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回到家中,我顿觉自家的被窝,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我锁上门,把冰凉的糊伸进温暖的被窝……
真是太幸福了!
然而,我一直没能睡着。
我的“坏习惯”终于招来了恶果。深夜的散步,给我惹了大麻烦。
我的眼前,浮现出在业平桥旁看到的那一幕。死者的左侧背部,插着一柄短刀,扛着他的两个穿着长披风的男人,把我打晕,带着尸体消失了。待我醒来之后,在现场找到了一块崭新的镀铬怀表,和三枚镍硬币。
之后,我莫名其妙地成了警方追捕的对象,正当我快束手就擒的时候,一位奇怪的老人,帮了我一把。在分析事件来龙去脉的过程中,老人发现了硬币的磁性,认为这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为此,他命令我将怀表与硬币,送去一家小酒吧,找一个耳垂上有“R”字剌青的女醉鬼,让她转交给速水轮太郎。
仔细想来,今晚的经历着实神奇。我虽然写过不少侦探小说,却从来没有构思过,这种发生在深夜的猎奇事件。所谓“生活高于艺术”,说的也许就是这种情况吧。
最让我困惑的,是那位住在洞穴里的老人。这位被警方称为“深夜市长”的老人,在危急时刻,救了我一命。我走出洞穴后发现,洞穴位于纺织工厂与木炭店的仓库之间。
堂堂东京,竟然有人还过着穴居生活!我对“深夜市长”这个外号很感兴趣,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看上去虽然是位老人家,却魅力无穷,生活状态也与普通的流浪汉完全不同,洞穴里居然还有电灯、钟表之类的东西。
一开始,我还觉得他很没礼貌,可他后来却突然改口叫我“这位先生”。而且,他的知识面也很广〈虽然他号称那是从速水轮太郎那儿听来的〉,完全不像是个流浪汉。
总之,这位拥有“深夜市长”美名的人物,绝非寻常人物。这绰号,究竟是谁给起的?要是能找到起绰号的人,不就能知道这位“市长”的来历了吗?
想着想着,我终于还是敌不过疲劳,沉沉地睡去了。
次日早晨,我一不小心睡过头了,着实狼狈。
那天早上,我正好要去单位参观,必须准点上班才行。迟到了,那还得了!
我只得使出最后手段,打了辆出租车,给了司机许多小费,让他全速送我到单位去,这才好不容易赶上了。
我正式上班才七天,就出了这种事,前途堪忧啊。
当天,我正好五点下班。放在平时,我还能早走一小时,可今天又要参观,又要帮忙,忙这忙那地就耽误了。
我一走出大门,就会从“浅间新十郎”变为侦探作家“黄谷青二”。“黄谷青二”会用不同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真是一大快事。
走出大门的“黄谷青二”还没有来得及走几步,只听见身后有人喊道:“浅间先生!浅间先生!”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单位里的勤杂工,他身着工作服,平时还挺目中无人的。他说:“领导让你陪他去打麻将。”
两、三天前,领导听说我有麻将三段的水平,我当时就觉得不妙,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找上我了。我只得让“黄谷青二”歇息片刻,以“浅间新十郎”的身份出面应酬。
对方输了一局又一局,可就是不肯放弃,时间越拖越长,玩到十一点才放我回去。拜领导所賜,我当晚的安排全泡了汤。
其实,那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就很犹豫要不要把“深夜市长”交给我的破布包带去单位。后来我还是觉得,让我拿着这个布包,去找一个莫名其妙的女醉鬼,实在是有违常理。于是,我就想等晚上下班了,回家再好好考虑考虑。可现在已经十一点多了,先回一趙家,再去银座,实在是麻烦,可也不能空手去找人家,真是后悔没把布包带出来。
就在这时,我的眼前出现了一辆出租车,这简直是天意。于是,我就打车回到了位于浅草的住处。
我打开家门,走进房间。直觉告诉我房里有异样。我在这方面的直觉,一向很准,可能因为我自己也有些怪异吧。比如,如果我要是紧紧握住口袋里的怀表,闭上眼睛,表盘的样子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中。要是我集中注意力,还能看到长短指针所指的位置。这时,我打开表盖就会发现,我在脑中看到的时间与表盘上的时间,完全一致。只要我集中精力,就能做到……
我进入昏暗的房间之时,也发挥了这种“直觉”。可是,我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首先就想到了昨天“深夜市长”给我的小布包,里头装着物证与“深夜市长”的亲笔信。我立刻冲到写字桌旁,把钥匙插进锁孔……
“啊!出大事了!……”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抽屉里的布包不见了。
“布包不见了!一一究竟是谁偷走的?”我吓得不寒而栗。
环视整个房间。然而房间的其他部分并无异样。我检查了每扇窗户,可是所有窗户都锁得好好的。只是,我放在厨房地板上的花瓶不见了。原本花瓶里还插着一枝枯黄的水仙花,而地上还有一丝水痕。
我掀开地上铺着的木板,发现地上果然有一摊水。
“究竟是谁打翻了花瓶?”
