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回到宾馆房间后他们没有说话。没有谈査理·卢瑟福,也没有谈金光城或者那可能意味着什么。那都是待会儿的事。凯勒关了灯,他们一块儿躺在黑暗中。最后,她忍不住出声找他,她说:“我害怕。”
她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感觉到他放在她身上的手。她闭上了眼睛。
“我会保护你的。”凯勒悄悄地说。
他吻了她。她有个想法,觉得一切正在结束。或许,一切已经结束了,就在她第一次走进奥尔迪斯教室的那个晚上。有什么事会发生,会把他们分开。那就像是在黑暗中开车,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倒向他们,但他们就是没法看清那是什么。接着凯勒开始抚摸她,亚历克丝闭着眼,没有反抗。随他吧。他是第一个这样做的男人,他前进得是这么远,这么深:在这儿,就在此时,一切都翻转过来。那种内疚和恐惧,觉得自己没有利用了解到的东西做点事,那两个女孩死了而她还是没弄明白为什么——这种感觉突然变得如此尖锐,像电击一般的痛,她抱住他,完全失去了自我。
我爱你,他们结束后她说道。她不确定她是否是大声说出来的,但凯勒还是把她拉紧了。他也看见了远方的那个东西。他知道到了明天早上夜课结束时那必然会发生的事,于是他抱住了她。他抱着她,却是温柔的,小心翼翼的。
她睡着了。她并没有梦到奥尔迪斯,但当她在破晓的晨昏中醒来时,她感觉仿佛他来过他们的房间。引导着她。推着她。她滑下床,轻手轻脚地以免弄醒凯勒,然后对自己说着:好了。好了,教授,我听见你了。
亚历克丝发动了车,看着热气扑向她的脸。她并未完全清醒。还没有。过去几个小时她一直在想,一直在做思想斗争,要不要回橄榄街的那栋房子。他们离开金光城后,她想过回那儿,但当时已经晚了。凯勒觉得那样太危险。还有太多没有答案的问题,他想,太多支离破碎的线索。
但是不对。亚历克丝知道那是错的。那么多问题现在已经得到解答了。
她已经穿好衣服洗了澡,又回到房间,视着凯勒。他睡得很香。时间刚要到七点。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她想着,你准备什么时候才把你在图书馆找到的那本书给他看?
但她还没准备好。她意识到关于自己的一点,或许这是奥尔迪斯早就知道的。她想赢。她觉得夜课是她的。是她自己的,一个人的。她惟一可能真正结束这门课的办法只有穷尽所有可能。回到她知道是奥尔迪斯引她去的那个地方。回到橄榄街去。
一个人。
她朝卢瑟福家的前门走过去时,想起了肖娜·惠特利和阿比盖尔·默里,理查德·奥尔迪斯的两名死去的学生。她们也跑了这么远;她们也曾这么接近过。然后有什么事阻断了她们。
她们找到了什么?她们揭开了什么让自己——
别,她想道,她们犯了你不会犯的错误。奥尔迪斯给了你太多。
她敲了门。门吱一声开了。莉迪亚·卢瑟福站在那儿,系着睡袍,眼里充满怀疑。她有什么地方变了。她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吗?
“卢瑟福夫人,”亚历克丝说,“我——”
“你想要什么?”
—切都凝固了。这一时刻——那天早上亚历克丝在宾馆房间里操练过,在脑子里反复播放过,保证说出的话完全正确。可现在,站在那女人面前,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垂下眼看着门槛。
“查理昨晚很不好,”她听见莉迪亚在说,“病得真正厉害了。”
亚历克丝抬起眼。“我很难过。”
那女人的怒视中有什么东西瓦解了。而就在这时亚历克丝看明白了——这个女人只是想要个同情她的人。她想要某人来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儿子会没事的。亚历克丝心里一阵怜悯,她说道:“我清楚这种感受。我父亲……他快死了。”
莉迪亚退了回去,她的目光仍停留在亚历克丝身上。她看起来似乎正在跟自己斗争,拿不定这个头发蓬乱、睡眼惺忪的学生来此何干。最后,她善的那一面胜出了,她把纱门敞开了,说道:“进来吧。我去给你泡茶。”
接着她便进了那房子。屋里闪过—道光,一阵喧嚣的动画片音乐。亚历克丝转过身,看见有人坐在角落的椅子里。
“查理?”莉迪亚朝那人的背后叫道,他没有答话,于是她更大声地叫道,“查理!”
