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头一左右转动关节就咯咯作响,因为他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藤本孝夫看了一会儿水面上一动不动的浮标,瞪向身旁正在伸懒腰的山边昭彦说:“喂,山边,你果然还是被骗了,这里根本不可能钓到鲤鱼。”
山边盯着从刚才便毫无变化的水面,不解地歪着头。
“真奇怪,我明明在齐藤家的水槽中见过从这里钓到的鲤鱼啊。”
“所以说那是别的地方钓来的,你被齐藤骗了。”
“是吗?”山边仍旧歪着头。
两个人是初中同班同学,由于住得近,从小便在一起玩耍。再加上受到各自父亲的影响,钓鱼便成了两个人共同的爱好。
山边听一年级的同班同学齐藤浩二说,距镇上约20分钟自行车路程的自然公园内,有个葫芦池能钓到鲤鱼。
“乱讲,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有鲤鱼。”这是藤本孝夫乍听之下的感想。
“齐藤说以前有人曾在那里养殖鲤鱼,可能是当时剩下的,或是它们繁衍的后代,总之数量很多。虽然很少出现,但是一到秋天,鲤鱼为了储存粮食便会拼命吃东西,只要选对地方就能钓到。”
山边如此解释道。
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并非毫无可能,再加上两个人很久没钓鱼了,便约好星期天一起到葫芦池。
然而,如藤本孝夫所料,别说鲤鱼,什么鱼都没有。
这种池子当然钓不到东西,孝夫看着荒凉的四周叹了口气。
池子大小与他们学校的游泳池差不多,形状有点细长、中间部分凹进去,像个葫芦,因此被称为葫芦池。由于周围杂草丛生,也不在自然公园的徒步的路线上,甚至于很多当地人都不知道这个池子。听说这里曾有水蝇与甲虫,但从现在的状况来看,根本无法想象。
水面上那许多泡沫塑料、塑料容器等垃圾最先映入眼帘,仿佛包裹着灰色油膜漂浮四处。池边甚至堆着遭人弃置的建筑废材及机器零件等金属物品。
对于顺道游玩的旅行者来说,这里不过就是个巨大的垃圾场,更是那些不知藏身何处的恶劣分子抛弃大型垃圾的好地方。
藤本拉近钓线,收起钓竿。
“这里根本钓不到,我们回去吧。”
“果真不行啊。”山边似乎还恋恋不舍。
“根本没有鱼啊,别浪费时间了。与其在这里钓不到鱼,还不如在家里打电游。”
“说的也是。”
“没错,走吧。”藤本整理好钓具后起身。
“我被骗了吗?”
“当然喽,废话。”
即使如此,山边还是念念有词地看向池子。“真是笨蛋!”藤本骂道。
就在此时——
“奇怪,”山边突然叫道,“那是什么?”
“怎么了?”
“那个!看,那边那个发着光的东西,在右边的水面上。”
藤本顺着山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约30厘米大小的平面物体漂浮在水面上,反射着阳光。
“大概是锅吧,”藤本说,“像便利店卖的煮面的火锅之类的,没什么大不了。”
“是吗?我觉得那东西有点怪。”山边起身,拍拍牛仔裤臀部上沾到的泥土,边拿着渔竿,边沿池畔走去。
藤本一脸不耐烦地跟在后面,心想山边大概是对自己被骗还连累朋友感到不好意思,才故意说些奇怪的事情吧。
山边在最接近那个奇怪东西的地方停下脚步,那东西与牛奶盒一起漂在距池边2米远的水面上。
山边用钓竿把那个东西拉近,到能伸手触碰的距离时,连藤本也看出来了。
“那是什么啊……”
“看起来不像便利店的火锅。”山边说着,拿起那个奇怪的东西。
02
看着舞台上准备演出的四名少女,观众席上的草薙不禁睁大了眼睛,因为她们怎么看都不像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她们并非单纯的浓妆艳抹,而是根据自己的特点各自化上了最成熟最有女人味的妆容,穿着相当大胆,身材也都发育到足以穿暴露装的程度。身为警察的草薙暗想,即使自己在闹市区看见这些女孩子,也会认为她们已经成年了吧。
随着节奏感十足的音乐响起,女孩们开始跳舞。草薙再次讶异于她们的舞姿,瞬间忘了这里是初中体育馆。
“这些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来上学的?”草薙小声问身旁的姐姐森下百合。