不用说,一定是偷偷潜入房间的贼人所为。
可是,花瓶究竟上哪儿去了?
我把所有房间——其实,也没几个房间——都查了个遍,包括每个壁橱,却没有任何收获。我只得回到书房。此时,我突然发现,花瓶就在书桌上,里头还插着一束红色的罂粟花。
刚才怎么就没发现呢?血红的鲜花,仿佛是给我的一封挑战书。
毋庸置疑,有人进了我的房间,可我却不知道,他是从哪儿进来的。
我从未如此气愤。重要的物证也被人偷走了。
我盘腿坐在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香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时间已经不早了,可我还是决定先去银座的“刹车”酒吧看一看。
二十分钟后,我站在了银座“刹车”酒吧的门口。门外,早已是一片漆黑,可门里却是灯火通明,醉汉们纷纷引吭高歌。我天生酒量不济,平时很少来酒吧这种地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可我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大门。
大家都在尽情饮酒,多我一个人,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让我顿时放松了不少。
我扫视整个房间,搜寻着我要找的女人……
啊,她在那儿。肥头大耳的她,就坐在摆满各种洋酒瓶子的架子,与舞台通道一般高的桌子之间,手中握着一只鸡尾酒杯,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
看来,她已经喝了不少,脸颊泛红,凌乱的头发搭在前额上,两眼无神,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
她张开櫻桃小嘴,正在勾搭旁边的调酒师,朝门口瞥了一眼。突然,她脸上的表情一变,瞪大眼睛看着我。
看来,她是注意到我了。我顿时觉得背脊发凉。
“啊,哎呀哎呀……”喝得烂醉的女人,伸开双臂,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
“啊,果然是你啊。我都等你好久啦!……”她一边说话,一边搂住了我的脖子。她的嘴里传来阵阵酒味。
我害怕地说道:“你知道深夜……”
还没等我一句话说完,她竟然像触电了一般,浑身颤抖起来:
“嘘!”她狠狠地说道,还用沾满酒味的手,遮住了我的嘴。
“来来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喂,由公!”刚才的那位调酒师,好像就是酒吧的老板。
她一边做手势,一边说:“刚才我让你准备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吧?”老板放下酒坛子,急急忙忙冲了过来。他做出一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的表情,带着她,走向吧台旁边的楼梯。
“妈妈!……”这时,不知从哪儿,冲出了一个小女孩。
“妈妈,你要去哪儿啊?……”
缠着女人的这个小女孩,看上去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模样。她个子不高,可是留着个童花头,看上去头特别大。脸色也很红润,就像是喝了酒一样。高高的额头下面,长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她一脸担忧地,抬头望着自己的母亲。
“啊,小娟啊。妈妈不会像上次那样,丢下你不管了……你要乖乖的,去那儿拿个橘子吃吧。”
这个叫“小娟”的女孩,竟然露出了妖婆一般的奸笑。她立刻转了个身,像只小老鼠一样往里间跑去。
在吧台旁边的角落里,放了一只白色的瀨户产的痰盂。小娟快步跑去,一屁股坐在痰盂上,瘦弱的身体则靠在墙上。
她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在脏兮兮的围裙面前,不住地拍着小手。看来,她是在等人给她橘子吃。小女孩的可爱模样,让人心疼不已。
“你看什么呢?……”女人狠狠地掐了掐我的手腕。
我抬头看她,发现她正用眼神告诉我:“快上楼去!”我只得老老实实地,走旁边的破楼梯上了楼。
一上楼,我就看见了一扇打开着的门,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女人就用全身的力量,把我推进了房间。我透过衣服,感觉到了她的躯体。
房间里只有一张圆桌,和两把破破烂烂的椅子,寒酸得很。
“你本人比照片上好看啊!……”坐在我对面的女人点了根烟,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
“照片?你在哪儿见过我的照片……”
“哪儿?你的记性可真差啊!你房间里不就有吗?”