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他母亲。电视的光覆盖着他的脸,映出一层病态的绿色、红色。他慢慢张开嘴,但什么也没说。
莉迪亚低头看着地毯。亚历克丝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了:她怕她自己的儿子。“查理,我们会在厨房。”她无力地说。然后,对亚历克丝说:“走吧。”亚历克丝瞥了一眼查理,他现在已转过身去。她清楚她将不得不单独和他相处,问出他知道的事情。这不可能的任务令她—阵战栗,她转过身,跟着莉迪亚进了厨房。
亚历克丝坐在桌旁。莉迪亚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砰砰地开关拒门,自己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亚历克丝盯着墙壁。那是60年代的美国文物,也许从查尔斯·卢瑟福死前至今也没有换过。水池的上方有—个画框,画框里装的是一块刺绣:查理和妈妈的厨房。
亚历克丝望着那女人。她想着隔壁房间里的查理。趁现在,不然没机会了。“您家的卫生间在哪儿,卢瑟福夫人?”她问道。
莉迪亚指了一下,亚历克丝便溜了出去。查理仍坐在他的椅子上看着动画片。她缓缓地走近他,仿佛接近一只野兽。她鼓足劲说道:“你爸爸——我想你一定很想他吧。”多蠢啊,亚历克丝!但那并没关系:那人没有转身,没有动。
亚历克丝摇摇头,继续往走廊里走。一会儿这还是得做;她只是得找到合适的话。要怎么接近他。让他给她多讲讲他父亲。这是惟一的办法。谜题只有一个而且是同一个。
她在走廊里看着周围的陈设。墙上挂着家人的照片,有一些上面有老查尔斯。照片上,那男人和比现在年轻得多的莉迪亚站在一起,她手里抱着他们的小宝宝。他们微笑着,但亚历克丝却不由自主地从他们的目光里读出了什么。一些未来的痛苦。她继续朝前走。
进了卫生间。在里面她凝视着长条镜子里的自己。你在做什么,亚历克丝?你为什么要回这儿来?她把水泼到自己脸上,然后闭上了眼睛。她看见奥尔迪斯坐在牢房里,头捧在手上,书摆在面前。他的新信息放在那冰冷的石头地面上,同时他正等着她回去——
她打开门,出了卫生间。她走了一步便停了下来;有什么吸引了她的目光。
一个房间。就在她右手边。一间乱糟糟的房间,盒子、碎屑扔得到处都是。她听见走廊那头查理的动画片音乐震耳的声音,而那后面则是茶壶里的水开始汩汩沸腾的声音。亚历克丝转头又看了看那房间,迟疑着,我可以吗?
她走了进去,在身后关上了门。
屋里有一股霉味。灰尘从那已被压变形的书架上簌簌地落下来。亚历克丝拉亮了天花板上那盏光秃秃的灯,在灯光下看着这一片狼藉。那些箱子旧得发卷了,上面覆盖着一层灰。有些并没有标签,但其他的都标着查尔斯。她掀开其中一个箱子的盖子,往里面看。
书。装订好的手稿,复印的,整齐地码放在箱子里。
但这些书有一点不对劲。她的手颤抖着,拿出一本,翻看起来。就在她翻看的时候,答案浮现在了她脑海里。那缓缓出现的、可怕的答案,关于她正在寻找的肖娜·惠特利和阿比盖尔·默里死前究竟发现了什么。拼图的最后一块,奥尔迪斯文学之谜的最后一条线索。
那些书都是百科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