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难为情!我险些就被当成权力游戏的工具了。
然而,我还是满脑子想着白天的那份工作。一且尝过那种甜美氛围的滋味,就会越陷越深,心中恐惧不己。
趁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我应该赶紧向上司汇报,证明自己的清白才是。
于是,我只得变身唯唯诺诺的浅间新十郎,拦了辆出租车,朝一片寂静的丸内街飞驰而去。
我在丸大楼前下了车,躲在冰冷的建筑物阴影中,等了好久。出租车司机倒也没有怀疑我什么,我一下车,他就一踩油门,往有乐町的方向开去了。
抬头望去,天上乌云密布,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车站的屋顶仿佛一座高山,漆黑而高大。
夜深了,末班车早就开走了,平时那些耀眼的反射灯光,也消失不见,只能隐约看见钟塔上的圆形表盘。指针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
我立起外套的衣领,从大楼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蹑手蹑脚地往邮船大楼的方向走去。道路两边空无一人。只有在远处的护城河附近,能偶尔看见汽车的车灯在闪烁。
我走到丸大楼后头,左转。那里是一条狭窄的小弄堂。地上冻得冰凉。我的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高楼之间。深夜的散步者,早就没了胆子,忐忑不安地走着。
正当我往十字路口走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哗哗”的响声,好像有什么白色的东西滚了过来。我大吃一惊,吓得动弹不得。
啊,原来是一张被风吹来的报纸。可是,那会不会是以前在丸内工作的工薪族的亡魂呢?他会不会想要依附在这张报纸上,在自己最爱的这条街上散散步呢?
又是一阵风吹来,“咻!”的一声,听上去尤其凄惨。
一片漆黑的商务区,仿佛沉在湖底的废墟。
走着走着,渐渐地,看到了我要找的丸内第十三号馆。那是一栋破旧的三层楼砖瓦房。可是在深夜的黑暗中,看上去,就像一座宏伟的城郭。
根据女酒鬼手臂上的地图,这栋第十三号馆与旁边,那栋大楼之间,应该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只够一个人通过。
“是这儿吧?……”我下定决心,环顾周围,确定没有旁人,这才慢慢往里走去。
“一!……二!……三!……是第三扇窗户吧。”
窗户下面,有一个四角形的通气口,上面装着牢固的铁栅栏。
我蹲了下来,把铁栅栏往旁边拉。果然,就像女酒鬼手臂上写的那样,还真把铁栅栏拉开了十多厘米。
我匍匐在地,右手伸进通气口中。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在一片漆黑中进行的。要是我现在打开手电筒,说不定会被别人发现。
我把整条手臂都伸了进去,仔细摸索了左侧的墙壁。墙壁非常光滑。终于,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凸起物。原来那是一个小开关。
那是一个金属的球状开关。我心中一阵紧张。
岂能在此退缩!我一咬牙,把开关往上一拨——
“嗡!……”一阵电动机的响声,从地下室之类的地方传来。我把手抽了出来,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
只见眼前的第三扇玻璃窗,伴随着“咕咕”的响声,缓缓打开。我后退了几步,猛地一冲,一只脚踩在窗下的通风口上,飞身一跃,又踩在了雨棚上。再对着墙壁一踹,就跳进了房子里。
不巧的是,进屋的时候,整张脸都撞在了百叶窗上,疼得我差点叫出声来。
神奇的是,一进屋子,我的情绪突然发生了变化,心里竟然踏实了不少。可能是长久以来的“夜游”习惯,锻炼出了我的胆量。还是说,我自然而然地,就习惯了这种盗贼一般的行为?