“这种程度不算什么。”他姐姐望着舞台头也不回地应道,“听说有的还会更过分呢。”
草薙无法故作镇定地回声“真是糟糕啊”,只能频频摇头。
草薙的姐姐昨晚邀他一起观赏女儿的校庆演出。但真正的原因是她想拍下女儿的表演,却不会操作摄像机,要草薙来帮忙。虽然今天是周六,不过草薙的姐夫临时出差不在家。
也因此,草薙才会带着摄像机与姐姐一同到学校。走进体育馆,瞥见招牌上写着“舞蹈比赛”时,他大吃一惊,因为听说是登台演出,他便直觉地以为是戏剧表演。
“喂,轮到美砂了。”百合拍拍草薙的膝盖提醒,他赶紧把摄像机对准舞台。
在司仪的介绍下,舞台上出现了五名少女。草薙透过镜头看着她们,又不自觉地张大了嘴。五个人穿着大红旗袍,开衩高到大腿。
会场四处响起了口哨声。
“最近的女孩子都是那样。”百合走出体育馆后说。
“我大概想象得到姐夫苦恼的样子。”
“他似乎习惯了,不过之前父女俩总是吵架吵个没完。”
“我真同情他。”
姐姐呵呵笑了几声,像是完全不怎么在意女儿长大的烦恼。
“我去找美砂,要不要一起吃饭?就当是你帮忙摄像的谢礼,我请客。不过我也只请得起附近的家常餐厅啊。”
“听起来不错。”
“那你在这里等一下。”
草薙目送姐姐再次前往体育馆的背影,发现一旁的剑道场挂着“奇妙博物馆”的招牌。
他想正好可以借此打发时间,便举步走向入口。
从一脸无聊的柜台人员面前经过,草薙进入场内一看,果然都陈列着奇怪的东西。“用甲子园的土烧成的砖”上有几个圆形的小洞,说明写着“落败队伍的悔恨泪水穿透了土壤形成的洞”。此外,还有不知从哪捡来的破毛毯,上面的解说注明“飞天魔毯(因超过飞行年限,已退休)”。
正当草薙想着“真是浪费时间”时,他在墙上挂着的某个陈列品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石膏做成的人脸,解说标着“僵尸的死亡面具”。看起来是张闭着眼睛的男人面孔,额头中央有个像黑痣的大突起,虽无法判断年龄,但绝非初中生的长相。由于这个面具太过逼真,草薙推测不是雕刻出来的,而是利用橡胶之类的材料拓下脸型,再以石膏制成。最近市面上已有可在数分钟内凝固的橡胶。
但即便如此——
草薙看着石膏面具的同时,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这股不安究竟从何而来?草薙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立刻明白了个中缘由。
他是个刑警,而且任职于负责命案的搜查一课,所以看见尸体的机会不少。
死者具有独特的表情,与活人闭眼时的面部表情完全不同,这是草薙从刑事案件工作中得到的经验。两者之间的差异不单是脸色、皮肤光泽等外在特质,而是整体给人的感觉明显不同,分属于两个世界。
这张面具散发出的是死亡世界的气息,草薙心想。
但他又觉得不可能,初中生不可能使用真正的尸体,做出这样毛骨悚然的石膏面具。
他试着说服自己,这个作品只是恰好做出了那种感觉。若不这么想,他无法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他心不在焉地浏览完其他作品后走向出口,心里还是放不下那张死亡面具。
此时,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越过草薙,迅速地走进会场。再怎么想看初中生以特殊品味陈列的展示品,她们也太过急切了,草薙不由得停下脚步,观察着两个人。
两个女人径直观赏的目标是那张死亡面具,其中身着套装的女人说:“就是这个。”
另一名穿连衣裙的女人并没有立刻回话,只是对着面具动也不动地站着。但是,她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这一点,可以从那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同伴渐渐泛青的脸上看出来。接着,草薙发现穿连衣裙的女人那纤细的肩膀正微微颤抖。
“果然是吗?”身着套装的女人问道。
一身连衣裙的女人大幅度俯下身去,痛苦地挤出声音说道:“是哥哥,没错……”
穿连衣裙的女人名叫柿本良子,任职于东京都内的保险公司。身着套装的女人,是这个学校的音乐老师小野田宏美,与柿本良子是从学生时代起的好友。
