……莫非正是市长?我的背脊一阵发凉。
“本人因此接受了高屋市长的委托,前来打开保险柜。”
“打得开吗你?”
“要开,刚才早就开了!”
“出的丑还不够多吗!”
……
人们又开始喧闹起来。
黑河内警视总监却丝毫不为所动,朝办公室门口举起了手。说时迟那时快,一队警官走了进来。
“暴力!”“强权压制!”……周围人纷纷骂道。
警官们究竟准备干什么?
突然,队伍中走出一位工人打扮的男子。
他穿着一件圆筒形的奇怪“铠甲”,仿佛机器人一般,手里还拿着修路时,经常见到的乙炔切割机!
他仿佛没有听见周围议员们的吵闹声,操作着机器,突然!机器的尖端喷出了耀眼的蓝色火焰!……
工人将火焰对准了保险柜的大门……
啊!……再坚固的保险柜,也受不了这等高温,转瞬间,火花四溅,不一会儿,保险柜门中间就开了个大洞,黄金钥匙还好端端地插在钥匙孔里。
动坂三郎一派的“勇士”们,看到黑河内警视总监竟然使用了这样的“黄金钥匙”,一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柜门终于被卸下了。里头究竟装了什么?……
哪儿还有什么有关土地变卖议案的文件啊,所有重要文件,都不见了踪影,架子上只有一块硕大的马蹄形磁铁,仿佛在嘲笑在场的所有人……
人们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动坂先生,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黑河内警视总监指着开了个大洞的保险柜,说道,“你为了圆谎,谎称这把钥匙是仿造的,其实不然。那是货真价实的东京钥匙。只是,你事先就在保险柜里,放进了你们工厂制作的强力磁铁,即使插上真钥匙,门也是拉不开的。我们暂且不说这些,你应该知道,保险柜里的重要文件上哪儿去了吧?请立刻交还给市政府!……”
“谁知道什么文件啊?”动坂三郎快步走向办公室大门,回头狠狠地瞪了黑河内警视总监一眼,“哼,你竟敢破坏我的……不,做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你给我等着,明天我一定会扒下你的面具,揭露你与‘深夜市长’做的那些丑事!……你给我记着!……”
黑河内警视总监目送着动坂三郎转身离去,面带微笑地说:“你才是那戴面具的人。待到真相大白,我自会辞职的!……你看,我连辞职信都准备好了。”
说着,黑河内警视总监从怀里掏出一封雪白的辞职信。
“明天!等到明天!……哼,你给我记着!……”动坂三郎丢下这句狠话,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能干的黑河内警视总监,与市议会的巨头动坂三郎的正面冲突,延期到了明天。
然而,没等到明天,当天下午,事情便以意想不到的结果收场了。
动坂三郎的“预言”也没能实现。那天,我很晚才去上班,我的同事告诉我说,在我不在的时候,增美给我打过一通奇怪的电话。
同事如此说道:“那个女孩子气喘吁吁的,说你不在,真是太可惜了!……她说:她让动坂三郎开车,带她出门,又使唤司机,去帮她买冰激凌,再用某种手段,在车里毒死了动坂三郎。
“她说:动坂是自己的杀兄仇人。她哥哥奉动坂三郎之命,从高屋市长手中,抢来了那把‘市长钥匙’,可是,他不但没有心存感激,还唯恐秘密泄露,杀了她哥哥灭口……
“然后,那段我就没听明白了,好像是说动坂让他哥哥拿了个有强磁力的镍制硬币,再派人在他身后,朝他抛掷短剑。短剑受到磁性的吸引,准确无误地剌进了他的身体……
“她还说:多亏你告诉了她事情的真相……她这就折回车里,服毒自尽。这可是真事儿!刚才有人在日比谷公园的附近,发现了动坂的轿车,还有两个人的尸体。”
事情太过意外,我顿时扑倒在桌上,一时间无法抬起头来……
笼罩东京的阴云,已然散去。高洁的高屋市长引咎自杀,大显神通的黑河内警视总监,也引咎辞职,增美服毒自尽,把一代枭雄动坂三郎也拉下了水。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恍若隔世。
仔细想来,我本不会与这些惨剧扯上关系的,可最终,我却深陷其中,真是造物弄人。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充满了懊悔,心如刀割。
我该如何摆脱心中的苦闷?……
只有一个办法……
当夜,我下定决心,来到了雁金副检察官的府邸,提交辞呈。
善良的雁金副检察官不住地安慰我,劝我不要冲动,可我决意已定。即使没有发生这次的惨剧,我这种性格的人,本来就不适合成为司法官这样的高等人才。
说得好听点就是:我太有人情味了,实在不适合当司法官。
看我去意己决,雁金检察官也不再坚持,同意了我的要求。我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了。
早春的夜晚依旧寒冷,今晚说不定也会下雪。
“我把铁饭碗给弄丢了!……”我自言自语道。
没错,现在我己经不是司法官了,也不是吃公粮的人了,而是无业游民浅间新十郎。
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不知不觉中,我走过了河上的铁桥,离河对岸的“深夜市长”洞窟,越来越近……
啊!多么熟悉的夜晚世界,这儿才是我的故乡!……
我走过业平桥,走上右侧的大道,又拐进一条小路,找到了那间熟悉的木炭店。
马上就到“深夜市长”的洞窟了。我熟悉的洞窟有些异样。洞口堆满了空箱子。
“‘深夜市长’?有人在吗?”我朝洞口里小声喊道。
可是,无论我如何呼唤,洞中都无人回应。我立刻陷入了担忧之中,赶忙推倒堆在洞口的空箱子……
洞里一片漆黑,空无一人。我打开手电一照,发现洞里已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剩下。只是洞口处,吊着一个四角形的纸包。
“哦,这是?……”
我拿起纸包,发现上面写着我的名字。我撕开纸包一看,里头放有一张纸片,和一副假络腮胡子。纸片上的几行字,令我大吃一惊:
永别了。衷心期待你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司法官。这副“深夜市长”的胡须,对我已经是无用之物了,赠与你留作纪念。
黑河内生
我将“深夜市长”的胡须按在胸口,呆坐在原地,无法动弹。
其实,我早已经隐约察觉到,“深夜市长”正是黑河内警视总监夜晚的“工作”——不,应该说,黑河内警视总监,才是“深夜市长”在白天的工作。
现在,我不仅成了无业游民,就连“深夜市长”也离我而去了……
之后我才发现,离我而去的,不仅仅是“深夜市长”,还有其他“深夜一族”的人们。
我曾经数次深夜拜访丸内十三号馆,可都不见那高塔的踪影,大厦后门的通道,也不见了。我再也没能见到速水轮太郎与阿照。
我曾在夜晚散步之时,拉住流浪汉的衣袖,打听那些“深夜一族”们的的行踪,可流浪汉们都不敢正视我的双眼,只是不住地摇头。
如今,我依旧会时不时地进行“深夜散步”,期待着能与“深夜市长”偶然相遇。不幸的是,我再也没能见到“深夜市长”的影子,以及其他的“深夜一族”。
啊!……他们留下的众多谜团,也与他们一道,一起消失在了东京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