我确认百叶窗已经关上,这才从口袋里掏出小型手电筒,打开了开关。
小巧精致的房间,一排书架靠在墙上;办公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文件。我没有花太多时间在这间房间上,径直走向前方紧闭的大门,握住门把手,用力一推。房门没有上锁。我顺利来到了走廊。
我轻轻漫步在蜿蜓的走廊上,发现左手边,出现了一扇嵌着玻璃窗的大门。
“是这儿吧?……”
我在门前停下了脚步,用手电筒透过窗户一照,发现门外是一座大花园。我点了点头,伸手打开了门。
门外,是花岗岩做的楼梯。看来,我只要沿着楼梯往下走就行了。
我走下楼梯,来到了庭院的草地上。那里给我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这座花园面积极大,大概有两百坪吧。土壤的香味扑鼻而来。马赛克风格的花坛中,象征春天的花朵,争奇斗艳,香气四溢。院子里甚至还有一些玻璃小温室。
路人们谁能想象,在柏油马路环绕的丸内,竟然还有这样一片天地。他们肯定以为,这座破破烂烂的砖瓦房里,只有一些陈旧的办公室、厚重的墙壁、宽阔的楼梯和长长的走廊吧。
这座庭院着实让我喜出望外,险些让我忘记介绍庭院中央的奇妙建筑物。
这座建筑物,和市中心的钢筋水泥大烟囱差不多。就是这样一座“高塔”,矗立在花园的中央。唯一与烟囱不同的是,高塔的各个方向,都开着窗户。抬头望去,有一扇窗户里还隐约透着灯光。
我要找的,就是住在这栋高塔里的人。那扇透着灯光的窗户背后,就坐着速水轮太郎……
“深夜市长”为了解开城东杀人案之谜,将物证与亲笔信交给了他。而“刹车”酒吧里的女酒鬼手臂上,画满了通往这座高塔的地图。
我毫不犹向高塔底部的大门。轻推,门就开了。
高塔内部有十坪左右的面积。中央有一座极陡的螺旋楼梯,天花板正中间,正好有一个能够容纳一人进入的小洞。
我站在楼梯底部,一边扶着冰凉的铁栅栏,一边往上爬。楼梯上一片漆黑。只能依稀看到头顶上有一个圆形的洞口,那一定就是速水轮太郎的居室。每层楼梯都铺着金属板。
“咚!”、“咚!”、“咚!”……我一步步向上爬去。
我时不时还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声。爬啊爬……我不知道爬了多少层,终于,我穿过了那明亮的洞口,来到了顶楼的房间。
“啊 !……”
虽然之前己经想象过无数次,可我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在狭窄的房间里,一个人背朝我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地,透过一个奇怪的仪器,看着些什么。他一定是我要找的速水轮太郎。
我爬楼梯的时候,已经发出了不少声响,爬上房间的时候,更是“咚!”的一声,踩在了亚麻油毡地板上。可是速水依然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地看着仪器。他明显没在打瞌睡,可为什么明知道有人进来了,都不回头看一看呢?我怎么想都想不通。
“您好!……”一直站在别人背后不说话也不是回事儿,我就轻声对房间的主人打了声招呼。
然而,房间的主人还是一声不吭。我只得老老实实站在原地。等他做完要做的事再说吧……
可我的希望却落空了。他完全没有离开机械台的意思。我有些害怕了。仿佛有许多肉眼看不见的妖气四溢的蜘蛛丝,将我绑在原地,令人毛骨悚然。
“呃!……您好!……”忍无可忍的我,用比刚才大出几倍的声音大喊一声。我甚至能感到四周的墙壁都在随之抖动。
一直保持前驱姿势的房间主人,终于抖了抖肩膀。
“啊!……”嘶哑的嗓音从机械台前方传来。他看上去并不老,可发出的声音,却与七八十岁的老人无异。
“啊,外头的气温怎么样啊?……”
我完全没预料到他竟会这么问。
“……我问你,今晚比昨晚暖和吗?”