说完,她竟从胸口掏出了一张照片。
“啊?……”我惊讶地站起身来。
这张照片,原本放在我的书桌上,我压根就没发现它不见了。
“有什么关系嘛,”她做作地说道,“看照片,还以为你挺不错的呢,没想到你竞然这么矮啊。”
“啊?看来你就是溜进我家的贼人啊!”
“哎呀,你还没发现啊?真是蠢死了。我还特地在你桌上插了一束鲜花呢!……”
“那偷走怀表和硬币的人也是……”
“你反应怎么这么慢啊?要不要喝杯酒?我这就去给你拿……”那女人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我可不想被灌醉,拼命拉住她,让她重新走了回来。只见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理了理凌乱的裙角。
我的双手仿佛触摸了一条毒蛇,唯有那种妖艳的触感,让我难以忘怀。
“反正,那些东西也是要给你的……可是,你到底是从哪里溜进去的?又是怎么出来的?……”
女人缩着肩膀,脸色都变了。好像我问了什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一样。
“……我从地板下面溜进去的,只要掀开厨房的木板就行了。隔壁房间没有人住,有一扇窗户没锁好。只要让我进了屋子,隔壁又是个没有铺榻榻米的房间,想溜进你的房间,简直易如反掌。看来,你的防范工作做得不够好啊。”
当头一棒。家里竟然有这样一条“秘密通道”。眼前这个女人,通过地板下的通道,从隔壁房间溜了进来,在掀开厨房木扳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地上的花瓶。
“罂粟花是怎么回事?”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女子略显羞涩,高声笑道,“其实,我只要溜进去一次就够了,可我拿完东西之后,还特地去买了一束花,再溜进去,摆在你的桌上,呵呵呵呵。我呀,特别容易喜欢上男人,尤其是看到你的照片,就忍不住喜欢上你啦……”
看似轻浮的女人,好像渐渐有了女人味。
“反正,我该办的事已经办了,你会把那个布包交给速水轮太郎的吧?”
“那是当然……我没什么要对你说的了,不过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荒唐,我哪有什么话啊。”我愤然离席。
这时,她别过头去,一言不发。透过衣襟,还能隐约看见那雪白的双峰。顺势向上看,就是冰山一般雪白的脖颈,让我不由得脸红心跳。后脑勺还略带四五根碎发。丰满的双下巴。皮肤与衣衫之间,散发着成熟女人的独特芬芳。
看着她那耀眼的肉体,我竞然嫉妒起把她当狗一样使唤的“深夜市长”来。于是我又坐回了椅子上,问:“那个‘深夜市长’究竞是何方神圣?”
“哎呀,你不是说,没话要对我说了吗……”她得意扬扬地用那妖艳的面容望着我说,“这种事你干吗不直接问他呀?”
她竟然回避了我的问题。我羞红了脸,猛地站起身来。
“杀人现场见到的怀表和硬币呢?我有急用。你不是从我家里偷走了吗?……那么,就请你马上还给我。”我敲了敲桌子,吓唬她。
她没想到我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立刻直起身来盯着我说:“你说什么?想要回怀表和硬币?你……到底是为什么啊?你明知道东西己经不在我手里了……还是说……”
她暗自嘀咕了几句。
“难道,你觉得是我把东西藏起来了吗?你有所不知,违背‘深夜市长’命令的人,绝对活不过当天晚上。求你不要再提那些奇怪的要求了。”
“那就是说,你已经把东西交给速水轮太郎了?”
“那当然。”
“很好。那我这就去找他。你知道他住哪儿是吧?把地址告诉我!”
“哎呀,胆子不小!……”她倒是没忘记要讽刺我,“你准备去轮太郎那儿干什么呀?”
“这不明摆的事儿吗?我再也不想与那件事扯上关系了。我要从速水那里,把东西要过来,交给警方,证明我的清白。我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身正不怕影子歪。”
“哎呀,怎么这样啊!只要你自己没事,不就就行了嘛?真没男子汉气概。”
“你不肯告诉我速水的地址是不是?”
她嗤之以鼻,恶狠狠地看着我说:“谁说不告诉你?……你想去就去吧,我给你看地图就是。”
说完,她突然撩起袖子,伸出两条丰满雪白的手臂。
“……”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仔细一看,竟发现她的整条手臂上,都用蓝色的墨水画满了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