“最初是小野田小姐看了这个面具之后,觉得像柿本进一先生,对吧?”草薙看着记事本上的笔记确认道。
“是的。”小野田宏美挺直背脊,点点头。“我丈夫与柿本先生是旧识,一起打过很多次高尔夫。听说柿本先生前一阵子失踪了,我非常担心……”
“发现这个面具的时候,你吓了一大跳吧。”草薙以原子笔指着桌上的石膏面具。
“是的。”小野田宏美咽了下口水。“我原先认为不可能,但实在太像了,连黑痣的位置也一样,不得已才告诉她。”她看了一眼身旁伤心欲绝的柿本良子。
“你真的认为是令兄吗?”草薙询问柿本良子。
“我是这么认为。”她小声答道,双眼还红肿着。
草薙两手交抱胸前,盯着那副面具,不自觉地沉吟起来。
这里是初中校园内的某间接待室。草薙发现两个人看了面具的反应不太寻常,便上前询问才知道事有蹊跷,所以到了这里了解详情。据二人称,死亡面具酷似柿本良子今年夏天失踪的哥哥柿本进一。
草薙坐在离她们稍远的铁椅上,望向瘦小的中年男子。对方叫林田,是开设“奇妙博物馆”的自然科学社的指导老师。
“老师听过关于这个面具的故事吗?”草薙指着面具问道。
林田老师立刻挺直背脊。
“呃,这个嘛,我从没听学生提过。关于展示的内容我全交给学生处理,为了尊重学生的自主权。”他的口气听来有些推托,或许是担心因这件事被牵连。
此时传来了敲门声,林田起身开门。
“等你们很久了,快进来。”
林田催促着两名男学生。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都很瘦,这两个人也是如此。其中一名戴着眼镜,另一名额头上长了很多青春痘。
两个人分别是山边昭彦与藤本孝夫。戴眼镜的是山边,捧着一个方形纸箱。
“这是你们做的吧。”草薙来回看着两个人问道。
两名中学生彼此对望一眼后,轻轻点头,脸上尽是疑惑。
“你们怎么拓下这个脸型的?”草薙问道,“这是在模型里倒入石膏制成的吧?”
山边挠挠头,小声地说:“是我们捡到的。”
“捡到?”
“就是这个。”山边打开带来的方形纸箱,取出某样物品递给草薙。
“这是……”草薙睁大眼睛。
那是张金属制的面具。不,确切地说,是与脸部轮廓相反的面具;把石膏浆倒进去,待凝固后就是展示出来的死亡面具的样子。
草薙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厚度看起来与装饮料的铝罐相同。临摹其上的脸型,与石膏制成的死亡面具一模一样。
“这在哪里捡到的?”草薙问道。
“在葫芦池捡到的。”山边回答。
“葫芦池?”
“就是自然公园内的池子。”藤本从旁插话。
二人称在上星期日捡到了这个金属面具。山边想到可以用来做死亡面具,完成后效果意外地好,便连忙将它当做他们所属的自然科学社的展示品展出。
“还有其他类似的东西吗?”
“没了吧。”山边征求藤本的同意,后者默默点头。
“池子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奇怪的地方?”
“我是指有没有发现任何与往常不同的地方?”
“可是,我们也不常去那里啊。”山边不太高兴地应道,藤本似乎没开口的打算。
草薙盯着两名神情不安的中学生,对柿本良子问道:
“关于葫芦池有没有想起什么?你哥哥常去那边散步吗?”
“我没听说过。”她摇头否认。
草薙摸了摸脸,看了看目前为止的记录。
他无法判断是否该视这件事为刑事案件,当然实际上并非由他来判断,他只是不晓得如何向上司报告这件怪异的事。
“警察先生……”林田老师有点犹豫地开口,“万一这个面具的原型真是这位小姐的哥哥,有什么麻烦吗?”
懦弱的教师问到这里时,又响起敲门声。“来了。”林田应声前去开门,来人探进头。
“对不起,有位柿本小姐……”
“是我大嫂。”柿本良子说。
草薙点头,在此进行问话之前曾请良子联系她大嫂。
“让她进来。”草薙指示开门的男子。
男子还不及回答,门就被用力打开了,接着走进一个女人。大概三十五岁的样子,脑后的长发随便扎起来,可能是接到通知后便匆忙赶来,完全没化妆。
“大嫂,就是这个……”柿本良子指着石膏死亡面具。
进来的女人双眼充满血丝,瞥见桌上面具的瞬间,眼睛睁得更大了。
“和你先生……”草薙还没说完,就知道不用再问了。女人以右手捂住嘴巴,发出呻·吟,跪倒在地。