“呃……这……”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
速水轮太郎挺了挺腰,站起身来。可是他的脊柱竟然是弯的,说白了就是个驼背。我这才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了他的正脸。
大概是因为灯光的关系吧,他的脸色显得特别黄,仿佛黄疸病人一般。他的鼻子就像一根细细的萝卜干,干枯而瘦弱。他的下眼睑松弛下垂,带有明显的黑眼圈。
然而,他小小的黑眼珠,却是炯炯有神。
“其实,人的感觉比温度计、湿度计这些仪器更准……你知道,我刚才问的是什么吧?你觉得昨晚与今晚相比……”
“嗯!……我感觉今晚更冷一些。”
说完,我脑中又浮现出了昨晚遭遇的那一幕,不禁打了个寒战。
“啊,那就对了!”速水摆出夸张的手势,“要是不确定这个,就会出现两分十六秒之大的误差,这可就不妙了,嗯……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大家可能以为,速水轮太郎是盯着我的脸,说出这些话的,其实不然。我进屋之后,他都没有正眼瞧过我。他说话的时候,一直背对着我,就连感叹的时候也是如此。如果这是偏执的科学家的怪癖,我倒还能忍耐,可从刚才开始我就有些忍无可忍了。
我拜访他的唯一目的,就是问他要回昨晚在事件现场捡到的怀表和三枚硬币。再这样下去,我极有可能会空手而归。
“那个……速水轮太郎先生……”
对方仿佛动物园中的狼一般,来回踱步。
“呃……那个……就是……那个在‘刹车’酒吧喝得烂醉的女人!……”
“啊,你说丘田照啊?”速水立刻答道。
“她叫丘田照啊?……是这样的,我想要回那位阿照交给你的怀表和硬币……”
“啊,那些啊?我已经调查完了。东西就放在那张桌子上,你尽管拿去。”
速水用下巴指了指书堆角落里的一张书桌。只见那破布包,就塞在书堆与书堆之间的空隙里。
“您刚才说,已经调查完了……那您发现什么线索了吗?”
“嗯……对了,浅间,你来得正好,”这位古怪的科学家竟然喊出了我的名字,“你的答案,解开了所有谜团。对了,你能不能帮我带封信给‘深夜市长’?……”
听到这句话,我不禁“呀!”地喊出声来。
他怎会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回答为何能解开事件的谜团?看来,在我进入房间之前,他定是通过那两件物证,对事件进行了周密的计算。
“事件的谜团,已经解开了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双手摆在身后,在房间里踱步的速水轮太郎点了点头:“答案非常简单。被害者在昨天晚上七点五十一分三十秒时,得到了导致怀表不准的原因。这就是答案。”
“这就是答案?……”
“原本还存在一些误差,可是你刚才的回答,解决了所有问题。如果没有你的回答,结果就会变为下午七点四十九分十四秒。这个误差可不容小视。还好你来了,这才修正了误差。”他露出喜悦的表情,“我这就写信,稍等一下!……”
速水轮太郎小步走向书桌,打翻了一摞书。腾出地方之后,他从杂志上扯了一张纸,开始在上面写字。
趁他在写信的时候,我来到了速水刚才一直在凝视的机器面前,透过镜头往里一看。―啊,这是……
我险些喊出声来。
镜头里亮堂堂的,显示的竟然是东京的样子。
T站、站前广场、丸大楼……一切,都和我刚才下车时看到的完全一样。然而,这绝不可能是东京白天的样子。因为,T站的入口处,竟然空无一人。但这景象也绝非照片、绘画那样固定的风景。因为T站高塔上的时钟指针,正指着凌晨两点三十五分——而现在,就是两点三十五分。而且,车站前的悬铃木,还在随风摇曳。
看来,这绝对不是什么幻灯片,这就是现在T站门口的风景。
窗外明明是一片漆黑,可只要通过这副镜片,就能看到大白天一般的景色。
“啊,浅间啊!……”速水突然发话了。
糟了!……我这才回过神来,发现他巳经写完了信。他把信纸装在了一个四角形的信封里,舔了舔封口,封了起来。
“……你可以看,不过希望你不要碰刻度盘和把手。”
“是,我知道了,非常抱歉,”我立刻道歉,“这镜头里看到的,究竟是什么?这分明是T站前的广场,可不知道是晚上,还是白天啊?……”
“那当然是T站现在的样子。只不过这台机器叫‘暗视机’,能把晚上的景色变得明亮,算是一种电视装置吧。只要用这个机器,晚上也能像白天那么亮。”
“哦!……”我算是开了眼界了,“那,您平时一直都用它来看风景吗?……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
“这有什么好回答的。我的目的与你何干?你快帮我把信送给‘深夜市长’吧。”
速水轮太郎心情突然一落千丈。他将那封信交给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